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寻端在屋里等了很久,也没见齐思季回来,到院子门口去张望,他那匹黄风驹见他出来,跺了跺蹄子打了个响鼻。
方才事急从权,他只能回家骑马。可这么一来,自己的身份怕就是暴露了。
“这可怎么办,”严寻端拍了拍马儿的鼻子,“我该怎么解释呢。”
黄风驹眨巴着眼睛,碰了碰小主人的掌心。
“要是我早告诉了就好了。”严寻端心里一半愧疚一半惶恐,“他会不会生我气。”
他就这么冲着黄风驹絮絮叨叨,齐思季踩着尚未融化的雪走了进来。
严寻端一个激灵转过身来,舔了舔嘴唇,觉得应该说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怎么在外面站着,”齐思季神色如常,走到黄风驹身边去,抬手摸了摸它,“不冷了吗?”
“不冷了,”严寻端转了转眼睛,手指甲抠手指肚,“嗯……你冷不冷?”
“我还好。”齐思季手背贴了贴自己的额头,“太阳挺好的。”
严寻端搜肠刮肚地想要说些什么,齐思季拍了拍他的胳膊,说:“跟我来。”
严寻端做贼心虚,惴惴地跟在齐思季身后,跟着他穿过大半个佛恩寺,来到后山。
相传有高僧在此地坐化成佛,若与佛有缘,便能在晴朗之时看到佛光。
严寻端眯着眼睛到处找,也没看见佛光普照。
齐思季也不是带他来看佛光的,他领着严寻端到最大的那棵树前,动作轻健矫捷,坐到了那处粗壮的枝丫上。
齐思季冲着严寻端招了招手:“来。”
他们肩并肩坐在树上,远处宫殿金黄的屋顶映入他们的眼帘。
“我从没有见过我的母亲,”齐思季看着那些金碧辉煌的屋顶,说,“听说当时我个头很大,她是被我活活拖死的。”
“……我,我对我母亲的印象也很浅,”严寻端下意识想安慰他,“真的,我娘身体不好,尤其是生了我之后,就更不好了,没几年就去了。”
齐思季扭头看着他,笑了笑:“别这样安慰我。”
严寻端喉头一窒。
“我父亲,准确说是我父皇,”齐思季说起他,像是说一个跟自己毫不相关的人,“我也没有见过他,但他是个好皇帝。”
“星象之说最不可信,”严寻端皱起眉认真道,“命在自己手里,与天何干。”
“……皇长兄也是这么说的。”
提起已经薨逝的太子,齐思季脸上流露出些缅怀来。
“太子殿下经常来吗?”
“倒也不是经常,但是总是会隔三差五来看我,或者让府上的人来送东西给我。”齐思季是真的很想念他那位又温和又有才学的皇长兄。
“兄长他教了我很多东西,还一直送书给我。”
严寻端想到他在齐思季屋里看到的那一面墙的书。
“那些书都是太子殿下给的?”
“还有普静大师。”
齐思季双手撑着粗糙的枝干,却不觉得冰凉,他看着那金黄的宫殿,说:“我一直觉得,其实我这辈子也挺好的。”
“有普静大师待我如师如父,有温和慈悲的兄长,”他扭头看着严寻端,“还有你这个朋友,我真觉得挺好的。”
严寻端更愧疚了。
他的手指紧紧扒着老树粗粝的树枝,心中天人交战,无数念头涌上来,让他不知道该说哪个、说什么。
“我同你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看严寻端这般,齐思季说,“只是今天我生辰,所以心中感触多了些,你别见怪。”
“怎么会。”严寻端赶紧说,“我、我就是觉得……你应该高兴。”
齐思季看着他。
“真的,你高兴了,太子殿下也会高兴。”严寻端认认真真地说,“我也会开心。”
有风溜过他们脸庞,吹得齐思季眼眶发烫,他转头垂下眼睛,嘴角抿得紧紧的。
严寻端看他这般伤情,恨不得抓耳挠腮扮成猴子逗齐思季一笑。
齐思季眼前突然多了一枚红玉扳指。
“这是……”
“这是我束发那年我姐姐送我的,”严寻端笑着问他,“好不好看?”
“嗯,”齐思季点点头,“好看。”
“好看就好。”
严寻端说着,就要拿着那枚扳指往齐思季手上套。
“这我不能要,”齐思季往回缩手,拒绝道,“这是你姐姐送给你的,我怎么能……”
“你说了我们是朋友。”严寻端看着他,“若太子殿下还在,也会给你准备束发之礼,想必普静大师也会,你的师父兄长都会为了你准备东西,那我是你的朋友,也该备一份。”
“你已经给我买了很多东西了。”齐思季摇头,“我已经很开心了。”
“这不一样。”
严寻端把那枚扳指塞在齐思季手心里。
“你是我见过最通透的人,”他看着齐思季清澈的眼睛,好像能看到他的心,“你以后一定会过得很舒心的。”
齐思季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同他手指交叠,呼吸都忍不住放轻了。
“生辰快乐。”严寻端笑,“臣的小殿下。”
宁王回到自己府上,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去找瞻星司的主事,结果被告知那位主事的病还没好,已经闭门谢客好几天了。
“还没好?”宁王皱起眉,又没有办法,“好了本王知道了。下去吧。”
他一个人在大堂里踱步,心里始终隐隐约约地不安。
齐思季那张脸跟先太子太像了,这若是被皇帝看见,就算不会把他拉入朝堂,恐怕也会对自己有所看清。
好不容易熬走了太子,竟然又来了一个翻版。
宁王心里火气越发升腾起来,眼神也变得阴冷。
他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站起来,这才过了几个月的安生日子,就又有这么个齐思季来恶心他。
朝堂之上的太子旧臣本就不少,那个严廷松就已经很难对付了,这还没安顿完,宫外又出了岔子。
“母妃说得没错,”宁王负手而立,看着院中那块寿山石喃喃自语,“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不得不防,不得不防……”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再撼动他的位置。哪怕是潜在的威胁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