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故旧

书名:沉疴 作者:桥望 本章字数:4199 下载APP
姚易星一口热水没下肚,险些被这问题呛住。

  林潜似乎是思考了姚易星拍摄过程中的表现,一本正经地回答:“的确优秀,看不出一点表演痕迹。”

  说完,他又别有深意地补充道:“感情流露地很真切。”

  姚易星一噎,呛了个死去活来,有心将林潜碎尸万段——这总算是听出来了!林潜这混蛋就是故意的,从讲戏时赞同导演的说法,到这会儿带着揶揄的夸赞,他就是明里暗里地刺姚易星,偏偏还让姚易星挑不出错来,只能自己默默消化。

  这人从小到大都这么一副讨厌鬼的样子!

  他顿时忘记了自己打算楔进灵魂的“疏离”、“克制”,话里也带上了刺,阴恻恻地扫了林潜一眼,“客气圆滑”地说:“哪有哪有,还是林哥的男主演得好,对弟弟的纵容关切都很自然,多年离散后重逢,看不出一点隔阂,水到渠成,把男主的大度温柔演绎得淋漓尽致!要不是林哥带,我入戏肯定也没有那么快。”

  话是好话,底下的意思却尖锐异常。

  谁跟你“情深似海”“情意绵绵”,都多少年了,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还敢扯那些老黄历。

  林潜仿佛早预料到他会回击,低头抿了口水,笑笑不说话了。

  反倒让表露了自己真实情绪的姚易星有些尴尬。

  蒋导混迹娱乐圈这么多年,能混到现在的地位,肯定是懂人情世故的,听着这二位的话锋,回过味来,隐隐察觉出了些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问:“你俩之前认识吗?”

  林潜点点头:“认识,前……”

  姚易星深知这货该坦诚时不坦诚,该隐藏是乱坦诚的尿性,生怕他口不择言,抢在他话说出口前就飞快地打断他:“前些年在我家借住过,小时候玩过一段时间。”

  只提总角交情,只字不谈少年时。

  林潜话被打断也不恼,这是神色有些冷,眉宇间像是郁结了霜。

  蒋导听姚易星的回答就知道绝对不止“玩过一段时间”这么简单,可能还有些故事,但人家不愿多说,他也不上赶着问,灵活地岔开话题,聊了几句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工作结束了,场工打扫完现场,也都回了各自的房间,姚易星没什么想跟林潜多说的,也随着人流出去了。

  房间里渐渐冷清下来,中午最后一个工作人员也走了,林潜就一个人坐在冷掉的火炉前,静静地想着一些事,想他和姚易星匆匆结束的童年,仓惶了结的少年,浮光掠影地一想,心就沉下去了大半。

  临了,想拿出手机看看消息,一摸口袋,首先摸到的却是几个暖贴。

  他这才想起来,暖贴就和他当年百转千回的情意一样,没送出去,没敢送出去。

  姚易星独自倒在农村小屋里的炕上,复盘了一整天的经历,忍不住谴责知情不报的向敏。

  【布灵布灵】:我恨你,你怎么不要说男主演是林潜!

  向敏扣过来了一个问号,不客气地反驳:“咋了,是林潜你就不演了?你是他黑粉啊?”

  姚易星半开玩笑地说:“不想跟他拍戏还需要理由吗?他是我前男友,够不够充分?”

  向敏甩过来一串“哈哈哈”,乐不可支道:“你怎么不说你真是他兄弟?”

  姚易星默然。

  如果按小时候八竿子打不着的“亲人关系”来说,那他还真是弟弟。

  林潜八岁的时候父母意外离世,被父母的朋友——姚易星的爸爸,带到了姚易星家里。

  姚易星爸爸搂着林潜,跟姚易星介绍道:“这是林潜,在咱们家借住一段时间,他比你大一岁,叫哥。”

  那是的姚易星是个愤世嫉俗的熊孩子,当着林潜和他爸的面,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神经病!”

  给他俩的孽缘奠定了一个鸡飞狗跳的基调。

  姚易星想起这段往事来,时隔二十年,他默默地给小时候的自己点了个赞:“我真是料事如神,他确实是个神经病。”

  姚易星第二天没通告,剧本又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了,因此懒洋洋地房间窝了一个早上,被震耳欲聋的砸门声叫醒,才拖着两条腿去开了门。

  向敏站在门前,义正言辞地把他往外拉:“快走!我给你拍点东西!”

  由于向敏是个光杆司令,所以金光灿灿的“经纪人”头衔下,还兼任着“助理”、“摄影师”、“运营”等五花八门的职位,这几天在钻研互联网营销,试图靠姚易星的美貌吸一大批粉。

  小村庄里落雪莹莹,明媚的阳光恰到好处地驱散了前几日的严寒,扑面而来的风里终于有了春的气息。

  姚易星打了个哈欠,试图挣开向敏的钳制:“撒开,给我撒开!好歹让我换件衣服!”

  向敏“哦”了一声,从善如流地松开手。

  姚易星在这个剧组待不了几天,没带多少随身衣服,来的时候就背了个包,包里除了几件衣服和生活用品,就剩个小马扎,衣服也还都是以御寒为主要功能的,估计不仅衬托不出他的帅气,还会画蛇添足地拉低他这个人的品味。

  他矮子堆里拔高个地找出一件黑色的羽绒服,套上就出了门。

  向敏只看了一眼就破口大骂:“姚易星你能不能让那零星几个粉丝看点好的!会不会媚粉!”

  姚易星斜倚着门框,风骚地甩了甩头发:“够不够妩媚?”

  向敏:“……”

  他风情万种地眨了眨眼,一道身影就风尘仆仆地路过,见到他时顿了一下,将他这形态收入眼底,赞赏般地比了个大拇指,步履匆忙地走了过去。

  姚易星被金钱的大拇指嘞得炸了毛,风流倜傥的表情差点碎在地上。

  向敏见他表情古怪,回过头去看,没捕捉到林潜的影子,却发现了个提着几大包衣服的服装师,连忙喊住了对方:“小哥小哥!你这衣服可以借我一件吗?”

  服装师:“啊?”

  向敏连珠炮似的脱口说:“放心,我们不会弄坏的,就一件!实在不行,我们租也行!”

  服装师还想说些什么,向敏就无耻地卖起了萌:“求你了,好不好?”

  姚易星还没从刚才的雷里缓过来,又被向敏挤眉弄眼夹着嗓子说话的模样激起了鸡皮疙瘩,怀疑自己没睡醒,这是在梦游。

  服装师好歹是个风华正茂的大好青年,耳朵一红,结结巴巴地说:“那……那我问一下。”

  片刻后,他捏着手机抬起头,给出了答案:“行,你们都拿走吧,钱不用了,别弄坏了啊!”

  向敏甜甜地道了谢,接过那几袋衣服,拽住姚易星就要走。

  服装师:“那什么……”

  向敏回头:“什么?”

  服装师嗫嚅着说:“能给个微信吗?”

  姚易星爆笑出声。

  他爽朗的笑声被风携走,翩翩落进了没走远的林潜耳朵里,不远处的导演又在喊他,他回了一声,将手机对话框里的最后一句话发了过去。

  “要是那些不合适,你让他们去我助理那再拿。” 

  向敏没想到自己的美色这么好使,忽悠来了这么几袋衣服,她将那些衣服依次拿出来,在姚易星身上比划着,一边挑选一边说:“咱们剧组很有钱吗?这些衣服都不便宜诶!”

  姚易星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话:“可能挺有钱的吧,不然应该也请不来林潜。”

  向敏认同道:“的确啊,不过有钱和咱们没关系,剧组再有钱也不会多给咱一点的——来,试试这件!”

  姚易星不靠片酬活,要是靠片酬活的话,那他早就饿死了,他画画不错,自己学过几年,所以常常在网上接稿,这几天因为忙没怎么动笔,心急的单主已经在催了,他就只好抓紧一切时间画,听到向敏的话头也没抬地说:“行,你放那儿,我剩最后一点了。”

  他画完最后一笔,将稿件发给单主,才伸了个懒腰,拿起衣服。

  那时间白色的呢大衣,做工精巧,版型也很讲究,尺寸更是契合姚易星,他琢磨了两下,认为向敏说得没准是真的,这衣服确实不便宜。

  小村庄里种着许多树,只是都沉寂在这个冬日,覆在枝干上的雪亮晶晶的,被阳光一晃,冲淡了固有的萧索。

  向敏非说这衣服适合在树底下拍,连拖带拽地把人带到了一处鲜有人来呃呃呃地方。

  姚易星此人虽然日常生活中话多又嘴欠,习惯他吊儿郎当的人乍一看他正经起来会有点不适应。

  他眼尾微微上扬,略显凌厉,眼睫长而不翘,总是低低地垂下去,恰能掩去眼尾带来的攻击性,多出几分漫不经心来,眉目清秀,像副浓墨染就的山水画,不说话时安静平和,甚至有几分清冷。

  凭心而论,很适合雪日的氛围。

  向敏一遍拍照一边碎嘴:“姚易星,你以后能不能不说话了?”

  姚易星果然不说话了,他捏着嗓子,从善如流地唱道:“领导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向敏习惯了他偶尔抽风,没接姚易星的话茬,专注地欣赏自己的杰作,觉得似乎少了点东西,于是不管不顾地扔下了姚易星,跑回了屋里拿道具。

  姚易星背对着她,不知道她人已经走了。

  他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玩雪,手套也没带,徒手抓了一把雪,两只手一拢,捏成了一个圆滚滚的小球,放在一边,继续重复着方才动作,捏出一个更大的雪球,将两个雪球叠在一起,团成了个简陋的雪人。

  林潜早上的戏刚刚结束,就接到了公司的电话,他特意避开嘈杂的剧组,独自跑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跟对方打了八个小时太极,才结束了这通电话,正要回去,就发现了不远处的姚易星。

  那人不知道是有多无聊,捏出了一个方阵的雪人,似乎还给每个雪人起了名。

  姚易星没察觉到身后多了个人,从第一个雪人开始,一边指指点点,一边“咿咿呀呀”地唱道:“小姑呀小姑~你真是个大好人,不该提的你偏要提,好话赖话你都说~向敏呀向敏~你真是个小天才,害我入了龙潭虎穴……”

  他编排了一圈人,将一个木棍插进最后一个罪孽深重的雪人身上,犹豫了一下,继续唱道:“林潜啊林潜~你真是个王八蛋,翻脸就不认旧情,看我一棍戳死你~”

  林潜:“……”

  他是否应该回避一下?

  姚易星可能是贱出花样来了,听不见向敏的回击,还有点不大舒服,准备回头再来两句,不料一回头,装进了林潜盛着笑意的目光里,三魂七魄同时震荡起来。

  天气不知什么时候又凉了下来,风里夹着细碎的雪花,悠悠地从天上往下游,铺在地上薄薄一层,绒毛似的落在了林潜肩头,继而被人身上的温度融化。

  于是林潜的目光也像蒙了层水汽,沿着十几年的光阴缓缓而来,望穿了姚易星的色厉内荏。

   他说:“我没忘。”

  姚易星被这惊鸿一眼钉在了原地,理智叫嚣着要逃开,疯狂的情感却牢牢地将他画地为牢,他喃喃地问:“什么?”

  林潜不再回答,反而问:“你还讨厌我吗?”

  他的模样似乎不断缩小,不断缩小,变成了个和窗台差不多高的小孩,低头就能看到个小小的发旋,装模作样地抱着本书,紧紧张张地戳在他面前,瞳孔清澈又懵懂,像蒙了层水汽,含含糊糊地问:“你还讨厌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