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骄阳还未来得及想云行要她重复的是哪句话,议事厅内,一直未曾言语的赵德英,怒喝工部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褚骄阳和云行进入议事厅后,在场的人终于肯让自己的嘴巴休息一会了。
原本坐在主位的李启瑟,见到云行和褚骄阳一起进来,心中难免有些打鼓。
可想到云行并没有阻拦他把褚骄阳弹劾自己的奏章送入京,忐忑不安的心,也稍稍落地。
故而急忙起身,把位置给云行让了出来。
“这北大营是褚使的地界,本官并无缘由,可以喧宾夺主。”
云行转身在主位左侧的椅子上落座,看着褚骄阳,下颚微抬,点了下主位,“褚使请上座。”
李启瑟碰了个软钉子,心生不满,冷声哼道:
“还请云御史慎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北大营怎么能是她褚骄阳的地界,更何况还是自请卸任团练使的罪臣!”
“据本官所知,李侍郎家中并不苦寒,这圣人的书籍,怎么就只买了半本?”
云行一脸平和的看着李启瑟等人,好似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言语间的挖苦。
李启瑟被云行的话噎得脸半红,想要与云行挣个高低,却被身边的人给拉住了,悄声提醒他,今日最好不要得罪云行。
万一他们压不住褚骄阳,那还得需要云行的助力。
云行肯让他们送奏章入京,就说明他与褚骄阳不是在一条船上的,因此不要为这点口舌之争,把人惹怒了。
房勇才见工部人窃窃私语,全然一副小人蛇鼠模样,眼珠一转,用胳膊肘怼了下段正信,故意捏着嗓子问道:
“老段,云御史的话是啥意思?老房我没文化,有些听不明白。”
段正信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鄙夷,冷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褚爷是以圣人亲赐的王臣身份,统帅北大营军务,这主是圣人给的,谁敢置喙!”
房勇才长长的哦了一声,好似恍然大悟一般,笑道:
“我明白了,我还以为京都的文官都是出口成章呢,想不到肚子里的墨水和我老房没差啥,也是个一知半解的蹩脚货,哈哈哈。”
褚骄阳坐在主位,冷眼看着工部人咬牙切齿,但碍于云行在场,又不得不有所收敛的隐忍样,许久没有开口说话。
最后,还是赵德英出声将话题拉了回来。
“褚使,工部李侍郎说,你上书自请卸任封州团练使一职,不知此事可当真?”
褚骄阳轻点了下头,“此事并不假,本次蹋矿我罪责难卸,无颜面再担此职,只好上书请辞。”
听到褚骄阳没有为自己辩解,也没有把他们在书房围攻她和刘守郡的事说出来,工部等人断定,褚骄阳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所以半软的腰又直立起来。
李启瑟接过话,“既然褚使已经请辞,不知为何不曾与三位副使言明。”
衣摆轻撩,大腿翘二腿,褚骄阳半坐半倚的靠在太师椅里,歪头看着李启瑟笑道:
“本使若提前说了,哪里还有让李侍郎看北大营笑话的机会。”
在场的人,除了云行,其他人不是狂眨眼皮,就是悄悄地吞咽口水。
常磊更是差点要出去扯根狗尾巴草,好让他家褚爷叼在嘴里。
他家褚爷一旦弄出这么一副吊儿郎当的德行,那就不只是动动嘴皮子,大概有好戏看了。
工部的人在刘昌宏书房,也是见过褚骄阳这幅模样的。
那时她手中的剑,正好不偏不倚的抵在了李启瑟下巴上。
“李侍郎更中意哪位副使,接任本使手中的兵权?”褚骄阳指尖轻敲着椅子扶手。
“论武功,赵副使别说在封州,就是放眼大魏,也是能排上号的;论学识,段副使读的是完本书籍,怎么也比李侍郎的半本要强一些;论气节,房副使可为兄弟肝脑涂地,令人钦佩。”
李启瑟清了清嗓子,直接忽略了褚骄阳,看着云行说道:“下官觉得,段副使比较合适。”
云行听闻此言,嘴角微翘,似是很赞赏李侍郎的提议一般,只是双眸却落在了褚骄阳身旁。
轻敲了下自己身侧的小桌,云行吩咐道:“常磊,茶。”
常磊应了声,小跑去了后厅准备茶水。
众人不解云行是何意,却又不敢多言,只得屏气凝神得候着云行再次开口。
常磊这次手脚倒是麻利,不过片刻就端了两盏茶回来,一盏茶放到云行身侧,一盏递给了褚骄阳。
工部的人一早来了后,吵吵闹闹的,嘴上没停过。
此时见云行和褚骄阳都有茶水,不由得也喉咙发干,想要润润嗓子。
可伸着脖子往后厅看了又看,也没见再有人出来给他们送茶水。
“北大营的待客之数,真令本官不敢恭维。”李启瑟冷哼道。
“本使读书少,不太懂何为客,李侍郎可否不吝赐教?”
冰水润过喉咙,褚骄阳的声音越发的清脆冷冽。
“我们今日来,不是为了教你三岁孩童都懂的粗浅礼数,是来询问北大营现在由谁接管。莫要因为你私人之事,耽误了圣人的要事。”
李启瑟当即毫不留情面的,把褚骄阳的提议给挡了回去。
“瞧我这记性,怎么把正事给忘了。”
手指有一搭无一搭的敲着自己的膝盖,褚骄阳脸上带着浮皮潦草的歉意,询问李启瑟:“刚才李侍郎觉得哪位副使比较合适来着?”
“本官觉得段副使更合适一些。”李启瑟再次提及段正信。
在封州这一年多,他也能看出来段正信与褚骄阳不对付,时常会拧着褚骄阳的意。
他觉得可以借这个机会,拉拢段正信为自己所用。
褚骄阳点了点头,看着李启瑟身后其他几位工部的人,继续询问着:“几位大人也觉得段副使更合适一些,是吗?”
工部几人相互瞄了眼色后,沉默的点了点头。
“段哥,你觉得自己合适吗?”褚骄阳收起懒散的模样,认真问道。
段正信嗤笑下,扬眉回道:“老子何德何能,能决定这个事。”
李启瑟立刻出声,给段正信铺台阶,“段副使不必自谦,想来房副使、赵副使与段副使多年兄弟情义,定会鼎力支撑的。”
段正信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呛声道:“你他娘的找死,别带上我们兄弟。”
“你别不识抬举!”李启瑟指着段正信的手,被气得直发抖。
这种天降的好事,他怎么会拒绝?
“不识抬举的,应是工部诸位同僚吧。”
见鱼儿再次上钩,褚骄阳收起二郎腿,端坐好。
“本使原是想给工部同僚一个梯子爬上岸,可李侍郎偏偏执意想拉诸位一起下水。”
褚骄阳惋惜的叹了口长长的气,“诸位可有接到,圣人恩准本使卸任封州团练使的文书?”
此话一出,工部众人均不由得面带凝色。
“诸位觉得自己可以替圣人裁断本使的去留,决定军权的接管人,是吗?”
只要圣人和太子对褚骄阳弹劾自己的奏章,一日未做出批复,那她就还是圣人亲封的封州团练使。
别说李启瑟一个工部侍郎,就是出任巡按御史的云行,都无权对封州北大营的权责更迭做决断。
工部众人想明白个中缘由后,无一人不满头大汗。
“诸位逼迫北大营换主将之举,可等同谋逆,本使不能坐视不理。”
褚骄阳话音一落,议事厅外候着的兵士持械涌入,段正信首当其冲擒住了李启瑟。
房勇才和赵德英也同时带人,把工部其他人制住。
李启瑟见状,只好求救于云行:
“我等也是着急矿上之事无人应对,才会到北大营询问谁能接任团练使一职,并无其他心思。褚使这般搬弄是非,往我们身上叩罪名,云御史是打算视而不见吗?”
李启瑟身后的人,纷纷跪地磕头,“请云御史为我等做主。”
云行再次敲了下桌面,常磊机灵的上前续了半盏茶水。
“褚使教导的不错,礼数周全。”
随口称赞了句常磊,云行端起茶杯缓缓饮了一口后,目光方落在跪了一地的工部众人身上。
“能为你们做主的,只有圣人。本官在此,为的只是给褚使及北大营的众将士做个见证。”
褚骄阳及李启瑟等人闻言,皆面露不解的看向云行。
只见云行冷峻的眉眼微侧,目光坚定的回望着褚骄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