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华灯初上。
是夜,雪落无声,月亮缓缓在浓重的暮色里,踟躇碎步飘逸,也难抵欢聚花灯会人流的熙熙攘攘。京都十里长街一片火树银花,灯火通明,叫卖灯笼的呼喊声此起彼,不绝如缕。
各式灯笼映得街市亮如白昼,欢笑声玩闹声交织在一起,令这一片繁盛的京城晚景增添了几分朦胧和诗意。
今日,姜凉站在门口等待着什么,清瑞不解,“小姐,我们不是要去灯会吗?您站在这里是要等谁啊?”
姜凉吸取一口冷气,“一位老朋友。”
清瑞好奇,“老朋友?”
不多时驶来辆马车,果然下来位女子,“凉儿妹妹!这天寒地冻,为何不在屋内等我!”
清瑞定睛一看,此女子原来是礼部侍郎之女于听眠,可她与自家小姐相识并不久。
姜凉今日红衣猎猎,头戴一支镂空兰花珠钗,面容娇魅如月,双目晶晶,撩人心怀,反观于听眠,清丽秀雅,身法轻盈,湖水蓝的披风拢着身姿纤纤。
路过卖花灯的摊位时,二人放缓脚步。
于听眠面含关切,轻轻执起姜凉的手,“自从那日品诗会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凉儿妹妹,上次听母亲说妹妹风寒久久未愈,如今可大好了?”
姜凉点点头,微笑说:“多谢姐姐挂念,父亲请了皇城顶好的郎中为我医治,现下已经全好了。劳姐姐费心,一路上还得受这颠簸之苦。”
于听眠细细看她两眼,见她神采奕奕这才放下心来,“无妨无妨,你我之间不必那么客气。”
她面上突显愤愤不平,“我一向看不惯你那个庶妹欺负你,如今好了,沈府退婚妹妹腰板瞬间能够挺直了。我啊,倒极为喜欢你那日说的话,怎么就能软绵绵地两句话将她训的里外不是人呢!我平日里若是张嘴夸人,我爹恨不得急急捂住我的嘴呢!”
姜凉不觉笑道,“几日不见,姐姐怎的变得如此有趣。”
于听眠说得眉开眼笑,随即话题一转,边说边举起一盏硕大的莲花灯望向姜凉,“对了,妹妹取了什么小字,可愿意告诉我?我小字唤做阿若,想与你结个交这灯便送你作礼物,你可答应?”
姜凉会意,“‘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阿若姐姐不仅闺名好听,姐姐的性情我也很喜欢,不用灯笼,我也会告诉姐姐。我小字唤作……”
她顿了半晌,接着道:“慢慢,我母亲说我小时候走路吃饭任何事都是慢吞吞的,便叫了这个小字。”
于听眠细细咀嚼她的话,“慢慢,真好听!阿若要是男儿,必要娶慢慢为妻也!”
双方相视一笑,同时注意到贯通皇城的黎水河中一条花船出现,花船上佳人抚琴,歌舞升平,随后跟着七条花船漂浮,琴音袅袅,回荡水上。
鹊桥边,卖面具的摊位前,清瑞在一旁东瞅瞅西看看对周遭得一切都十分新奇,“小姐,好多好看的面具啊,有小兔子小狐狸还有小老虎,奴婢还没见过真正的老虎呢!”
摊位上的面具,制作精美俏皮,大多是半面面具。
“若你喜欢,那我们每人挑一个吧。”姜凉随手挑了一个狐狸面具戴在脸上,于听眠则挑了个喜庆的娃娃面具。
“小姐!我要这个!”两人抬眼,发现清瑞拿着一个小猪面具朝她们晃来晃去,惹得剩下三个人啼笑皆非。
“哎哟——”
刚走到桥中央,只听背后嘤咛一声,姜凉刚转过头就见一个鹅黄色身影匆匆跑过正好撞倒了还沉浸在对面具的喜爱里的清瑞。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那人发觉自己闯了祸,连忙扶起被自己撞倒在地的清瑞,“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胳膊呢?大腿呢?脑袋没事吧?”
姜凉定睛一看,那人身形声音分明是个女子,只是脸上戴着面具看不清是谁。她的一连好几问,问的清瑞直迷糊,连连摆手说自己没事。
“哎?你的面具是小猪哎,真好玩儿,可以给我看看嘛?”
得到清瑞的应允后,她正要伸手去拿,只听身后一声男音从嘈杂的叫卖声喧嚷声中传到几个人的耳朵里,“长宁,不得无礼。”
众人向桥下望去,入目的是一拢白衣,裁剪合体,玄纹云袖,虽然被面具遮挡了真容,但是裸露在外的肌肤白皙光泽,风光霁月,不用猜一定是个英俊公子。
姜凉透过身前交错行进的几个行人一下子就捕捉到男子那双锐利的双瞳,不禁心头一震,顿时眸中生寒,心跳如雷,指尖在不停地发颤,划过的衣襟处都透着冰冷。
这个声音、这双眼睛,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是他……”
男子停住脚步,边恭敬地向姜凉她们赔礼,边示意黄衣女子收敛行为。
黄衣女子张口想要辩解一番,刚刚吐出个皇字,就被男子凌厉的眼神震慑住。女子自知失言,登时瘪了瘪嘴,乖巧地向男子身后躲藏,像泄了气的皮球不发一言。
男子作揖致歉,“家妹自小贪玩惯了,刚才的事多有得罪,冒犯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清瑞作为事情另一个主要人物,这时听到了对方的道歉,稍显局促但还是安静回礼。
风波过去,桥上的两拨人相向而行,重新投入各自的路途。当姜凉和那个白衣男子正好擦肩而过的时候,系着面具的带子不合时宜地松散开来,乌黑的发丝被晚风吹拂着,在明月般的脸庞前飘动。
与此同时,身旁的男子下意识用手抓住下落的狐狸面具,抬眸一刻恰恰与对面的少女对视,眼睛里流露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两人相视,奇妙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流转,良久无言。
“姑娘,你的面具。”
男子轻轻地把面具递过去,姜凉回神缓缓抬手,用手指前端逐渐捏紧面具的一根细带,用力一拉,面具瞬时间从男子手中滑落,垂到她的身侧,“多谢公子。”
姜凉重新戴上面具,挡住男子看似炽热的视线,眉头微皱抬脚想走,“姑娘,我们后会有期。”
心中的波澜刹那淹没了愉悦的心情,“世事无常,任谁都不会知道下一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有期还是无期,缘分使然,公子就莫要在意了。”
说罢侧身对一边的于听眠说,“阿若姐姐,我们走吧。”
看着少女婀娜嫔婷的背影,坚定而又清冷,男子低声笑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痛楚,如黑曜石般透彻的眸子,溢出些许无奈。
他抑制不住跳动的心喃喃自语,“如今在我眼前真实的你,怎么能让我不在意呢。”
他的姑娘,脾气向来倔得很,当下再见还真是映照那句恍如隔世。
“先前听闻未来嫂嫂的美名长宁早就想一睹芳容了,果然如夫子说得那般美人如画,否则也不能让皇兄你日日魂牵梦绕,破天荒的乔装改扮允我出宫,就是为了今夜装作偶遇和嫂嫂见面搭话。思妻心切的皇兄,你看我都为你做到这份儿上了,你不得——奖励奖励我啊?”
长宁眨着灵动的眼睛凑到男子跟前,双手捧到胸前做出一副讨要状。
男子含笑不语,手指蜷曲轻刮了下她的鼻尖,“知道了,贪嘴的小馋猫。”
长宁听到自己皇兄的话后欢欢快快的一蹦一颠往前跑去,跑之前不忘吩咐男子身后的侍从,“刘榭!任务完成!我们回宫吃糖醋鱼咯!”
“是,公主。”
长街尽头,清瑞迈着碎步跟上姜凉的脚步,“小姐你听,不知哪位正思念心上人的姑娘在唱曲儿呢。”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