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交错

书名:半熟 作者:在言外 本章字数:12927 下载APP
闹钟听得多了,就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桑如捂 住耳朵往被子里缩了缩, 发誓不做“巴甫洛夫的狗”。
  几秒后,桑如猛地掀开被子,快速环视一圈,确 认自己是在酒店后终于松了口气。
  果然,再怎么离奇,也不至于要她再回高中参加 高考去。
  闹钟坚持不懈地响起第二轮, 桑如伸手关闭闹钟, 看了一眼时间— 八点半,是她平时起床的时间。
  床的另一侧早已空了, 桑如撇撇嘴, 嘟囔了一句: “亏我还梦见你 … … ”
  她随手披上浴袍,想去浴室洗漱,刚走到门口, 房门就在“滴”声后被打开了。她被吓得后退两步, 身子一歪,后脑勺直直撞到了门框上。
  “嘶— ”桑如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抬眼看见周 停棹微微惊讶的神情, 顿时也顾不上疼了, 放下手问, “你怎么又回来了?”
周停棹抬了抬眉问道:“又?”
桑如不接茬,看见他两只手里都拎着袋子,便问:“是什么?”
  周停棹顺手把其中一个袋子放在玄关柜的台面上,拎着另一个鼓 鼓囊囊的袋子走过来说:“早餐。”
  肚子应景地有了饥饿感,桑如伸手接了过来,随口问了句: “都 买了什么?”
周停棹报了一串菜名,桑如却浑然没在意他说了什么。
  就在她发蒙的那几秒钟里,他神色极其自然地抬手揉了揉她撞疼 的脑袋,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往里走。
“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都买了一点。”
  除了父母,还没人对她做过这个动作,异性就更别提了,往往自 动隔绝在她的安全距离之外,“摸头杀”这种事情,想都别想。
真行啊,周停棹,钓我?
  桑如快速地调整好心情,也和他一样假装无事发生,回到桌子边 上落座。
  她找出个鸡蛋,剥壳的时候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人,说: “下次 不要豆浆,我喜欢咖啡。”
“下次?”
桑如剜了他一眼,继续说:“还有,我爱吃肠粉。”
周停棹挑了挑眉, 在袋子里扒拉几下, 掏出个餐盒摆在她面前:“有。”
  
  两人难得一起吃了顿早饭,气氛至少没有桑如想的那么尴尬。她 计算了一下时间,还够她先回家换身衣服,至于化妆,对于把加班当 常态的广告行业工作者来说,公司里自然有备用的工具。
  桑如抱着衣服准备进卫生间,又在进门前一秒停下,转身对跟在 后头的“尾巴”说:“我要换衣服。”
周停棹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那你还跟着我,想看?”
被质问的人笑了笑,没承认也没否认,他从玄关处拿来刚才带回
来的另一个袋子,递给她说:“穿这个。”
桑如打开一看,是套全新的女士套装。
想不到还挺贴心,但转念一想,估计是比较有经验吧。
  桑如的心情像过山车一样从开心变成烦躁,但伸手不打笑脸人, 她又能说什么呢?
周停棹又开口说:“看看也行。”
  下一秒,门就在眼前紧紧地关上,他碰了一鼻子灰,但也不觉得 有什么。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她的声音:“多谢。”
  桑如一点都不忸怩,接受了周停棹捎她来公司的提议,这么做的 好处是她在工位上快速化妆完毕后还没到上班时间。
  Yuki 是她手底下最认真工作的员工, 一大早就拿着存好资料的 U 盘来交差。桑如照例从桌上摸了块糖给她,以资嘉奖。
  “真别了,”Yuki 手上很诚实地接过来,嘴上逞强说:“我戒糖 呢。”
“那你还我啊。”
  “拿到手里的怎么可能还回去? ”她迅速把糖吃进嘴里,又想起 了一件事,“对了,今天来面试的小朋友已经到了。”
“这么早?”
  “嗯,空空今天请假了,刚刚给我发消息说人到了,让我帮他去 面试。”
桑如站起来,说:“我去吧。”
Yuki 惊道:“你去会不会太大材小用了点,我亲爱的领导!”
“反正这会儿也没什么事,面试完顺便下楼买杯咖啡。”
“这样啊, ”Yuki 笑了两声,“还以为你是冲着他的帅气去的呢。”
桑如一顿,挑眉问:“很帅?”
Yuki 郑重地点头:“帅死了。”
“跟咱们大老板比呢?”
Yuki 吐了吐舌头:“年轻万岁。”
桑如忍俊不禁,笑出了声,并指了指她身后。
  回头一看, 傅屿笑得很和蔼, 这会儿正亲切地看着 Yuki 问: “我 很老吗?”
  Yuki 差点没吓死,连说了好些个“没有”,连忙找了个借口逃之 夭夭。
桑如笑了好半天。
傅屿无奈地说:“差不多了吧。”
“好好好,”桑如止住笑,“老板有什么指示,请您吩咐。”
  “我就是路过,来跟你提一下,一会儿去我办公室拿资料,现在 我们手上能谈的风投公司有两家,你做个关于我们公司情况的 PPT, 下周跟我提报去。”
“两个都在下周?”
“嗯。”
  桑如比对着简历上的白底一寸照片,在会客厅靠窗的位置找到了 人。看到对方学生气的打扮时她有一瞬间的愣神, 随后走过去招呼道: “梁斯齐是吗?”
男生闻声立刻站起身,略显拘谨地回答:“是的。”
  桑如先是随意跟他交谈了几句,见他稍微放松了一些后,便直截 了当地进入面试环节。
  很快, 她就发现这小孩只是最开始有些生涩, 但随着话题的展开, 他的眼神和语言表达都坚定了起来。
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仿佛带着一种蓬勃的朝气,扑面而来。
这种气息让桑如有种久违的熟悉感。
  面试结束后,桑如和梁斯齐顺路一起下楼。此时的梁斯齐又紧张 得手脚不知道要怎么摆,桑如笑了笑,说:“你别紧张。”
“没有 … … ”
  从十六楼下去需要点时间,没想到的是,电梯竟然一路顺畅,没 在任何一层停留。两个人各占据电梯一角,颇为尴尬。
桑如不经意地问道:“你多大来着?”
“刚二十岁。”
  梁斯齐不知道这位面试官在想什么,只听她“啊”了一声,对他 的年龄感叹道:“年轻真好啊。”
他忙说:“您也很年轻。”
 桑如笑出了声,回道:“别您了,叫我 Sarah 就可以。” “好的,”他乖顺地点点头,“Sarah 姐。”
桑如懒得纠正他,就在这时候,电梯已经到了一楼。 与他道别后,桑如正好收到 Yuki 发来的打探消息:
Yuki:怎么样?
Sarah:什么怎么样?
Yuki:哎呀别卖关子了,快说,这男生能用吗?
  桑如正走到大厅东南角的小咖啡厅,还没开口,店员就问: “今 天是要美式还是拿铁?”
  总能成为附近咖啡店里的熟客,也算一种神奇,桑如朝店员笑了 下:“美式吧,冰的。”说完又顿了一下,“两杯。”
放纵自己真是够累的,就算是今天加了奶的咖啡也救不了她。 店员在柜台后忙活,桑如则就近挑了个位子坐下等待。
  旁边不远处靠窗的卡桌上有人在交谈,其中那个镇定自若地看了 她一眼又收回视线的男人,不久前才跟她在地下车库分开。
桑如接着回复 Yuki 的消息:
Sarah:还不错。
  桑如没在这里停留多久,楼上还有傅屿新派发下来的任务在等着 她去完成。
就在她走后不到一分钟,周停棹收到一条消息:
Sarah:去前台,给你留了个礼物。
  合作方罕见地看到周停棹露出微讶的神情,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关切地问:“周总,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您稍等一下。”
  周停棹起身离开,没过多久又回来了,不过看起来心情比离开之 前要好很多,甚至有点神清气爽的意思。
  合作方领导的视线在桌上原本就有的两杯咖啡和周停棹新端回来 的咖啡上扫了一圈,开玩笑说: “哈哈哈,看来周总的血管里也流动 着咖啡吧!”
周停棹也笑着回道:“是啊。”
  他们就这次合作的事又聊了二十分钟,敲定了下一次正式会议的 时间。周停棹把人送走之后继续在窗边坐了一会儿,对着面前放着的 那杯美式咖啡出神。
所谓的“礼物”是什么呢?
一杯咖啡,和一份待付账单。
  说要送他, 又要他买单— 借花献佛很好, 借佛的花献佛更好—  怎么着也该有点生气才对, 周停棹却是半点被人戏弄了的情绪都没有。
他压下嘴角,动动手指就转出去一千块,附言—
Z:下次接着请我喝。
  桑如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钻研从傅屿那儿拿来的资料,屏幕上的 PDF 已经在那一页停留了两分钟。
  F.C. Capital 的高管列表里,某人西装革履的商务照明晃晃的。 不得不承认,哪怕只是简单的白底证件照,周停棹也非常上镜。
  唇线清晰,似有若无地带了点弧度,高高的眉骨衬得眼睛深邃。 他的表情很平和,绝不是凶的那种,只有眼神像带了刀,锐利得很。
是一张合格的商务照,应该没有人会质疑他的专业性。
但是你说他看起来挺正经的,怎么行为就那么让人窝火呢?
  桑如对着转账金额和那条简短的消息沉默了许久,才收下这笔横 财,恶狠狠地回了消息。
Sarah:好说。
 回复消息的同时,她也打消了不久前冒出的一个念头— 他会不会是负责她们公司这个项目的甲方 … …
  桑如日常加完班,回到家后就只想好好躺着睡觉。可这一觉好像 睡得格外香,也格外长,她总觉得该醒了,眼皮子却很沉,怎么努力 也掀不开。
这种清醒又无法醒来的感觉 … …
桑如深感不妙,该不会又要做那个梦了吧?
  就这样挣扎了好一会儿,耳边有闹钟声由远及近,没多久好像又 有人在拍她,说话的声音很温柔。
“崽崽,起床了,崽崽 … … ”
  重复了好几次,这个声音好像成了带她逃脱束缚的绳索,桑如猛 地醒来,看见的是蒋女士年轻时候的脸。
  “终于醒了,快起床,上学要迟到了! ”蒋女士就连催她的语气 也很温柔,虽然有点急,但不焦躁。
桑如正相反。
她要疯了。
  广告公司的作息时间跟常规公司不大一样,桑如习惯了每天将近 十一点才慢悠悠地到公司,多少年都没有赶着上早读课的经历了。没 想到做个梦还要被迫早起上学,整个清晨她都手忙脚乱的。
于是,毫不意外地,她迟到了。
  第一节课已经到了最尾声, 关着的教室门外响起“笃笃”的敲门声。 语文老师把门开了,只见数学课代表站在门外,脆生生地喊了句“报告”。
顶着全班的注目礼, 桑如硬着头皮看向老师, 也不敢随便进教室。
语文老师问:“身体不好?请假了?”
“ ……没有。”
  “那还挺会踩点。”语文老师四十来岁, 平时雷厉风行, 瞅着桑如, 却笑着说,“怎么不直接下课了再来?”
  平常只有自己噎别人的份儿,现在风水轮流转,桑如被堵得哑口 无言,只能弱弱地承认:“我错了,老师,下次不会了。”
不管如何,先承认错误。
  语文老师挥了挥手让她进来,桑如这才如蒙大赦,加快步子,走 到座位上。
  几分钟之后,这节课就结束了,桑如泄力地趴在桌子上。一路跑 着来学校,她有些累了,又涌上一阵困意。
  有人用手指敲了敲她的桌子,桑如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发现是语 文老师。下课了却没走,大概是来找她算账的。
桑如跟着她来到教室外的走廊,做好挨骂的准备。
  “我知道你是好学生,桑如。”老师声音仍然很柔和, “你看你 的成绩,常年都是年级第二,第一是周停棹。你知道你比他的分数差 在哪儿吗?”
  桑如下意识在心里吐槽道:我当然知道,所以在高中生涯里才会 那么纠结。但站在老师面前,她可不能放飞自我,只能乖巧地回答: “语文。”
  “你的基础很好,前面大部分都没问题,你的问题经常出在作文 上。”
桑如继续默不作声听她讲。
  “作文看起来是可以让你天马行空地写,但其实条条框框的限制 很多。你喜欢写记叙文对吧, 记叙文就是很容易要么天上, 要么地下, 你但凡跑题了,就特别容易拉低分数。”
  “我知道,老师。”桑如心里有数,这些问题当年直到高考结束 她也没有解决,“但是我不太会写议论文,而且议论文很死板。”
老师笑了笑,说: “是,是很死板,记叙文你可以讲故事,议论
 文只能翻来覆去地讲观点,相比起来死板得不行。但是桑如,我们的 目的不只是创作,还有考试。你的记叙文可以继续写,但你能保证每 次都能不偏不倚地拿高分吗?如果不能的话, 就同时准备准备议论文, 这样你至少还有选择。”
桑如突然觉得这话很有道理,说:“知道了老师,我会的。”
  周停棹不知道要去做什么,从她俩旁边经过。桑如眼疾手快地拉 住他的衣角,说:“我有不会的,可以问周停棹吗?”
  “可以啊,他的水平挺不错的。”老师点点头,看向一脸蒙的周 停棹说,“有空的时候教教桑如怎么写议论文吧。”
  周停棹顺着那只手看向桑如,见她正笑着看自己,抿起嘴唇的时 候,两边鼓起的松鼠腮居然有些可爱。
他的喉结紧张地滚了一下,答道:“好。”
数学题教过了,现在又有语文的牵扯。
桑如松开他的衣摆,竟然觉得今天这个梦做得还不错。
  老师先行离开了,桑如的肚子却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咕噜” 了一声。
桑如条件反射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尴尬地笑了两声。
周停棹开口问:“没吃早饭?”
桑如点点头,不好意思地说:“睡过头了 … … ”
尴尬的劲儿还没过去,只见周停棹皱了皱眉,转身回了教室。
桑如心想:这是什么意思?是来自学霸的嫌弃吗?
  课间时间非常短,下一节课很快就要开始了。桑如没再多想,也 从后门进去,准备趁着剩下的几分钟时间吃点东西。
  走到某个位置时,身前突然横出一只胳膊,桑如被吓了一跳,没 刹住车, 空荡荡的肚子往这胳膊上一撞, 顿时发出一阵悠长的抗议声。
  高三的课间大多数时间都是安静的, 更何况是刚刚结束第一堂课, 很多学生都还恹恹地趴在桌上补觉,听到动静纷纷看过来,也有人在 小声地笑。
桑如冷不丁地成为视线聚焦的中心,脸涨得通红。
她低头一看— 刚点燃的怒火却在看清始作俑者后卡了壳。
周停棹的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给她递过来一瓶牛奶。
桑如一愣,用眼神示意— 给我的?
“先垫垫吧。”周停棹惜字如金。
  这是她常喝的品牌,桑如也不推辞,接了过来,指尖短暂地碰到 了他的皮肤。
回到座位后,她才慢半拍地回想起来,他体温还挺高。
  每周五下午都有一节班会,班主任老郑宣布了一个消息: “这次 换座位, 不像以前那样直接一排一排地挪动了, 我们以尊重大家意愿、 遵循良好学习和竞争原则为前提,重新分座位。”
同学们突然兴奋地“啊”了一声,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如果大家想跟谁坐同桌,可以表达出来。”老郑说到这里,扯 起嘴角笑了一下,“虽然对方不一定能同意。”
有个不怕死的同学举手,大胆发言:“男女同桌也可以吗?”
老郑脾气好,同学们都不怕他,纷纷开始起哄。
“可以。”
话音刚落,班里更是沸成了一锅开水,甚至有人吹起了口哨。
  “好了,安静点,现在每个人撕一张纸,在左上角写上自己的名 字,纸的中间写你想找的同桌。”
  见大家热情高涨,老郑又开口提醒道: “你们要填写能共同进步 的同桌,别想那些多余的,都是高三的学生了,严肃点。”
台下不知是谁高喊了句“Yes,sir”,引得大家哄笑一片。
  历晨霏见桑如快速写完并叠好纸,便自信满满地问: “怎么样, 你写的是我吧?”
  桑如掀开纸的一角给她看了一眼,就这一眼,历晨霏差点没叫出 声。她痛心疾首地说: “是什么原因让你抛弃了我投向别人的怀抱? 是成绩吗?是分数吗?那我没办法改了,再见!”
  “少在这儿演啊! ”桑如把纸叠回去,又看向历晨霏, “等我去 偷师成功后再来滋润你。”
  历晨霏瞪大双眼, 问: “ 真的? 那我觉得我的排名还能再往前 点儿。”
“包在我身上,而且你高考成绩会不错的,相信我。” “你怎么知道?”
  桑如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说: “我穿越来的,后来发生了什么 事我都知道。”
  历晨霏翻了个白眼,表示根本不信。她重新撕了张纸,写了杨帆 的名字。
桑如瞥了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他啊 … … ”
  历晨霏理所当然地说: “同桌的同桌就是我的同桌,让我多沾沾 周停棹的学术气息。”
桑如被噎得没话说,只好默默竖了个大拇指。
所有人都叠好纸条,从最后一个人开始往前传。
  桑如却转身把纸塞进周停棹手里,一句话没说,只是眼睛一直 盯着他。
  这是周停棹今天第二次跟她的手碰上,又被她盯得心跳加快,匆 忙移开视线接着往前传纸条。
桑如不以为意,拿了张卷子做了起来。
  收齐了纸条,老郑说: “待会儿我去办公室整理这些纸条,要是 两个人都填了对方就让你们坐在一起,没有的话,就重新再填一次, 或者直接按身高给你们排。”
  “最后一节是我的数学,到时候留时间给你们换位子,现在我们 接着把昨天的卷子讲完。”
桑如是在下一节课结束之后被老郑叫去办公室的。
  进去之后就看见老郑正在往保温杯里加枸杞。桑如站好, 问:“老 师,您找我?”
“对,坐吧。”
  老郑的办公桌旁边常年放着凳子,是专门留给学生们坐的,他还 说上课都是自己站着,学生坐着,反过来他反而不习惯。
 桑如乖巧地坐下, 就听见老郑说:“桑如, 你填的是周停棹, 对吧?” “嗯。”
  “现在有一个问题, ”可他的语气一点也不严肃, “想和他同桌 的有好几个人。”
桑如一笑,问:“那他想找的同桌不在这几个人里吗?”
“他没写。”
  桑如一愣。这情况确实不在她的预想之内,还以为他怎么也会写 个男生的名字,想不到,年级第一就是年级第一 ,境界真是高。
  老郑叹了口气,问道: “所以叫你来是想问问你的想法,为什么 选他?”
  桑如沉吟片刻, 神情极其认真地说:“一直都是他第一,我第二, 我想偷师来着,‘师夷长技以制夷’。”
老郑听完答案,竟然沉默了。
待桑如回来后,薛璐也被老郑叫了过去,桑如心下了然。
还真是热门人选,男颜祸水。
  桑如摇了摇头, 并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多大点事啊, 做不成同桌, 她也多的是跟他产生关联的方法。
  重新匹配同桌是一项大工程,同学们可以只考虑自己想跟谁坐,  但老郑作为班主任, 需要考虑的却很多。比如, 身高情况, 学习态度, 等等。于是,从那些小纸条里拼凑出来的,可以顺利组成同桌的还不 到十对。
  再加上还有像周停棹这样的热门人选,无论男同学女同学,好多 人写了他的名字,可他自己谁都没写。女生里最抢手的当数桑如,偏 偏这个最抢手的女生又选了那个最热门的男生。
这两个人就能拆了不少同桌组合,老郑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他想:要不干脆就把他俩凑一桌算了,反正都是好苗子,可以相
互激励。
于是,问过了桑如,他又叫来了周停棹。
“想跟你当同桌的人很多。”
“嗯。”周停棹的反应很冷淡,好像这事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全班只有你谁都没写,是找不出理想的同桌?”
周停棹停顿了一下,才说:“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 ”老郑嘟囔了一句,把选了他的六张纸条摊在桌 上,问,“你看看这里有你觉得还行的同学吗?”
他几乎一眼就看见了那行娟秀的字。
  明明让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左上角,她偏不,要把“桑如”跟“周停棹” 并列写在一起,甚至时间富裕得在旁边画了条带桨的小船。
停棹停棹,停船靠岸。
这几个字像是有脉搏似的, 一下一下, 让他的心也跟着跳动起来。
不如就停在这儿吧 … …
周停棹拿起来这张纸条, 不动声色地摩挲着, 说:“就她吧, 桑如。”
  老郑乐了, 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拿过那张纸条又端详了片 刻,乐呵呵地补充道,“别说,桑如画得还不错。”
周停棹随便附和了几句。
  没想到,老郑又说了句: “对了,你告诉她,下次别在数学卷子 上画画就更好了。”
  一切都进展得十分顺利,桑如听到老郑公布的座位后,差点没笑 出声。老郑也太天真了,这理由都信。
  历晨霏也得偿所愿,跟她黏黏糊糊地拥抱告别,又约好了还坐在 彼此的附近。
  到了高三,搬动座位时通常是整张桌子一起带走,方便快捷。一 时间,教室里都是搬动桌椅的嘈杂声,中间还掺杂着大家或欣喜,或 不满的小声念叨。
  桑如起身往外拖书桌,可用尽全身力气也只挪动了一点点— 没 办法,谁让她桌子上的书太多了呢。她停下来重新蓄力,猛地往后一拉,
桌子没动,倒是脚后跟踢到了什么, 一个没站稳直接往后倒了过去。 还好没摔倒,反而是撞进了谁怀里。
桑如回头一看,周停棹正低头抱着她。
  他的黑框眼镜不是那种粗边的,细细的线条缠绕在镜架上,不显 量感,乍一看依然是冷调,只会显得他这个人越发清冷、疏离,而黑 色又衬得人严肃、庄重。
确实很配他,很好看,桑如看得有些出神。
这时周停棹松开了手— 刚才怕她摔, 双手便下意识地托住了她。
“我帮你吧。”周停棹说。
  说话时,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桑如站稳后的视线差不多就与这里 齐平。她盯了一会儿,直到周停棹觉得嗓子发干,下意识地做了个吞 咽的动作才移开,转而看他的眼睛。
桑如笑了一下:“好,谢谢。”
  杨帆已经将桌子挪到另一组的最后一排,相当于把空间给她腾了  出来。周停棹把桑如的桌子挪了过来, 转头看见她就跟在自己的身后, 还乖乖地搬了把椅子,见他回头还感激地笑了笑。
周停棹匆匆垂眸,接过椅子放好。
  终于落座, 桑如灌了几口水解渴, 像是休息好了才侧过头对他说: “刚刚谢谢你。”
“不客气。”
“也是,”桑如伸了个懒腰,大大咧咧地说,“都是同桌了。”
过了良久,才听见周停棹小声“嗯”了一声。
其他人还没搬好,还能再说一会儿话。
  桑如轻轻地戳了戳新同桌,见他转过来了,问: “我写的是你, 你知道吗?”
“嗯。”说完似乎也觉得自己话太少,周停棹又说,“知道。”
  也就是这句话说完,女孩儿立刻就不笑了,而是换了一副从前罕 见的,却在这几日让他熟悉起来的表情。
接着,他就听见她说:“但是你没有写我。”
周停棹不由自主地慌了,捏紧手中的笔,解释道: “不是的,我
谁也没有写。”
“那也是没有写我啊。”
  这可以称得上是无理取闹了,如果周停棹能保持从前的冷静,这 时候大概会说“我们不熟”。
  但他现在是前所未有地惊慌,脑子也有点短路,竟然什么话都说 不出来。
桑如也没有真的生气,只是想看看对方会有什么反应。
  他磕磕绊绊的,没说出什么话,但是像突然想到了点什么,抽了 张纸出来,没撕, 一大张,低头往上写着什么。
写完递过来,桑如一看—
周停棹 桑如
 同样没有分什么左上、中间,两个名字整齐地排列在一行。 他的字漂亮,这两个名字列在一起,更漂亮。
周停棹没有哄过女孩子,不知道这么做能不能让桑如高兴。
  只见她拿着纸默不作声地看了好一会儿,忽而抬眼看向自己,那 双眼睛弯弯的,眼底尽是笑意。她说:“周停棹,你真是可爱。”
他反驳:“我不是。”
“你是。”
“不是。”
“是。”
  周停棹就不说话了,他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一个一米八几的男 生怎么能和“可爱”这个词产生关联呢?
  换座位只用了小半节课时间,后半节课老郑直接布置了周末的数 学作业— 两套试卷。桑如拿着课本和辅导教材,边做边查漏补缺。
  其实梦里的她能记得一些高中的知识点,虽然印象比较模糊,但 比现实中工作之后的自己要记得清楚些,看来可能是老天爷都觉得让 她在梦里还要准备高考实在太不地道,就给了她一些额外的加成。但 总归还没太适应高中的刷题生活,第一套卷子她做得颇为艰辛。
  临近下课,周停棹拿了套她没见过的卷子给她,说: “这是隔壁 学校的模拟考题,你要不要做做看?”
  桑如这才隐约想起来,周停棹的父母都是老师,拿到这些卷子应 该很容易,便果断地说:“要。”
周停棹把卷子给了她,低下头接着做题。
他的脸部轮廓很硬朗,看得桑如有些心痒。
  她矮下身靠过去,把下巴放在他的臂弯上,但控制着力道没真往 下压,仰着头说:“明天就是周末了。”
像撒娇一样。
周停棹就这样微垂着眼眸看她,没说话,等着她的下一句。
“你有约了吗?”
周停棹摇了摇头。
离得太近了。
  “那现在有了。”桑如退回去坐好, 指头在刚收下的试卷上点了点, 说,“一起做题吧,周停棹,像考试那样计时,咱俩比一比。”
  第二天,桑如用蒋女士的化妆品化了个淡妆,到市图书馆门口的 时候,周停棹已经在那儿了。
  他很好认,白衬衫黑长裤,扑面而来的清爽感,但被那副眼镜和 严肃的神情压着,又生生多出几分书卷气。
  周停棹长大后也总是穿衬衫,只不过打了领带、套着西装,少了 这份少年感。
  有时候, 周停棹也会穿着这样一身靠近她。直到正经衣服全沾染上  混乱的气息, 他便会带着点调笑的意味说: “这身衣服是穿不了了。”
这种时候,桑如就作势踹他,回道:“拿去干洗。”
  模样是不太一样,但桑如却意外地察觉到,这两种感觉她竟都很 喜欢。
  虽然时间还早,图书馆里已经有不少人。两个人找到自习区,桑  如先一步在角落里的一张单桌落座, 周停棹停下脚步, 在她对面坐下。
开始时心猿意马,做起题来却不自觉地认真起来。
周停棹从腕上解下的手表就放在中间,两人能听见指针在走。
  桑如不知道这次的梦境到哪里才会结束,索性把老郑布置的数学 卷子全都做了找手感,现在写起来还算顺畅。
  第一页的最后一题快写完时,她听见周停棹在翻页,心想:竟然 没落后他多少,我还是挺厉害。
  模拟题不算难,最后一问好好演算一番也解了出来。当了社畜之 后会发现,做题真是解压的好方法。桑如写完舒了口气,一抬头正对 上周停棹的目光,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盯着她看的。
周停棹的眼神有些躲闪,但还算镇定。
桑如心情颇好,牵起嘴角对他笑,用口型说:“写完了。”
周停棹低头在草稿纸上写:
要看答案吗?
推过来,桑如在上面回:
要看。
 周停棹拿出答案,对到最后,桑如错了道填空,他全都对。 桑如把那张写了答案的便笺纸挪过来,故意写道:
你是不是偷看答案了?
周停棹一笔一画地写道:
没有。
已经很分心了,没答错是运气好。
  周停棹紧抿着唇,发觉自己最近确实不太能静下心来,这不是好 现象。
桑如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没有就没有吧。
她又写一句过去:
再来一张吗?
  周停棹给了一个肯定的回应,没有任何犹豫。桑如暗叹他是不是 有点太爱学习了,写:
我去那边买杯饮料,过会儿再继续?
周停棹点了点头。
桑如又问:“你喝什么?”
他一脸认真地思索一番后,低头认真写下几个字,桑如一看—
和你一样。
桑如将目光移到他脸上,周停棹却移开了视线,神色不大自然。 她就这么盯了他一会儿,不由得笑了一下,起身离开。
  这是图书馆里唯一的饮料店,卖的东西种类很杂,放眼望去,矿 泉水、牛奶、奶茶、咖啡,甚至是茶,应有尽有。不过除了矿泉水, 其他饮品的味儿也都挺寡淡的。
遵循长大后的习惯,桑如点了两杯拿铁,掏出手机,然后一下愣
住了—
  十年前,手机支付还没普及,更没有遍地的二维码可以扫,而桑 如完全忘了这一茬儿,压根没带现金出门 … …
  桑如不死心地把口袋翻来覆去又检查了一遍,除了摸到一张卷皱 的糖纸,依然什么也没有。店员已经在做咖啡,现在说不要也晚了。
  
难不成要回去问周停棹要钱?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 就被桑如自己已经是成年人的心理压了下去。 但周停棹就好像听见了召唤似的,等桑如回过神来,旁边已然伸出一 只修长的手臂,柜台上则安安静静躺着几张钞票。
  周停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跟了过来。桑如看看他,两人面面相 觑了一阵。
桑如耸了耸肩,说:“好吧,下次我请你。”
周停棹顿了一下,点点头。
  桑如想了想, 又把刚摸出的糖纸塞到了他手里, 说: “说话算话, 你可以拿这个来找我兑换。”
拿上咖啡,他们没着急回座位,而是去了外头的露台透透气。
  这里零星坐着几个人,桑如挑了一处阴凉的位子。周停棹在她对 面坐下。
  楼下是一片人工湖,水还算清澈。桑如盯着几尾游鱼,不觉开始 出神,也没发觉自己的小表情都落进了某人的眼里。
  周停棹没有光明正大地一直盯着她看, 只是时不时地投过去一眼, 正捕捉到桑如骤然拧起的眉头。
“好难喝。”桑如转过脸,苦着脸控诉着咖啡的口感。
  周停棹冷不防地与她对视上,心下空了一拍,旋即冷静下来,嘴 角浮起一个轻浅的弧度。
  “笑我吗?”桑如佯作不可置信的语气, 伸手拿过他的那杯, “让 我尝尝你的。”
  说完,径直要把吸管含进口中,却在接触到吸管时停下,抬眼望 向了周停棹。
他神情呆愣,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
桑如拉开些距离,继续征求他的同意:“可以吗?”
  周停棹的视线在他碰过的吸管和她的唇瓣之间游离了几秒,然后 点了点头。
  桑如弯唇笑了笑, 低头垂眼, 尝了一口他的咖啡, 再抬头时质疑道: “你这杯怎么比我的好喝?”
周停棹很惊讶,又听桑如说:“不信你试试我的。”
说着,就将自己这杯推了过去。
周停棹迟迟不接。
桑如又追问:“嫌弃?”
  “不是。”周停棹嘴上这么说,语气却莫名显得很苍白。内心天 人交战后,他终于还是妥协。
  桑如托着腮,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只见他左手修长的手指扣在 杯上,拿起咖啡送到嘴边,还有些犹豫,最终启唇,轻轻含住了那 根吸管。
桑如偏过头,掩饰性地咽了下口水,又清了清嗓子。
还是周停棹先开口:“我觉得……味道一样。”
能不一样吗?
  不过桑如没这么说,只是随口应了句“是吗”,也就将自己的换 了回来,默默喝了好大一口。
周停棹看着她啜饮的动作,下一秒敛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脚尖忽而被轻轻地碰了一下, 周停棹再次抬头, 问: “怎么了?”
桑如问:“过会儿比什么,还是数学吗?或者语文?英语?”
“我都可以,看你。”
“那英语?”
“好。”
  效率极高地定下了之后的计划,这一小段空闲的时间也就被慢慢 拉长。
  桑如百无聊赖地晃着腿,晃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得劲,挺直身子的 同时把腿也伸了出去,意料之中地,碰到了周停棹的腿。
  玩心顿起,桑如悠闲地玩起了某种攻防游戏,时而撞他脚尖,时 而一左一右地挟制住他,幼稚得好像只是在打发时间。
周停棹却愣住了。
  他曾经到过一片老城区,有栋房屋似是许久没人打理,爬山虎肆 意生长着,爬满了整面墙。那时正值季节交替,斑驳的老墙上攀附的 一半是苍翠生机,一半是凋零枯藤,它们交错复杂地缠结在一处,密 密麻麻,仿佛能缠住人的心魂,叫他匆匆一眼便许久喘不过气来。
现在他自己成了那面墙,藤蔓正潜滋暗长。
  他迟缓地加入游戏,两腿靠拢,用了些力气制止桑如的动作,竟 叫她进退不能。
  于是,桑如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长大后的雷厉风行、擅长同 人斡旋的风格,或许都是由这个阶段而来,是一脉相承的强势。只不 过,她把他这个人从自己记忆深处挖掘出来时,恰好遇上了他还算青 涩的年少时期。
  仅剩的液体在塑料吸管中逆流而上,发出窸窣的声音,桑如三下 五除二地喝光了咖啡。在发现桑如没有做出任何反抗之后,周停棹也 默不作声地退回了安全区域。
桑如翻过这一页,招呼着:“回去吗?”
周停棹也喝完最后一口咖啡,应声道:“嗯。”
  之后的英语比赛, 桑如就有点心不在焉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篇 阅读理解太长,她怎么读都读不进去,但表面上还得维持镇静。
  周停棹也好不到哪里去, 顺畅的解题思路好像被人打了无数个结, 走一步, 停一下, 脑中蹦出来的除了英语单词, 还有那种被轻轻碰撞, 或是挤压的触感。
  青春时期的任何一些细微的来去,都能成为少年人心中燎原的火 种。当时他们缄默不言,都以为这只是一阵个人世界里的飓风,而对 方毫不在意。
  两人分别于午后的街头,勉强吃了一顿尴尬的午餐,桑如打消了 跟他共度一整天的念头。
  她意识到,自己的某些举动有些不合时宜了,也终于意识到梦里 的周停棹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欺负”的。
既然如此, 还不如先回家冷静一下, 睡一觉, 没准就能“睡醒”了。
醒了就好了。
“抱歉,你别放在心上。”桑如最后说。
周停棹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手不自觉地攥紧。
  她没有说明白“别放在心上”究竟指的是什么,周停棹这才突然 发现,自己或许是个悲观主义者。
  回了家继续独处,思绪在深夜里泛滥,少年的情感是樊笼锁不住 的困兽,把他一点一点地吞噬。
  过了良久,周停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重重地靠回椅背上,用手 臂挡住眼睛。与光线隔绝后,脑海里竟还是她的样子。
原来一个人真能因为另一个人而变得不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