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高建丽

书名:大唐荣耀之半岛雄鹰 作者:曹灶 本章字数:5668 下载APP
冬比忽城的东、西、北三面靠山,占据了天险,易守难攻,所以乙天伦把防守力量集结在南门。
出了南门是一道长廊,两边是松岳山和蜈蚣山之间的谷地,礼成江顺着长廊穿谷而过。
长廊成为军士和马儿混杂的巨大营帐。高建丽和刘至师傅来到山谷中。
前方有上千人的队伍在构筑壕沟壁垒。沿着礼成江,成千上万的士兵挖开河边的泥土,让道路变得更窄。还有一队士兵负责开采石头,把石头从山岭搬运到长廊上的山洞中。
他们俩沿着河道一直走到山谷尽头,来到冲击平原,随后返回山谷。在山谷中段,乙天伦用山石架起了一座高达一丈的壁垒。
在山谷东侧,高建丽看到了大大小小的山洞。最大的山洞里放满了云车、大纛旗、弓弩箭矢、猛火油等器具。她和刘至跟随乔黄来到一处不起眼的山洞中。
洞内灯火辉煌,正在举行战前会议。几十员大将坐在四排六列石墩上。阴歌和阴强兄弟俩代表扶余城,坐在最前台的高位上,兄弟俩的下首是虎女大室曼,然后是金缪、位古。嶙峋狰狞的山洞壁石下,一方硕大的青石板被用作帅案,洞壁上挂着一张两人高的木板大图。
乙天伦立在地图下面。他一身精铁甲胄,一领黑锦金丝斗篷,腰间挎着鹰爪,正凝神听戴圭说话。
“甘左师傅的骚扰计策很有效。”戴圭说得平静,语气中却带着兴奋,“他的两千兵马化整为零,进入群山中,绕到泉军后方,不断骚扰其粮草车队。一旦成功,绝不恋战,立即转移到大山中藏匿。盖苏文的二儿子泉男建暴跳如雷,却无计可施。”
三韩人的新任族长金缪问道:“泉军的斥候呢?”
洞内的火光为戴圭的脸庞罩上一层闪耀的橙色:“北方人到了不熟悉的南境只有被宰的份儿。甘左师傅在发动每次袭击之前,第一件事情就是打掉对方的斥候。盖苏文盛怒之下吊死了分管斥候的情报总管。甘左师傅昨晚发动的夜袭最成功。”
戴圭继续说道:“盖苏文的先头部队有五千余人,都是精兵强将。昨晚,他们驻扎在离蜈蚣山大约五十里地的山谷内。他们并没挖出壕沟,营地周围只有一些削尖的木栅,且没有任何预警。这帮从新罗和大唐战场上活下来的老兵孤傲得很,以为攻打冬比忽就像狩猎一样容易。师傅利用他们的轻敌心理,好好教训了他们。师傅亲自当先锋,率领五百精兵偷袭。他们摸黑砍倒卫兵,清除一面栅栏,然后手执刀剑和火把冲进了营区,点燃了千余顶帐篷制造混乱。师傅命十人一个小队,互相掩护,专门砍杀惊慌失措的泉军。等泉家兵回过神来,五百人早已散入山中,留下近两千具尸体,还有烧毁殆尽的营帐、粮草和攻城器械。在我说话时,盖苏文正憋着一肚子气往这边赶来,大约两个时辰后就会赶到这里。”
“甘左干得漂亮!”位古喊道,“盖苏文的屌毛被烧,这下他知道灌奴部是如何欢迎弑君者的了。”
等到众人散出,高建丽和刘至方被允许进入。她看着一脸疲惫的乙天伦说:“伦儿,我给你带了饭食。”她把饭盒取出放在石凳上。
“父亲说过,要与手下一起吃饭。”乙天伦拒绝了她,“母亲,战斗即将打响,这里并不安全。你应该陪着小弟,他更需要你。”
阴歌没穿硬甲,只套了松软的褐色皮革,腰间箭壶里插着不下百支鹅毛箭。他对高建丽微笑:“乙支夫人,有我们在,大加不会受伤的。”
戴圭替乙天伦绑好盾牌,递上头盔。乙天伦放下面罩,盖住她深爱的脸庞。他跨上马后变成一名伟岸的战士。“母亲,我要上前线了。开战前,我要让部下看到我与他们同在。盖苏文的大军很快就会抵达。我们会出谷迎战。这里危险,你回城吧。”乙天伦说完没有告别,扭头便走,后面跟着一大群护卫。
高建丽多想握着他的手,叮嘱他多加小心,不要死命冲锋,可儿子已经走远。她在原地停留了半日,直到儿子不见了人影,才与刘至上了矮种马。他们沿着山腰的小径来到松岳山的山顶。他们走到山边悬崖处,整个山谷映入眼帘。
乙天伦的兵马站在冲击平原上,那里是他们决战的战场。
冲击平原上渐渐汇集了两万兵马,犹如一片白色的海洋。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甘左和戴圭师徒俩招来的新兵。但他们像老兵一样坚毅而勇敢,笔直的身姿仿佛是用石头雕刻而成的。正中是步兵,手握环首刀,多数有一面盾牌。两侧是骑兵。山谷中一片安静,这是大战之前的安静。
乙天伦跨坐在一匹白色骏马上,位于步兵后的指挥高台上。左手边的阴歌正在调试弓弦,头上是大丽人经常戴的遮风皮帽,两侧鬓角分别有一簇扇形黑羽。乙天伦右侧的位古坐在一匹巨大灰马上,胳膊上绑紧了盾牌,一人高的黑色战锤在手。
乙天伦身后是拿着长枪的大室曼,还有使双刃长斧的金缪。比金缪还高的阿弟“结巴”金昂也来了,他单手举着狼牙棒。高建丽能看出,金昂的武器肯定比他的嘴巴更灵活。
高建丽暗自思忖,冬比忽城高池深,据于墙内,防守方占尽地利。她不赞同儿子把大军放在冲击平原,这样会直接面对盖苏文的大军。敌人兵力多达七万,而他们只有不到五万人。敌我相较,数目悬殊。论单兵作战能力,高建丽只能祈求双神给予新兵们更多勇气。
这样的布阵违背了高建丽的直觉,可她别无他法。自从忠诚的族臣们把乙天伦推到大加的位置上,他就必须自己做决定。“夫君,”高建丽心内呼唤,“如果你在天有灵,请在天上看护咱们的儿子,乙支家的命运取决于这场战斗的成败。你的灌奴部、你的子民、孩子们的性命……都命系于此。”
乙天伦骑马下了指挥台,绕行整个大军阵形。其所到之处,无不喊声震天。一个时辰的漫长等待后,不断有单枪匹马的斥候来报。
高建丽极目远眺,冲击平原的南方,旌旗招展,烟尘卷起,盖苏文的大军滚滚袭来。
黎明的晨光中,乙天伦的阵形中响起牛角号,低沉哀怨,吹奏出死亡的强调,令人不寒而栗。乙天伦的将领们各自散去。两万大军呈扇形分布在山谷前的平原上。多日的准备就看今天了,决定乙支家命运的时刻就在当下。
乙天伦这边,正中是步军一万人,由甘左率领;两翼各有一千骑兵,左翼由阴歌率领,右侧是金缪率领的三韩人。白色大军如同烈焰吐出的口舌。
中央方阵是攻坚主力,是分作三个梯次的步军方阵。第一梯次三十列,每列百人,人手一面牛皮盾牌和一把环首刀;第二梯次人手一支长矛投枪;第三梯次是每列百人的强弩弓箭手。如此九千人方阵的后方,便是乙天伦亲自统率的刀矛两备的步军,还有千人飞骑队,他们是最致命的力量。
方阵两侧各有一座三丈余高的望楼云车,白底灰色雄鹰纛旗在空中飘舞,上面写着两个巨大的汉字“乙支”。阴歌的骑兵尽皆烈马良驹,人各一把长刀、一张弯弓,千骑一旗,部伍极是整肃。金缪的骑兵则稍显凌乱,但杀气不比任何一个队伍弱。
一阵嘹亮劲急的号角传来,盖苏文的大军出动了,远看一片漫漫黑色,如同遍野的巨大蘑菇,有毒而且致命。看阵势,泉军的进攻队大体也是二万人马,阵式与乙天伦的兵马相同,两翼为骑兵,中央为步兵。这是实力堪堪抗衡,风格却迥异的两支大军。
盖苏文的人马是坚甲重兵,步卒携带又窄又高的乌铁盾牌;乙天伦的人马则轻锐灵动,牛皮盾牌又小又圆。两翼骑兵也有不同,盖苏文的铁骑战马有护甲,骑士身穿铁甲长剑背负长弓,而乙天伦的骑士却身穿轻便的紧身牛皮软甲。
泉家军中央纵深处有一云车,上面竖立着黑色大纛旗,大书一个斗大的“泉”字。一个着黑甲、戴黑缨头盔的大将立于云车之下。盖苏文大阵隆隆推进之时,阵后烟尘大起,加上薄雾遮掩,整个平原似乎被湮没在烟尘秋雾之中。
黑色泉军开始冲杀逼近。隔着老远,高建丽就听到了甘左的大嗓门儿:“不准贸动!”鼓手把甘左的命令翻译成长节拍的鼓声。黑色骑兵如闪电般压向白色步兵圆阵。甘左的白色圆阵鸦雀无声,座下的战马都静静地望着。
黑色浪头渐渐逼近,越来越近。距百步之遥时,白色大纛旗摆起,一名士兵击鼓。霎时间,周围的战鼓骤起。甘左在前方挥了下旗子,盾牌墙骤然成形。盾牌后是层层强弓箭手,手持清一色的二十石以上的强弓硬弩,兵士多达五千名。
甘左又吼出一声命令,弩矢呼啸而出,一层射完,另一层立即跟上。箭支在战士腰间晃动,弩矢在天空整齐飞出,声音如死神的叫声般凄厉,狂风骤雨般狠命砸下。黑色骑兵瞬间人喊马嘶,骑士纷纷落马,马匹中箭倒下。黑色浪头骤然受阻,但最前面的独臂将官勇猛无比,率领众人往前。
几拨箭雨后,平原上出现上千具战马和兵士的尸身。两军相距不到五十步时,“乙支”大纛旗在空中摆动,鼓声、号角瞬间大起,两翼白色骑兵发动,山呼海啸般向对面席卷过去。中央步兵方阵则迈着整齐的步伐,如城墙一般从容不迫地隆隆进逼。
与此同时,“泉”字大纛旗下,一名大将劈下令旗,凄厉的牛角号声震慑山谷,泉军的两翼黑色铁骑山呼海啸般迎击。中央的重甲步兵迈出傲慢的步伐,如海浪般席卷而来。
两大军阵排山倒海般相撞了。它们像两座移动的山岳,发出开天辟地的碰撞声,高建丽的心脏几乎要跳出来了。瞬时,长剑与环首刀火花碰撞,长矛与投枪呼啸飞掠,密集箭雨铺天盖地,沉闷的杀声、短促的嘶吼直使山河颤抖。
狰狞的面孔、慑人的杀声、带血的刀剑、弥漫的烟尘、被染红的大地……整个平原都被这种原始搏杀的惨烈气息所湮没……
高建丽听见了马蹄的奔跑声、刀剑劈在橡木盾牌上的钝音和钢铁碰撞的摩擦声。弓箭呼啸,战鼓雷鸣。成千上万的马匹同时发出嘶叫,平原之地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半个时辰后,上万名军士和上千匹战马倒在血泊中。
遥遥看去,黑色泉军显然在缓慢进逼,白色乙支军开始向后蠕动。黑色大纛旗猛烈摆动,云车四周的一万黑色步兵呼啸着扑入战阵。
艰难死战的白色乙支军渐渐退回山谷内,黑色泉军则大肆掩杀。泉军后阵似乎响起退回的号角,但最前方的黑色将领砍杀正酣。他不为所动,率领两万多人马踏着尸体和鲜血进入山谷。
泉军步卒汹涌冲上山坡,第一道险关是距离营垒半箭之地的山腰壕沟。泉军的后续大队即将踏过壕沟时,山谷中突然战鼓大作,山顶上的乙支营垒火箭齐发。壕沟中有事先浇了猛火油的木柴树段,一遇火箭,瞬间引起冲天烈焰和滚滚黑烟。山坡林木连带燃烧,泉军士卒顿时陷入满山火海。
这没有阻挡住独臂大将的兵马。他们丢下上千具尸体,跨过壕沟,继续往前冲锋。隆隆战鼓如惊雷般响起,一面“乙支”大旗迎风咧咧。顷刻间,磙木、擂石轰隆隆地密集滚砸下来。一阵响亮急促的梆子声后,乙支军强弩万箭齐发,箭雨裹挟着尖利的啸叫倾泄而下。泉军再次丢下几千具尸体继续往前,士卒的冲锋阵形大乱。为首的独臂大将拉住缰绳,一剑砍死了乱撞的兵卒,稳住了前锋队伍,之后像海水退潮般撤退。
一支重装步兵封死了山谷出口,领头者正是高大的位古。他手持长柄黑色战锤冲入敌阵,大肆掩杀。他一面挡住谷外的援军,使其无法进入谷内,一面挡住欲退走之敌。金缪、阴歌领着一支步兵从后面占领了壕沟,把谷内的泉军彻底围住。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一阵急促的鼓声过后,三支乙支军铁骑插入泉家军中,把长蛇斩为三段。大室曼骑着一匹枣红色骏马,率领其中一支乙支军。一只骇人猛虎怒吼一声,率先冲入敌军阵营,跳闪腾跃,很快咬中一人的胳膊用力撕扯,那人的整条胳膊轻易地断裂。猛虎左突右冲,所到之处,敌军战马惊跑,命丧虎口者不计其数。
阴歌率领另一队步卒杀奔过来。他取箭、弯弓、发射,一气呵成。箭矢连发,划破长空,坚定又冷酷,箭箭穿透敌人的脖子,令人叹为观止。
泉家的独臂将领发出一声怒吼,将身边的将旗高高挥起,这群困兽奋力往后杀去,力争撤出山谷。可是后面的壕沟被占领,正面又是步骑混战,难以脱身。几万大军死死缠在一起。
“在平原处,以少数牺牲把泉军引入山谷,待敌人冲过壕沟,从后面堵死其退路,再用骑兵把敌人拦成三段,分段消灭,这股泉军已是囊中之物。”刘至捋着胡子激动地说,而高建丽早已看得心惊胆战。
在首尾被堵死的情况下,为了回到平原和谷外大军会合,被围困的泉军对靠近谷口的壕沟展开死命冲击。泉军步兵随着战鼓号角展开阵形,呼啸着扑向壕沟。山呼海啸,杀声震天,连番血战,四个轮次下来,戴圭的营垒大大吃紧。
眼看泉军就要冲过营垒壕沟,和谷外的泉军合拢。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位重甲大将骑着一匹白色骏马,手持傲人长枪,从山岭上如天神般冲下。他肩上的雄鹰一甩头仰天长嗥,飞上长空。
雄鹰的嗥叫如同引爆黑火药捻子的火星,引爆山谷中乙支将士的勇气和热血。刹那间,整个山谷响起排山倒海般的呐喊。
重甲大将正是高建丽最疼爱的儿子乙天伦。他带领着数千重甲骑兵,如闪电般冲向正在攻击壕沟的最前方泉家军士……
高建丽坚持不住了。她跪了下来,双手按住大地。她闭上眼睛,祈祷双神不要带走她的儿子。双神,他还不满十七岁,请让他长得再高些,请让他活过他父亲的年龄……她心中默念。
山谷中传来箭矢的呼啸,战马的嘶鸣,枪杆断折的噼啪声,受伤军士的咒骂声、求饶声和痛哭声,还有乙天伦的号令声,雄鹰的鸣叫声,以及极细的惨叫声……声音渐渐变弱,最终平息。
夕阳西下,晚霞似血。
高建丽跌跌撞撞地来到谷中。等她找到仍然站立的儿子时,她没能控制住,上前紧紧抱住他,大哭出声。
她的儿子,她最爱的孩子,感谢双神,他还活着!他完好无缺!
“乙支夫人,有我在,您不用担心大加的安全。”身高近一丈的位古满身是血,左边额头上有个伤口,鲜血一直流到脸颊旁,与灰色鬓发黏在一起。
乙天伦脸上露出一抹微笑:“阿娘,我没事。”
“这是一场辉煌的胜利,”位古挥起猪腿般粗的胳膊,“只有泉男建带着几百人像王八一样钻了出去,剩余的两万泉军被我们全歼了。盖苏文撤走了,他们变成了守势。我们掌握了主动权!”
阴歌把弓放入背后:“乙支夫人,大加的诱敌深入计策妙绝。他先让甘左在平原处佯装溃败,利用泉军的大意将泉男建引入山谷之中,再依托有利地形团团围住敌人。大加在最关键时又奋不顾身地杀来,及时稳住了军心。”阴歌面向乙天伦,崇敬之情溢于言表,“大加,您不愧是乙支文德的子孙!”
“‘文德之子’!”虎女大室曼高声喊道,“文德之子!”
位古也用战锤般的嗓音叫喊:“文德之子!”
上万男儿齐齐跪下,喊声响彻山谷:“文德之子!!!”
“胜利!”
“胜利!”
“胜利!”
乙天伦纵马于山谷中,在风中挥舞鹰爪回应众人。
等众将聚在一起时,戴圭脸上回归冷静:“大加,我们离胜利还很远。我们没有解救出天卓和乙奴,也没有把盖苏文的人头挂在平壤城墙上。”
乙天伦摘下血淋淋的头盔,拨开额头的湿发:“戴圭说得对。平壤才是我们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