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着轻雨的街角阴森,被灯光拉长的鼠影映在墙上。流浪的猫从影子里爬出来,它咬住鼠脖,在雨地里染开一朵红色的花。
远方的灯光指向天空,永远也望不到这里的脏水潭。
有人撑着把黑伞,踩着溅落一地的污水,缓步脱离灯光,走入落败的暗巷。
“你终于来了。”有人浅笑着长呼一气,慢悠悠地转过身。那双幽蓝的视线落在撑伞的人身上,她哼了一声似是欣慰道:“莫渚,很高兴你能主动约我见面。怎么样?事情,考虑得如何了?”
“莫汀。”莫渚抬眼,声音沉稳却又隐藏着某种难以掩饰的厌恶,他清稚的脸上微显疲惫,眨了两下眼睛:“恐怕我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你想让我参与的那件事。”
莫汀假装歪着头长长哦了一声,打趣道:“那我们大名鼎鼎的莫渚少爷约我见面的目的是什么呢?啊——不会是……被你发现了吧。”
莫渚面上一愣,“你知道了?”
“当然,我是谁,我能做什么,我遍布整个城市的情报网,都确定了我掌控全局的实力。我猜,你找我,是与陆子焉有关吧?”
雨巷静谧,莫渚抬手扔给莫汀一样东西,一个泛着微光的猫铃铛,是莫莫脖子上的。
莫汀接过,低眼瞧着,有些意外地放耳边晃了晃:“我送的礼物,喜欢吗?”
“依照你刚刚说的,你同样知道陆子焉在哪儿,以及,他应该在哪儿。”他瞥了一眼莫汀,雨末夜色打在他银白的垂发上,淅沥的雨声盖过巷子里猫鼠追逐的声音。
莫汀点头,不慌不忙地咧嘴笑了。她走过来,既使天空泼落的雨点洒在身上也面不改色,她是这一辈最优秀的Alpha,是心里装了算盘的人。
她微微点头,“没错,我确实知道他在哪里。让我想想,你是怎么猜到他在我手里的……噢~这次和以前不同,他不是死于一场意外,而是凭空消失。而且在他消失之前,我好心送了他一只猫……不过这也没办法让你凭借一个猫铃铛就找到我。”
雨色连接天上地下,莫渚张开干燥的嘴巴,缓慢解释道:“录实里存的相集里,有你的信息素。我知道你的信息素特别,借助一定载体来模糊人的记忆。你的做法很高明,买通人手,背地里使那么大力气,就为了逼我和你合作?”
啪啪啪的拍手声在雨里凸显,莫汀很满意他的推理,诚心赞扬着:“不错不错,我很欣赏你。但现如今陆子焉在我手上,所以……哈哈哈哈哈,懂?”
局势被动,莫渚冷眼思考着这场赌局的利弊,他没有正面回答莫汀的邀请,只是撑着伞继续提问:“如果你真的要去刺杀莫言卿,那么你有几成把握……能杀了他?”
雨声溅落,幽瞳里闪着光。莫汀扬起嘴角,信誓旦旦地说:“十成。”
莫渚半信半疑,“莫汀,我们假设如果你真的杀了莫言卿,那么后面的事,你会怎么回报我。”
“你不信任我。”莫汀冷眼瞧着,背着手走过来上下打量一番。突然噗嗤一声呲笑道:“你大可放心,我莫汀是什么人,不会亏待你的。呐,等一切结束以后,我就帮你把他送回来,将他完好无损地送回来。同样的,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你们,你们可以安安静静地……过完这一辈子。”
淅沥的雨声激烈起来,在地上泛起半身高的水花。
莫渚抿了下嘴,眉间升起一抹无路可退,“好。我答应你,帮你一起杀了莫言卿。”
“合作愉快。”她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她很满意今天的谈判,因为她的每一步棋都走得恰到好处。“哦对了,还有一份礼物,应该已经送到了。”
她打了个响指,凑过去贴着莫渚的耳朵说:“你会喜欢的,可怜的Omega。这种东西可不好弄……”
空雨坠落于天际,待到东方长明,一切被雷雨涤荡洗净。
甩干衣角的雨水,将落着水的伞随意搁墙角里晾着。
没人会去关心一把普普通通的伞会怎么样,就像没人会去关心一个瞎子会怎么样。莫渚打了个哈欠,抖落一身疲惫,坐在自家客厅里。
那扇窗帘两边大开着,却不见一丝光愿意照进来。外面下着暴雨,雷鸣彻空,涤雷撕破苍穹,在夜空留下身影。
莫汀送礼,就像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她说的礼物是一盒克莱茵蓝的药剂,传说中的“愈合杜若”。莫汀说将药剂滴入眼睛,可以让视力暂时恢复到健康状态,维持时间是48小时每次。
盒子就放在眼前,莫渚打开盒子后没有立即使用。他不知道该不该信她,毕竟莫溪说过,那个人的话凡事儿只能信一半儿。
冰凉的药剂盒被拿在手中,这份看似珍重的“礼物”到底是福音还是祸患,我们尚未可知。可能就和莫汀说的那样,这确实可以让莫渚重新获得视力,但保不齐也可能引发更糟糕的状况。
他看着糊成一团的事物,眼瞳里闪过一丝光。
反正和瞎子已经没有区别了……他心里想,顺手打开了药剂盒。
“就算彻底瞎了,好像也没多大影响……”
药液滴入流银的双眼,他平静地眨两下,有一种清凉的感觉包裹住眼球……过了一会儿,并没有什么令人欣喜的奇效出现。
莫渚有些失望地放好药剂。看来无论如何,什么东西都拿他的眼睛没有办法呢。他的眼疾是生来自带的,治不好,没办法。
人生嘛,还是看开一点吧。与其寄希望于这种三流货色,还不如早点接受事实,活得开朗一点。
身边空荡荡的,陆子焉走了,但是猫还在。它滚成球跑过来用脸贴莫渚的腿,被他一把掂起来抱着。
“莫莫啊,现在就只有你能陪我了。”他笑着把脸埋进猫毛里蹭了蹭,伴着咕噜咕噜的猫息,哽咽两句:“我们要一起好好地活着,等那个笨蛋回来……”
转念想到莫溪,自己出院还没通知他。不过不要紧,他现在一时半会儿估计也不会理莫渚,极大可能还不知道在哪儿混着喝酒发闷。
抱了会儿猫,突然听见莫莫尖锐地叫了两声儿,声音刺耳,带着呜呜的猫嘶。莫渚一低头,莫莫就开始疯狂咬他的手,虽然不痛,可猫牙磨得人手痒。
莫渚抿嘴笑了两声,挠了挠莫莫的脖子,温柔地说:“你是不是饿啦?那你在这里等爸爸一会儿,爸爸去给你找吃的,好不好啊?”他顺手摸了把猫毛,将猫从腿上掂起来放在沙发上。
莫莫依旧在不停地叫唤。
莫渚站起来,“好啦好啦,爸爸一会儿就回来,你乖乖在家等着,不许乱跑哦——”
拿上伞,听着轰轰雷鸣,出去的时候还反锁了门。隐约间听见齿轮咔嚓作响的声音,晃了晃脑袋觉得应该是听错了。
莫莫是只很精明的猫,它跑到门边想把门打开,发现怎么挠都没用,就顺着阳台溜到隔壁屋里。
静静的走廊中回响着孤独的脚步,走到九楼拐角的时候莫渚突然觉得眼睛疼,靠墙捂起眼睛停下脚步。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啃食眼球,闷声吐口气,突然连脑子也开始跟着疼。
“药……”莫渚自言自语着,冷汗捂了一整个背,“莫汀……”他咬牙切齿地念叨,“我就不应该相信你……”
疼痛难以忍受,闭上眼,满脑子都是那个勿忘Alpha那让人猜不透是好是坏的笑。她说“你会喜欢的,莫渚。”
莫溪也说过:“她可是算盘成精”,“她的话凡事只能信一半儿……”而且不止一次地这么说过。
痛感逐渐掩盖一切,他坐下来,觉得有人想把他的眼睛挖下来,或者说,现在比挖了眼睛还疼。
“它们很漂亮……”陆子焉曾经这么说过他的眼睛,“你也很漂亮。”
漂亮……么?莫渚倒觉得这双眼睛丑死了,有很多人说,他的眼睛和华琉很像,但是华琉的眼睛里没有月痕。
痛感越来越强烈,越来越麻木,最后痛得整个身体都疼。无意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指缝里渗了出来,一种温暖的,湿润的……
他突然想陆子焉了。
可是莫莫还在家里。
那只可怜的小猫咪还在家里等他,那个毛茸茸的很粘人的小家伙还在等他。他勉强站起来,手揉着头发沾上脸侧的泪水。
“莫莫……”隐隐听见有猫在叫,他抬头往那个方向转过去,“嘶,疼……”
视野里有一团白色的东西飞过来,看不清楚是什么。
阴影中,视线交融重叠,他觉得自己的眼睛一定是融化了,因为他感觉不到眼睛的存在了。除了疼就是疼。
伴随指尖跌落的温度,料想一定是眼睛化了吧。
下一秒,他好像看见谁了。看见谁呢?眯着眼睛,没等看清,他便在泛泛痛感中一头栽倒在地。
暴风雨中,雨点飞舞,雷光轰动,对着城市倾倒上天的愤怒。
地板很冷,还反着光。上面透出一张细致的脸,好看至极。
狂风刮开窗子,拽着帘子与其相拥入怀。只可惜这强迫来的时光短到一瞬,风终究是无形的,抓不住,关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