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章高台一眼拨心弦2

书名:梧枝还亦亦 作者:周楚嬛 本章字数:3848 下载APP
这时走廊上姗姗来迟了一身穿军装的男人,便是离得远也能看出他气度倜傥,剑眉星目,跟薛良一样带着几分军人常年征战沙场的戾气。



    只是他刚拉完肚子回来,就看到楼下的薛良阴沉着脸给他送了个眼色,再往楼下一瞅就明白了,忙下了楼。



    肠胃不好的贾副官脸上不见了颓靡,气若跨海上凌霄地掏出勃朗宁,朝着地上开了一枪,一撩披风直指着众人,扬声道:“三晋督军在此,我看谁敢造次!”



    闹事之徒呆愣的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只觉脊背出了一层冷汗,主顾也没告诉他们这票友之中有什么大人物啊。



    台下消停了,票友们齐齐在大骇里回过神,才发现台上唱完了。谢幕时仍有霍俊芸的戏迷们扔彩头,有些是给霍老板面子,爱屋及乌,有些却是真的很喜欢霍老板这个儿徒的,舍不得金银细软就往台上抛鲜花。



    孟怜笙谢过观众,回身刚要下台,突然从未抛完的花雨里回过头,借着扮相对穿风衣的薛良施了一礼,又投了个感谢的目光,这时终于知道了他的身份,没有多言。



    风流如薛良却在台下看得有些发愣,恍惚间以为这幕还在戏中,只觉无限的旖旎与缱绻缠绕心弦。



台上那人像倏忽即逝的云雾,像捉摸不透的琉璃,像自在柔软的丽彩鹀。



    他十分不解地摇了摇头,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怎么会让他没来由地心生欢愉呢?



    戏妆尚且不能盖住这人的灵气,眉宇间又透着几分旦角的妩媚,可尺寸把握最好,多一分会过于媚气,少一分又失了美感。所以刚才那一瞥是真真切切的勾了他的心。



    这导致薛良与他对视时脑中瞬间蹦出这么一句:无需知生平,入目即倾羡。



    很多年以后,孟怜笙问起薛良是什么时候对自己情根深种时,卓绝戎马半争天下的男人陷入沉思。  



    可试问忖多少破碎光阴轮回百转才能拼凑成这一个答案?



他想,若是真要溯其根源,那么应该是早在这年三尺高台上,那人自花团锦簇中回过头,目光穿过周遭纷扰与他对望,这一眼穿过岁月千秋,逃过几世轮回,命中注定般望进他的心里。



    于是,他就因为多看的那么一眼,沦陷了好多年。



    只可惜芳好不多留,往后的戏再没出现过这个对他胃口的人物。



    做垫场的孟怜笙一进后台,师姐橙红先道:“卿哥儿,这场有惊无险。”



    师兄宝蓝道:“还好检场人是咱云家班的,不然啊,今天可悬。”



    云家班的师兄姐们也迎了上来,他师姐景兰说着:“卿哥儿台上那两下打得漂亮!”



    孟怜笙接道:“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激怒了他们,一下子冲上来那么多人,还好那位良帅施以援手了。”



    “霄宇社的贱人下手太黑,竟然雇人砸场子。”师姐茉绿眉毛一挑一挑的,正化着跑龙套的丫鬟妆,细粉都跟着在脸上颤了颤。



    早在霍俊芸登场时他们就看出了异样,只是霍老板的戏台功夫登峰造极,不给人一点挑毛病的机会,所以才会找孟怜笙的档口阴人。



    “可不是,这帮人头猪脑的,砸场子也砸的不是日子,偏挑今天堂会!”橙红接茬道。



    “也多亏了福子,力使的那么恰到。”孟怜笙冲在人群后面的福子招了招手,只见一个后脑勺留了一条长生辫儿、身量大概到孟怜笙肩膀的小男孩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一旁的景兰接道:“你可真是要多谢福子,那镯子咱没提前预备,他可是把他娘留给他的翠玉镯子给你圆场。”



    “多谢你啦。”孟怜笙呼噜了下福子的滴溜圆的脑瓜子,将镯子还给了他。



    孟怜笙的跟包阿香端着彩头案子,给霍俊芸看过后又给他过目,孟怜笙扒拉两下,见没有喜欢的,就让阿香挑两个她喜欢的,剩下的充公。



    按早前不成文的规矩是没成角的戏子不能有跟包的,主要也是为着戏班子的经济方面着想,毕竟多一个人多一张嘴。



    可孟怜笙自打拜师就一直被霍俊芸重视,戏班子里的众人都知道他是霍俊芸来三晋前就一直跟着他的,具体原因也不大清。



    不过在孟怜笙主动提拜师前,霍俊芸是一点关于戏的事都没跟他讲过,似乎是不愿意让他学戏,哪怕后来拜师学艺,霍俊芸还是送了他去学堂念了一段时间书。



    拜过师的戏子顶多是对师父敬重,再好的感情也是表面的,平常戏子更别说了,也就是和班主签下关书的交情,妥妥的合同工。哪有能让他主动掏钱供着念书的?



    霍老板疼孟怜笙疼的跟亲儿子似的样子,能把师徒做到这个地步,梨园行里是很少有的,是以这也让众人都一度以为孟怜笙是霍俊芸的私生子。



    梨园行里的八卦层出不穷,很快就把这事盖过去了,久而久之也没人在意孟怜笙的身份了,毕竟他是不是霍老板的亲儿子,都改变不了自己的那点可怜薪酬的。



    众人正说笑着,打门帘的李伯走到孟怜笙跟前,对他悄悄说了句什么,本来就到了下班的点,其他戏子们见状纷纷出了后台。



    李伯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铜鎏金骨浮雕花又镶了钻的胸针来:“这是二楼零肆间的良帅托我给您稍的。”



    “良帅?”孟怜笙接过那个看起来能顶他十年月钱的胸针,仔细端量一番,心里忖思着:“我又不是什么名角儿,怎送这么个贵重东西呢?”



    若以前说起这位良帅,让孟怜笙和从前的大多数三晋人印象最深的应该是他为了夺权得位杀师害友,铲除了一切耽误他掌权的绊脚石,从一个小将一路杀到督军,总之是个野心勃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且又诡谲狠辣的人。这种说法若放在三年前自然无可反驳,可放在如今那就是天大的笑话。



    现在提起良帅薛良,多半是混蛋与昏庸无能的代名词。



    其实薛良的荒唐他是有所耳闻的,他这人荒唐到什么地步?大约是三年前督军夫人死后,薛司令官强娶战友寡妻这样缺德的丑事在三晋闹的沸沸扬扬,彼时孟怜笙还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半大小子,霍俊芸当时还不知道自己曾经的好兄弟就是三晋督军。



    是以关于这事,他也只知道当年为这事好几名将军大员跪地阻拦,可磕破了脑袋也没挡住薛良的荒唐之举。



    但未曾亲见,不可臆断。这良帅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还要亲眼见到了才知道。



    抬头问李伯:“他可说是什么用意?莫不是送错了?”



    李伯摇头道:“没错嘞,他说…明天下午想请您到四方楼吃茶。”



    孟怜笙听完这句,脸色顿时冷了,让阿香把老人家送走了。



    李伯刚一走他就用力把手上的金贵物件往地上一摔,明晃晃亮闪闪的钻瞬间沾了污浊。



    孟怜笙盯着那胸针静默一会,有些失望。他本对薛良颇有好感,可短短半小时就被薛良自己败没了。



    他讥讽一笑道:“他倒是会挑地方。”



    “这是把我和窑子里的清官粉头当成同种人了。”这四方茶楼前面是戏园子,后面就是一处妓馆,茶楼也是那群显贵丘八听完戏后和看上的戏子寻欢前惯去的地方,他这用意可真是司马昭之心。



    “如此贵重东西你就这么摔了,不太合适吧?”屋内两人听见声音齐齐看向门外。



    只见身穿风衣的薛良抱臂而立,孟怜笙换了戏服还未卸完妆,此刻拖着半面残妆却毫不狼狈,闻言瞥了薛良一眼,这人扬头挑眉俯视着坐在椅子上的他,浑身上下带着乖戾嚣张,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他冷道:“那良帅这么轻贱我似乎也不太合适。”



    孟怜笙给了阿香一个眼神示意她出去。



    门关上了,薛良一脸无辜:“非也,请您喝茶怎能叫轻贱?”他的确是想泡孟怜笙,但这是知道他是男人之前,何况他看别人跟戏子交朋友都是去那个茶馆,也没想那么多。刚才在门口偷窥时听孟怜笙说话才知道这么勇敢灵动的美人原来不是个姑娘。



    孟怜笙腹诽真是说得比唱得好听。他抿了口茶,“我可真是谢谢您了,请我一个无名小卒喝花茶,在这之前我认识您吗?”



    薛良已经将胸针捡起,拍拍灰收入囊中,闻言一乐,凑近道:“你要是想,咱现在认识也不迟啊。”



    “不想。”孟怜笙向后躲了下薛良,睫毛上担的水珠顺势滚落脸庞,混合着油彩往下落,“我跟您不是一路人。”



    他这回亲眼见着了人,无需臆断便可以确定薛良是个混蛋了。



    薛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脸上的水珠,像是很想帮他擦掉似的,刚要开口,孟怜笙又截了去:“您要是把我当了那供人狎玩取乐的小官儿得听我一句劝,我这路货色最不识抬举,寡淡无味姿色平平,所谓术业有专攻,真想找乐子八鼓巷里的姐儿哪个不比我强?”



    他声音温和,语速不快,不卑不亢中又有种循循善诱之感,薛良本来就不喜欢男人,他来这也不是为了找孟怜笙的,只是听说今天台上的那位“姑娘”还在就想一观芳容,薛良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声,这叫个什么事?



    薛良前脚刚出门,孟怜笙就呸了声,道:“登徒子!”



    直到离开厢房见到霍俊芸时薛良还在想,他这是调戏了自己兄弟手下的戏子未遂,被人给赶出来了。并且破天荒的任由对方发作,不知缘何,孟怜笙跟他说话时,好像在念什么咒语,让他通身的脾气奇幻般失灵了。



    细想想也不对,他要知道孟怜笙是个男人,打死他都不带逗这戏子玩儿的。



    他一直挺不理解那群富豪商贾玩男伶的,俩爷们在床上干来干去的多膈应。



    且说薛良鲜少经历此等奇幻之事,是以他回去以后又在琢磨着怎么才能再见那小孩儿一面破了这咒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