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二十八章 沉沉浮浮,终得以逃

书名:尚宫 作者:云外天都 本章字数:6287 下载APP
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有人在我耳边道:“妹妹,怎么还不醒,应该醒了吧?”
  那是娘亲的声音,一种狂喜无意识的侵入我的大脑:我成功了吗?
  我费力地睁开眼睛,隐纺见到一张惊喜之极的面容:“妹妹,你醒了?终于醒了,你可睡了差不多七天了。”
  我想说:“七天,岂不是我们定好的日子?”可才开口,却发现声音撕哑,喉咙有如被粗沙子划过。
  娘亲忙扶住了我:“妹妹,你躺好了,你刚刚吃了如此伤身子的药物,得慢慢调养才行,颈部的伤口,娘亲早叫人给你包扎好了,那里倒是轻伤。”
   夏候辰自以为让李大人派了最好的人呆在我身边,对送给我的物品一一加以检查,却未曾想,一些特殊的药物却还是夹杂在食物里送了进来,今天送一个用加了白芪的糖饼,明日送一罐用滋阴补阳的膳褒,有时送的衣服用香熏染过,我便依时而为,让这些药物在我身上渐起作用,直至最后一道胡饼与那几样小菜,胡饼表面本用芝麻,可送给我的胡饼上贴的却是西域产的曼陀罗籽,栗娘对我的防范松懈,并隐有与我互称姐妹的倾向,我却在胡饼送达之际,给了她致命一击,让她对我既失望又畏惧,让她把所有的视线转向担心她的儿子,让她以为胡饼的作用便是收藏她那只长命锁,从而忽视了所有的一切,声东击西之计,我在尚宫局常用,往往一击既中,今次也不例外。
  曼陀罗籽本只比芝麻略大,与芝麻形状相似,一般人下药,往往把药物捣碎,才混入食物之中,哪里会想到我竟让人用原样的药物在她眼皮子底下送到了我的手里?
  这样东西有让人神志昏迷的麻醉作用,其情状与假死一般,再加上其它药物混和,我张能得偿所愿,让自己的呼吸停顿了十几分钟,其它人阻挡住栗娘的观察,但此时,却放开一条通道让她进来,让她知道我的呼吸皆已停止,这个时候,信王便使人急慌慌的抬了我出门,驶向宫内御医房,她不能阻止,必想起我先前说过的话,推迟半个时辰向上报告,她的确做到了,而这个时候报告刚刚好。
  时下年关将至,每年这个时候,总有各省前来送贺礼上贡之人往来不绝,尚宫局每年这个时候却是正忙的时候,春节之时,宫里头宴席连连,所需吃的用的不少,样样讲究精致,便都要各省送了上来。
  可前几日的大雪封了通往京城不少的道路,让各省上贡的人阻滞在路上,如今天刚放晴,为免受到官衙责罚,这些人便成批的赶着车队来到京城,京师道路之上,到处是拥挤的人群,更有胆大妄为的盗匪趁机要捞上一笔,可谓周围都是吵热非凡,而从宗人府送我往御医之处,却不得不经过一条挤满马车的大街,这时若有盗匪趁机作乱,倒不足为奇了。
  信王所带人马原只有十几人,怎对付得了那如潮的民众,混乱之下,装载着我的那辆小车不知所踪,便也不是他能料得到的。
  我想,这一次,真的连天都帮我,刚刚好昨日便停了雨雪,今日便放晴,一切皆如我所料,事情进行得无比顺利,皇后依我的话,叫信王来狱中提我,但是,我怎么能信得过皇后,信得过她的人马?我告诉她,只要把我接出宗人府牢狱,来到御医院,再找一个相熟的御医证实我的死亡,再李代桃僵的换了我出来,但我知道,说不定按此计划,我倒真正的成了一个死人,所以,我唯有如此。
  她以为我会按计而行,早放出了我的娘亲,以获取我的信任,只等着取我一命,再以畏罪自杀的罪名颁告天下,让太后一案永远尘埃落定,让皇上不得不认同她的处理,她以为我处于狱中,手里握的只是她一条把柄,因而只得全盘依赖于她,可是,我有一个好娘亲,一个泼辣而性格与我相似之人,我给她的银钱,足以让她在外做生意,而且越做越大,有我在宫里帮手,她有了自己的人手,因而,她并不是一位光是富足的老太太,京城里有两间极大的绣房,绣出的东西精美华丽无比,皆是她在幕后所开,她还兼做珠宝生意,让人各原产地收购珠玉,加工成形,制成钗环出售,有我在后作指导,款式自然与别不同。
  而我早叮嘱过她,为免惹人注意,她只在幕后策划为好,并不抛头露面。
  我一向认为,如我出了宫,一定会比在宫里好,不用被夏候辰折磨,不用使劲了手段巴上比我份位高的妃嫔。
  看来一切尽如我所望。
  这次的昏睡,对我身体损害颇大,毕竟用的全是有些微毒的药物,再加上颈部的伤,虽说大量的鲜血是割破缠在颈部高领之中的鸡血所为,但我为求逼真,让栗娘上前检查之时看清我颈部皮肉翻转的模样,我倒真用倒子割破了颈,让人血混着鸡血流了下来,伤口未用清水冲洗干净,没有人能知道究竟割得有多深。
  至于我尸体的失踪,则让皇后与信王去烦吧,信王只知道要把我提到宫内,并不清楚皇后与我的协议,想必他已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了。
  一想及此,我便微微的笑了,至于栗娘,她那两名孩儿我并未叫人动他们,只叫人拿了他们颈中的长命锁罢了,她几天不回家是常事,等她回到家里,发现一切如常,她会不会再恨我呢?
  我说过,我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她的所做所为只为了完成李士元给她的命令,而我的所作所为,只为了求生存而已。
  养伤期间,我不时叫娘亲上街打听官府颁布的告示,如若真的颁下告示,太后之事原凶自杀身亡,我便可以稍微放松一下了,这是一个人人皆大欢喜的结局,信王亲眼看到我自杀身亡,在皇后主持之下亲耳听到娘亲所述香囊的事,他便不会再怀疑这事另有内情,既便再怀疑又能怎么样,我将此事已造成了事实,他师出无名,只得回转边疆,皇后没有了我这个假想的对手,想必每日里睡得好很多,至于夏候辰,我帮他这么大一个忙,让他既成功的摆脱了太后,又未起大的波澜,他应该感谢我才是。
  不过,依往例,他依旧不会感谢我。
  这真是一个皆在欢喜的局面,我偶尔也会想想,太后到底是由谁人所害?既不是我的,到底谁放不过她?但一想及,我便不再想,太后仇敌满宫,连她亲手养大的皇上亦与她反脸,我又何必在此事上再花心思?
  颈部的伤本不深,未伤及动脉,过了十几天,便渐渐的好了,娘亲为我每天熬汤拔除体内多余的毒素,毒虽渐渐除清,可人也养得滋润起来,居然胖了不少,娘亲大感幸慰,告诉我:“妹妹,你看你珠圆玉润的样子,倒十足十以前那样,瞧瞧你在宫中这几年,瘦成什么样了?”
  我自不会告诉她我在宫里头哪里能胖得起来,吃穿用度虽俱是最好的,可每天思虑不停,那会胖得起来?
  我斩断了与宫里头一切的关系,那里的人与事已不关我的事,我甚至连想都不愿意想起,再过多十几日,那些我原本去争的去抢的,去巴结的人居然都面目模糊起来,我想,过多一段时间,我便连想都想不起他们来了吧?
  京城风平浪静,听闻信王已带人回到了边疆,可太后遇害一案官府却未颁发正式的公文,让我不禁有些忧心,很害怕其中节外生枝,一年一度的春节游行又来了,每到这一日,皇上便会领同一帮朝臣,又或宠信妃子,先登上城楼观看烟火,与民同庆,第二日清晨,由仪仗队开路,巡过京师最大最宽的一条青石板路,这一日,也是皇帝与民众最接近的日子,是所谓的与民同庆的日子。
  我的案件仿佛泥入了水潭,未掀起半点浪花,原本不应该这么平静的,我隐隐感觉害怕。
  娘亲隐于幕后,生意不是太大,在京城之中有这样中等生意的店铺约有百来家,除却我们作功精致一点,一点都不引人注目,娘亲感觉到我的担忧,反劝我:“不如我们离开京城,去到别处,也不一样?”
  我摇了摇头:“如果事未解决之前,一静不如一动,想必想在各个城门口不知有几多暗探在观察搜索,再说我们原本就不是能经得住奔波的人,还不如在他们的眼皮子里下行动,反而出忽他们的意料之外。”
  娘亲听我说得有道理,便不再劝说。
  我的伤痊愈之后,平日闷及无聊,便也偶尔与娘亲出去,皆戴帷帽而行,所去之地,皆为偏僻之处,可面纱遮面,却无人能识,渐渐的,我便去娘亲的铺子打理生意,只居于内室,一切皆吩咐下人来做,我只指导下人们绣制图样而已。
  虽只寥寥几句,却引得一班匠人心服不已,她们哪里知道,我的功力却是经过十来年磨历而成的?
  就算如此,我依旧小心翼翼,花式不涉及宫内式样,全以天然为主,不做豪门大宅生意,保持在中等偏上水平,倒也银钱不缺,生活得自由自在。
  有时我坐在店内,望着街道上人行如梭,太阳光给黄土地铺上一层金粉,灰尘在空气之中如仙灵般的舞动,红墙之内的争斗有如一场梦,梦醒之后,生活却是如此平淡,我甘心吗?
  但我却是一个惯会审时之人,宫内的局面对我来说如此危险,我还能回得去吗?
  一想及此,我便把这一点妄想抛诸脑后,宫里头虽为权势的中心,可没有各方面的支持,却哪能站得稳?与那不切实际的权位诱惑相比,自己的性命还是重要一些。
  
  时光不知不觉过去了一个月,这一日阳光明媚,前一晚下了雨,空气中残留着雨气的味道,清新雅淡,想及好几日未和娘亲四周围逛逛了,我便披了内衬狐狸毛的披风,梳妆打扮整齐,准备去隔壁邀请娘亲一同出去,购买些金丝银线回来研究新款也好,我们铺子里的货品便不能与宫里的有相同之处,风声平静之后,我们始终要离开京城的,各省所出的珠钗佩环贡品我皆了若指掌,待一切皆定,我便携同娘亲离开京师,天下这么大,总有我的立身之处。
  来到娘亲的屋子里,却发现娘亲未曾回来睡觉,便知道娘亲又一夜未睡,想是铺子里新收了客人的定单,她便前去督促帮忙了,娘亲的脾气还是这样,争强好胜,可不知以前她居于大娘之下,是怎么忍下来的,叫了服侍的丫环上了杯茶给我,我便坐在她的屋子里等待她归来,屋子里布置得华丽非常,有些刺绣摆设,更是娘亲亲手绣就的,美丽绝伦。
  红木雕就三面屏风围着的架子床,青帐上钩绣着稚鸟争食的图案,纯正的鲜艳欲滴的朱红,再加上漂亮的金箔画,一幅幅雕出的却不是平常闺阁常雕的琵琶记等画像,大多却是稚子投球,顽童戏水等图案,我仿佛发现娘亲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思念,她房间里的一景一物,无不寄托着对我的思念。
  正四周围打量着,却听见身后有声,回过头来,却是娘亲回来了,脸上略有些疲倦,见我等着她,便笑道:“妹妹,这么早便起身了,这次那个客人要求可真高,幸好娘亲功力尚在,赶了好几天,好不容易赶了出来。”
  跟在她身后的小丫环把一个精美之极的黄檀木盒放在了梳妆台上,那木盒年代久远,已经被人手抚摸得光滑之极,盒上坐在绷架旁边,手持针线的绣娘仿如从盒盖上突了出来,这是娘亲的绣盒,里面放的,却是她平日里都舍不得用的绣针,有大有小,我略感奇怪,便问她:“娘亲,连这个都拿了出来,看来那客人的要求的确高。”
  娘亲略有些得意:“此客人因家内老父寿诞之日快近,求人绣一幅松鹤同春的祝寿图,要求却是高,要松鹤骨骼层次分明,这等要求,却要以垫高绣的手法,使绣物有如浮雕,富立体感,他求过许多人,皆达不到要求,那一日我恰好坐在帘后,听到了,一时技痒,便接了下来,那人价钱出得极高,够我们娘儿俩以后的生活了。”
  我奇道:“娘亲,是什么人如此富贵?”
  她道:“这我倒不知,看那人的穿着打扮,仿若不是寻常人?反倒好像番外过来的,妹妹你放心,娘亲不会如此糊涂的,不会露了马脚,此人绝对和官衙扯不上什么关系。”
  我略放下心来,便笑道:“娘亲的刺绣功夫不减当年,一定让那人满意而归了?”
  娘亲被我逗得开心,笑道:“多年未曾动手,初初动手,倒是有些生疏……”
  我掩嘴一笑,便不多作言语,娘亲难得如此高兴,我又何必打扰她的雅兴,她偶露技艺,当不会引起什么人注意罢?想我身份一向低微,当不会在那人的眼里如此重要,一个多月后还派人以这么麻烦的方法找我出来吧?
    不知道为何,我的死或许可以骗过一般人,但我可以肯定,一定骗不过他。
  日子缓缓而过,一连几日,宅外行人如常,并未有什么异样,我便暗暗松懈下来,暗笑自己在宫内多年,便神经过敏之极,略有风吹草动,便怀疑针对的是自己。
  懒懒的坐在黄檀椅上晒着午后的阳光,只觉浑身酥软舒适,阳光从树叶之间透了下来,照在脸上,虽闭着眼,也可感觉到那种金光耀眼,我感觉有人走近,遮挡住了照射在我眼皮之上的阳光,以为是小丫头祺月,便道:“祺月,厨房的莲子粥可曾炖好,既炖好了,便给我端来了罢?”
  良久未曾听到她出声,我微睁开眼,如见树影之下,背着阳光,有一高大的身影就站在我的榻旁望着我,由于他身背阳光,我一时之间望不清那人的面孔,一惊之下,利声喝到:“你是谁?怎的会在这里?”
  那人转过一个角度,缓走一步,我便望清楚了他的容颜,略有些苍白的面容,俊颜微冷,未说话之时,却仿佛有无数心事,却不正是夏候辰?
  我一见之下,竟吓得不知道从椅上站起下跪行礼,只喃喃的道:“不可能……”
  他轻声一笑,斑驳的阳光从树叶之间照射到他的脸上,竟仿如拼凑出来的人一样,他道:“宁雨柔,你可知道朕这一个月用了多少种方法来找你,朕知道你狡猾如狐,稍有风吹草动,你便会藏匿不知所踪,所以,朕试过了无数种方法,朕跟你说的话,看来你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朕说过,只有朕答应了的东西,你才能拿走……”他停了停道,“包括你这条命!”
  他语气平平的说着,我却感觉到了他话语中隐藏的惊天风暴,我浑身一抖,这时才醒觉起来,滑落椅子,跪伏在地:“皇上,臣妾该死。”
  说罢便伏地磕头不止,除了此话,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应是娘亲那一手与众不同的浮雕绣暴露出我们的所在,老天爷当真是疏而不漏,连这一次的机会都不给我。
  “你一定在想,自己已死过一次了,不在乎死多一次,是吗?”
  我口不择言,只道:“皇上,臣妾怎么有如此的念头?”
  “宁雨柔,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我伏地连连磕头:“皇上,臣妾不敢,臣妾在皇上面前什么都不敢做!”
  话一出口,我便后悔得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我怎么会在他面前说出如此不当的话来?
  他无声无息的来到此处,给我的震惊实在太大,一见到他,不知道为何,我的第一个感觉便是害怕。
  他的脸宠隐藏在浓密的树影之间,我望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为何他会花这么大的功夫,这么大的人力物力找我?最终以娘亲的一手浮雕绣才得到线索,我知道,既是如此找寻,那么找的并不是我们一家绣房,如此的心思,如此的人力,便为了找我回去?
  忽然之间,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个想法我平日连想都不愿意去想的。莫非他真的对我有了几分情意,如若如此,我倒可以善加利用?
  如此一想,我便试探着抬起头来,对他道:“皇上,臣妾实不该丢下皇上的,可臣妾实在怕死,只得只身逃了出来,臣妾出来之后,却甚感后悔,每每念及皇上,便……”
  只要我望得他脸上有半分对我的情意,我便有了筹码,或许能因此而峰回路转?
  他的脸从树隐之中露了出来,我望见他的脸上有略略的讽刺之色,眼眸硬如冰石,苍白的脸色仿若冰玉雕就,仿若看清了我的所图,道:“宁雨柔,你若以为朕会容忍一名逃妃在外逍遥自在,你就想错了朕,朕从来不知一位低等的妃嫔有如此大的能耐,朕一向小看了你。”他嘴角有讽笑之意,“如果不是朕还用得着你,朕派出来的,只怕是杀手了。”
  他的话语如冰,我失望的垂了脸,我在他脸上看不到丝毫的情意,眼眸更如千年冰石,我忽然明白,他与我是同一类人,不会为无谓的情意所困,他之所以找到我,并不是为了情,却是为了其它而来,为了我能给他利用的某些东西而来。
  一想及此,我失望之余便紧张的思考,如想摆脱当前困境,我有什么值得他看重的?
  我跪在地上,望见他臧青色的衣摆渐行渐近,心中的惧怕却越来越甚,我跪在地上,无法后退,只望着他的靴子停在了我的面前,暗想他盛怒之下会不会一脚踢了过来?可那靴子却略一停顿,往那黄檀木椅而去了,他一揭衣袍,便坐在了那黄檀椅子之上,姿态甚是闲适,戴着玉斑指的纤长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椅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