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天大典开始，顾俊站在高高的阶梯上，抬起双臂，紫色的长袖随着他手臂的上举，像一把半弧的扇子张开，袖口和衣摆的鹤纹祥云好似活了一般，要从他身上剥离而出，腾空起飞。
广场两边数百盆篝火同时点燃，下面的群臣也跟着沉默下来。
顾俊背对着阶梯上的皇帝，微微抬起头，目光直视王宫宏伟的楼阁，视线似乎透过了天边的薄云，望向天际之外。
周越之盯着他的背影，余光稍稍偏移，落在皇帝和王公公的身上，皇帝脸上带着几分好奇和探究，王公公更多的是轻蔑和看好戏。
这时，顾俊的声音响起，周越之听见他说。
“今奉帝君之命，天下之主，乃龙元姜三世，敬天地，崇鬼神，忧万民，兴社稷，叩请穹苍，上问天道，以祈龙元国运，永世昌盛，万世流芳……”
顾俊醇厚大气的嗓音，回响在耳间，一字一句出口，其间蕴含的威慑力，振聋发聩。
周越之有个错觉，这个男人似乎在自己耳畔说话，良久后，他才反应过来，广场上的每个人都跟他有同样的错觉。
不管距离多远，顾俊的话好似传音入耳，十分清晰。
这是幻术吧？
周越之心想。
此刻，顾俊的祈天之语已经说完，整个大广场上笼罩着一片寂静。
许多群臣还没有从刚刚的传音中回过神，突然，有人惊呼一声。
“啊！快看天上！！”
周越之抬起头，遥遥看向天空。
此刻本就是青天白日，万里晴空，干净的蓝色天空中，忽然卷起层层云浪，雪白的云团一簇接着一簇，它们聚拢在一起，拥挤在大殿和广场上空。
头顶的烈日被浓云遮盖，天地一瞬间阴暗，但很快，中间的积云缓缓分开，几道金色光芒从云层后射出来，透过云的缝隙照射在大殿前，宛如从一道没有合拢的门扇间斜落下来的光芒。
这道灿烂的光芒正好落在皇辇上，落在龙元皇帝的身上。
皇帝好奇的目光霎时充满震惊，随之是畏惧，再然后是欣喜，他猛然站起身，顺着刺眼的金光朝前走了几步，望向天空的眼睛里，带着深深的敬畏。
众人都被这一景象惊呆了。
万物晦暗，仅有金光照在皇帝身上，任谁见了，都会相信皇帝是龙运之人。
“哈哈哈哈哈！”皇帝大声笑道，“是真的，都是真的，国师请来了天神！朕是天下之主！我龙元大国有国师和天神庇佑，必定永世昌盛！”
广场所有人，包括群臣禁卫军和太监，纷纷下跪山呼:“吾皇万岁！”
周越之没有下跪，他的目光转向皇辇旁的王公公。
这老阉人虽然跪着，却没有低头，双眼满是精光，死死盯住前面的顾俊，似乎不可置信，又很是仇视。
天边的光慢慢消散，厚厚的白云忽然转为阴云，浓到发黑，云间传来电闪雷鸣，整个天地瞬间陷入昏暗。
这一突然的变故，吓住了众人。
皇帝见了，赶忙问顾俊:“国师，这是何意？”
顾俊没有回头，清冷的音线答道:“天神庇佑龙元，正在为皇上测算龙元之灾。”
“龙元之灾？！”皇上没明白。
“国之祸殃，灾难降临，龙元必定覆灭。”顾俊淡淡答。
皇帝脸色大变，连忙问:“这灾祸在哪里？！”
“请等上天指示。”
话音落，乌云间突然下起小雨，但这雨下得很蹊跷，它只下一半。
一半晴，一半雨，正好将广场分割成两边，但下雨的，是皇帝这边，大殿外的几分篝火很快被雨水熄灭。
周越之被殃及了，雨滴不大不小，缓慢浸湿了他的衣衫。
皇帝也被淋雨，脸色变得愈加难看，问顾俊:“国师，这是什么指示？”
顾俊终于转过身，他也身处雨里，梳妆整齐的发丝沾染湿润，脸颊上滚着细密的雨珠，那双深邃黝黑的眼眸直勾勾看着皇帝，说道:“天神指示，龙元之祸在帝君身侧。”
话落，周越之瞬间明白了，男人要故技重施。
皇帝还没有反应过来，眉头皱着正在思索这句话指的是谁，后面聪明的王公公终于知道顾俊是冲着他来的，脸色突变，想开口呵斥却又不敢。
他如今若是开口，不就将皇帝的目光引到了自己身上？
“国师，能否再说清楚些？朕身侧之人，可是指皇后？但朕还没有立皇后。”
顾俊不遮掩了，直言说道:“常伴帝君身侧之人，皇辇之旁不正是？”
皇帝的目光瞬间转向王公公。
王公公大惊失色，终于噗通一声跪下，含泪喊冤:“皇上！不可听信他的话，老奴怎么可能害皇上！老奴只是奴才，无权无势，连亲生后代都没有，怎么敢冒犯皇家。”
不愧是皇帝信任的人，王宦官一这么说，皇帝也有几分迟疑，但再想想刚刚的天神降临之景，又怎么可能是假的？
君心多疑，皇上只思考了一会儿，便说:“怀在，或许你现在没有异心，但是天神说你有，那你将来肯定会有，为了避免龙元覆灭，只好委屈你了。”
话说罢，王公公终于气急攻心，连忙大叫道:“皇上不能听信这道人，他们只是骗子！”
“大胆！！”皇帝高声呵斥道，“你的意思是国师在骗朕！？认为朕不是天下之主众望所归？！”
王公公哑口无言了，不敢再乱说话，垂下头去，但眼中的怒火和恨意被一边的周越之看得明明白白。
“怀在，你老了，朕念在你几十年伴在君侧，赦你出宫养老，不用再回来了。”皇帝说道。
王公公不敢再多言，磕头谢恩。
周越之看着这出好戏，不禁感叹，信奉鬼神真是可怕啊，思想太封建，就是容易被人操控。
本以为戏到这就落幕了，然而，顾俊再次开口。
“皇上，天神有指示，为了龙元社稷着想，请将所有与王公公关联的党羽罢免官职，诛灭九族。”
周越之愣住，看向顾俊。
男人没有回视他，那道冰冷的视线一直落在皇帝身上。
皇帝惊讶道:“王公公的党羽？！”他显然不知道。
王公公在朝中几十年，虽然是个宦官，但侍奉了两代皇帝，身处帝君身侧，进谗言比妃嫔的枕头风还好使，站队在他身后的官吏臣子不在少数。
周越之清楚，但是他只是太惊讶，诛灭九族？
九族，那会牵连多少无辜之人？连小孩都不放过啊。
顾俊是怎么说出口的？
这一刻，周越之看着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感觉他是顾俊，但又不是顾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