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爱是勇敢者的游戏

书名:谁是谁暗夜里的莹光 作者:顾长安 本章字数:17799 下载APP
荣俊静静地切着盘子里的牛排,六成熟,断面是漂亮的粉嫩。对面坐着的女孩已经半个小时没有说话了。他抬眼看了看,特意晒黑的皮肤有着流畅的线条,有一种不同于内陆女孩的紧致。
  “你回国这么久还这么黑?”他随意地说了句。
  裴雪把手机往桌上一扔,恨得牙痒痒:“是不是中国男人都喜欢白皮肤的女孩子?”
  荣俊笑了笑,“怎么?马失前蹄了?”
  裴雪瞥了他一眼,很是不甘心地切着面前的牛排,“没见过这样的!跟他联系了几次居然把我微信拉黑了!拉黑了!你知道吗,荣俊,我长这么大,还没这么丢过人!”
  荣俊好脾气地把她的盘子拿过来,细细地帮她把牛排切好,然后再为她摆好。“是吗?看来这位顾先生确实是有异于常人。”
  裴雪一边吃一边咬牙切齿,“何止是‘有异于’?简直就是奇葩!”吃了两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包里拿出镜子又仔细照了照,自言自语道,“难道我不够漂亮?”
  荣俊唇角翘了翘,反手盖住她的镜子,“好了,不过是个游戏,不用这么在意。”
  裴雪嘟着嘴瞪了他一眼,“都怪你!不行不行,这个顾小炜太叫我难堪了,我可真咽不下这口气!”
  这时候桌上的手机响了,裴雪立刻拿起来,看到电话号码,兴奋的表情瞬间不见了。接通了电话,敷衍道:“嗯,好……是……再见。”然后无奈地望着荣俊,“哎,我妈叫咱们去她那里吃饭。”
  荣俊望向窗外,似乎在想什么。裴雪看他没有反应,伸手在他面前摇了摇,“听见了吗?”
  他转过头,笑了笑,“知道了,未来岳母叫我们去吃饭。”
  裴雪被他的笑容恍得有点呆了,托腮看了他良久才说:“你说你这么帅,我怎么跟你就不来电呢?”
  荣俊在她脸上捏了捏,没说什么。
  “你爸现在怎么样?”裴雪问他。
  荣俊眼皮抬了抬,很轻描淡写地说:“老样子。”
  “上次碰到你爸,说是等咱们结婚的日子定下来以后会带我去看你那个小妈。”
  荣俊冰冷的目光扫了她一眼,裴雪吐了吐舌头,“哎哟,说错话了,是那个女人。”
  荣俊“嗯”了一声,显然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裴雪却一点儿都没打算放过他,“他们还没结婚啊?”
  “没。”
  “为什么啊?”
  “不知道。”荣俊的眉头都快要簇成团了。
  裴雪“扑哧”笑了起来,“哎哟,别生气啊。我可不是故意让你难堪啊,我就是吧,对你爸的爱人特感兴趣。我听我妈说,那人好像是为了孩子不离婚?唉!听着还挺浪漫的,简直是现实版《廊桥遗梦》啊!”
  荣俊放下了刀叉,望了望裴雪。裴雪嘟了嘟嘴,“好了好了,不说了。我也是被那个顾小炜给气疯了。你得给我出出主意,看看怎么才能扳回一局。”
  荣俊没再说什么。他何尝没问过自己,是不是自己也疯了,才会让自己的未婚妻去做这样无聊的游戏?是他太自信,抑或者太不把婚姻当一回事了?可婚姻是什么?他从来都看不明白,也不想知道。只要看得顺眼,和谁在一起,和谁过一辈子似乎都没太大的区别。
  可为什么有人可以那样相爱呢?想一想,真是叫人嫉妒得发狂。他似乎有一点能感同身受母亲当年被嫉妒吞噬的感觉了。他不能跟父亲斗,还斗不过小的吗?
  毕业临近,日子如流水而过。社团成功地播出了童然他们这一届的最后一期节目。由于苏致宣的专访,这期节目在学校里引起了不小的反响,他的粉丝在校园里成指数增长。
  童然本以为他外形好,会走娱乐节目路线,毕竟那个容易成名,没想到他却在做一栏社会节目,叫《真相第一击》,社会反响非常好。童然虽然不怎么看电视,但是团里的社友们只要一聚会就会谈论他。
  寝室里,室友们的去向大多尘埃落定。沈青青回了家乡,王羽宁去了X市,林秀坚持读她的数学研究生。马丫没有一丝悬念地进了一中当体育老师,陈建飞在本地一家广告公司工作。
  办完所有毕业手续,吃完散伙饭,童然心里只有空洞。那些熟悉的校园,熟悉的人,都将四散天涯。
  童然最近的心情经常不好,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想找顾小炜发火。但是更上火的事情是她常常找不到他。顾小炜现在业余时间上了D校,在他事业的上升期,学历显得越发重要。
  聚少离多,童然憋着一肚子火,见面的时候自然没好脸色。顾小炜依旧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说:“就当媳妇更年期提前了。我毕业那会儿也一样,总觉得失落。感觉很像一个女孩突然要变成女人了,总有些不安。”
  童然在他头上狠狠敲了一下,这个比喻他说出来多么有暗示的意味。
  其实,她一直都在寻找机会,让自己快点变成女人。自打那个没见过的情敌出现了以后,童然突然就有了不安全的感觉。听李放说,那姑娘对顾小炜穷追猛打,可翻看了顾小炜的手机,一个多余的陌生人都没有。
  童然记得高中时曾经有个隐形的情敌,姚遥。可她知道顾小炜对姚遥没什么意思。姚遥个性清高,所以被童然捷足先登了。
  所以童然觉得,如果说她和顾小炜之间还有什么软肋,那就是顾小炜还没有完完全全地属于她。万一这个疯狂的姑娘把顾小炜给推倒了,那么她肯定会找顾小炜负责。这么一来,她可不就白爱了这男人五年多,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于是毕业后,童然整天躲在夏文家琢磨这件事情,恶补各种心理及生理知识,搞得夏文看着童然的眼神都不太对了。
  当理论知识充足了以后,童然却无法寻到一个实践的机会。按说办这事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就能解决问题,但毕竟是人生的第一次,所以营造气氛、酝酿情绪,怎么看都需要一个完整的夜晚,好像这样才能“铭心刻骨”“永垂不朽”。但无论如何,童然总是找不到这么个合适的日子。
  顾小炜上班两年,就拿了两个先进个人。虽然是私下有人照顾,但也离不开他自己的努力。但队里干了好多年,一个先进个人都没拿过的人大有人在,各种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处处盯着他。所以顾小炜只能更加努力,才能显得这个荣誉当之无愧。现在周末要上D校,晚上有空又去夜大。他们聚少离多的状况越发严重。
  童然整天唉声叹气,夏文终于不耐烦了,“你丫整天闲出毛病来了。你见不着顾小炜,那女的也没法见他啊。有空的时间不都分给你了吗,顺带还有韩萧。”
  童然觉得夏文的话有道理,犹如醍醐灌顶一般,她的心情又拨云见日,豁然开朗了。
  这天童然回家吃饭的时候,李云扔了一个地址给她——夏风文艺出版社。李云不住地提醒她:“下周一记得去报到。”
  童学林笑着跟童然说:“你妈忙活了好几个月,比较来比较去,给你找了这么一个好工作。”
  夏风文艺本来是某大学的附属出版社,后来独立出来自负盈亏,但是很多老人都还有大学编制。李云动用了一切能动用的人脉,帮童然也弄了个编制。铁饭碗,工作清闲,冬暖夏凉的,钱虽说不多,总是旱涝保收。
  报到的那天,李云坚持让童然穿了一身米白色的套裙,脚踩一双保守却不古板的半高跟鞋。童然向来喜欢牛仔裤。高中的时候是图方便,怕风吹起裙子。后来和顾小炜在一起后,为了能自如地坐他的自行车,也总是一条牛仔裤。直到他毕业工作,又为了能从容地跨上他的摩托车,童然的衣橱里很多年都没添置过裙子了。以至于很久以来,她都以为自己没有穿裙子的必要,也非常不适应裙子下空荡荡的不安全感。
  童然在镜子前扭捏半天,很不能接受这个新的职业女性的形象。但李云固执起来非常让人抓狂,她说:“你看谁上班第一天穿牛仔裤T恤衫?那对领导太不尊重了。”
  于是为了尊重领导,李云又给她画了一个妆。但李云常年对着镜头,妆面必须很浓重才不至于被强光吞了色。童然看了看镜子里李云给她化的妆,她忍不住抱怨:“妈,我这哪是去报到的啊,是去拍《艺伎回忆录》的吧?”
  李云被她气笑了,“净瞎说!”
  时光荏苒,李云当年的小福特也升级成了别克。坐在副驾上,童然拿着手机狠狠拍了几张相片,然后传给顾小炜。过了一会儿,他短信回来:“你这是去上班还是出台?”童然扑哧一声,笑得花枝乱颤。
  由于进了大学的编制,上班第一天需要去大学的人事处报到。李云把童然送到行政楼下,童然下了车走了几步,看母亲还在原地,于是冲她挥挥手,“妈,你回去吧。”
  李云望向她的眼神仿佛让她回到六年前,妈妈送她去一中读书的时候,恋恋不舍、点点不安,隐隐还有点水汽氤氲。童然的鼻子突然也有点酸涩。她二十二岁了,李云一晃也四十五了。
  童然进人事处前先去了趟厕所,把脸上艺伎般的妆容给卸掉,露出庐山真容。镜子里的自己平刘海,长发垂肩,黑框眼镜。虽然这个造型她仍然不能很好地适应,但是总算是越看越顺眼了。
  在人事处办了一个墨绿色的工作证、一张工资卡,弄了校园一卡通,把档案也送了过来。她就算是在这个大学安家落户了。人事处的秘书是个比童然大几岁的姑娘,非常热情地帮她弄完所有的东西,还好心提醒一句:“虽然你有编制,但是现在不包分房了。”
  童然办完所有的手续从行政楼里出来的时候都已经是中午了,赶忙打车往西校区去正式上班。出版社自从独立以后就从主校区搬了出来。西校区的对面是本市的高科技工业园,出版社的领导当年很有见地的在工业园里买了一个双层大单元。据说现在就这块地皮,市价已经翻了好几倍。
  当童然赶到出版社的时候正是午饭时间,社里静悄悄的都能听到她的肚子因为饥饿发出的咕咕叫。当她正在踌躇的时候,一个爽朗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小姐,你找人啊?”童然回头看到一个四十来岁有点发福的女人,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大部分人辨别一个陌生人,多是从对方的长相出发的,但童然却总是从对方的声音出发。因为她觉得长相多数时候也能迷惑人,但声音就不会。所以当这个声音是爽朗的时,童自然推算它的主人也是爽朗的。每次跟夏文探讨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总是一脸不屑,“你不知道我们这些人的声音都是化了妆的吗?”
  这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站在她面前,童然有些为难,是叫她阿姨呢,还是大姐呢。想到她们未来的同事关系,不论怎么称呼都不合适。她突然想起来了,“文化圈”的人称“老师”就没错了。于是甜甜地说:“您好,我不是来找人的,我来报到。老师您怎么称呼?”
  童然淑女的模样和行为顺利地博得了她的好感,她脸上笑得更开了,“哦,你就是今天来报到的新同事啊,我们等你好半天了。哦,我姓刘。”
  童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早上人事处的处长开会,等他的章等了很久,到现在才过来。”
  过了一会儿,社里的同事纷纷吃饭回来,看到童然都友好地过来打招呼。这让她开始还有些不安的心也平静下来,她很喜欢这里的工作环境。
  社长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姓邢,不笑的时候看着挺严肃,跟人说话的时候眼睛会一直盯着人看,但眼神还是很温和。所以童然判定,他应该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不难相处。
  果然,社长秘书方婷婷带她去办公桌的时候说:“邢社长说新来的是个小姑娘,肯定喜欢靠窗户坐,所以特意腾了一个靠着窗户的位子给你。”
  窗明几净,窗外是七月的骄阳。正对着工业园围墙。围墙上爬满了粉色的小蔷薇,在阳光的照耀下分外闪亮。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快要到十一。童然在社里也终于渐渐熟悉了工作流程。她所在的总编室有一个总编,三个小编。陈编和刘编主要负责本社传统科技文献类的编辑,本来没有固定编辑的流行文学工作就转移给了童然做。
  其他前辈将童然带上手后她就开始独立工作,下半年的选题都已经定下,选题开发室今年特别策划了一个选题:青春疼痛系列。看到这个系列的名字,童然的头也疼了。不过童然也明白,时下就是这样的没事喊疼的小说最好卖。
  陈编去年负责了一个都市伤痕系列,开始以为很小众,没想到后来居然大卖了。今年上半年又加印了几次。陈编算是很有经验,给了童然一些想好的作者。她整理好约稿函,把选题给他们一一发去。
  陈编说,想要更广阔的天地还是去网上约稿,运气好的话能发现不错的作者,并且新鲜。不过工作量就会变大。可童然现在的问题不是工作量变得巨大,而是手上根本无货。于是决定上网一试,果然投稿者络绎不绝,每天看文稿看到神伤。本来她的青春还不疼的,最后也跟着疼起来,不过,是眼睛疼。
  童然决定还是得去医院做个复查。但新员工上班没多久就请假终归不合适,但是周末又怕遇不到好医生。想来想去,只好厚着脸皮想到了那位觊觎夏文的许医生。
  当初在医院里童然就看出来了,许医生对夏文有意思,但夏文却对他没意思。夏文是个惜命的人,总觉得找个医生当老公非常危险——好的时候他能给你看病,不好的时候随便动动坏脑筋,病就能来看你。所以她说,医生这种人,要敬而远之。
  后来许医生几次打电话来假装询问病情,童然都假装不知他的深意,没有出卖夏文的手机号码。再后来,许医生再没有仁者仁心地关心她了。
  但此时童然是多么需要他给自己开个小灶,于是腆着脸皮求夏文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请他周末坐诊。夏文于百忙之中给许医生打了一个电话,用词拿捏得非常到位,既达到了给童然看病的效果,又没给许医生留任何幻想。最后许医生亲自打电话给童然,约好周六早上他会在医院等她。
  童然欢天喜地地约上顾小炜一起去复诊,心里却藏着小心思,希望他会内疚一下。但周四晚上顾小炜就出差了,童然知道消息后心情不爽地躺在床上生气。
  顾小炜的短信一条接一条地发来,跟她道歉、哄她开心。到了凌晨一点半,童然终于决定原谅他了,于是给他最后一条短信:“好了,原谅你了。批准你睡觉了。”
  他回信:“亲爱的你太好了,终于能睡了,我一天一夜没睡了。”
  看着这句话,她心里没来由地疼了一下。于是躲进被窝里打给他。刚响了一声,顾小炜马上接了,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我爱你。”这是童然总想说的话,总是怕他忘记。
  “嗯。”他回答。
  周六一大早,童然被马丫的电话吵醒。迷迷糊糊接通电话,就听到马丫带着三分火爆的声音道:“死丫头,你在哪儿呢?不是去医院复诊吗?”马丫没好气地说。
  童然这才知道原来是顾小炜拜托了马丫陪她一起去医院。
  虽然正在外地执勤,顾小炜依然成功骚扰到马丫,一阵夺命连环CALL把马丫从美梦中惊醒。马丫愤怒非常,扰了她的懒觉无异于让她的胸围又大上两厘米一样使她痛苦。
  虽然马丫的脸色不好,但童然今天的心情却很好,并且许给她一条耐克的短裤作为感谢,马丫立刻神采飞扬。童然感慨,女人就是这样好哄的动物,让她快乐多么简单,要么给她心灵上的满足,要么给她物质上的满足。
  检查结果不算太糟糕,也不算太好。瘀血还在,所以视力暂时还不能恢复。
  用眼过度,造成眼肌肉疲劳,产生疼痛。许医生给她开了瓶眼药水,并且详细叮嘱日常注意事项。
  从医院出来,童然感觉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好像眼睛也不疼了。马丫很鄙夷地看了她一眼说:“你不是来看病的,你是来看帅哥的。看到帅哥,眼睛就不疼了。”
  童然跟马丫手搀手在春天百货里闲逛。这时候正是顾小炜的午饭时间,所以短信一条接一条传过来。童然咧着嘴笑,止不住心里的甜蜜,手指按键如飞。
  马丫终于被她那一脸的甜蜜给腻歪到了,甩开了她的手臂,“我说狐狸精,你那样子太恶心了。老夫老妻了,要不要这么甜蜜啊?当我空气啊?”
  童然发完最后一个字,收好手机,赔笑着说:“雅雅姑娘莫生气,咱这就去买东西!再多送护腕一副!”
  马丫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不对啊,你发财了?”童然从包里抽出一张卡,笑着摇了摇,“看,超白金卡,八五折。”
  “哟,哪来的?谁这么败家,半年花好几万?”马丫问。春天百货的会员卡,六个月里消费八万就能升成超白金卡,享受购物八五折。
  “还能有谁?夏文呗。”夏文确实是童然周围最有这个财力、实力和能力的败家女。
  她们靠在扶手电梯上正聊着,马丫撞撞童然,“哎,那个不是你未来婆婆吗?”
  童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楼的首饰柜台前站着的人果然是韩萧。韩萧今天看起来气色很不错,衣着也比往常鲜艳,脸上挂着笑,那是从心底里来的笑。
  韩萧身边有个年轻的女孩,二十来岁,戴着墨镜,看不太清长相,打扮很是洋气却并不夸张。她们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形容亲密。那女孩挽着韩萧的胳膊,看上去就像母女一样。
  马丫自然跟童然感觉相同,问:“那不会是韩萧的私生女吧?”然后她们坏笑着互看了一眼。
  韩萧一抬眼的工夫也看到了电梯上的童然,脸上的笑倏然凝了。
  裴雪拿着一条手链,“嗯!还是选这条,不是那么粗,比较低调,最衬您的手了……”她看韩萧望向某处,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不知道她在看什么,问:“阿姨,您看什么呢?”
  韩萧晃过神,转头看见裴雪正看自己,立刻微微笑了笑,“没什么,看错人了……哟,小雪你真是眼光好,这条链子真好看!”
  裴雪笑得更开了些,“阿姨您喜欢就好啊,我这人最笨了,特不会挑东西。阿姨您得好好教教我,小炜妈那不就跟我妈一样亲吗?”
  韩萧拍了拍裴雪的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会说话啊,真是可人疼!”
  电梯行到尽头,一个转身的工夫,童然再去看她们,已经看不到人影了。
  童然猜不出那女孩的身份,但她的笑容却在她心底投下一块阴影。她太不喜欢这种感觉,因为她的第六感向来灵敏。但这感觉还没来得及在心里生根,社里的总编电话就打来了。
  童然的总编叫王娜,二十七八的样子,非常城市丽人的风格。更确切地说是“厉人”。王娜在出版这行做了很多年,是邢社长高薪从别的出版社挖过来的。
  既然是“厉人”,工作风格自然有所不同。周末打电话要求加班的事情就变得非常频繁。电话打来就是告诉她,她上次报送的两本书终审没通过,然后劈头盖脸又是一通教育。童然本来还不错的心情顿时变得非常沮丧。
  童然晚上回到家,对着电脑就开始发呆。李云捧着一杯咖啡,靠在她的床上。那悠闲且优雅的姿态童然觉得一辈子都学不来。李云看她愁眉苦脸的模样,问:“这是干什么?周末还加班?”
  童然叹了口气,“没办法,我报送的稿子都没过终审,主编不高兴了,一本能入她法眼的书都没有。”
  “不是大学的出版社吗,怎么跟私企似的?你那主编是不是对你不好?要不要妈给你找人换个领导?”李云一本正经地问。
  童然忙摇头,说:“不要不要,人家领导都能周末审稿,我们这些小兵小将也得发扬一下风格呀。反正就是看小说,就当消磨时间了。”
  李云站起来,她向来没什么耐性,把喝了两口的咖啡放到童然面前,“好好,不管你,你看眼睛都近视了,还不好好养养!给你喝吧,提提神。”
  童然撒娇着说了谢谢,她就知道这咖啡原本就是冲给自己的,可李云就是这样别扭,拐弯抹角地不明说。
  李云刚走到门边,突然想起什么,说:“对了,妈的节目上个月收视又破新高了。回头妈请同事来家庆祝庆祝,大家一起吃饭,你也一起来。”
  童然对着电脑正看稿,听到她那样说,只好胡乱答应一番。童然太了解她了,她哪里是请同事来家庆祝,李云不过是变相给她相亲。但是李云没挑明,她也只好装糊涂。
  整个周日童然满脑子都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小说情节,和顾小炜散步的时候一直心不在焉。时而微笑,时而大笑,时而紧蹙眉头。一本小说大概二三十万字,童然一周以来一共看了十七八本,到了此时,那些情节都混杂在一起。
  顾小炜拍拍她的头,“你想谁呢?想得这么投入?”
  “嗨,想温尔南呢。”童然说。
  顾小炜停下脚步,双臂环胸,严肃地问:“温尔南是谁?”
  “男人呗。高、帅、富,关键还痴情。”
  “童然,你外遇啊?”顾小炜开始严肃起来。
  童然嘿嘿一笑,“我也想啊。可人家温尔南不爱我啊。”看到顾小炜越来越严肃的表情,童然终于决定放他一马。“人家只爱女主角啊……吃醋了?不闹你了,温尔南是小说男主。”
  顾小炜狠狠地在她唇上吻下去。他从来都是一个温柔的人,这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般的热吻让童然怔住了。双唇被他吻得生疼,童然推推他,“你怎么了?遇到什么事情了?”
  顾小炜把下巴埋在她的头发里,轻轻地摩挲,“没事。就是被你吓到了……然然,别跟我开这样的玩笑。”然后紧紧搂住她。
  那样的敏感,那样的认真。什么时候,那个神经大条的男生变成这样?相恋了那么久,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开个玩笑都要小心翼翼?
  一个人面对问题久了,便不愿意把那些问题让她知道。他知道韩萧频繁把裴雪带到家里去的意思。他以为把她拉黑了,她就知难而退了。谁想到她会弄到他家的地址,跟韩萧打得火热。
  “你就这么没皮没脸啊?”他问裴雪。
  他虽然不是温文尔雅的人,但家庭变故之后顾小炜就学会了对任何人都谦和有礼。他实在不希望这样一个人出现在他和童然之间,所以才恶言相向。
  裴雪眼睛红了红,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却是努力咧嘴笑了,“是啊,我就没皮没脸了,怎么着?我就喜欢你,怎么着呢?你不喜欢我,但也没权力不让我不喜欢你啊。你不理我,还不许你妈理我啊?”
  对于裴雪,顾小炜觉得头疼无比……
  感觉到童然微微的僵硬,顾小炜抚了抚她的头发,轻轻地说:“然然,我多怕失去你。别吓唬我。”
  童然只能回以更紧的拥抱,微微一笑:“顾小炜,你就对我那么没信心啊?我多爱你啊,这辈子缠定你了。”
  一辈子,他们总是以为一辈子就应该是这样,所以那样轻易地说出口,从来不知道一辈子的含义,也从来不知道一辈子有那样的长。
  周三,温尔南被王娜枪毙了。童然除了沮丧再也找不到其他的情绪。从总编室失魂落魄地走出来,觉得天都是灰的。可窗外却是秋高气爽,一点都不能呼应一下她的情绪。
  陈编看着她沮丧的模样,过来给她打气,“童然啊,别灰心,咱们谁没在总编那被毙过上百回的。她只是要求高些。”
  童然点点头,心里明白王娜工作上绝对是一丝不苟、精益求精。如果说她对童然有什么不满,大概也就是有点不太瞧得起她。因为童然是社里年轻人中唯一没走招聘口进来的,而且,还有大学的编制。
  童然觉得不能总这样被人瞧不起,虽然她在事业上并没有什么追求,但人总是有自尊的。当天晚上,童然又忙活了一夜,在各大文学论坛上搜寻,在各个写手网站、作者群里约稿。在她快要困倒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篇原创连载。网站上登了十几万字,没有完结。这故事仿佛夏天阳光里翠绿的一片榕树叶,将她的心底也照亮了。她突然有一种感觉,这篇一定能过。
  匆忙注册账号,给作者留言,接着就是漫长的等待。过了几天,那个作者终于回信了,还留了一个QQ号给她。
  童然欣喜若狂,加好友通过之后,那个头像却一直都是灰色的,童然的心情也跟着灰色起来。按照她的经验,大部分作者发现有编辑主动联系,基本都会比较热情,可这个人似乎不太上心。童然推断他应该不是专职作者,也不太像学生党,应该是平时工作比较忙的人。这更诱发了她的好奇心,是什么样的人,写出这样明媚而忧伤的文字?
  终于,这个头像在周五的凌晨响起了嘹亮的嘟嘟声。那声音把童然从睡梦里唤醒,她有一种预感,是那个作者。童然忙从被窝里爬出来,坐到电脑前一看,果然是他。头像显示的名字和他的笔名一样,芜颜。
  随便聊了几句,童然便入了正题,发给他了约稿函和选题申报表。他也表示有兴趣,小说是完稿,当场就传给了童然。不过他说他工作忙,不能常联系。言下之意是没时间修改,但是这些都不是问题,童然仿佛在一堆石头里发现了一块美玉,她愿意去雕琢它。童然停下手里所有的工作,看完小说,将错字、格式一一调整,字斟句酌地帮他填好了选题表,小心翼翼地交给了王娜,然后忐忑地等待着她的回复。
  周末的时候,顾小炜又去学习了,所以连听她唠叨的人都没有。童然只好不停地跟他传短信,诉说着心里的烦闷。
  “咚!咚!咚!”三声清脆的敲门声打断了童然的情绪。她的房间基本不关门,谁会这样礼貌?
  童然转过头,橘色灯光的尽头,苏致宣一身米色休闲服,惬意地靠在她的门上,微笑着看着她,仿佛等着收获她大惊失色的反应。
  童然果然没让他失望,他的出现实在太让她意外了。手一松,手机“哐当”一下掉到地上。
  苏致宣唇角的弧度更大了些,“看到帅哥这么激动?”
  童然捡起手机,仔细检查它的伤势,“啊,人家是沉鱼落雁,你是‘沉手落机’。咦,你怎么来了?”然后沮丧地发现手机壳摔坏了一个角。
  苏致宣走到她身边,从她手里拿过手机,看了一下,道:“摔坏了?”
  “是啊,这可是顾小炜送我的。珍贵得很,你得赔我!”童然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
  苏致宣笑了笑,“没问题。下次赔你一个新手机。”
  童然见他认真了,忙摆摆手,“算了,跟你开玩笑呢。”
  苏致宣依然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童然忽然想起来,李云似乎说要请同事来吃饭。于是问他:“你不会是我妈请过来吃饭的同事吧?”
  他仍旧笑得温俊和雅,“为什么不能是?”
  童然往门外望望,果然,李云有事没事借机从门前闪过来闪过去。于是压低了声音,小声跟他说:“哥哥啊,你可算是进了黑店了!”
  苏致宣不明就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我妈看上你了。”说完觉得这话太容易起歧义,又忙补充说:“我妈总把她看上的男生往家带,给我相亲呢。”
  苏致宣侧头微微一笑,“带了几次?还没成功?”
  “你们台的、市台的,连县台的都见过。我妈那是本领不够大,不然央视的还不都给我整回来?你说我妈得多执着啊!女儿成不了主持人,女婿一定要在主持人里挑。”童然感慨。
  “她也只是为你好。”苏致宣安慰她。
  童然摆摆手,“不提也罢。你等会儿,我把稿子存个盘,回头你得好好尝尝我爸的手艺。”
  苏致宣凑过去看她的电脑,半晌没有动静。
  童然一边整理文档,一边说:“不错吧?我新收的文。文笔、情节什么的真不错。现在等我们总编的意见呢。”
  苏致宣“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入座的时候,满桌的菜惊得童然说不出话来。
  “李老师您太客气了。”苏致宣的彬彬有礼、温文尔雅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太容易博得老一辈人的欢心。
  晚饭的位子排得很是暧昧,童学林和李云坐在一边,童然和苏致宣坐在桌子另一边。李云一个劲儿地给苏致宣劝菜。她从来都不是个热情的人,但是今天却热情得过分。不停地夸着苏致宣,贬低着童然,说她任性、娇气……童然仿佛进了批斗大会一般。
  苏致宣谦虚而含蓄的微笑,不露痕迹地赞美着李云,也赞美了童然几句。李云对苏致宣里里外外百分百的满意,刚才童然和苏致宣有说有笑的样子,显然又给了她想象的空间。
  “妈你太夸张了!”童然最后终于看不下去了。
  童学林从来都是和事佬,看着她们母女马上就要开始针尖对麦芒了,忙转移话题:“李云你也夸夸女儿啊,咱们然然也是聪明漂亮,性格又好,善解人意。小苏你可别只听你阿姨的。”
  苏致宣微笑着点头,侧过脸笑着看童然。
  童然嘴里的一口饭还没咽下,被童学林的话呛住,差点喷出来。碍着苏致宣在场硬是狠狠咽了下去,但是还是呛得她咳嗽了几声。
  苏致宣抬手在她后背上轻轻拍了几下,递了杯水给她,那样自然。李云看在眼里,更是喜上眉梢。
  喝了口水,童然才缓过劲来,“我受不了你们了。妈你还是别费心了,我和小苏同志早好几年就认识了,别让人笑话……”
  “你们认识啊?”李云一听更是开心。
  “高中就认识了。我、小苏和顾小炜那可是三剑客、好朋友。妈你就别往歪处想了。”
  童然一边说,一边夹了一块肉到苏致宣的碗里,“来,别客气啊。我爸的手艺那可不是吹的。要不怎么能抱得美人归?听说当初追我妈的人从东大门一直排到西大门胡同口。”
  苏致宣吃了一口,赞不绝口。
  李云在听到“顾小炜”的名字后,终于偃旗息鼓了。
  晚饭吃得宾主尽欢。饭后,李云坚持让童然送苏致宣去坐出租车。童然撒娇,“这是什么世道啊,这么晚了,还让我一个少女送男生坐车啊?”但是李云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无情地把她和苏致宣关在了门外。
  “你别送了,在门口待一会儿就回去,我自己走。”苏致宣说。
  “那哪儿行啊?我妈这会肯定在窗台上趴着看呢。”童然拉着他坐了电梯下楼。
  入了秋,这个城市的夜分外清凉。待得久了,居然也能感到从底而升的寒意。偶有晚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在路灯的光里飘浮,有种不真实的美感。
  他们并肩走着,突然就没了话题。只有脚踩在树叶上发出的声音。从童然家到小区大门有十分钟的路。这条路在无声中显得那样漫长。
  童然清了清嗓子,觉得应该找些话题聊聊。
  “今天的事,你可别往心里去啊。我妈那人就那样,巴不得我跟顾小炜分了,然后找个高帅富。”
  苏致宣笑了笑。路灯的光洒在他的脸上,一片宁静,宁静到清冷。挺直的鼻子,薄薄的上唇带着淡淡的粉红。童然胡乱想着:从唇色辨析,此人身体不错,生活方式健康。
  苏致宣总是保持着微笑,那微笑让他的唇角一直带着微微上扬的曲线。苏致宣一直都是那样漂亮,从高中,到现在,他应该是她见过最漂亮的男生。
  余光看到童然盯着自己,苏致宣停下来,抹抹脸,“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就是在想,你这样的帅哥的另一半会是什么样的。”童然笑嘻嘻地说。
  苏致宣的笑意倏然而逝,怔怔地看着她。童然才发现,原来不笑的他,是这样的冷漠。难怪他总带着微笑,也许只是为了掩盖那张冷冽的脸。
  “怎么了?”童然小心地问。
  苏致宣回了回神,摇摇头,“没什么……你头发上有片树叶。”说着,把她拉近,从她头发上取下一片叶子,拿到她眼前。
  他修长的手指拈着那片叶子,还没枯萎,一半暗红一半深绿,过渡的地方是一道浓黄,衬着他的手更加白皙。
  “真好看。”童然说。
  “人还是树叶?”他问。
  童然记得她问过他两次:“你觉得我好看吗?”
  但这场景太过暧昧,叫她有一种难言的古怪,于是快走了两步,大叫一声:“糟了,忘了让你把菜打包了。”
  苏致宣显然没跟上她的思维,一脸的莫名其妙。
  童然笑着解释说:“我爸做了那么多菜,应该让你打包带回去的。我妈那人,不吃剩的,回头这些菜还得我跟我爸俩人消灭,这下不知道还得吃几天呢……唉,我爸怎么就把我妈惯成那样!我真不了解我爸,长得帅,学问好,思想好,品德好,做饭好,怎么就死心塌地跟我妈……”
  “童然,回去吧,我走了。”苏致宣突然打断了她的聒噪,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那表情是什么?痛苦?厌恶?一闪而过,童然以为她看错了。
  星期一上班的时候,童然兴冲冲地跑去找王娜,等着她的评价。枪毙也好,通过也好,总强过牵肠挂肚。况且,她今天准备好了,无论怎样,也得努力说出点什么。谁知道总编室空空,王娜出差了。
  童然坐在办公桌前,干瞪着电脑,连审稿的动力都没了。陈编过来拍拍她的肩膀,“丫头,轻松点。看你一上午都失魂落魄的。要不,帮我写写习题的标准答案?”
  童然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陈编您就别毒害我了。我从小到大被那些‘标准答案’摧残坏了,现在好不容易自由了,怎么能回头去干摧残花朵的事?”
  陈编爽朗地笑了,“不错,还能说笑话。找本书来看看,调节调节情绪吧。”
  她只得重新提起精神,但隐隐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这时候手机突然就响了,陌生的电话号码。接通电话,是个女人。
  “您好。”童然说。
  “我是顾小炜他妈。”电话里没有温度的声线。
  面对韩萧的突然来约,童然终于知道心里不安的来源,并且惊讶于自己第六感的越发准确。
  童然请了半天的假,狠心地放弃了这个月的全勤奖。虽然韩萧电话里只是约她吃个午饭,她却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
  出门前,童然突然想起上次她冷面拒绝了一个卖人身保险的,唉……是多么的不明智啊。正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现在悔不当初,当时真应该买上一份保险。万一这次又出什么意外,起码还能得到金钱上的安慰。于是她赶紧翻包找那人的名片,却怎么也找不到。最后,她只能带着壮士赴死的心情,赴约去了。
  走到咖啡店前,童然给顾小炜打了个电话,可是没人接。又给夏文打了电话,还是没人接。马丫的电话也是没人接。她突然心下恻恻,原来在这世上能和她分担喜乐的人真是少得可怜。
  不得已,童然想到了苏致宣。电话响了几声,没人接。在她要挂掉的时候,苏致宣的声音响起在耳边。
  “童然?”
  “是我。”她的声音有点颤抖。
  “怎么了?”苏致宣很敏锐地觉察到了她的异样。
  “没什么……小炜他妈约我吃饭……我有点紧张。”
  苏致宣微微地笑了一声。童然脑子里闪现出他微笑时的样子,干净而漂亮的一张脸。
  童然努力调侃自己,想让自己轻松一点,“晚上给我打个电话,万一没人接,那我肯定壮烈了,怎么也得留下点线索呀。”
  “童然,你太紧张了,放松一点……”他淡淡地说。然后童然听见有人叫他,“苏老师,准备了……”他应了一声。
  “哦,你忙吧。我上战场了。”
  挂掉电话,童然深深呼了一口气。走进咖啡厅,很快看到了韩萧。
  顾小炜曾和童然说,他妈这一两年恢复得不错。人本来年纪就轻,应该快从当初的阴影里走出来了。
  童然看到韩萧时,觉得顾小炜不是在安慰她,韩萧精神确实是好多了。但是,这也很有可能是,她更有精神跟自己打架了。
  一想到要跟一个中年妇女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拉头发扯衣服,童然顿觉得头皮发麻。于是,她打定决心,今天,只要韩萧不出口慰问她的母亲,她就打算全忍了。
  童然托了托眼镜,走到韩萧身边坐下。特意很温柔地叫了一声:“阿姨好。”
  韩萧抬眼看了看童然,嗓子里发出类似“嗯”的声音,算是回应她的问好。接着,抿了一口咖啡。
  童然觉得今天的韩萧有一点不同。
  服务员走过来问她喝什么,童然习惯性地想要瓶矿泉水,但是突然想到韩萧在对面,为了显示自己也是有些品位的姑娘,于是要了杯花草茶。
  童然的茶端上来后,韩萧把手里的咖啡杯放下。没有杯盘撞击的声音,很是优雅。童然甚至发现,她今天还化了点淡妆,头发也不再是医院里蓬松的样子,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难道她焕发第二春了?
  在童然思想的野马四处驰骋的时候,韩萧终于开口了:“今天来找你谈谈你跟小炜的事情。”
  “嗯。”除了这个,她们好像还真没什么共同话题。
  “我还是那句话,你们不合适,早点分手吧。”
  多么直接,这不是一个好的开始。童然甚至都有点担心,万一动起手来,自己能不能打过她?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公共场所,打架的后果是什么?街上的狗打架还一堆人围观呢,更何况是两个人,还是两个衣着鲜亮的女人?那后果不是童然能想象的,所以她跟自己说,冷静、冷静。
  “阿姨,我上次也说了。只要小炜不提分手,我是绝对不会提分手的。”童然直直望着韩萧,目光坚定。
  韩萧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又缓缓吐出。童然知道,这是人在压抑自己的情绪时的正常反应。
  “童然,你是个聪明孩子。和小炜在一起这么多年,我明白你对他的感情,分手是不容易。抛开你妈妈不说……”她看向童然,缓了一下,“你觉得你能帮到小炜什么呢?”
  多么俗气的桥段。此时,童然忽然觉得自己是多么幸运,没有投胎到食不果腹的穷人家里,没有让她当个灰姑娘。但,就算是她的家庭条件不错,还是入不了韩萧的法眼。
  童然不说话,等着韩萧把话全部说完。
  “我们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虽然他爸爸去世了,但是小炜总是这个圈子的。其中的因由也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明白的。只是你要知道,小炜总是要回到他原有的圈子。现在,时候到了。”
  原有的圈子?童然努力去想顾小炜的圈子。公子哥?富二代?那果然不是她的圈子。
  夏文在这个圈子里也算是摸爬滚打过的。她早说过,顾小炜不会一直就这样在低谷,假以时日他就能回到自己的轨道。夏文说过:“童然,你做不了他的梯子。”她曾那样说过,童然却从来没往心里去过,就当耳旁风一样吹过。童然反驳过:“夏文你当写小说呢?我怎么会碍着他呢?”
  如今这风,又原封不动地吹回她的耳边。夏文还是比她这种小家碧玉的平凡女孩见过世面。她突然觉得自己就像童话里的小美人鱼,救完了王子,他活过来
  了,要上岸了,不再需要她了。但是,凭什么要求她变成泡沫?
  童然依然不语,默默对自己说,冷静冷静。
  “童然,你总说你们有爱情。爱情能带给你们什么呢?你当初如果不跟我们家小炜在一起,你现在就是省台的主持人,什么样的对象找不到?你现在要继续跟小炜在一起,他的未来是什么,你想过没有?
  “一个小警察,一个穷编辑,两个人拿着每个月几千块钱的工资,房子的首付都得爸妈出。挤在一个两居室里,生一个孩子,成天柴米油盐……这些是你想过的日子吗?你妈……你爸妈会同意吗?我知道,你会说,你们会一起努力。但这个社会不是你努力就能爬得上去的。没有梯子,怎么上去?小炜的梯子只是暂时断了,现在梯子又复原了。你是要他在底下陪你,还是让他上去,回到自己原有的位置?你要是爱他,就应该离开他,不要耽误他了。”
  是的,她爱他。可是爱他,为什么就要离开他?凭什么?
  看着童然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韩萧终于急了。
  就这样吧,如果再谈下去,不知道谁又要先动手了。童然站起身来,很认真地说:“阿姨,谢谢您跟我说这些。但是,我还是那句话。只要小炜不说分手,我不会主动分手。”
  “童然!”
  童然没转身。听到她说:“你仔细考虑一下。我知道你们家不缺钱。但是,你要多少钱,开个价吧。这么多年……”
  没等韩萧说完,童然就离开了。她多么庆幸,她不缺钱,她是个富养的女孩子,不需要为钱出卖自己的爱情。
  但是,前途呢?这个没有阶级,却又隐藏着森严的阶级的社会,她始终不在上面。如果她的爸爸是什么大人物,她又怎么会面对今天的场面?但是,她又有什么资格要求爸爸是什么呢?他是一位有知识、有修养、有品德的学者,他一直是她的偶像。童然庆幸自己,虽然没有继承妈妈的容貌、手段,但父亲给了她品德。她只有感恩,没有抱怨。
  可她还是觉得伤心——她和顾小炜的未来变得那样惨淡。
  童然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她以为自己足够坚强,但是韩萧的话也无法当作没听过。说没受到影响,那是假的。她无处可去,只好回办公室。
  当她回到社里的时候,同事们早就下班了。偌大的楼里,空荡荡的。几盏小灯,烘托着这里还有几丝温暖。童然打了个电话给李云,说要加班。其实她是不想让这样颓败的自己被他们看见。
  扭亮办公桌上的台灯。那是视力减退后,顾小炜送给她的护眼灯。那时候她说:“顾小炜你想害死我,护眼灯辐射多大啊。变傻了我怎么上班?”
  他说:“怕什么,你傻了我养你。”
  原来他们说过那么多的誓言,给了那么多的许诺。说得那样的轻松,好像它们实现起来就像吃饭睡觉上厕所一样的简单易行。
  童然打开电脑,点开塔罗牌占卜。她抽到的是“愚者”,顾小炜是“战车”;彼此的关系是“死神”。卜文说:愚者穿着色彩斑斓的服装,无视于前方的悬崖,昂首阔步向前行。他脚边的小白狗正狂吠着,似乎在提醒他要悬崖勒马。但愚者仍旧保持着欢欣的神色,望向遥远的天空而非眼前的悬崖,凭本能行事。愚者左手持着白玫瑰,象征纯洁热情。右手拿杖系着包袱。那根杖可不是普通的杖,是令牌,象征力量。但除了愚者,有谁会拿着象征力量的令牌系着包袱呢?当你期望能两全其美,希望能够发生奇迹。在感情上,对方已经接受了改变,而你却在逃避现实,你俩的距离将越来越大。逆位:抱有一线希望,起死回生。
  童然不愿意相信这些。因为它不是她所期望的占卜结果。就好像,当她左眼睛跳时,童然对自己说,左眼跳福,右眼跳祸;当右眼跳的时候,又对自己说,左眼跳灾,右眼跳财。人类都是这样的趋利避害,她也不例外。
  入夜的时候,苏致宣的电话果然如约前来,“怎么样?壮烈了没有?”他调侃。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那还不错,你还活着。”他轻笑。
  “活着方知人生艰难啊。”童然叹了口气。
  “你在哪里?我刚下班。”
  “在单位呢。”
  “那我代表人民去慰问一下战斗英雄?”
  “欢迎骚扰。”童然说。
  此刻,她太需要一个垃圾箱倾倒她心灵的废料。
  半小时不到,苏致宣的车就出现在停车场。他带着细脚金丝眼镜,衬衫挺括,衣冠楚楚。一下车,就看到坐在停车场台阶上的童然。
  “怎么在外面?”他问。
  “迎接慰问团啊,能不夹道欢迎吗?”
  苏致宣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你比我想象的好多了。”
  “那是,夏文说我是属蟑螂的,皇宫里生活得了,贫民窟里一样潇洒。”童然自嘲。
  “有心事?”
  “有心当然就会有心事啊。你没有?”童然歪头看他。
  苏致宣又是笑了笑,“童然,怎么我觉得每次跟你说话都像在打仗呢。”
  童然也笑,“那是因为我需要转移内部矛盾啊。”
  天气晴好,月朗星稀。苏致宣索性陪她在台阶前坐下。
  多久没抬头看过这个城市的天了?总矫情地说,城市的月亮再也不明亮,其实只是没太用心地去看它,其实它一直都在那里明亮动人。
  “苏致宣?”
  “嗯?”
  “问你个问题。”
  “说。”
  但是,这个问题,童然在斟酌要不要问。她应该去问顾小炜,但是她却胆怯了。曾经的那个勇往直前的童然也害怕了。粉饰的答案或者勇敢的心里话都不是她想要的。
  看她不语,苏致宣侧头看了看她,等着她的问题。
  “作为一个男人,你觉得爱情重要还是前途重要?”童然问他。她想从别人的回答里推测出顾小炜的答案。
  苏致宣像明白了什么一样,笑了一下,“这是给顾小炜的试题吧?”
  童然推了他一下,“苏致宣,你要不要这么犀利?”
  “作为一个男人,觉得踩在金光大道上怀抱爱人最好。”
  “大哥,单选题。”她当然知道,谁不想两全其美。
  “说实话?”他问。
  “废话,假话我还要来问你吗?”
  “前途……但是,这是我的选择,不是顾小炜的。”苏致宣很认真地说。
  童然点点头。这大概会是大部分男人的选择。也许不是顾小炜的选择,却是最适合他的选择。童然觉得无比气馁。
  一道强光照过来,伴随着轰隆隆的马达声。顾小炜的哈雷“嘎”的一声停在他们面前。
  “童然你怎么回事,总不接电话!”头盔还没摘下来,顾小炜就发起飙来了。
  童然才注意到,手机忘在办公室了。可是这时候她心里也带着火,特别不能容忍他这样的态度。
  苏致宣知趣地站起来,跟他们道了别,开车离开了。空旷的停车场上只剩她和顾小炜两个人。
  “你怎么回事?我打了你一中午电话,也没瞧你接啊。”童然不忿。
  “你知道最近我忙,区里搞严打,还要开会,电话也不是说接就能接的。”
  “是,你忙,我知道你忙。就你忙,我就不忙了?我再忙,只要你一个电话还不是随叫随到?怎么我碰到事情的时候找你就这么难呢?”
  顾小炜定定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你不知道?不知道去问你妈呀。”想到韩萧,童然就头疼。想到顾小炜可能的选择,她更加火大。
  “我妈跟你说什么了?”
  “你自己去问!我回去了。”童然很难冷静下来平静地跟他说话,不如让彼此都冷静一下,于是转身要回办公室。
  顾小炜一把拉住她,“童然,你怎么回事?有什么不能好好说?我忙了一天,真是累得不行了,别让我猜了。”
  如果,如果你有一个可以给你帮助的女友,会不会就不会这样累了?想到这里,童然突然想哭。“累了就回家睡觉吧。我还有东西没弄完。”
  顾小炜噤声,转身跨上摩托车就走了。
  他就这样走了,没有留恋。
  为什么不多问一句?为什么不能等她发泄完所有小女生的不满?明明等她发泄完,他就会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难过。她只是难过,难过他如此勤奋地和她在一起,走了一条辛苦的路。
  童然一个人趴在办公桌上哭了很久,又呆坐了一个小时,用完了厕所里一整卷纸。收拾完所有的情绪,关掉灯。再怎么难过,明天还是要上班,生活还是要继续。她有点后悔,为什么跟他发火,他也许什么都不知道。
  从社里走出来,童然一抬眼就看到顾小炜跨坐在他的哈雷上。双臂环胸,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盹儿。他有多疲惫,这样都能睡着。
  忽然,顾小炜好像感觉到什么,清醒过来。看到童然时,扬起一个笑容,打了一个哈欠:“你再不出来,我都要变成化石了。”
  她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汹涌而出。顾小炜下车走到她面前,认真地给她戴上头盔。“你这个媳妇不听男人的话怎么行?不都说了吗,别担心,有我呢。”
  童然抱住他,泣不成声道:“我听话好不好?可是你以后不要走,我再怎么发脾气都不要走,你要等我,等我三天,等三天我肯定就没脾气了。你答应我。”
  顾小炜抚着她的头发,“答应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