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在京都初见云行时,褚骄阳只觉此人只应是那碧空明月,孤傲冷贵。
如今看来,当年的变故后,京都世家的嘲讽和指点,真的伤他不浅,才让他变得这般难缠。
看着马上就要压到自己身上的云行,褚骄阳忙应道:“下官不敢劫狱。”
云行的目光划到褚骄阳的手上,“褚使敢做之事,皆是寻常女子不敢为、不可为之事。”
“云御史,谬赞。”
咽着口水,艰难的挤出这几个字后,褚骄阳收回佩剑,身子使劲贴住狱墙,努力避开云行的衣衫,缓慢的往外蹭。
刚蹭到一半,大狱院门传来一阵马蹄声,随后就是让褚骄阳顿生亲切感的声音。
她的亲兵常磊人没到,寻她的声音先到了。
如得救星一般,褚骄阳忙高声应着:“褚爷我在这儿呢!”
说完,也不顾是否与云行衣衫相接,果断抽身离开云行与狱墙间狭小的缝隙,快步朝常磊走去。
常磊闻声急忙下马,一路小跑进来,那带着婴儿肥的稚嫩小脸上的五官,急得都要打结了。
他从矿上,一路快马加鞭到二龙山,结果告诉他,褚骄阳已经走了。
想着褚骄阳是去抢御史的,他又急忙赶到封州府,不想又跑了个空。
打听了同去的州军才知道,他家褚爷直接从二龙山回了大狱。
瞥见褚骄阳身后,站着一位陌生的高挑俊俏贵公子。
常磊攥着袖口着擦额头上的汗珠,好奇得问道:“褚爷这是将御史抢回来啦?”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褚骄阳快步来到常磊面前,朝他小腿肚就是一脚,而后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不由的双腮紧裹,一巴掌拍在了自己额头上。
“褚爷,你这是咋了?”常磊不明所以的问道。
“头疼。”
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常磊,褚骄阳叹了口气。
应该换个机灵点的亲兵,这毛没长齐的半大小子,嘴巴就是不牢靠。
“有什么事,赶紧说!”
常磊被褚骄阳这么一低吼,想起自己一路疾行而来的正事,不由得急声喊道:“褚爷,矿塌了!”
褚骄阳眉眼微皱,心下惊道:血光之灾,这就么应验了……
娘的,她在这封州,就没讨过一天的安生日子。
这破矿,早不塌,晚不塌,偏偏这个时候塌,真是给她穿小鞋。
压下蹭蹭上窜的无名火,褚骄阳和云行说道:
“御史您看,下官并未诓骗于您,下官这才离开一个时辰,矿上就血肉横飞了。”
一旁的常磊,满脸疑惑的看着褚骄阳。
他家褚爷这是吓唬小孩子,吓唬习惯了吗?
哪里血肉横飞了,不就是堆着点缺胳膊少腿的恶心东西吗。
躲过云行似笑非笑盯着自己看的眼睛,褚骄阳正了正声色,“下官即刻回矿上去处理,有结果会马上通禀御史。”
话说的风轻云淡,可实际上,褚骄阳现在满脑子都是恨。
自己在这封州,向朝廷装了三年的龟孙子,眼看就把这进京邀功的梯子给搭好了。
结果工部那群王八犊子居然把梯子给她拆了。
她褚骄阳是女的,可她的性子不是水做的。
草草行了一礼,褚骄阳疾步朝自己的马走去。
刚摸到缰绳,一个比常磊圆润一些的少年,擦着她的军服衣摆而过,直奔她身后的云行。
褚骄阳本以为是大狱新招进来的小吏,心想回头得和胡大说一下,把这帮新来的孩子好生管教一番,免得做事慌里慌张,失了大狱的威严。
不想却被少年的一句话,引得忍不住回身去看云行。
长川把一串钥匙呈给了云行,“大公子,团练使官舍的钥匙送来了。”
他家大公子比那宫中的皇子还要金贵一分,怎能住在人员嘈杂的驿站中。
如今有官舍可以用,他自然是开心的一路小跑,赶过来告知大公子。
“驿站太过简陋。”
云行嘴角挂着真假难辨的笑,“刘守郡说褚使的官舍环境还不错,想来褚使亦是不吝啬与我同居一檐的。”
褚骄阳不知道是刘昌宏健忘,还是云行耳聋。
竟然会说她的官舍环境不错?
“官舍简陋,与城外义庄不相上下。”褚骄阳顿了下,又道:“挨着这阴森的大狱,风水也很不好,半夜还时常有恶臭的血腥味。”
嘴上这么说,可心中,褚骄阳想的却是:
封州财政再是紧缺,这刘昌宏也不该如此抠搜。
为省招待费,把一个巡按御史安排到她那个官舍住,也不怕人家回去参他一本,给他的安稳日子添点彩。
云行把官舍钥匙收紧在手心,走到褚骄阳面前,“褚使大概不知,但凡入了我手的,即便是被断了手筋,取了性命,我也不会放手。”
微微向前倾身,靠近褚骄阳的耳边,云行轻声问道:
“只是不知道褚使官舍的窗子,够不够大。”
窗子……
褚骄阳脸忽得红着,狠狠的推了云行一把。
看着连退几步,才站稳脚步的云行,她顷刻间记起,这人是没有半点功夫的。
轻咬了下嘴角,带着歉意,褚骄阳轻声说道:“下官习惯使然,还请御史见谅。”
“褚使同前夫,也是这样习惯使然吗?”
捂着自己被褚骄阳推过的胸口,云行再次来到她近前。
“年头太久了,下官忘了。”
“那我来帮褚使回忆一下,可好?”
云行抬起捂着自己胸口的手,直接去抓褚骄阳刚刚推他的那只手。
褚骄阳被云行“回忆”两个字引得慌了神,没能再次习惯使然的躲开云行的手。
察觉到自己手腕上的力道,褚骄阳下意识手肘外翻,而后往回一带。
结果,不但没挣脱云行得手,反把云行拉到了自己的怀里。
“投怀送抱,褚使可是想起来了?”
忍着胸口被压的窒息感和耳边的温热,褚骄阳努力压着心中的慌乱,“多谢御史好意,下官尚有军务要处理,恕不能奉陪,请御史放手。”
何曾是想起来,她是从未忘记过。
只是已无瓜葛,无需再提起而已。
云行那只被褚骄阳带走的手,缓缓的往回扯,直到扯回自己的腰侧,他再次问道:
“褚使可都想起来了吗?”
褚骄阳不想再与云行纠缠,浅浅的点了下头,算是应了他的话。
矿塌了可以再刨,梯子拆了可以再搭。
可是矿下的人,却只有一条命,没了就没了。
她就是再恨工部的人,也不能对他们的命置之不理,更何况里面还有她北大营的将士。
所以,她不能和云行在旧事上耗费时间。
狠下心转动手腕,褚骄阳将自己的手从云行大手中抽离,利落的翻身上马,“下官告退。”
“褚使稍等。”云行唤住了褚骄阳。
听到云行唤自己,褚骄阳不得不拉住缰绳,“御史还有何吩咐?”
云行递上先前被他拿走的马鞭,“褚使可要镇好了,这矿圣人和太子很重视。”
俯首接过马鞭,褚骄阳心思一动,“矿上人手紧缺,不知道御史可愿搭把手,同下官一起抬尸体?”
“不愿意。”
云行未加思考,直接拒绝了褚骄阳的邀请。
目的达到,褚骄阳也不再多停留,带着常磊,离开了封州大狱。
见院内再无旁人,长川终于忍不住嘟囔道:“她竟真的是褚将军!”
“还有第二把望舒剑吗?”
长川忙摇头,人他一开始没认出来,但望舒剑,他却是从没忘记的,随即低声问道:
“大公子,那官舍还收拾吗?”
且不说褚骄阳与他家大公子的旧事,就是刚才听闻这官舍晚上有血腥味,他也不敢再让大公子住了。
毕竟,他家大公子洁癖到,云人家私下都有怨言。
不喜血腥,不喜灰尘,不喜熏香。
私人的衣衫物品,旁人碰不得。
看着褚骄阳身影消失的那道大门,云行忽而轻声笑道:
“这是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