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儿别怕，是我，你的阿川。”
季望川刚进门，宁白嫣就从睡梦中惊醒，呜咽着向被子里钻去。
季望川大步走去，轻轻拉住宁白嫣，细声安慰。
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宁白嫣已经不怎么惧怕季望川了，并且满眼都是他，和小时候一样，只会围着他转。
宁白嫣将头探出被子看见是季望川，便嗖地一下钻出被子，紧紧抱着季望川的脖子，把头深深埋进去，眼泪刷刷的流着。
“乖，不哭了，我在呢。”
季望川安抚地拍拍宁白嫣的后背，和衣陪着宁白嫣躺在床上。
不知哄了多久，宁白嫣才沉沉睡去，“嫣儿乖，这绝对是我们最后一次分开了，等你回来我就带你住大宫殿，种满花，还有鸟，都是你喜欢的样子……”
季望川看着她低语。
季望川送宁白嫣入栖凤宫时，她一直握着他的手不肯松开。
季望川温柔而决绝地掰开她的手，将她搂在怀中亲了亲她的额头，说：“嫣儿，这一定是最后一次了，等我，以后，我一定……”
一定什么？他没说。
宁白嫣麻木地上了辇车，转头看着后面，看着季望川离自己越来越远。
林漪派来的人看在辇车左右，车夫抬起辇子，她才害怕地张嘴，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
这一声声呜咽季望川听在心里，就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匕首，一点点划过心里最薄弱的地方。
栖凤宫离宁白嫣的寝宫是那么远，辇夫驾着辇车走得那么慢，一点一点消失在季望川的眼帘里，直到转进巷子再也看不见。
一切都是值得的，他想，“嫣儿，等我接你。”
他装作无所谓地转身，向着和宁白嫣背道而驰的方向走去。
他觉得，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以后，长到可以让他弥补他犯下的所有错误。
嫣儿，等我，等我坐稳这龙椅，我就接你回到我身边，让你重新成为我的皇后，到那时我看着世间可有一人敢说不字。
只可惜他永远不知道，就算他贵为天子，坐拥天下。
有些事，错过了便是永远错过了，再也不会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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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也没想到，最后一次见宁白嫣，是在一个下雨的夜晚。
乌云点缀着天空，细细的雨丝飘落下来，地上的积水沾湿衣角，风呜呜的吹着像是在应景的哀鸣。
季望川的帽檐被雨打湿，雨水顺着脸庞向地面滚去，他不管不顾，只是怔怔地望着面前的棺木。
他那个放在心尖尖的女子正静静躺在里面，纵使面色苍白如雪，也不影响她花容月貌。
季望川把宁白嫣从栖凤宫接出来的时候，她遍体鳞伤，连一寸完整的皮肤都没有。
也不知林漪是对她怀有多大的恨意，下此狠手。
宫里最好的御医一一把脉后互相张望，谁也不敢开口说实话，只能是叹了口气摇摇头。
季望川疯了一样大吼：“摇头做什么？快医治啊！给她用最好的药，只要把她治好，朕什么都可以答应你们，什么都给你们！”
御医们却只能摇头，这大概是受刑的时候没撑过去，更何况谁能让已经死去的人复生。
当所有的办法所有的药方都试了个遍，也没有任何成效。
季望川才颓然地瘫倒在地，御医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竟没一个敢上前去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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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看似神武的君王，低下头，忽然一拳一拳砸向地面。坚硬的青砖地上落下点点血迹，血水被雨水冲刷着，转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季望川的手渐渐血肉模糊，有的地方甚至能看到骨头，但他仍不肯停下，如果肉体的疼痛能换来心中的救赎，那他应该甘愿受千刀万剐。
有些东西，季望川以为从不在意，直等失去了才知原来满目山河，无她尽失光彩。世间神医，天上活佛，若有一者能救回她的性命，那他都愿意奉上一切，只求能看见她满脸笑意站在他的面前。
可惜，没有人听到他的诉说，没有人能替他完成这个心愿。
宁白嫣从季望川的掌中挣脱，再不必为他痛苦，只留下他一人，面对这孤寂河山。
季望川终于流泪了，这是多心痛，才会不顾尊严，瘫坐在宫殿外无声地流泪。
他伸出手，紧紧握住宁白嫣的手，却只觉得是扎心的凉。
他甚至，不能现在杀了林漪替宁白嫣报仇。
季望川还依仗着林家，需要林漪的父亲去安顿受灾的人群，替他在朝堂上打压那些对他有意见的大臣。
季望川是这么没用的男人，连他自己深爱的女人都无法保护。
他只能不断告诉自己，林漪不会太过分，宁白嫣最多是受点皮肉之苦，肯定会撑过去，等着他来接她回家。
“你为什么不等我？”
季望川喃喃自语，宁白嫣再也无法给他答案。
她的唇角微微上扬，表情淡然，像是沉睡在一个美好的梦中。
在梦里会有疼爱她的爹爹和宠她的哥哥，一切让她痛苦的事情都不会发生，所有都是那么美好。
“只是错了一步，我便步步都错了，到如今，我早已万劫不复，嫣儿……”
他只能一声声呼唤着她的名字，千言万语堵在心头，化成一口热血。
他怕开口，便会随她而去，可他还不能死，季氏的江山还未安稳，雄图霸业他再也无心去建，只想着找一个有担当的继承人，能接过肩上的重担。
月亮悄悄隐匿到了枝头，太阳也快从远处爬起。
季望川终于放开手，棺木重重合上，里面装着他放不下的女孩。
棺材被搬上马车，渐渐向皇室墓室走去。
当总管问季望川应该葬在何处时，季望川眼色血红的说：“即使死了，也别想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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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季望川已经在位十五年，这年塞外匈奴侵犯边疆，他御驾亲征，却陷入敌方的包围圈。
季望川抬头看天，天是碧蓝的。
“原来这就是嫣儿喜欢的边疆。”
他靠在死去的战马边，独自低喃。
十二年了，他的烟嫣儿已经离开他十二年了。
这十二年，他将林党连根除掉，废了林漪，这样等百年之后，只有宁白嫣的牌位可同他一起受他们后世的朝拜。
他做了所有从前承诺过的事，建了很大很大的宫殿，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可心里却多了个洞，是再好的宫殿和再漂亮的花也补不回来的。
匈奴渐渐包抄了过来，越来越近，他手握长剑却又颓然地将剑丢掉，俨然没有了丝毫要活下去的欲望。
他想：活着又怎样？这世间再无他的嫣儿，只有这山河寂静，嘲讽着他这一生的辜负。
身边的护卫们拼死厮杀，他麻木地靠在边上，眼见敌方刀锋劈来，却也无心躲开。
他都能预料那利刃入体，瞬间感受不到痛，待血喷涌而出，才会有撕心裂肺的感受，他闭上眼，准备迎接这注定的死亡。
血飞溅出来，却不是他的，季望川缓缓睁开眼。
远处，有人拉着一个满弓，将那胡人一箭射死。
那人身穿一身银甲，一双眸子如火般冶艳，两人视线在半空相撞，她唇角勾起一抹笑容，是那种海阔天空，任她自在的笑容。
季望川看着她忘了眨眼，她带来的人骁勇善战，很快局势便逆转，匈奴溃不成军。她却像是任务完成般调转马头。
  “不……嫣儿！”
    季望川嘶声大吼，那个娇小的身影终究离他越来越远，风中传来战胜的锣鼓声。他知道了，他的女孩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身赴沙场，遇到危险她会赶来相救，可对她而言，他不过是个陌生人，很久很久以前是，现在到很久很久以后也是。
这是比死更可怕的惩罚。
他追马儿的步子终于停下，季望川跌坐在地上，碎金般的沙粒被风扬起，似是风沙迷了眼。
季望川在泪眼朦胧中，像是看到以前，那个小小的少女向他蹦蹦跳跳走来，眉目含笑，像是认定了这烟消云散的爱情。
番外
“你真的离开吗？”
栖凤宫中有个院子，院子里有棵很大的银杏树，倚在那里抬头就刚好可以看到月亮。宁白嫣身着亵衣，长长的黑发顺着后背披散开。
在月光下，她仰头看着星空，听到后笑了起来：“不走我留在这儿装疯卖傻吗？反是你，真的不和我一起走吗？”
面前的林漪，脱了皇后的服装，也像是个年轻的姑娘，两人都不施粉黛，相视一笑像是回到了多年前。
那年多么好，宁林两家住在一个巷子里，她们俩从小就是彼此儿时最好的玩伴，现在想起以前，都像是前生那么遥远。
“我咋能走，爹还在朝中，我要是走了，他要怎么办呐？”林漪叹了口气。宁白嫣二人都知，现在留下，就是九死一生，季望川就是这样的人，拥有的从来不会珍惜，只有等失去了才知道刻骨铭心。
宁白嫣装聋作哑这些年，就是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样子面对他，她怕自己会冲动杀了他，又怕自己会沉溺于他的温柔蛊惑中。
所以宁白嫣才和林漪一起设下此局，在计划里，她会被打得遍体鳞伤。只有这样，御医才能忽略她服下的假死药，只会认为是她自己瘦弱没能受住酷刑。无论她被葬在哪里，林漪都会找人将她挖出来。那样她才会真正得到自由。
“谢谢。”在长长的沉默后，宁白嫣开口。
林漪一笑：“就当我作为嫂子最后为你做的事吧，若均煜还在这世间，也一定是希望你自由的。”提到宁均煜，林漪的声音带着哽咽。
没有外人知道，林漪原本是已经同宁均煜有了婚约，在宁将军战死沙场后，她却被父亲安排嫁入宫中。
可爱如磐石，她从来没有那天能放下宁均煜，她活在这深宫，为了林家，也为了见宁均煜一面。
现在，宁均煜已经死了，她也没有力气再面对这满目伤感的人间。想着最后帮宁白嫣一把，毕竟，宁均煜在的时候可疼这个妹妹。
“我如果顺利脱身，我要去边疆，替爹爹和哥哥继续守着大虞江山。漪儿，你要独自多保重。”
“你也要保重，这山河万里，你随处都好，再也别回来了。”
月光照耀在银杏树上，像是撒了一层霜，恍惚之间，她们又像是回到了儿时，那么烂漫的，那么美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