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相逢

书名:骤雪将停 作者:降玉 本章字数:3385 下载APP
  半晌,虞时归终于站起来。
  “这……怎么样了?”虽说是死马当活马医,但这会儿想起来谭婉仪却脊背发凉。她居然真的听信了他的鬼话,纵容这小子胡闹。
  “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榻上青年里衣敞开,无数银针布满他的胸膛和头部,让人头皮发麻。但面上的红晕已然褪去。
  谭婉仪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云灏的身子,喜道:“退烧了,灏哥儿退烧了。”
  大夫闻言跨步上前观察,道:“不过是暂时退烧了,晚上还是会复热的。”又埋头细看虞时归扎针的穴位,目露赞赏,方才离得远看的不清楚,这会儿一看,银针的深浅以及对应的穴位都十分正确,行针错落间也大有考究。
  顿时赞道:“不过你这针法是跟谁学的?跟老夫相比都不遑多让,不错,不错。”
  虞时归差点被这老头挤趴下,这身子力气还没回复几成,为了救人用了超出负荷的精神力,陡然放松下来整个人头晕目眩,他晃了晃脑袋试图摆脱晕眩感。
  那大夫却依然喋喋不休,“这个穴位扎得不错啊,我怎么没想到。不过还是无事于补呀,到了晚间这大公子还是会发热,到时候估计会比现在还严重。”
  闻言,虞时归正要开口,眼前突然闪过一阵漆黑,恰巧房门被人打开,寒风侵袭,夹杂着杉木的清冷,让他得了一瞬间的清醒。
  “……这位大夫,三柱香之后麻烦您来拔针。然后你按我的药方去抓药,吃了药,晚上他就不会复热了。”
  说罢他转身去拿纸笔,却撞上一堵肉墙,猛然连退几步,龇牙捂头,眼冒金星。
  忍不住暗骂这人不长眼!不等他反应过来,腰间骤然一紧,稳住了他即将摔倒的身形,少顷,虞时归堪堪站稳,见腰上大掌没有收回的意思,顿感不悦。
  虽然这人扶了他一把,没让他摔个狗啃泥,但要不是这人鬼鬼祟祟的杵在他身后,会撞上吗?会摔倒吗?!
  虞时归抬眸看去,这“肉墙”一袭暗纹玄衣,长络衬得青年身形修长,腰间坠着块成色极好的墨玉,与其气质倒是相得益彰。
  青年高出他不少,虞时归只得仰头,甫对上一双深邃的黑眸,心下微惊,赶忙将腰间手拿开,心道完了。
  一时无话。
  那边谭婉仪等了许久都没听到虞时归后话,正要寻他,却见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对立而站。氛围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非要说的话,可能就是尴尬了。
  她立刻道:“左珩?你来作甚?”
  左珩循声望去,颌首道:“我来看看云灏。”
  他看了眼卧室又收回目光,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
  谭婉仪:“……”两手空空来看望人,这话你自己信吗?

  话说左珩和云相其实没有什么难解的矛盾,是镇国将军左颐安和云相看不对眼,左颐安与左珩乃是叔侄,于是相府连带着左珩也看不顺眼了。
左颐安跟云相都是亲皇党,抬头不见低头见,按理说关系也不该这么差。
  但左颐安为人正直,看不起云相一心侍二主,本是太子党,又倒戈谢斯南,踩着前朝余党的命节节高升,一路爬上丞相之位。
  至于云相,当年他式微之时,左颐安对他嗤之以鼻,加上当时两人处于对立面,云相被呛声都不敢反驳,矛盾越积越深。直到一朝得势,对左颐安开始横眉冷对。

  左珩这话让谭婉仪觉得,他是来看看云灏死没死,脸色顿时难看的要命,虽然她一开始的脸色也不算好。
  她冷声道:“灏哥儿已经无碍了,劳烦关心。你赶紧去写药方,不要什么阿猫阿狗你都往前凑。”
  这话说的可谓是一点也不客气,可想而知两家的关系有多么恶劣。
  余光扫去,刚好对上左珩的视线,虞时归顿时一惊,匆匆移开。
  窗外银雪纷飞,相比之前像是小了点,虞时归抬手接住一片雪花,后者感触到不属于它的温度,缓缓化成水。
  终于把云遮的烂摊子收拾好了,除了以后要顶着这个身份生活让他有些不适应之外,虞时归此时心情还算不错。
  事实证明,他还是高兴的太早了。
  玄衣青年静静的倚在门边,眼眸低垂,仿佛在掩饰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待身前少年有动作,他即刻抬眸。
  片刻后,虞时归实在忍无可忍,“你看清楚了,这不是云府大门的方向!”
  左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又看向他,挑眉道:“那又如何?”
  “你到底要干什么?”
  “闲来无事,随意走走。”
  “这不是你将军府!”
左珩另一边眉也高高挑起,“那又如何?”
  “……”还是这么欠!
  要是以前,虞时归还能让侍卫将他叉出去,此时竟是耐他不得。
  咬牙切齿间,肩上蓦然一重,柔软的狐毛拂过他的脸颊,裹挟着杉木冷香。
  左珩慢条斯理地系上带子,双掌合拢哈了口热气,继而贴在虞时归面上,将他脸上的寒意尽数散去。
  “又耍小性子不好好穿衣服了。”他温声道。
  虞时归:“?”
虞时归震惊了。
  不是,这宠溺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记忆中左珩永远都是一副贱兮兮的模样和声音,例如在学堂的时候他总故意坐在他身后扯他头发;趁他生病时将罐中的蜜饯偷偷换成辣椒然后给他递热水……他忍无可忍怒气冲冲地骂他时,这厮却嬉皮笑脸,忒贱忒贱。
  这云遮眼神不好,竟然看上了这厮;左珩也是个瞎的,心上人都没认出来。
  这就算了他还好死不死的占了云遮的身份。
  虞时归感觉天都塌了,还以为这辈子不会再和这混蛋有交集了,没想到换个身份,关系反倒更亲密了。要不是他跟左珩的关系恶劣,都要以为左珩跟云遮在一起是什么替身文学了。
  “怎么?冻傻了?”左珩目光揣揣,语气明显担心。
  他的手还贴在虞时归双颊,不知道是左珩的体温过高还是什么,原本冰凉苍白的脸以可见的速度回温泛红。
  虞时归将他的手掌打掉,道:“……没事。”
  两颊温度陡然下降,虞时归缩了缩脖子欲将其掩在狐毛领子里。
  *
  酒楼内,一玄一蓝两名青年对立而坐。
  “那?……不是云遮?我靠,你笑得好淫荡好恶心啊。”蓝衣青年唰地一下将扇子展开,挡在两人中间,没一会儿又悄悄挪开。
  对面青年依旧是一副热恋少女的样子,哪有几个时辰前那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绝望狠厉。
  他无语凝噎:“……左珩,我说你别笑了行吗?”
  闻言,左珩敛起嘴角,半晌,他又笑着道:“回来了,真的回来了。段誉,他真的回来了。”
  段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叹了口气,见他杯中茶凉,又给他续上。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他去了云家,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左珩打开窗子,顺着窗沿缝隙凝着一个白色身影,缓缓道:“只要不引起谢斯南的注意,比天涯海角都安全。”
  “那真正的云遮呢?”
  “已经飞书让陆风去找了。”
  段誉拧眉啧啧道:“云相真是狼子野心,平日里看着窝囊至极,没想到背地里培养了一个‘假太子’。”
  话说前朝风云诡谲,暗流涌动,虞帝昏庸无能,几大世家暗暗较劲,试图架空皇室权力。
  直到天启十一年,太子虞时归干政,往后数年,任用能人异士、修建水利,皇权得以恢复,但与世家大族的矛盾也日益激化。
  而云相这个太子党竟然暗地里培养着一个假太子,他唤虞遮,假太子唤云遮,真是耐人寻味。
  白色身影渐渐淡出视线。左珩将面前的的热茶一饮而尽,起身离去。
  段誉道:“暴殄天物啊,知道这茶多难得吗?你居然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一口喝了!”
  左珩的声音遥遥传来:“茶是好茶,但跟酒比差点意思。”
  段誉呸了声酒鬼。
  跟左珩分开后,虞时归在云府逛了半天,终于找到云遮的院子,可还没进去就被满院荒凉惊得倒吸一口冷气,这是他一路走来目之所及最破败的地方,堂堂云府公子住在这种地方,可想而知有多不受人待见了。
  打听一番才知道这二公子是云相的养子,或许是知道这养子面似太子,因此七八岁后便一直养在乡下的庄子,于太子亡后才逐渐面世。
  他搅了搅面前的热粥,知道这事并没有那么简单。云相当年乃布衣出身,得他青睐,便一直在他身边做事。此人虽有谋略,但胆识不足,不曾想竟是一直潜伏在他身边的毒蛇。
  如此,谢斯南怕是早已知道了云相的野心,并以此要挟。
  没想到前朝经他手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敌不过这些世家大族。
  思及此,他喝了口粥,将心中野心与失落尽数压下去。
  遭遇那场宫变,他的心性已然变了,前朝太子已故,自己又何必再去掺和这一脚呢。
  忽然,一张白圆纸飘来将他思绪打断,虞时归抬头一看,漫天纸钱和银雪洋洋洒洒的落下,迎面走来一队丧仪,前面两人举着招魂幡,中间十二个男人抬着一副灵柩,最末尾四个身形只比这些男人矮一些的女子掩面哭泣。
  其他人明显也看到了,奇道:“这是谁家的葬礼?怎得出殡的人这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