第31章 第三十章

书名:一墨惊华 作者:七渺渔 本章字数:4589 下载APP
时序盛夏,日头毒辣,临近湖边却有一丝难得凉意。
  湖面上荷叶遍布,托出朵朵淡粉。
  已有不少人行舟赏荷。
  钟晚一行人抵达湖边,几个铜板,问了岸边老翁要了一叶舟。
  船是时下最常见的乌篷船。
  梁逍和罗十七两人划船,没一会儿,船就飘得老远。
  迎面惠风和畅,带着一丝丝淡淡的荷香。多日来萦绕在心头淡淡焦躁,似乎挥之一去。
  新的想法便在这时蹦了出来。
  钟晚从袖子里掏出笔纸,准备记下大概。
  这段时日她愁着画《百墨谱》,已经养成了随时随地作画的习惯。
  旁人大抵觉得怪异,但她已经习以为常。
  梁逍在前头划船,今日他仍是一袭白衣,晖日中衣襟处细细勾勒着的金线泛着光。
  长身玉立前头,身旁的景色无声略过,微风扬起他的发丝、衣角,叫的旁人侧目。
  他生就一副定好的面容,眉眼英挺,一双黝黑的桃花眼敛着细碎的笑意。
  划船的姿态也是慵懒的,像一只随时都会一飞冲天、自由自在的白鹤。
  钟晚短暂的出神,望着梁逍,突然冒出这般不着调的想法。
  “梁大哥,换我来吧。”明玥习惯了忙活,自己空闲着,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便提出帮梁逍划船。梁逍乐得清闲,把船桨给了她。
  弯腰,撩开纱帘,步入乌篷船里间。
  钟晚正将宣纸的四角抚得平整,垂眸,一脸认真地作画,并未注意到他的到来。
  梁逍在一旁坐下,略略抬眸。
  女人极为专注地伏案,嘟着唇,眉心微微皱起。
  随着动作,乌发滑落至胸前,几缕光从隙缝里洒进来,星星点点落在她身上。
  伴着外头浆声,梁逍垂眸,喉结滚动了一下。
  “梁逍?”钟晚这才看到他,搁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臂。
  梁逍慵懒地靠着船身,
  有些调笑地看着她:“不知道的还以为姑娘是那上京赶考的学子呢,如此废寝忘食。”
  钟晚大大方方一笑:“最近有事儿忙活,我想着尽快完成呢。”
  梁逍轻笑:“能够让我瞻仰大作?”
  里间本就狭窄,碎光落在男人身上,他懒懒散散坐着,月白的衣角落在她鞋上。
  钟晚心底浮现一抹陌生的怪异感,她下意识收回了脚,随意道:“看吧。”
  “唰——”
  宣纸被抽走。
  梁逍打量着手上的画,原本清淡的眉眼,闪过一丝诧异。
  本以为她只是画着玩玩,没想到功底还不错?
  宣纸又被重新放回桌上。
  男人散漫道:“画得不错。”
  夸赞的话听多了,钟晚也只道是寻常。
  出于客套道:“才疏学浅,若觉得不对的地方,请不吝赐教。”
  “行。”
  没想到男人不按常理出牌,一口应下。
  他端正身姿,修长指尖点了点:“这几朵荷花重新排列一下,尽量凸出主体。”
  见他突然一本正经,钟晚还在迷惑,听到指导意见,再在脑海里重新排列,果然发现比之前的观感好些了,怪不得她方才冥思苦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呢!
  钟晚给了他一个不吝赞赏的眼神,随口问道:“你平常作画多吗?”
  梁逍想起自己又写又画了整整一大摞的《宫廷秘闻》。
  “还行吧。”
  盯着画,他倒是又想起什么。
  “你这画风是跟谁学的?”
  甫一瞧见,他便觉得熟悉,再一细想,哦豁,这狂放不羁的笔触,不正是与他如出一辙吗?
  钟晚刚想说是“潇洒的刀客”,船身却猛然一震,她整个人朝前扑去,幸而眼疾手快扶住了船舷。
  梁逍稳住身形,罗十七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梁哥,有船只撞到我们了。”
  听罢,他撩开纱帘,走出去。
  恰好图也画完了,钟晚想着出去透口气,便跟着出去,却没想到纱帘甫一撩开,一阵夹杂着荷叶香气的微风刮进来,轻薄的纸张被徐徐一吹,便飘出了船外。
  她不经意回眸,看到这一幕,顿时一惊,一个箭步冲过想要捞回来。
  在距离纸张咫尺之隔时,身旁落下来另一道身影,两人竟是同时伸手,无意间相撞。
  船身又是一阵猛烈晃动,风又将纸张带回来,
  钟晚握住宣纸,下一瞬,“噗通”一声,身边人落水了。
  “幸运儿”却正是梁逍。
  “梁哥!”罗十七顾不上和撞船的人周旋,连忙回身过来,盯着梁逍一脸紧张。
  梁逍伏在荷花丛中,却一脸平静。白衣飘起,墨黑的发也浮在水面,像一幅黑静谧的水墨画。
  钟晚有点儿尴尬,刚才是她把梁逍撞了吧?
  忙道:“快上来吧,水里凉。”
  长睫挂着晶莹的水珠,男人不紧不慢地抬眸,看着她,“搭把手。”
  钟晚下意识伸手,男人借着她的力,另一只手撑着船岸,一个挺身上来。
  将他拉上来后,由于惯性,钟晚向后仰去,又急急忙忙回过神,待反应过来时,两人已是近在咫尺,对视着。
  男人身上还有荷花池里的水汽,湿透的长衫紧紧黏着身上,黑白分明的眸子湿漉漉的,明明长了一双桃花眼,却有一股子禁欲感。
  钟晚心口莫名漏跳几拍,下意识往下看了眼,
  唔……不得不说,这人看着瘦直,腱子肉却挺结实的。
  捕捉到她的眼神,男人的嗓音拖长,带了一丝懒散的调笑:“好看吗?”
  钟晚若无其事地移开眼神,轻咳一声,道:“刚才抱歉了,我没看到你。”
  梁逍接过罗十七递来的干燥帕子,慢条斯理擦着手:“和你无关,是我注意。”
  “殿下,不如去前头小岛生个火,把衣裳烤干吧。”
  本来今儿日头强烈,衣裳很快就能晒干。
  但梁逍打小身子骨就弱,也是近几年才锻炼出来。
  罗十七生怕他着凉。
  众人循着他话音看去,不知不觉间,小舟竟驶离湖心。
  两岸的荷花丛渐渐稀疏,放眼望去是一汪碧绿的河水。
  远处,有一座小小的湖心小岛,岛上布满竹林。
  梁逍本想说自己没那么娇贵,然内陆出生的钟晚却对小岛极为好奇:“去吧。”
  罗十七何尝不懂的梁逍,但用眼神示意他“看吧,钟姑娘都想去了,你不去吗?”。
  小舟向着湖心岛划去,梁逍对钟晚说:“喜欢小岛?恐怕要令你失望了。”
  梁逍的外祖家便在海域,他曾见过一次大海,波澜壮阔,难以忘怀,是小岛无可比拟的。
  这种湖心小岛早已荒废,竹林茂密却无处下脚,想来与岸上荒芜的野山并无区别。
  钟晚却并未被打小兴致,待众人一上岸,她便忙着找到一处空地,搭建篝火。
  到底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她只拾来了一些干柴火,其他的便由罗十七一手代劳。
  身上没有火折子,罗十七却用一根细长的木头,双手合拢,使劲钻着另一根木头。
  看着冉冉升起的篝火,钟晚忍不住感叹:“十七,我怎么感觉你什么都会啊?”
  罗十七嘿嘿笑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后脑勺。其实这都哪跟哪儿啊,这种“钻木取火”的技能,还是他跟殿下学的呢……殿下见多识广,可是什么都会!
  竹林清幽静谧,周围又环绕着湖水,水汽弥漫间,众人围着篝火而坐,竟不觉得热。
  明玥看到远处湖上的莲蓬,眼睛一亮:“晚儿,我去摘些莲蓬充饥吧。”
  罗十七扫了一眼钟晚与梁逍,见两人和谐,顿时狡黠一笑:“明玥姑娘,我帮你划船。”
  待两人走了,微风在竹林中打着转,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富有节奏的响声。
  却更显得静谧。
  钟晚坐不住,起身在竹林里晃悠。
  然而下一瞬,两个不速之客打断了这片宁静。
  “姑娘,没地方去了吗?我们的地盘也敢乱闯?”
  眼前两个男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笑得不怀好意。
  皆是一身蓑衣,腰间别着弯月镰刀,上面还隐隐带着血迹。
  钟晚顿时想起之前在九原山遇见山匪的经历,暗道自己流年不利,她后退半步,掐住掌心渐渐稳住思绪,冷声道:“哦?刚乘舟时遇到县令,他可没这么说。”
  听到县令,两人脸上露出顾忌,没再上前。
  可县令有没有来,是一件很容易查证的事。
  钟晚怕继续纠缠下去,更难脱身,趁着这个空档,拔腿就往外狂奔。
  “他娘的,被这个臭婊子骗了!”
  两人立刻反应过来,唾骂一声,取出镰刀,朝着她背影追去。
  钟晚跑出竹林,梁逍刚好起身看到她,蹙眉道:“怎么了?”
  “快走!有贼人。”
  她手脚利落收起他架着烘烤的外衣,拽着他手腕就要走。
  梁逍一顿,盯着两人交握的手看了眼。
  还未等他们走出几步,旁边草丛里,两个贼人便蹦出来拦住他们。
  竟是比他们更快!
  瘦高个冷笑:“姑娘,都说了这儿是我们的地盘,想逃跑,你还嫩了点。”
  旁边,矮个子打量着他们,见两人气度不凡,衣着质地不错,以为是宰到了肥羊。
  便抽出镰刀,凶恶道:“乖乖交出身上所有钱财,能饶你们一命。”
  梁逍冷冷扫他们一眼,嗤笑。
  这两人衣着打扮、神态样貌,都不似真正的山匪,镰刀上还有稻谷,恐怕是附近农户,想利用小岛天然的隔离优势,狠狠地捞一把。
  他不紧不慢道:“我的钱,你们确定要得起吗?”
  比起色厉内荏,无论怎么伪装,都能看出紧张的钟晚。
  梁逍的冷静却是刻在骨子里。
  潋滟的桃花眼扫向他们,通身有一股上位者的威压气势,显然对他们轻蔑至极。
  瘦高个本就是附近农户,被他的气势狠狠震慑到,手脚哆嗦着,生出了怯意……
  “大、大哥,要不咱们算了吧。”他小声。
  矮个子却狠狠瞪了他一眼:“蠢货,怕什么?说不定人家唬你呢?只要人一死,官府就查不到我们头上。”
  矮个子眼底凶光毕露,仍是不依不饶:“我为何要不起?速速交出来,否则我不客气了。”
  说着,他向前逼近一步,锋利的弯月镰刀就指着梁逍。
  “还真是——”两个贼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见眼前略过一道黑影,“咔嚓”一声骨节错位,镰刀掉落在地,矮个子发出惨叫声。
  高个子直接抱着剧痛的肚子,在地上打滚。
  梁逍一摇折扇,回过身,俯视地上不堪一击的两人。
  风扬起他的衣角,发梢,他神情高傲,钟晚觉得他好像在说:“你们这些蝼蚁。”
  两个贼子完全不知道他是如何近身,又是如何出手的,趴在地上,一叠声地告饶……
  “离开这座岛,以后不准欺压良民。”梁逍命令。
  “是、是。”
  两人连磕好几个响头,得到了梁逍准允,这才逃也似的离开。
  钟晚怔怔的看着他,眼底隐约有崇拜。
  梁逍下意识轻咳一声,“无事了。”
  钟晚走在他身旁坐下:“以前怎么不知,你竟有这般功夫?”
  “幼时……认识一位擅轻功的人,略懂皮毛。若是真正的习武之人,便不堪一用。那两个都是农户,才能把他们唬住。”
  教导梁逍轻功的实则是他娘亲,可惜娘亲走得早,他也并未学得如何精进,对付农户绰绰有余,但若是像上次那般遭遇九原山的练家子土匪,轻而易举就被瓦解招式。
  钟晚觉得他是自谦了,她发现梁逍好像是一个宝藏,不仅会作画,能指点她,轻功也很了得。
  双手抱着腿,白净漂亮的小脸搁在膝盖上,她歪头看着梁逍:“可以教我轻功吗?”
  过去家里也为她请了师傅教授武艺,但这些师傅们打拳弄剑,她不是很喜欢。
  若是学习了轻功,那她下次碰到麻烦,打不过,不还可以跑吗?!
  梁逍大致猜到她的想法,颇有些哭笑不得,下意识刮了下她的鼻尖:“想什么呢?”
  待他反应过来太过亲昵时,动作稍顿,钟晚却也好似有所察觉,目光定定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
  微风徐徐。
  他猛地抽回手,指尖的灼热感却好似挥之不去。
  钟晚眨眨眼,好笑道:“你这个动作怎么那么像我姑母啊?她也总爱这样刮我鼻子。”
  幼时,她最崇拜的人就是身为掌印之主的姑母,时刻像只小尾巴似的缀在她后头。
  有时,大抵是嫌烦了,大抵是找她逗闷子,便刮了刮她鼻子,哄她说几句玩笑话。
  被拿起来和家里长辈比较的梁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