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书名:一溪见海套装 作者:雲雪铭 本章字数:58096 下载APP
1 晚会的惊艳
周日傍晚,御景酒店的多功能宴会厅以及外围的欧式大露台,被装扮点缀得异彩纷呈,辉煌的灯火及热情的歌乐,将入冬的气温欣然烘暖,远处的树叶似乎也忍不住跟着翩翩起舞。
方浩儒嘱咐小周过一小时来接他,下了车,披起大衣,慢慢地走向那片华彩。
他收到请帖后本没打算出席,因为不喜欢在周末应酬,偏偏外地的券商明天就要离京,最理想的约见地点就是此地,迫不得已,只得牺牲自己的假日。
接待台的小姐认得方浩儒,见到他立即现出甜美亲切的微笑。方浩儒递了大衣,签了名字,谢绝了礼品,接着整整西服,手插进裤袋散漫地踱入门廊。夹杂着乐声与笑声的香暖空气立即将他包围,他却低着头,有一种顶风冒雨的不适感觉,很想拒绝即将到来的嘈杂场面。
在门廊靠近入口的地方,他遇见一个穿着紫黑色西服及黑西裤的男人,那个男人看到他,先打了招呼。
“晚上好啊!方总。”
“哟,是杨总啊,你好!”方浩儒最近总是借方氏的活动与杨帆频频接触,表面上自然显得十分熟络。
“难得你周末赏光啊!怪不得今晚的气温也变舒服了!”杨帆边握手边客套。
“兄弟,要骂我就直说,我还能有机会跟你诉诉苦。说实话,我在你们御景已经表现得不错啦,你可别对我太苛刻啊!”
杨帆哈哈笑道:“看来我们这儿还是吸引力不够,什么时候你天天都肯光顾,才能说明我们的工作做到位了。”
方浩儒付之一笑,但见杨帆眼睛总是往接待台瞟,有点好奇:“你在等人?”
“啊……是啊,”杨帆不好意思地笑笑,“在等我女朋友,今晚我也约了她。可她还没到,应该就在楼下了。”
方浩儒听到“女朋友”三个字,突然感到自己的心被针扎了一下。“噢,是吗,那你慢慢等,我先失陪。”他应付地笑了笑,便急急逃离。
方浩儒当然知道杨帆的女朋友指的是谁,自从陈溪转入人力资源部后,他就很少能见到她了,事情多的时候他顾不得想她,可心里一直有这样一个影子,偶尔他也想找个工作上的理由联系她,看看是否有机会见个面,但绝对不是像今天这样的场合,让她以别人女友的身份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感到胸中憋闷,下意识地松了松领口,真想马上离开,可是自己等的朋友还没有到,今天他们要谈一些生意上比较关键的事情。于是,他加快脚步向宴会厅外的露台走去。
这个露台很宽敞,尽管已是十一月,但今晚的空气出奇地好,气温也很宜人。他定了定神,在花坛边的小吧台上拿了杯红酒坐了下来,望着夜空中难得一见的星星出神。
“方总,你可让我好找!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啊?”来者正是方浩儒在等的人——华德证券的苏总。他立即起身与苏总握手:“里面太吵了,我出来透透气。”
“真是抱歉啊,路上堵了会儿车,唉,我每次来北京,就怕遇上这种事,还总是躲不过去。不好意思啊,我晚了!”苏总热情地边握手边解释。
“我也不急,没关系。这边挺安静的,咱们就在这里谈吧,你上次给我的资料,我已经看过了……”方浩儒一边递了杯红酒给苏总,一边开始说正题,尽管他现在暂时没心思再想陈溪的事,但不开心的情绪也在催促着他,早点谈完早点离开。
“哎——”苏总突然打断了他的话,目光投向大厅,“你看那边!”
方浩儒没有心理准备,跟着苏总的眼睛一起转向了大厅。刹那间,他的血液、气息全部凝住,自己努力想逃避的东西最终还是没能摆脱掉!
此时大厅里,刚刚进来的陈溪即刻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在周围红黄蓝绿、艳丽缤纷的礼服堆里,她身着一袭白缎的长款无袖旗袍,旗袍的胸上至肩部是一层白色的薄纱,依稀可见白纱底下美丽的锁骨和细细的皮肤,胸下及腰部用国画写意的手法绣着一组葡萄藤蔓的图案,浓淡不一的墨色藤叶、深浅层次的青色及藕荷色葡萄显得十分柔融。虽不十分高挑,但她的身材也是苗条修长,加之挺挺的胸、细细的腰以及翘翘的臀部,被下摆几乎垂到地面的旗袍裹衬得亭亭玉立又婀态十足,宛如一朵娇媚的芙蓉花。
“啧啧!那女孩子是谁啊?真是不错啊……”苏总禁不住开始赞叹。
方浩儒僵在那里,眼睛离不开陈溪,望着她挽着杨帆的胳膊甜甜地同他笑语,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绞痛。平常看她的好气色,略施粉黛便是清丽可人;如今精心的妆扮下,居然会呈现出这等惊世骇俗的美貌!可此时的陈溪越是美,就越是让他心痛,这么一个美丽脱俗的女孩子此刻却站在别的男人身边,而似乎自己永远都没有机会……这令向来顺风顺水的方浩儒感到被深深地挫伤。
“咳,苏总,甭看了,这么普通的女孩子满大街都是!咱们还是谈正事儿吧。”他背过身,有些厌烦地拍了拍苏总的肩膀——要不是这个老色鬼眼贼又多嘴,自己何至于受此重创?赶紧谈完事走人!
“Rosie,你太美了!”大厅里,杨帆正拉着陈溪的手感叹。
“真的吗?”她抬头深情地笑望着他,“你喜欢就好,我就是为你打扮的!哎,你是不是感觉我和平时不一样啊?”她悄悄地探问,眼中满是期待,希望杨帆再好好地欣赏一下自己的精心之作。要知道,从衣服和饰品,她足足琢磨了好几天。今晚的酒会,她昨晚就开始敷面膜,今天一早就去做头发……搞得和新娘出嫁没什么两样。做了这么多,只是希望给杨帆一个惊艳的印象,让他至少在今晚能好好地关注一下自己。
“你平时就很美呀!你一直都美!”杨帆动情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又扫向别处。
“哎呀——你再看看我嘛,看我有什么不一样嘛!”陈溪有点不依不饶,也有些失望,怎么可能和平时一样呢?她开始对他的敷衍有些不满。
“好啦,别闹了,我带你去认识一下那边的几个朋友,走吧!”杨帆挽住她的腰,陈溪微微嘟了下嘴,无奈地跟着他游走于宾朋之间……
“各位尊敬的来宾,”酒会主持人的嘹亮嗓音,引来一片平静,“现在,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御景山庄副总经理杨帆先生以及他的女友共同演奏一曲《天空之城》,为大家助兴!”话音落下,杨帆即披挂着众人或欣赏或羡慕的目光,一手握着小提琴及弦弓,一手携陈溪走到了钢琴旁。
陈溪也是在十分钟前才知道这个早已在酒会策划时就安排好的节目:要由杨帆和她一起来演奏一曲。这首《天空之城》,他们最近的确经常合奏,陈溪一直计划着,将它放在他们将来的婚礼上,代表他们感情的升华,而杨帆却自作主张让她在今天配合他演奏……她心里隐隐泛起一种酸涩,但还是同意了。毕竟,她深爱着他,于是纵容着他。
杨帆拉起了小提琴,悠扬空旷的琴声在陈溪的身边飞舞,像只任她追逐却仍自由自在的小鸟。这首曲子陈溪最初拿到的琴谱,是个单二部的曲式,她加了点修改,变为单三部,A、B两段基本上是杨帆主奏,自己协奏,只有短短的C段由自己完成。她把他捧得像太阳,而自己甘愿做他身边的一片薄云,在阳光下几乎化为透明,她期待着有一天他能读懂她的心,给她一点点回馈的色彩,然而他却未曾真正地眷顾过……
这曲原以为完美的演奏,现在倒让陈溪感觉更像是她与杨帆之间的一种纠结,小提琴声与钢琴声在忧伤又高亢的旋律中,如同两只小鸟,时而缠绵,时而戏逗,他总是主导着一切,而曲子的末尾,却是她一个人哀怨的孤弹。
曲终,他们被热情的掌声所包围,陈溪陪着杨帆接受众人的夸赞,却没人注意到她温婉的笑容中,那双藏着细雨的眼睛。
“原来是他的女朋友啊,呵呵,别说,两人还真算得上是郎才女貌、琴瑟和鸣啊!”苏总站在露台上,再一次感叹,方浩儒却没有搭话。
苏总哪里知道,此时的方浩儒内心已是伤痕累累,他曾经信心满满地以为她将是手到擒来的,如今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为别人添姿增彩……他极少失败,现在败了,还无法反击!尽管他和苏总一直躲在露台上,却仍阻挡不了悦耳的音律不时飘来,化为他伤口上的盐……要命的是他还不能喊疼,必须用所有的力量压制住内心的决堤,继续若无其事地与苏总谈他们的计划。
两人总算把该谈的事都一一敲定,苏总难得在北京参加这种档次的酒会,一结束和方浩儒的谈话,便忙不迭地为自己拓展人脉去了。有刚才那些公事的麻痹,方浩儒稍觉缓和,今天只喝了很少的酒,却感觉有点上头,他想在外面小坐一会儿,清清脑子再离开。
正闭着眼睛养了养神,方浩儒听到一阵轻轻的声响,睁开眼睛,居然看见陈溪裹着一件白色的毛披肩,倚在他斜前方的欧式柱栏边,静静地望着远处的夜景出神,微风悄悄地撩起她的旗袍下摆,修长匀称的秀腿在开衩间若隐若现。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她白色的身影现在一片星暮之中,仿佛刚刚下凡的月光仙子。他想回避,偏偏嘴巴不听大脑的使唤。
“大冷天的,你一个人跑到这里干什么?”
陈溪闻声回头望去,发现了坐在花坛背面的方浩儒。她刚才走出来的时候,他被花坛挡着,所以没有看到他。
“我出来透透气,里面的暖气太闷热了。方总,您怎么也在这儿?”
“我也是出来透气的。”
“咦,您怎么跟我学呀?”陈溪觉得他“盗版”自己的理由很有趣,俏皮地笑了。
“你讲不讲道理啊?你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在这儿坐了很久了——谁跟谁学?”方浩儒慢悠悠地说着,起身走到了陈溪面前,端详着她那妩媚又天真的笑容。
“Rosie,你今晚跟平时很不一样,非常美!”
陈溪闻言,忽觉心底有一丝微妙的触动,不禁抬头望着方浩儒的眼睛。
“平时见到你,就是个可爱的职业小白领。不过今天晚上,你真的是楚楚动人……”他的目光顺着她的身体慢慢滑落,“要知道,旗袍对人是很挑剔的,不是谁都能穿出你这样的女人味儿。”
陈溪羞涩地低下了头,方浩儒注意到她盘起头发后,耳后的皮肤有一种诱人的色韵,一颗淡紫色的锆石正在耳垂下熠熠闪亮,“这副耳环很别致,肯定是你为了和旗袍上的葡萄呼应,特意搭配的。”
“呵呵,哪儿啊?我只是随便找了一副戴上,哪知道好不好看……您可真会逗人……”对方明明说中了,陈溪却有一种惯性的躲闪。
“我没有逗你,”方浩儒抽出自己一直放在裤袋里的右手,托起陈溪的一只手,情不自禁地轻吻了一下她的手背,“你太美了,简直是倾国倾城……”
方浩儒火辣辣的目光让陈溪心头又是一颤,她赶紧抽回自己的手裹紧了披肩。“这里站久了有点冷,我先失陪了。”说罢便疾步向大厅走去。
快到门口时,陈溪忽然停住,回头望了望,看见方浩儒仍站在原地,依旧是平时那副双手插裤袋的姿势注视着自己。她想说话,但还是没说,又继续走进大厅,回到了杨帆身边。
方浩儒也感觉到她有话要说,却最终没能知晓她想对自己说些什么……他被她彻底抛进了失意的落寞之中。
回家的路上,方浩儒暗暗下定决心,要跟这个玉面小魔女还有她那个见鬼的男朋友做个了断。
他一个堂堂的集团总裁,怎么能让这两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乱了心性!这几个月,他被这个小魔女撩拨得不得安宁,他甚至不惜动钱动力促使她换部门,结果还是成全了他人,而自己竟然一点希望都没有!整天被一种古怪的潦倒情绪所纠缠……他受够了!这种折磨他再也不想忍受了,一个女人而已,他可以就此收手,由着他们两个自生自灭去吧!这件荒唐的事情必须得结束了。他决定,接下来的几个月和杨帆那边关于会务的所有沟通,还是由自己公司的市场部来负责,他尽量避免再去御景,尽快将今晚那个迷人的陈溪忘掉,一切都该结束了……想到这里,方浩儒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人的电话,继而吩咐司机小周:“掉头,去郁金香城堡。”
到了一个高尚住宅区,在挂有“郁金香城堡”字样的铁艺大门边,小周下车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回家。随后,方浩儒自己驾车驶进了住宅区。
车拐进东边的一个区,这里的绿化带明显比其他几个区讲究许多。方浩儒锁了车,进入中间的一栋楼,乘电梯到达顶层的复式房,接着按响了门铃。
“你都两周没回来了,是不是很忙啊?”开门的是一个高挑的妙龄女郎,叫何艳彩,她边说话边帮进门的方浩儒脱下了大衣和西服。
“我刚喝了点儿酒,给我沏杯茶,再帮我放一下洗澡水。”他说着,慢慢走到客厅的沙发边坐下,把脚放在了面前的茶几上,自始至终没有看何艳彩一眼。
“你今天好像有点儿不开心呀?”何艳彩边泡茶边问。
“没有,只是有点儿累了,头有点儿涨。”方浩儒头枕在沙发靠背上,闭着双眼。
“是不是晚上没有吃东西就喝酒了?”何艳彩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帮他摘掉领带,解开衬衫的领扣,“我用灵芝片给你煲了醒酒汤,要不要现在喝?”
“不用了,我不想喝。”方浩儒依然闭着眼。
“那好吧,我先去放洗澡水。”何艳彩说完,又替他换好拖鞋,拿着他的皮鞋走开了。
方浩儒闭目养了会儿神,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起身上了二楼,在书房里打开了电脑,过了约十五分钟,他拨通手机:“喂,苏总吗?我是方浩儒。我刚才看过你发来的邮件了,基本上没什么问题,我已经给你回复了,麻烦你查收一下。”
不知对方在电话那边说了些什么,他忽然爽朗地大笑:“哈哈哈!这就要拜托你了,我等你的好消息——好,就这样,再见。”
挂了电话,刚刚还有精神谈笑的方浩儒即刻似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到了椅子上。他觉得自己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体内总有一把无形的发条钥匙,无论他此时的情绪状态如何,一旦有事情,钥匙就会自动做功,他立即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但之后便觉得骨髓都快被抽干……这是一种被名誉、地位和财富层层掩盖着的悲哀,方浩儒想着想着,陡然生出一种莫名的苦寂惆怅。
何艳彩换了件短短的紫红色和服丝绸睡衣进了书房,看见方浩儒靠坐在大班椅上闭目养神,慢慢地走了过去,骑坐在他的腿上,解开了他衬衫的扣子,将手指伸进衬衫里,在他的肩膀和前胸轻轻地按摩。
方浩儒感到浑身酸软,兴致全无,只是微微睁了一下眼,冷冷地问了一句:“你这个月的体检做了吗?”
“你问郭医生不就清楚了?我的情况很好——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她说的。”何艳彩说话依旧不温不火,因为这体检是他们两人之间一直的约定。
何艳彩实际上是一家外资软件公司的销售,高学历加高收入,唯一运气不好的事,就是爱上了方浩儒。她自己的收入足够让她活得像个无忧无虑的小资女人,之所以一直愿意如同“小蜜”一样守在这套房子里,其实就是为了有一种和他在同一个“家”中的感觉,哪怕一个月里只有几天甚至几个小时。
做销售尽管相当忙,但除非她在外地出差,否则只要方浩儒一声召唤,她会不惜一切代价促成两人见面。他给她的钱,她从来不拒绝也从来不花,收下钱只是为了让他没有心理负担,放下顾虑踏踏实实地和自己维系下去。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纯粹的“性”,她管不了方浩儒的感情生活,方浩儒也没有兴趣去追查外向、风骚的她是不是同时和别的男人也有来往,他对她唯一的要求,就是每个月必须到他指定的医生那里去做一次关于性健康的体检,一旦发现她有任何不洁,他们的关系即刻终止。这或许对别的女人来讲是莫大的羞辱,但何艳彩不在乎,她能够很理性地将这种做法看成是稳固两人关系的最有效手段。她是个相当聪明的女人,既然方浩儒在自己身上感兴趣的只有性,那她就将他要的东西,保质保量地提供给他。跟了他之后,她便不再让别的男人碰自己,并且一直都是她单方面采取避孕措施,她的最终目的,就是不能让他的兴趣消失,不能让他这个人消失。
“洗澡水放好了,你是现在就洗,还是再歇一会儿?”
“放柠檬了吗?”方浩儒随口问了一句,这是他的老习惯。
“没有。我今天放了一些解乏的草药,你试试嘛!”何艳彩说着将双手滑到了他的腰间。
“我说过,别改变我的习惯。”
“你今天不是不舒服吗?加一点儿中草药对你有好处呀,再说……”她突然意识到,如果再继续说下去,有可能他就会不耐烦地摔门而走。
“好好好——”她无奈地起身,“我这就去把水换了,重新泡柠檬。”
“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算了吧,不用换了,你切两个柠檬放进去就行了。”他随即也起身,睁开眼时看到了她身上的紫红色,“你从哪儿弄来的衣服?真难看!”说罢出了书房。
何艳彩耸耸肩,努了努嘴,下楼去厨房了。这件睡衣是她同事从法国帮她捎回来的,很有名的牌子,她在他面前都穿过很多次了……她确信,他肯定是今天心情不佳,所以看什么都不顺眼。一年多来,她已经很熟悉这个男人的脾气秉性了。她也料定,一会儿他还会冷落她,不过没关系,她知道如何让他改变主意。
卧室就在书房旁边,房间并不算大,但有面积几乎同于一整面墙的落地窗,这也是方浩儒喜欢这间卧室的原因,站在窗边望着底下立交桥上来往穿梭的车辆,会有一种站在云端的感觉。
拆袖扣的时候,他瞥见房间内点着几支玫瑰色的茶烛,同时嗅到了香熏炉挥发出的依兰花精油的味道,看何艳彩拿着柠檬回到了楼上,他只淡淡地说了句:“今晚不行。我明早八点就得走,九点半公司有重要的会议。”
“今天是星期天你还这么忙,明天就不能休息一下?你这个老板呀,怎么比员工还惨?”她边说边帮他解下了西裤上的皮带,同时用余光留意他的表情。
方浩儒没有再说话,将摘下的袖扣和手表放在了何艳彩的梳妆台上,转身进了浴室,关上了门。
“脾气还不小……”何艳彩撇了撇嘴,打开房间内的音响放了张神秘园的碟,选择从《忆游红月》开始,并调低了音量。接着她关上了灯,只留下暗暗的烛光,脱下睡衣,推门也进了浴室。
2 爱情唯美主义
“瞧,那个就是杨总的女朋友,长得还挺漂亮,刚才杨总拉小提琴时,她还弹琴协奏。”
“这杨总还真是挺有才华,想不到小提琴也拉得那么好……难怪能吸引女孩子。”
“是啊,青年才俊,事业有成,女孩子们当然趋之若鹜啦……”
陈溪安静地坐在一组大型盆景前的沙发上,默默听着盆景后人们的窃窃议论。他们以为,热闹的音乐及嘈杂的谈笑声可以掩盖住他们对于“杨总女朋友”的评头论足,不想她竟如数收悉,尽管她自己也不愿如此。
这个晚上,她带给了所有人一个惊艳的印象。而这个印象,其实是关于杨帆的,人们像评价他身上的西装、他的某项业绩一样,点评着他的女朋友。她的美貌,说明他有眼光;她超凡脱俗,印证了他的品位及魅力……她或许是他最有成就的战利品,或许根本不够资格,只是她自己主动倒贴的附属品。
没有人记得,她姓甚名谁。她被挂上了一个标签,标签上注明:这件物品的主人是杨帆。于是,她的身份前面便有了一个定语——“杨帆的”,或是“杨总的”。人们关注她,是想更多地了解主人;抬举她,也是给主人面子,而一旦这个标签被摘下,关于她的喜怒哀乐,便没有人再理会。
噢,对了,今晚其实她有个意外的收获,就是那个富家公子……陈溪心里暗暗自嘲,这真是上天给她的一个莫大的讥讽。她满怀期待的男人偏偏不解风月之情,而自己用心良苦,希望他能给予的回应,居然都被一个她不甚感冒的人代劳了。
“Rosie,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杨帆走过来坐在她的身旁,见她情绪有些低落,将手中的酒杯放在茶几上,用手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你不舒服?”
“有一点,我累了,想回家了。”陈溪轻轻地挪开了他的手。
“你刚刚来还不到一小时就累了?要不你在这里休息一下,没准儿过会儿就好了,我让他们给你拿一杯热茶。”
“不用了,我确实有点累,想回家休息。”她抬眼瞥了他一下,又垂下了眼睛。
杨帆望着她,轻轻叹了口气:“好吧,你在这里坐一下,我过去跟他们打声招呼,然后咱们就走,行吗?”
“算了,你留在这里吧,我可以自己叫的士走。”
“那怎么行?这么晚了,路又黑,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再说,你一个人走了,人家会怎么看我?”杨帆的话,仍是平时那样逗她的口吻。
陈溪慢慢转过脸看着他,眼中暗藏着愠怒,语气冷厉如冰:“你特别在乎人家怎么看你,对吗?”
杨帆即刻意识到了陈溪的不快,尽管他暂时来不及搞清楚这不快究竟是因为什么,但有一点很明确:她是针对自己的。现在的场合,他们谁也不应该发脾气,他又往她身边挪了挪,悄悄用手在她的后背轻轻摩挲着,轻声道:“Baby,别闹了,我现在必须过去先跟大家打声招呼,才能走,否则不礼貌。你乖乖的,就在这儿等我一小会儿,我会很快,好吗?听话。”
陈溪将头扭到一边,默不作声。
“等着我,别走开,我马上回来……”杨帆暗暗吸了口气,起身又投入了人流之中。
陈溪冷眼望着这群衣冠楚楚的男人女人,望着杨帆穿梭于其间,彬彬有礼、张弛自如地和他们揣摩着一种契合。而她却孤零零地坐在边上,像被寄存的防寒大衣,显得另类而不入流。她很想一走了之,将面前的这一切都彻彻底底地甩在脑后,然而却无法甩掉自己付出的感情。她在脑子里反复地演练着,如何拔腿就走,冲出这团靡靡雾气,却最终依然僵直地坐着。他纵有千般不是,仍是自己的深爱,即使再不情愿,她刚才也并没有明确说,不等他回来。
杨帆果然很快回来,脸上仍挂着温和的笑意。“走吧,Rosie。”他优雅地伸出右手,护着她起身。
进了电梯,借着明亮的灯光,杨帆方才留意到今晚的女友那精致如画的容貌,只是不如起初那样,富有动人的神采。
“你怎么了?刚来时还好好的,突然就不开心了。”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没什么,就是不喜欢这种场面。”陈溪懒懒地靠着厢壁,垂着眼帘,余光散淡,长长的睫毛修饰得又黑又浓,末端则高傲地弯翘着。
“Baby,”杨帆保持着平静,尝试像以前一样开导她,“有些时候,我们身不由己,你也要学着适应。”
她慢慢地抬起下巴,娇艳的嘴唇凝结着他从未见过的倔强,骄傲的睫毛尾继续上翘,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倏地闪露出陌生的冷光,配合着硬梆梆的慢板节奏:“我不——会——学,我也不——想——适——应。”
杨帆略带怔怒的眼光快速扫过了陈溪的脸,她的顶撞,如同一个硬木塞堵在了他的喉咙里,他说不出话,胸中却有一团气体在膨胀。
两人的僵沉之中,电梯门开了,杨帆只是习惯性地伸手扶住了电梯门,眼望着电梯外,静静地等待,并没有如平时那样招呼她先出去。陈溪站直身体,先走了出去。
酒店的大堂里,值班经理及前台的接待人员跟他们热情地打着招呼,两个人在公众面前倒是有一份难得的默契。杨帆微笑以对的同时,自己心里的郁结也有所舒缓,看着身旁的陈溪对前台小女生们的一片赞叹报以嫣然的神情,他竟有些一厢情愿地认为,她的不快也会随之淡然。
“在这里等一下,我让他们去把车开过来。”杨帆站在大堂门口,掏出车钥匙准备递给正巧站在旁边的行李生。
“不用了,我想走一走。”陈溪没有看他,收起披肩,穿好大衣,自顾自地走下台阶。杨帆费解地看了她片刻,没有坚持,快步跟上她,向酒店喷泉后一百米外的露天车场走去。
陈溪漫无目标地走着,其实她只是想让寒风冷却一下自己,根本没有留意杨帆那辆白色的宝来车在哪里。
“别走了,到了。”他在身后叫住了她。
她愣了一下,身边的一辆深蓝色的轿车突然闪了一下灯,发出解锁的声音,她斜了下眼睛,看到了车胎轴心上那个“B M W”的蓝白相间标志。
“你换车了?”陈溪扭头看着杨帆。
“其实早就订了,只是一直忙,昨天才取回来。”
“早就订了?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呵呵,想给你一个惊喜。”杨帆也走到了车前。
“惊喜?”她不明白,喜从何来。
他尽力摆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在她面前拉开了副驾席的车门。“上车吧,baby,坐好车,是不是心情会好一点儿?”
陈溪突然火冒三丈,“砰”的一声用力摔上车门,扭头往回走。
杨帆彻底被她搞蒙了,等她走出去几步才回过神,急忙赶上前拉住了她:“Rosie! Rosie!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别这样!”他拽着她不断想要挣脱的手臂,没有松手。
“我没什么好说的,你让我走!”
“Rosie!”杨帆突然提高了声音,用双手猛地箍住了她的身体,“你别再闹了好不好?!”见她稍稍安静,他也调整了一下语气,“有什么事儿,咱们先上车再谈。我不开走,你要是不开心,随时还可以下来,行了吧?走吧……上车再说。”
陈溪冷静了一下,没再说什么,默默地跟着他回去,坐进了车里。
杨帆启动了车内的空调,加热座席。之后,他望着前窗,低声道:“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突然之间,发这么大的脾气。”
陈溪抬头望着车窗外,她感到心里很堵,暗暗在抓狂,却不知该如何用言语宣泄出来。她一直都在等,等着他自己能明白,主动与她调和,渴望真正的心有灵犀,可是这些该死的、习惯于线性思维的古怪物种,从来就不明白,女人是细腻而又单纯的,他只会不止一次地如同今夜的寒风,让她的情感降至冰点!这些蠢笨的男人,他们善于复杂运算的大脑,总是不愿意相信,人世间还会有这般简单质朴的感情存在。
“Rosie,我在问你话。”杨帆见她不语,只得又追问了一句。
陈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脑子里千头万绪的,还没理清一个脉络,只是被一种莫名的烦躁情绪所纠缠,半晌才开口:“我们在一起,也有一段时间了。到今天,我终于搞明白了,你最大的品好,就是随波逐流。你的一切,都是秀给别人看的,都需要别人的认可,包括你的女朋友,我其实就是你的一个‘装饰音’……可是,你有没有考虑过,我到底在乎什么?”
她的话,令杨帆仍然有一种云山雾罩的感觉,她说了一堆,一点条理都没有,更像是单方面的情绪发泄而不是双向的沟通。他快速运转着自己的大脑,回忆着酒会上的片断,尝试理解她所指的“随波逐流”,努力想象她所在乎的。
“Rosie, what is the point?(你想说什么?)我是男人,带着自己的女朋友在社交场合,我希望别的男人都羡慕甚至是妒忌我,这是一种很正常的心理,你应该能理解,就像你们女人,喜欢展现自己的服饰一样,谁都会有一定的虚荣心理。”
陈溪怒目圆睁,从座位上坐直身体,面对着杨帆:“You have got the point!这恰恰就是你和我之间的不同,我们只展示自己的衣服,而你呢?你却拿我当你身上的衣服在人前炫耀!”“你怎么可以这样去比较……好,好,刚才算是我打了个不恰当的比喻,我收回。”杨帆头一次发觉,原来女人生起气来都是一样的胡搅蛮缠、振振有词……陈溪也不例外。
“Rosie,我不想跟你争吵,我们在一起的机会并不多,应该珍惜。你也别让我再去猜哪里出了问题,就直接告诉我,我会想办法解决矛盾。”
陈溪几乎被杨帆这种一本正经、不温不火的态度逼到癫狂,已经顾不得仪态地厉声怒斥:“你不想争吵,我也不想!什么都要我告诉你,那你的脑子是用来做什么的?!你为什么不能主动关注一下女人的心思?”
“我说你讲点儿道理好不好?!”杨帆终于按捺不住又一次提高了音量,“我又不是女人,也不是整天泡在女人堆里的情感专家,我怎么懂女人的心思?你认为哪里不合你心意了,直接说出来,有那么难吗?!”他说着脸转向一边,狠狠地拽松领带,用手指急躁地解开衬衫的领扣。
“凭什么要我来告诉你!我的感情就这么没价值,什么都得我主动说出来?你就一点都不能主动付出?”
“你又扯到哪儿去了!说来说去,都是同一个问题,不就是因为我猜不透你的心思吗?我猜不准你就告诉我,这是最彻底的解决方法,我不明白你干吗总要在这上面犟,死活就是不直说,非要让我去猜……你累不累啊?”
“我是累了,天天都是我围着你转,我一个人在付出,我能不累吗?!现在还要求我什么事都要跟你汇报,我已经没力气了!”
“你真是越来越不讲理了!怎么叫‘都是你一个人在付出’?我现在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将来吗?我已经在努力取悦于你,希望将来能够给你一个稳定舒适的生活,也许在某些细节上,还不能达到您大小姐的要求,不能讨得您的欢心,但你也不能一棒子打死,非要说两个人之中,只有你一个人在付出。平心而论,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但同时麻烦你Rosie小姐也认可一下,我确实也在努力!我拼命赚钱,想给你住好房子,坐好车,别的女人想要的你都能有,难道这些你还不明白吗?!”
“不讲道理的是你才对!你总是一厢情愿地认为我会如何如何,觉得我应该会开心,什么都是你做决定,然后强加给我!我什么都依着你,是因为我在乎你这个人,你却总拿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避重就轻!我现在也累了,已经装不出对你的感恩了,你想给的,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
“看看!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又绕回到刚才的老问题了!OK!那咱们俩就好好讲讲这个道理:你说我一厢情愿,说我强加给你……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我猜错了你的心思,我以为你想要这些,你却说不是,又不愿意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总是在这一点上跟我犟来犟去,我不愿意猜你不高兴,猜不准你又发脾气……您既然讲道理,那么请您告诉我,我究竟应该怎么做,才能让您满意?”
“你为什么不用自己的脑子好好想一想?感情的事怎么可能像你的工作沟通一样,凡事都讲究透明度,你自己不用心去体会,什么都要我说出来,那还有什么意思?!”
“哎呦喂!我的大小姐……”杨帆感到哭笑不得,“难道你觉得,咱们俩这样隔着心猜来猜去的,就有意思?!”
陈溪觉得实在忍无可忍,这个善于雄辩的男人居然把这种细致微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情感也当作道理来跟她争论。
“你简直是不可理喻!你把任何事都当作问题来解决,解决完了就过去了,你再去攻克下一个难关,你从不愿意去细细品味一些简单真实的东西,看来我们说不到一起去!如果你所期望的,就是一个什么都听你的,即问即答,从来不需要你费心关注的女人……Someone else!(去找别人!)”她说完气冲冲地转身,伸手去扳车门的开关准备下车,扳了两下居然没有反应——原来杨帆早已将车门都锁住了。
陈溪继而恼怒地扭头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杨帆眉头微皱,理智的目光对着她,“这么晚了,天又冷,我怎么可能放你在外面乱跑?我到现在还没有搞明白,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哪来这么大的邪火?如果你就是冲着我来的,那就不妨在这里,你也少安毋躁,咱们冷静地谈一谈。”
“杨总——”陈溪摊开双手,“你我都不是站在同一个高度、同一个层面,说的也不是同一种思维背景下的语言,还怎么谈?!”
“我求你不要再上纲上线了行不行?!”杨帆浮躁地吸了口气,眼睛瞥向窗外,他已经感到筋疲力尽,“我扪心自问,已经是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对待你、对待我们的感情了,可能有些小细节我没有照顾到,你能不能包涵一下,别这么计较?并且,我今天到底哪儿又没做到位了,求求您高抬贵手,指点一下好不好?!”
“小细节?我计较?”陈溪瞪大眼睛,咬牙切齿,“……我早说过了,你和我根本就说不到一起去。你所谓的那些微不足道的小细节,在我看来就是至关重要的大事,而你的钱、房子、车,对我来说一文不值!所以,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了,拿你的香饵去引诱别的女人吧!”
陈溪瞥见了控制车门锁的总开关,突然探身伸出手准备去开锁,杨帆见状慌忙抱住了她,他预感到她一旦下了车,也许就是准备要从此离开自己。
“你干吗?!你放手……放手!”她用力挣扎,用手肘使劲顶着他的前胸,想要保持和他之间的距离。
“Baby! Baby……别这样!求你别这样……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了……好吗……我错了!我道歉!Baby,别难过了……”杨帆虽然仍是一头雾水,但他已经明确了一点:既然是用道理说不清的事,干脆放弃立场,偃旗息鼓,否则只能愈演愈烈,更加难以收拾。
陈溪气极之时,听到杨帆认错道歉,自己愤怒的火焰居然奇迹般地熄灭了!她嗔怒地捶打了他两下,眼泪夺眶而出:“你为什么总是无视我的感受……”就势投进他怀里边哭边大诉委屈,“是你说让我打扮得漂亮点……人家听你的话了,你却不正眼瞧一下……”
“我不是说过了嘛——我说你很美,平时就很美……”杨帆不禁自觉无辜,暗暗抱怨:已经告诉过你,就别再问了,如果你不相信我觉得你美,那么我说多少次都没有用……鉴于目前的局势,他还是管住了自己的嘴。
“你那是敷衍!根本就不是真心话!如果我今天跟平时在你看来都一个样,那你还让我打扮什么?!我花了那么多心思,你却说跟平时一样……呜呜呜呜……”
他搂着怀里伤心的女孩,脸上却现出一种恍然觉悟而又大跌眼镜的复杂表情:“闹了这么长时间,你发脾气就是因为这个?”
“你总是这样!伤了我还不当回事!我用了好几天才做成的事,你多说两句不应该吗?凭什么都要我告诉你——我告诉你后你才说的话,我还能信吗?还有什么意义……你还强词夺理,倒打一耙,我不说出来,难道就是我的错?!”
“没错!没错!你这么做是对的!都是我不好!Baby,其实我真的认为你特别美,尤其是你穿着旗袍,一下就把别的女宾都比下去了……”杨帆赶紧补功课,他捧起陈溪满是泪水的妆容,看了一眼又马上推回怀里,继续哄道,“盘着头发特别有味道,妆呢,化得也好看……”说着他趁她看不见,偷偷地笑了一下。
“你骗人!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Baby,我刚才不是来不及嘛!我在电梯里就想说,偏偏你又不高兴,你不高兴了,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杨帆感到又好气又好笑——真是被她打败!就为了这么丁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她却一直在较劲。什么道理都说不通,反而指责自己是“强词夺理”……唉,也不知到底是谁“倒打一耙”?要听好话,还必须是你自觉主动,否则逼得你走投无路她比你还冤屈!非要闹到最后哭成“大熊猫”了,你还得凭空编造赞美之词……
车里的火药味慢慢散尽,陈溪用湿巾擦净脸,嘟囔了一句:“化了一个多小时的妆,全浪费了……”
“没有浪费,我不是都看见了嘛。再说了,我更喜欢你素颜的样子,这才是真正的自然美!”杨帆讨好地吻了她一下,“Baby,别生气了啊,我们回去。”
这次的两性对抗,根本就是理性与感性两种思维的冲撞。杨帆终于悟出了一个似乎不合逻辑的“硬道理”:跟女人争论感情的问题,面红耳赤、精疲力竭也分不出个输赢对错,耐心地“掰开了,揉碎了”想要晓之以理,结果往往是在“拱火”。你坚持己见、据理力争,她便会视死如归、顽抗到底;而一旦你先摇了白旗,她反倒主动缴械,束手就擒……女人这种尤物,一会儿令人神清气爽,一会儿又让人焦头烂额,明明知道她会是个大麻烦,偏偏天底下的男人都争着抢着要沾这个麻烦,沾上了麻烦,即使被折磨得遍体鳞伤,也死不放手。
从事艺术的人,往往是感性大于一切的。陈溪思忖着,也许这也是父母不愿让自己以艺术为生的根本原因。既然人遇事不应过于感性,或许杨帆是对的,爱情不能当房子遮风挡雨,甜蜜也不能当面包来果腹充饥,他身为男人,必须要担负起这种责任。因此吵过之后,陈溪在心底还是向杨帆的务实观点妥协了,然而并没有放弃自己对感情的要求。毕竟,在她的周围,虽有像刘小慈这样理智的实用主义者,也还是遇到了不少像自己一样奉行爱情唯美主义的职业女性。
在职场上,她们有自己的生存本领,相信凭借自己的能力,可以维持很好的生活。或许她们的经济实力在“量”上无法与另一半对等,但在“质”的方面,和对方也可以打个平手。既然可以自给自足,没有物质上的完全依赖,便企盼精神上的纯粹。她们可以视钱财为粪土,总之自己的所得足够应付一切开销;情感对于她们来说,则价如黄金,因为现实生活中,大家往往都忽视了真挚情感的可贵。
陈溪就属于这样一群人,职场上的压力与尔虞我诈令她们在疲惫之余,更渴望一份体贴甜蜜的爱情,否则,她们甘愿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信念,死钻这个牛角尖儿,哪怕最终沦为“剩女”,也绝不将就。婚姻在她们看来,若是没有精神层面的交流,就如同生活在没有氧气的死水之中。
3“情敌”
周一的早上,北京下着少有的大雨。梁若清驾着车,带着新婚妻子驶向御景山庄。
刘小慈坐在他身边,郁郁寡欢。刚才上车前,因为下雨,她要求梁若清将车开到楼下,可他却嫌麻烦,说不好倒车,非要让她自己打伞,踏着泥水走到小区门口。
刘小慈无奈地照做,当她坐上车,心里的雨却下个不停。蜜月的第二个星期,她便感觉梁若清对自己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以前,他什么都听她的,把她装进了蜜罐,不料婚后没几天他的温存便开始稀释,渐渐地也不听她的了,而他以前所承诺的,几乎什么都没有兑现。蜜月旅行刚回来,他的女儿便开始给继母脸色看,但梁若清并没有像他之前所说的那样,不论孰是孰非只维护刘小慈,甚至都没有主持公道。
刘小慈隐隐后悔,看来自己的“闪婚”确实太草率了,本以为男人有诚意结婚,就会珍惜自己,现在她意识到其实不然。人常说男人婚后就会变,她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但显然准备还不够充分,未料想他会变得这么快。或许真的因为给予得太轻易,“闪婚”促成了“闪变”。如今,刘小慈只能像许多经历了几年婚姻的女人一样,用一种“模糊视野”看待婚姻生活,大体和谐即不再有什么奢求……而这种心态对于一个新婚的人来说,实在是一种早来的残忍,但刘小慈此时也只能自饮苦酒。人都是要颜面的,她如果现在就跟老公闹翻了,或是表现出过得并不如意,不仅对自己没什么好处,无形之中还成全了御景那些喜好八卦的“闲话族”。
“我今天晚上有应酬,晚回去,你去接倩倩吧。”梁若清驾着车,随口说道。
“她那么大的人了,咋还让人接呢?自己又不是不认识回家的路。”刘小慈本来就不快,听到让她接他女儿,气更不打一处来。
“她一个女孩子,下补习班天那么晚,路上黑不安全,万一出事怎么办?”
“她不安全,我一个人去接她,就安全了?”
“你这不是抬杠吗?你现在是她妈,怎么还跟一个小孩儿计较?行了!不说了!你早点儿打车过去,别让她等太久,学校关大门之后,就怕有坏人在附近……早点儿去啊!别跟今天早上一样,磨磨蹭蹭的,出个门还得描半天……”梁若清明显是不耐烦的语气。
刘小慈没再说话,其实,她并不是跟小孩子计较,只是计较老公的这种态度,新婚后回到工作的地方,打扮得漂亮点又有何不对?不过最近的这两天他经常是这样跟她说话,尤其是在女儿的问题上,她已经慢慢麻木。
车子进了御景山庄,慢慢地驶入地下停车场。
梁若清停稳车,刚熄了火,突然望着车外道:“哟,这是谁的车?”刘小慈顺着他的眼睛方向,看见一辆深海蓝的宝马车从不远处驶过,停到了隔着两排车后面的位置。
这个区域停的都是御景内部工作人员的车,这辆宝马梁若清以前从没见过,他没有下车,想看看究竟车的主人是谁。刘小慈也静静地坐着,直到看清楚,杨帆从车里出来,走到了另一侧的车门,车里隐约看着好像还坐着一个人。
“呵,是杨帆啊,财务部的老沈告诉我说,NST又给他提高了车补,看来是真的了……这小子还真不含糊,这么快就鸟枪换炮,开上新款宝马啦!”
梁若清说话间,远处的杨帆拉开了副驾位的车门,从车里领出一个年轻女孩,接着打开后排的车门,取出了电脑包。女孩出来后先是低着头整理身上的大衣,之后她抬头理了理头发,刘小慈一眼便认出,那是陈溪。
杨帆和陈溪显然没有意识到停车场里还有旁人,他一手提着电脑包,一手温柔地揽过陈溪,亲昵地凑近她的脸。陈溪甜甜地笑着,半躲半就地吻了一下他的嘴唇,继而推开了他。
刘小慈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幕,感到心猛地一沉,呼吸快要停止……直到两人分开,陈溪走进南边的出口通道,杨帆提着包进了北边的电梯间,她的思绪被梁若清打断。
“小慈,那个女孩儿看着挺面熟的,是不是上次喝咱们喜酒的那个?我听说咱们休假的时候,她调到人事部了。”
“嗯……就是她。”
“她跟杨帆是一对儿吗?”
“我咋知道……哎,老梁,你昨儿说,James升副总了?”
“是啊,就是前几天的事儿,老沈打电话时告诉我:现在御景几乎所有的营业部门都在他的掌控之下,真正的实权派。哼,别看我们两人都是副总经理,我从国企开始熬了快二十年才到这个位置,他才来多久啊?并且,外企的待遇就更没法比了,据说NST给他的年薪和佣金相当可观,老沈说他上半年的业绩好,自己的收入都快赶上老托马斯了。唉,后生可畏呀!”
刘小慈听了无言以对,心里却有一种难言的酸楚。
“走吧!”梁若清推开了车门,不忘嘱咐刘小慈,“到了办公室别乱说话啊,我可不想让人知道,咱们还在这里偷窥别人……其实我只是好奇而已。”
两人走到电梯间门口,见杨帆一个人还在等电梯。
刘小慈跟在梁若清身后,将目光调整到一个隐蔽的角度,悄悄打量着对面那个一手拎着电脑包、一手插着裤袋斜靠在墙边的男人,觉得他越发帅气,比以前更有一种阳光般的魅力,领带还是那么有格调,一丝不苟的西装,恰如其分地表现着男人健逸的体魄,正在低头沉思的脸转过看到他们,即时调整出带着倜傥笑意的神情。
“呵,梁总,Amy,恭喜!恭喜!”杨帆主动抽出右手,身体前迎,脚下却没有移动。
梁若清热情地上前几步握住了杨帆的手:“嗨哟,是我们得恭喜你啊……杨总!”他在最后的两个字上加重了语调,以前他一直称呼对方“杨总监”。
这个微妙的信号杨帆当然收到,他笑道:“唉,惭愧!惭愧!在你们这些前辈面前,见笑了!”
“你可是太谦虚啦!我们休假的时候就听说,你的市场做得是有声有色啊,现在御景、我们大家都指着你吃饭哪!”梁若清谄媚地笑着,拍了拍杨帆的上臂,以他的身高,拍杨帆的肩并不算便利。刘小慈看着自己的老公挺着“中年肚”仰视着杨帆,陡然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受挫感,觉得自己无形之中比陈溪“矮”了一大截。
“这新娘子,是越来越漂亮,越来越有风韵啦!梁总好福气啊!”杨帆瞟了一眼刘小慈,又转脸对着梁若清回礼,梁若清的脸上浮出一丝得意的神情,发出一连串的哈哈笑声,显然对此很是受用。刘小慈则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正巧电梯到了,门一开,离门最近的梁若清先进了电梯,杨帆跟着上前,用手扶住了电梯门,扭头对站得最远的刘小慈微笑,示意她先进。
电梯里,两个男人又开始寒暄,刘小慈突然插嘴:“James,我想先去一趟人力资源部,找一下Rosie,很快就回部门。”
“哦,好,那你在B1层下吧,那边有个通道是直通人资部的。”杨帆心想,或许两个小姐妹急于见面,他也没必要介意。
刘小慈到了人力资源部,先是四散了些喜糖,陈溪见到她自然非常兴奋,忙把她拉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Amy,你怎么样啊?看你这副小模样,假期肯定过得很滋润吧?”陈溪亲热地用双手轻捂了一下刘小慈的脸蛋儿。
“还行吧!”刘小慈敷衍地笑了一下,接着问,“你到这儿咋样啊?”
“唉……还好吧。”陈溪刚刚还洋溢着风采的脸即刻黯淡下来,“反正我以前也都是要应付一些头疼的事,现在也是一样……算了,说也没用,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Rosie,你最近是不是……在和James处对象?”刘小慈又忍不住犯了“直肠子”的老毛病。
陈溪吃惊地看着她:“怎么连你们也听说了?”
看来他们的事已经公开化了,刘小慈倒省了抖出今早停车场的偷窥。
“那你俩是真的了?”
陈溪没回话,淡淡笑了下,点了点头。
“你俩啥时候开始的?”
“时间也不长,也就是你准备结婚的前夕,一次偶然……”
“要是这么说,那我没休假前你俩就确定关系了,还瞒着我。”刘小慈更为不快。
“Amy……当时我们两个也挺尴尬的,毕竟是上下级,所以没法公开,我当时倒是想告诉你,可你整天忙结婚的事,我哪有机会浪费你的时间说这些啊……一直到我调部门了,才公开关系。就为这次调部门,我还背了一个恶名,也是James公开我们的关系后,才‘平反’的。”陈溪说着摇了摇刘小慈的手,“你别生气嘛,我不是存心要瞒你的,咱们是最好的朋友,怎么可能呢?”
“你俩……住在一起?”
“没有呀,我还是和我堂妹一起住,你怎么问起这个了?”
刘小慈又憋不住提到了早上:“我瞅见你俩今早一起来上班的。”
陈溪愣了一下:“你在哪里看到我们了?我怎么没见你呢?”
“噢——”刘小慈顿了顿,“我跟老梁那会儿也在车上,不留神儿瞅见你在他的车上,晃眼儿工夫就过去了,咋打招呼啊……所以我寻思,你住他那儿……”
“嗨,不是的!”陈溪释然地笑笑,笑容中透出一丝掩藏不住的幸福,“今天早上不是下了雨吗?他非得过来接我上班。”
刘小慈闻言,不善隐藏的脸上立即现出一种古怪的表情,陈溪读不懂这种表情,但明显觉察到刘小慈心情不佳,赶紧敛起自己的甜蜜,不敢再晒恩爱。
“其实,他总是忙,经常要出差,在北京的时候也特别忙,我们单独相处的机会很少……”陈溪自知,这些话与刘小慈刚才问的,是文不对题,但她隐约感觉到刘小慈的不快,是与杨帆之前追求过她有关,女人有时和男人一样,吃着碗里的,也会看着锅里的,即便自己已嫁为人妇,知道曾经的追求者转移了目标,还是会不舒服。陈溪只是希望,把自己的情况说得负面一些,好朋友心里是不是就能平衡一点。
刘小慈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坐到了椅子上。
“Rosie,我今天是来辞职的。”
“辞职?这么快!我原以为你回来会继续工作一段时间,之后或许找到了新工作才会走的。”陈溪也坐回到自己的位子。
“我不想干了,寻思着搁家休息几天,然后再找。”刘小慈颓然地靠在椅背上。
陈溪看着她,觉得她有些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问道:“Amy……这段时间,你过得还好吧?”
“挺好的呀!”刘小慈突然振奋地一扬声调,接着又有些气弱。
“那我怎么看着……你情绪不高啊。”陈溪按以前的印象,想象新婚回来的刘小慈,应该是另外一种欢蹦乱跳、咋咋呼呼的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
“嗨,可能是最近玩得太累了吧……”刘小慈强打精神,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接着站起身,“我就是过来瞅瞅你,你先忙吧,我回会员部了。”
“等一下,”陈溪也站起身,将已走到门口的刘小慈拉了回来,“Amy,你如果决定离职,准备哪天走呢?”
“就今天呀,我寻思着一会儿把手续办了,完了呢交接一下,就走了。”刘小慈平静的口吻令陈溪感到,她并不是在开玩笑,也不会因为谁的劝说而改变主意。
“那好吧,我告诉你……”陈溪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你如果今天即时离职,按合同规定,是要扣一个月的工资作为代通知金的,除非你找个特殊的理由,让James那边特批。不光需要他特批,人力资源部这边也要认为你的辞职理由充分,同意放行。那就等于甲方雇主与你达成共识了,钱也就可以不用赔了。同时,你在这里也不会被归入非正常离职的历史档案,将来有机会,还可以再回来,别的公司如果过来做Reference Check(对员工以往工作经历的背景调查),也不会有什么不良影响。”
刘小慈一开始可没想得这么复杂,她眨眨眼睛:“啥理由呢?”
陈溪凑近她的耳畔,小声嘀咕了一句。刘小慈听了便睁大眼睛,望着陈溪确定的眼神,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报以感激的目光,一时间,她的心里又开始纷繁复杂,有一点点感动,又有一丝妒恨。
“行,我知道了……我合计合计,先回去了。”
回到了会员服务部,刘小慈又忙着应付同事们的欢呼拥抱。杨帆去开会了,正值“山中无老虎”,于是公关部和销售部的同事也悄悄跑过来凑热闹。大家叽叽喳喳地围着“新娘子”,热烈的气氛倒是让刘小慈的心情有了些许回暖。
欢迎仪式结束,众人散去,刘小慈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看着旁边原来陈溪的位子。因为这个月活动的临时需要,办公台上如今堆满了资料,全然一个公用的杂物台,不知道过几天,她这个位子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她想了想,问邓雪:“Anita,James啥时候开完会回来,你知道吗?”
“不太清楚,他是去和高球部开会,估计不会很快结束。”邓雪刚才便留意到刘小慈看陈溪的位子,此时便走过来,低声对刘小慈说,“哎,Amy,你还不知道吧?Rosie现在可是抖起来了,她不声不响地,突然摇身一变,竟成了James的女朋友!据说James对她还真好,我听前台的人说,昨天还带着她去出席了活动,这丫头招摇得不得了!”
邓雪自从得知上司已经和陈溪确定了情侣关系,择婿的如意算盘再一次落空,对陈溪更是恨入骨髓。
当初杨帆对刘小慈有所心动,不止是陈溪,邓雪也察觉到了。因为她的办公台离杨帆办公室最近,偶然某次从玻璃门关不严的缝隙中,漏出刘小慈婉拒杨帆的只言片语,被她听到,但她并不清楚两人为何最终没成。后来刘小慈迅速结婚,大家又把焦点转移到梁若清身上,邓雪也不可能自己跳出来是非自己的老板。直到今天,她突然发现了一个出气的好机会,而且是一箭双雕,因为她既恨陈溪,也不喜欢刘小慈:你们俩以前不是一伙的吗,现在还加了个“情敌”的身份,看你们还怎么玩?
“Amy呀,”邓雪难得亲热地将手搭在刘小慈的肩上,又帮她理了理新烫的波浪发,“你可真是漂亮呀!瞧瞧你,咱们部门身材最好的就属你了。唉,只可惜你这么早就结婚了,假如你没结婚,怎么可能轮得上Rosie那只‘菜鸟’呢?!”
见一向快人快语的刘小慈居然沉默,邓雪明白自己肯定说到她心里去了,便继续发挥:“有句话或许我现在不应该这么说,可我一直就觉得,你和James才是最般配的,虽说你和Rosie是好朋友,可当初你那么快就决定结婚,她也没拦着你?当然啦,口头上拦着,那就是在应付你,不是真心的!你知道人家心里是怎么盘算的啊?这不嘛,你前脚嫁人了,她紧跟着就缠上James了。”
邓雪毕竟是老员工了,早已对梁若清这个人有所耳闻,刘小慈结婚时她便预测到了日后的结局。如今刘小慈回部门,打扮得再光鲜,内心的空虚和惆怅也逃不过邓雪那双锐利的眼睛。现在,她用一种幸灾乐祸的快意作为动力燃料,制造着一种亲切、惋惜的咒语,在刘小慈的耳边弥漫。
“Amy啊,你以后还真得有点儿心眼儿,别再这么实在了。你知道吗?据说,如果御景下半年再次超额完成任务,NST总部很有可能破格再次升James的职务,就算不升职,待遇肯定也会比现在还高,应该就是有‘住房津贴’的了,现在看这个势头,年底的营业额应该不成问题。没准儿人家连婚房都计划好了。你可能还没看见,James如今开的车,可是今年的新款宝马!”
刘小慈的脸色变得越发阴郁,邓雪则乐不可支,得寸进尺道:“这个Rosie呀,不光是得了这么有本事的未婚夫,将来衣食无忧,现在也是占尽风头。你想啊,James如今也算是御景的第二把交椅,又是美国总部的新宠,要知道,NST在中国的高尔夫项目并不多,目前最成功的就是James任职之后的御景,所以,以后再在中国拓展高尔夫项目,James必定会被重用,前景绝对超过老Thomas——你是没瞧见,现在连Thomas对他都特别客气。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知道现在各部门有多巴结Rosie吗?听说就连那个安保总监,那个牛了吧唧的范建山都开始买Rosie的账了。唉!还不都是敬畏James……”
邓雪瞧着刘小慈直直地坐着,表面镇定却濒临崩溃的样子,心满意足地暗自发笑:嘿嘿,傻了吧!见着个有虚名没实权的主儿就当是个宝,结果丢了西瓜抓芝麻,肠子都悔青了也没用!
“呀,不行了,我得去俱乐部见个会员,回头再聊啊!”临走前,她还不忘得意扬扬地在刘小慈的心上再捅一刀,“Amy啊,我觉得,这棵大树原本应该是属于你的……”
刘小慈钝钝地望着邓雪扬长而去的背影,极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错也罢对也罢,她都不能在这里失态!她为人豪爽,不代表没心没肺,刚才邓雪的那一番貌似关切之词、阴险之刃她不是没有感觉出来,然而之所以她对此表现得一点免疫力都没有,是因为自己恰恰也是这样想的!
刚才,刘小慈还对陈溪抱有那么一点点的感激,觉得她还是像以前一样关心自己,然而今早杨帆搂着她的柔情画面,却总在眼前闪现,接着再回想以前杨帆曾几次主动接近自己,以及梁若清如今的冷漠……刘小慈感到悔恨交加,痛苦不堪。
“哟,Amy,你已经回来啦!”话音跟随着杨帆足下生风的动作,从刘小慈的面前刮过。
刘小慈含糊地应了一声,安定了一下情绪,走到杨帆的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
“James,有空吗?我有点儿事儿。”
接下来,刘小慈开门见山地告诉杨帆,她已经怀孕了,需要休息安胎,但考虑到这样会影响部门的运作,她还是决定辞职,以便部门尽快安排新人顶替。
杨帆表面上又是祝贺又是遗憾,却心知肚明:肯定是陈溪这个鬼丫头给她出的馊主意!早在刘小慈申请休假时,陈溪已跟他提过,刘小慈有可能婚后要换工作,因此她休假后,他便及时调整了人员,如今刘小慈不走也可以留下,要走也无所谓。杨帆记得,当时陈溪那张“小婆婆嘴”还絮叨过刘小慈辞职的问题,没想到这两个人还真的是……一个敢“导”,一个敢“演”!
其实杨帆并不想就“即辞即走”的问题为难刘小慈,但是如果人力资源部那边坚持要按照劳动合同及公司的规定,他也没有正当的理由非得袒护。因此,怀孕也不失为一个充分的原因,不等炒人,自己走,让大家都避免了尴尬。否则不讲原则地给她行了方便,自己尚有业绩撑腰,没有人会为这种芝麻绿豆指责他,但汪静那边就不好说了,说不定这次通融就变成了一颗“小地雷”,她身为人力资源总监随时会因未坚持专业原则而被总部的人借题发挥……
最终,杨帆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痛快表态,同意刘小慈辞职,回家专心“养胎”。
休婚假前,刘小慈其实已经交接了工作,所以现在回部门只是收拾一下私人物品即可,她准备直接去人力资源部递交杨帆已签批的辞职信,而后办理离职手续。
临离开会员服务部,她去洗手间补了补妆,理了理头发,回来又走进了杨帆的办公室,怀着一种异样的深情,最后一次凝望着这个温文儒雅的男人。
“James,谢谢您以前的关照……我走了。”刘小慈突然感到喉咙堵得发疼。
杨帆马上起身走到她面前,温和地拍了拍她的肩:“Amy,谢谢你以前的支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以后有机会,随时欢迎你回来!”
刘小慈勉强笑了笑,心里一阵哀惋。
“你不等大家回来,一块儿告个别吗?”杨帆看了看外面办公室,快到中午,大家都去吃饭了,他不忍让她离开得这么孤单冷清。
“不了,我还得去人力资源部办手续,等改天,我再回来看大家。”
“哦,那好吧!那你有什么东西,我帮你拿。”
“不用了,谢谢!”她又笑了,装得像平时一样大大咧咧,“也没啥了,就这么一兜子玩意儿,我一会儿扔老梁那儿就行了……您多保重!再见!”
“OK,再见!”杨帆说着,回以一个温煦的微笑。
刘小慈转身急急走出了会员服务部。她不敢回头,拼命忍着眼泪,平复内心的狂澜。她努力要记住刚才的那一刻,希望他的阳光笑容能在自己心间永远定格,从此以后,她便永远失去了他,只有保存在心中的这个美好印象了。
刘小慈很快又回到人力资源部,远远便听到陈溪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对着Angela厉声训斥。
玻璃门关不严,陈溪的音量也不小,因此刘小慈依稀可以听到一些内容。
“错了就是错了!还狡辩!我上次已经提醒过你了,居然还会犯同样的错误!”
Angela默不作声地站着,眼睛垂望着地毯,陈溪则趾高气扬地坐着,怒视着Angela的脸。这时,办公室里的电话响了,陈溪接起电话,应了一声便放下了话筒。
“我建议你,好好地检讨一下自己的行为,这种低级错误如果再发生,很抱歉,我保证绝不会像今天这么客气!就这样!我去Jane那里,麻烦你吃饭之前改好它!”
陈溪说完拿起日志本自己出了办公室,她急着去汪静那边,没有留意到站在门口的刘小慈。Angela则悻悻地跟了出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两颗郁闷的泪珠从脸上滚落下来。
“Angela,咋的啦这是?Rosie为啥说你?”刘小慈走了过去,关切地问道,她也是第一次见到陈溪还有这等凶巴巴的样子。
“唉,一点儿小事,她在那里不依不饶的……就因为我做‘员工之星’证书时,把员工的名字给写错了,‘宋力’的力是力量的‘力’,我写成了立刻的‘立’,她就不干了,说上回已经提醒过我了。她是说过,可是我不是一时忙忘了嘛!我天天一堆杂事儿,没记住再提醒一遍不就行了,用得着发这么大火吗?话说得那么伤人……”Angela说着,眼圈一红,又有两颗泪落了下来。
“她骂你,就为了这么一个字儿啊?”刘小慈也跟着有些愤愤不平。
“是啊,以前我觉得她挺有耐心的,平时对人也是和颜悦色的,我还总帮着她,谁知道她现在居然变得这么凶,翻脸就不认人了!”
“嘿嘿,这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姚峰在一旁阴阳怪气地感慨,“人家现在可是有个大后台的,杨帆升为副总,她也就是‘诰命夫人’了!脾气见长也属正常。劝你们啊,以后少惹她,没准儿哪天,Jane都压不住她了!”
刘小慈听了更加气愤,本想等陈溪回来出于情面也得打个招呼再走,现在没必要了!她请Angela转交辞职信,归还了自己的员工物品,说有什么事就联系梁若清,便匆匆忙忙告辞了。
出了人力资源部,刘小慈想起平常温和谦逊的陈溪刚才的那副刁蛮德行,很是鄙夷,心中暗骂:啥玩意儿啊?还“诰命夫人”……快拉倒吧!
今天在御景的最后一站,刘小慈去了梁若清那里。梁若清的办公室,就在工会主席刘世奇的对面,也是一间典型国企风格的办公室,只是没有那么多的锦旗,取而代之的是别人送给他的几幅国画。梁若清正坐在敞着门的办公室里,边抽烟,边翻阅着《参考消息》,见刘小慈进来,身体不慌不忙地靠在椅背上。
“你怎么过来了?手续都办好了?”
“算整完了吧!我在人资部交了辞职信,完了呢也跟他们说了,还有啥事儿没完的,他们会来找你,你再告诉我呗。”
“你也真是,没办完的今天就赶紧办完!拖拖拉拉的,还让他们来找我……真是麻烦!”梁若清表情尚为平和,语气明显有些暴躁。
“我就是这么一说,现在完没完,得看他们,我咋知道?!”刘小慈也硬生生地顶了他一句。
梁若清没再说话,吸了口烟。刘小慈则起身去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又回来坐在沙发上。
“哎,我跟你说啊,我可跟人家说,我是因为怀孕了,才辞职的。”
“什么?你怎么弄了这么个理由?”梁若清十分意外。
“是Rosie,就是陈溪,她告诉我的,如果不这样,我马上离职就等于违约,要赔钱的,而且会有记录,将来也不好找工作。整一个‘怀孕’,公司炒你还来不及,巴不得你自己辞职,啥都好商量啦。”
梁若清想想也对,如果刘小慈辞职不按规定来,他身为副总,脸面上也不好看。“看来这个陈溪还真是挺维护你的,行,改天请她来家里玩呗。”
刘小慈哼了一声:“我瞅她也没安啥好心,这事儿也不损害她的利益,就顺个人情呗;真是跟她有冲突的,就难说了。人家可比我有心眼儿,会算计。”
“呵,你们俩看来并不是朋友啊!我还真当她是你的好朋友。以前呢,我怎么都看不惯杨帆,但毕竟你和陈溪关系好,还想着,在股份公司成立的事儿上,给她开个绿灯呢。要知道,杨帆再怎么长袖善舞,甲方这边的人,他可不一定玩得转!”
“我瞅着算了,你省了吧!你就算瞅着我的面子帮了她,她也不一定记你的好。当初,我要跟你结婚,她可是劝我放弃的,说你的条件不好使,还是个‘二婚’。哼,她倒真是会算计!”
对任何男人来说,在婚姻情感的事情上被女人否定,都是莫大的耻辱,梁若清深深地吸了口烟,将手中的烟头用力在烟灰缸里碾碎:这个杨帆,年纪轻轻就能在御景呼风唤雨,已然让他梁若清的老脸有些无光,而今又蹦出来个黄毛丫头,居然以前就不把他老梁当回事儿,现在还跟姓杨的有一腿……他瞥了一眼办公桌一角的股份公司的筹备文件,鼻子轻蔑地哼了一声。
“行了,我就是过来跟你说一声儿,人家要是问起我怀孕的事儿,你明白是咋回事儿,我先回家了。”刘小慈说着,拿起了皮包挎在肩上,转身往门口走。
“别忘了啊,早点儿去接倩倩!”梁若清说完,又拿起了杂志。
4 旗开得胜
周二,陈溪刚到办公室,便被早到的汪静叫进了她的办公室。
“Rosie,有件事情,当然,不完全是股份公司的事,也有Eric负责的部分,但主要是关于招聘的,所以我想找你商量一下。”陈溪听她这样说,至少能感到一点点诚恳。
“什么事,您说吧。”她在汪静对面坐了下来。
“是这样的,我们现在整个御景山庄的物业保洁,都是外包给‘绿力保洁公司’的。当初外包出去,就是希望能够尽量降低人力成本以及管理上的烦琐与压力,其实这一块的外包费用,一个月也要花掉十七八万。但是,现在我们遇到的问题是,各部门对绿力近半年的服务反映非常不好,说他们可能是因为员工待遇差,所以人员更换频繁,加上培训不到位,不但保洁质量大不如前,经常引起投诉,甚至有少部分保洁员搞坏了我们一些昂贵的设施设备。这样一来,我们花了钱,反倒买来了麻烦。其实公司也考虑过更换新的保洁公司,但是横向比较了一下其他几家,并没有把握比绿力做得好。因此,NST及甲方最后都倾向于将保洁工作收回来,我们自己负责。这样,就意味着我们要在短期内重新组建保洁部。”
“您的意思,我这边需要在短期之内招齐一大批的保洁员?”
“不单单是保洁员,还有保洁部的管理人员,比如经理、几个主管或者是领班。总之任务不轻,你如果忙不过来,我跟Eric说一下,让他那边配合你。”
“应该还好吧,不必麻烦他了,他那边也挺多事的。”陈溪心想:让他来帮我?还不够添乱的!
“行,这事我已经发邮件给Juliet了,她会找你商量的。邮件我也CC给了你。”汪静说罢淡淡笑了笑,意思是没别的事,陈溪可以离开了。“好,我等她找我。”陈溪说完起身出了汪静的房间。回到自己办公室,她打开了电脑,看到了汪静发给招聘主管Juliet并抄送给自己的邮件。邮件的附件是一份外包之前御景保洁部的人力编制表。陈溪打开一看,不觉吓了一跳,所有人员加在一起,最少居然也需要180人!她仔细看了看编制确定的时间,已是两年前的事了,估计这份东西是在开业筹备时拟出来的,与现在的事实情况不符也很正常,不过,自己如果还按照这个编制来招人,那可就会成为大笑话了。
她想了想,给杨帆拨了个电话,让他出面,以了解各营业部门的保洁情况为理由,收集第一手的准确信息给她,以便了解目前真实的保洁人数以及工作的质量。不到一个小时,杨帆那边就将各部门回复他的邮件转发到了陈溪的邮箱。
陈溪将邮件的内容全部打印出来,粗略地算了一下,其实如果每天各区域总共需要约80个保洁员,那么加上工休替补的人,招110人已经足够了。她预感到,这次如果能把保洁部成功缩编,并且招聘到位,将是她在人力资源部争得第一个业绩的好机会。问题是,现在不知道之前那份编制是不是汪静做的,如果是,自己应该如何推翻它才能不损汪静的面子?她想了一下,决定先把这个问题暂时放到一边,接着打开了汪静给她的绿力保洁公司在御景服务的人员名单,找出工作年头比较久的两个领班,让Angela联系他们来人力资源部,她准备和他们面谈,了解一些他们内部的情况。
半小时后,两人均到了她的办公室。两个领班的文化水平并不高,对于陈溪编的理由没搞明白,但朴实的他们并没设防,因此陈溪想要了解的,例如保洁的工资待遇、排班情况,以及保洁公司的管理等,他们几乎是和盘托出。
保洁领班离开不久,Juliet愁容满面地进来,一见陈溪就哭丧着脸:“Rosie啊,这下我可死定了!高层动动嘴皮子,就是一百八十人!我上哪儿给他们变那么多的人啊!”她一屁股坐在了陈溪的对面,“干脆我去给他们找几个‘超生游击队’好了!请一个还能搭好几个!”
陈溪听了使劲笑:“你当自己是‘计生办’啊!那你应该去医务室报到。”
“老天爷啊!整个御景两千多号人,就算平均每个月百分之五的流失或淘汰,我都要招小一百人,早就忙不开了,现在又来将近两百人……我怎么干啊?!”
“呵呵,你担心什么,如果真的招不进来,挨尅的是我又不是你,别忘了,我还在你上面挡着呢,你都这样抱怨,那我还不得哭死?”陈溪一边说却一边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台面上那只杨帆送给她的小猫。
“唉,招不来人,谁也难逃责任啊。这帮当官的哪知我们的疾苦,现在哪儿哪儿都在闹民工荒,家政公司加高待遇都难找人,更何况我们找保洁了,他们还以为跟十年前一样‘论堆儿撮’呢,站着说话不腰疼!”Juliet无力地捶了捶额头。
“你怎么总想着招不到人呢?不就是多招一百多个嘛,办法还不都是人想出来的。”陈溪对着Juliet挤挤眼睛,“看到刚从我这儿出去的那两个人了吗?”
“噢,那两个啊,我看见了,怎么了?他们是谁啊?”
“他们就是绿力的保洁领班。”
Juliet听罢瞪大眼睛:“咱们不是要清理他们了吗?你怎么还把他们的人叫到这儿来?你没跟他们说咱们要取消外包的事儿吧?”
“我有那么傻吗?我找他们来,只是想搜集点情报,了解一下他们的待遇情况,看看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比如保洁员他们是从哪里招来的啊,工资给多少啊……”
“哈哈哈,那你都了解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Juliet诡异地笑着,陈溪也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学着日本鬼子的腔调:“价值大大地有!”
“都什么价值啊?快说!快说!”Juliet立刻来了精神。
“他们的工资普遍很低,一周才休息一天,比我们的草坪工人待遇还差,难怪人员经常流动。我们呢,工资标准跟他们的差不多,表面上没有太大差距,但我们规定每月八天工休,又有宿舍,有员工餐厅,可以包吃包住,你认为他们还会对绿力那么忠诚吗?”
“嘿!如果是这样,那我们直接把他们全收编不就行了?”
“我就是这个意思,这两个领班呢,我们先争取过来,据说他们那里也是一个村子里的人相互介绍,所以他们下面,肯定有一大批人是和他们同村,或者有亲戚关系的。”
“噢——明白了!如果他们‘起义’了,后面还会有一大帮子人跟着‘叛变’。”
“你懂什么呀!”陈溪戳了一下Juliet的前额,“这不叫‘叛变’,叫‘投诚’!”说完两人一起窃笑,但Juliet突然又收起了笑容。
“Rosie,这样一来,他们的人员不是存在很多‘裙带关系’,那样的话,会不会……过一段时间他们也会在这边集体辞职?”
陈溪则对此泰然处之,虽说是有“裙带”的可能,但并不是现在的重点,只要御景待遇好,相信他们不会轻易舍弃。更重要的是,放权利给经理或者领班的同时,还要控制好岗位职责及工作量,防范因为裙带关系而产生的特别照顾。她说着说着,忽又面露迟疑之色。
“按照实际情况,绿力的这批人我们收了,基本上就可以确保运转了,但是我们原本的编制上至少需要一百八十人,最多需要两百四十人,我就不知道这个编制以前是谁做的?万一我们硬是把它给推翻了,会不会……”她佯装吞吞吐吐。
Juliet并未察觉陈溪是有意探查,实话实说:“这应该不需要担心,这份东西是Eric当初做的,Jane还没来得及复核,保洁就整个被外包给绿力了,所以后来一直也没有再审核。据说……Eric那时就反映要养的人太多了,管理成本高,建议外包出去,而且绿力保洁也是他之后联系来的。”
“哦,是吗?”听到Juliet这么说,陈溪如释重负,心想如果是这样,汪静那边就好处理了。同时,她又注意到一个细节:沙志文将编制做高,同时又联系介绍了保洁公司,那么,他和这家绿力公司又有什么样的关系?不过现在她需要暂时把这个问号留在心里,眼下先把人员招聘的事搞定。
“这样,Juliet,你回去先拟一个Memo,是要发给我并CC给Jane、Eric的,不过我没有确认过内容之前,你先不要正式发出来。另外你去和老姚那边沟通一下,看看我们现在宿舍区到底有多少床位available(可供使用)。绿力的这些人,基本上可以作为我们的目标,不过我们还需要看看,能否再压缩一些,这样就更稳妥了。”Juliet听说还能再少招一些人,自然高兴,满口答应着回去做事了。
陈溪现在要考虑的,则是另外一个层面的问题,她毕竟和Juliet的需求不同,Juliet只是想顺顺当当地将这次的招聘任务完成,而她陈溪则是要借此事“出彩”的。如果只是简简单单挖绿力一个墙角,费用上没有实质性的降低,在NST高层眼里就不算是一个显著的成绩,但是一味地压低成本,以后工作质量再出问题,或是人也都跑光了,恐怕也难平众怨。所以,她现在需要想想,这110人应该如何压缩人数,同时还能确保工作质量不受影响。其实,她有现成的想法,但还需要探一探汪静的意思,她如果给否了,那也没戏。
陈溪正想着,忽然有电话进来,接起一听,是个陌生的男人。
“喂,您好!陈经理,我是绿力保洁公司的老王,是负责御景保洁的经理。”
“啊,您好!王经理,您找我有事吗?”
“呵呵,我现在就在你们人力资源部的门口,可以进来谈谈吗?”
“噢,”陈溪探了探身子,果然看见外面门口有位男士站着,“好的,您请进来吧!”
“陈经理,你好!你好!”王经理一进门,立即殷勤地伸出双手握住了陈溪的一只手。
“王经理,请坐,您今天来这里,有什么我可以帮到您的?”陈溪重新坐下,问对面笑容满面的男人。
“呵呵,也没什么事,我只是听我那两个领班说,您今天和他们见了面,聊了聊保洁的情况,呵呵,我在想,是不是保洁这部分的工作沟通,都转到您这里来了?”
“啊,呵呵,也不完全是吧,我现在只是参与这方面的事务,之前你们是和沙经理联系的?”陈溪其实并没有把握,但她还是想试着问一下。
“哈哈,是啊,沙经理一直都挺关照我们的。”王经理笑得更加无邪。
“放心吧,我们都会支持你们工作的。”陈溪浅笑了一下,心想,你特地跑来,就是为了等我这句话?
王经理从随身带来的皮夹里,取出一个绿色皮革包面的笔记本。
“这个嘛,是我们公司自己的客户礼品,头一次见面,我们小公司也确实寒酸,您别介意啊,也许平时工作上记个什么东西的,能用得上……”说着他把笔记本放到了陈溪的办公台上。
陈溪出于礼貌,刚想笑着收下,突然瞥见笔记本里夹了一个白色的信封,信封被里面的内容撑得有点厚度,她立刻意识到了里面装的是什么,马上婉拒:“谢谢啊!王经理,不过我这人不喜欢绿色,而且我也不习惯用笔记本记东西,给我就浪费了,还是算了吧!您放心,我以后也会和沙经理一样,该支持的,绝不含糊。”
“哦,您不喜欢没关系,可以留着送人啊!”王经理不肯收回。
“王经理,您真的不必客气了,我心意领了,谢谢啦!我还要去别的部门办点事,要不咱们下次再聊吧!”陈溪依然客气地笑着,希望这个姓王的知趣一些。
“哎呀,陈经理,您可不能不给面子啊!一个小笔记本而已嘛……”王经理还是赖着不肯走,陈溪的拒绝着实让他有些不安。
送礼或者行贿的事,陈溪并不觉稀奇。但这次这个姓王的让她有几分恼火,反正他们也不会再和御景有合作,得不得罪他意义并不大,陈溪于是口吻开始变得生硬:“王经理,我都说了,我不喜欢用笔记本,你非得硬塞给我,莫非本子里有明堂?呵呵,您可不要难为我呀!”说罢她似笑非笑地看着王经理。
王经理没有办法,只得收起本子,灰溜溜地告辞了。陈溪望着他的背影,心想:沙志文果然是收了好处的。不过眼前她暂时没有精力去查他,她还得抓紧时间将保洁招聘的方案尽快确定,这是她的第一个大任务,做好了会出彩,做砸了也会“出名”。并且,这件事拖一天,就是多一天的费用,因此她的动作必须要快。
中午,陈溪只在餐厅喝了点汤就回来了,她打算趁中午安静的时候,好好想一想保洁部人事的重建方案,她希望在下班之前,能拿出一个可行的构想与汪静沟通,最好今天之内就能在人力资源部的内部确定下来。
如今,若是用提高待遇的手段来吸引绿力的保洁员加入御景,理论上并不是件难事,而如何能从宏观上替御景降低人力成本,又可以在微观上让保洁员获得实惠的待遇,从而让他们干劲十足地在御景工作,便是这次招聘重组真正的重点,也将是她这个方案的核心所在。
经过一番测算,预计目前的方案实施后,每月的人力成本大约是十四五万,这个数字与现阶段实际产生的十七八万相差不大,况且还没有计入保洁部的运作费用,因此成本并没有大幅度的缩减,这个结果也无法让她在此次招聘中博得头功,最多只是证明:NST取消外包是个明智的决定。
陈溪叹了口气,在“人数”和“保险”两项上画了个圈,准备在上面再动动脑筋寻找突破。
绿力的保洁员,是不可能照单全收的,那样做,等于只是把他们原先“大锅饭”的炉灶从绿力搬到了御景而已,何况110人的编制只是陈溪按每月8天工休、每天保证80人上岗而推出来的虚拟数字,如果将工休改为每月4天,就有希望缩减一部分人。但员工减工休,等于每月已增加32小时的加班,再延长劳动时间就要违反《劳动法》了,因此要想再压缩,就得考虑其他途径。
陈溪又拿起了杨帆转过来的邮件,三分之二以上的部门反映,保洁员纪律散漫,工作效率低下……她看着看着,脸上浮现出胜利者的微笑,接着按照各部门提供的数据,拿起计算器噼里啪啦不停地核算着,终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靠在电脑椅上旋转了一周。
陈溪和汪静约好下午三点一起碰保洁部招人的事情,在此之前,她又联系了以前在深圳熟悉的一家劳动派遣公司,转而得到了北京当地的一家劳务派遣公司的信息。她没有主动联系北京公司,而是请深圳方面帮助联系,转告该公司:如果有意向与御景合作,可以打电话给她。
果然,过了半小时,北京这家劳务派遣公司的总经理主动打电话联系了陈溪。一番“拉锯”之后,陈溪成功将对方收取的管理费从每名员工60元降到了40元的标准。最后,对方主动询问陈溪,她个人还有什么要求。陈溪开门见山地回复:价格已经很公道了,她感谢他们的支持,希望他们踏实维护正常的业务,也不用在什么回扣的问题上花心思。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把事情做圆满,否则,她会第一个提出更换公司,终止和他们的业务。
和劳务派遣公司确定了合作意向及费用,基本上前期的工作安排就有了大框架。陈溪起身到茶水间,泡了杯奶茶慢慢喝着,顺便舒展一下坐久了的身体。
三点钟,陈溪准时走进汪静的办公室,汪静已经准备好,她也是迫不及待想要听听这个新来的姑娘有什么高见,毕竟,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当,她将第一个对着上层没法交代。
陈溪首先拿出原先的人员编制,简单地分析了一下便否定了它的可行性。接着,将现在御景实际的保洁管理及人力的情况加以总结,提出直接收拢绿力保洁员的做法,继而再一步步地推理,最后引出的主题便是:人员的缩编。
“将普通的保洁员控制在五十人的编制,适当上调他们的工资,加上经理及领班,每月这些员工的工资成本控制在六万五以内。附加人力成本中,员工食宿的费用基本上可以融在我们部门的总成本里,并不会有明显的增加。而关于员工的劳动关系归属问题,我们这次可以采用‘劳务派遣’的倒挂方式。”继而她详细解释“倒挂”的具体方法。
“嗯,这倒是个办法。”汪静笑了一下,“不过,五十个人的Headcount,按每月四天的工休,基本上每天只有大约四十几名员工在岗,这的确很紧,如果遇到有人生病或者请假,不就会出现‘空岗’现象?”
陈溪微微一笑:“没错,不过这种情况的发生是有一定比率的,并不会太多,我们也不大可能只是为了应付这种情况的出现而多招人,人多事必杂,因此尽量精简,如果真的有人请假,每个员工每月还有另外四个小时的加班时间,是《劳动法》允许的,所以足够我们周转了。把请假员工的工资转给加班的员工,这是一种方式;另一种方式,我们还有领班,这些人都算是业务尖子了,他们不应该像经理一样不用做实际的工作,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可以起机动调配的作用。当然,我们不必管这些,如何安排保洁员的工作,是这些领班的分内之事,如果他同意员工请假,他就得自己处理好余下事宜,我们提高他们的待遇,就是让他们肩负更大的责任。如果他们做不了,相信会有人争着取代他们。”
“Rosie,你真的这么有信心,这些保洁员会愿意加入我们御景?”
陈溪胸有成竹地分析了御景在待遇及劳动保障等方面的优势,见汪静微微点头,知道她也认可,又继续道:“这次保洁部的人事重建对于我们来讲,不应该单纯地将它仅仅理解为招聘的任务。其实我们还能再将一些细节做得更扎实些,比如岗位职责进一步细化,强化工作量及效率,或者将加班工资的比例按《劳动法》的要求合理地体现在三方协议中,以便避免我们的违法责任。同时,对保洁员提高技能要求,并将提高待遇作为激励手段,相信他们既会卖力干活儿,也会珍惜这份工作,从而有效降低人员的流失率。我想,这也算是‘双赢’吧!”
说到这里,陈溪突然又笑了,小声道:“我们常说:花两个人的工资雇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儿,我觉得太残忍了,但是,花一个半人的工资,雇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儿,应该是可行的。Jane,如果我们能把每个月的总成本控制在八万元以内,那么每年仅这一个部门都会为御景节约一百多万的人力费用,我想您会赞同:这个数字在总部面前才够漂亮!这也是本次取消外包、重建保洁部的真正意义。”
“Rosie, perfect(完美)!”汪静发自内心地赞叹。她的确很惊讶,沙志文之前磨蹭了好几天才拿出了一个很不像样的人力编制,到陈溪这里,仅仅数小时就能提出相当有说服力的方案,而且在这之前她并没有得到太多有价值的信息,同样也需要自己去做一系列的准备工作。很明显,在效率上,沙志文和她没法相比。
“呵呵,thanks!”陈溪的笑容里现出谦虚,“Jane,如果您认为这样可行,那……”
“当然,你可否将刚才咱们谈的这些形成一个书面的proposal(方案),我会尽快跟Thomas及NST总部沟通此事。最好……我们这周之内就可以落实下来,今天已经周二,你明天给我,有困难吗?”
“A piece of cake!(小事一桩!)我明天上午就可以发给您。那先这样,我回去了。”陈溪说罢起身,无意间看到赵玉刚的个人档案此时就在汪静的案头。
“这不是销售部的Edward吗,他怎么了?”
“呵呵,他不是有问题。人家现在业绩很猛,要被提升为‘Senior Sales Manager’(高级销售经理)了。”
“真的!他还真是挺厉害的嘛!”
“你跟他很熟吗?”
“嗯,因为我们是同一天入职的。”
“是吗?早知道啊,我就在你们入职的那天,多安排几个一起入职,看你们两个都挺能干,说不定同时来的其他人也不差。”两人会心地笑笑,这还是汪静第一次正面夸奖陈溪。
陈溪回到自己办公室,立即打电话到销售部,人家说赵玉刚出去了,她又拨通了他的手机。
“Hi! Edward!我是Rosie,你在哪里啊?”
“哦,我请了假,现在去火车站,去接我妈和我妹妹,她们今天到北京。”赵玉刚正坐在开出御景的班车上。
“噢,是吗?那找个时间叫上Amy,我们一起请你妈妈、妹妹吃饭吧!不过啊,在这之前,好像你应该先请我们吃一顿,庆祝一下您的升迁大喜吧?”
“呵呵,你都知道了呀?到底是人事部的!我这个哪算什么‘大喜’啊?你家James才叫厉害呢!不过请客是一定的,改天也叫上James,这次也是托他的福呢。”
“哈哈,就这么定了!我才不管是谁请,总之有口福就够了。不说了,你见到你妈妈、妹妹替我们问声好。”
“OK,谢谢。”
保洁部人事筹备的方案,陈溪在周三上午发给了汪静,汪静对她的行文能力也甚为赏识,几乎没有改,直接拿去请示Thomas。
Thomas对此非常支持,于是NST总部也开了绿灯,到下午四点左右,方案被批准了。
紧接着,Juliet在人才档案库里找了几个保洁经理及领班的资料,约他们第二天即来面试。
第二天,也就是周四下午五点,保洁经理人选已确定,领班筛选出了三个人可以进行复试。周五一早,陈溪安排保洁经理对领班求职人进行复试,同时她也通知了绿力的那两个保洁领班,让他们一起来见这位新的保洁部经理。
这几天的安排,只有汪静、陈溪及Juliet在暗中操作,陈溪特意请汪静对沙志文保密,汪静心如明镜,不问陈溪原因便一口答应。
毕竟周四、周五的求职人是在众目睽睽下进入人资部参加面试的,难保沙志文不从中捕得蛛丝马迹,为了防止绿力在周末听得风声,提前采取防范,陈溪说服Juliet和自己周六加班。
周六上午十点,人力资源部门前的员工通道居然被围得水泄不通,叽叽喳喳地挤满了来面试的保洁员,面试休息室别说坐着等了,站都不够地方,陈溪不得不再次向保安部借了几名保安,维持现场秩序。但整个面试进程是非常顺利的,人员的录用也在当天傍晚确定,并通知了相应的应聘者。
到了周一下午五点,所有的50人全部提供了与绿力保洁的解约证明,并办齐了入职手续,这期间,居然连陈溪预想可能会出现的10%流失率都没有。不仅如此,消息一经散出,绿力的其他员工也跑来面试求职。按照陈溪事先的叮嘱,Juliet对外不说人已经招满,来者皆安排面试,转到档案库备选。于是到了下班前,除了招齐的人员,另外还网罗了绿力大约40人的后备资料。
绿力保洁公司从上到下却是纷乱一片,王经理果然来人力资源部找陈溪质问,陈溪则因周六加班而补休,汪静自然是推出沙志文与其周旋,并交代他应对的理由就两条:一是绿力的服务质量令人不满;二是当初双方合同上并没有关于禁止“撬人”的规定,员工也都是自愿的。
沙志文吃人家的嘴软,又不能拒绝上司派给的任务,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使尽浑身解数,软硬兼施,算是把这事给摆平了,但是王经理临走时撂给他的眼神也让他惴惴不安,私底下还得对人家好言相劝。他暗暗咬牙,不但恨陈溪,也恼汪静,上周他就感觉苗头不对,问汪静两次都没撬开她的嘴巴,原来在这里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看来陈溪这个小蹄子还真有一套!居然汪静现在也有点倒戈的意思了,他不禁有些着急,自己还得找机会尽快除掉她。
等到陈溪周二来上班,该扫的障碍已经清除,该做的准备已经落实,而劳务派遣公司今天也准时来刮“东风”了。实际上,昨天她休假也没闲着,让劳务派遣公司将派遣协议,以及日后跟员工一起签的三方协议发给她,她已经提前就协议条款内容跟对方做了协商和修改,之后发给汪静,汪静下午与Thomas及财务部一起确认,晚上回复了陈溪,今早她便可以直接让派遣公司来签协议了。
劳务派遣协议签订之后,保洁经理按照陈溪的要求,在周一也确定了新的岗位职责及工作量,日后便是他和保洁领班一起做具体的工作调整了,不过有好的待遇以及Juliet随后收集的40名候补人员打底,在职的保洁员对工作的调整也不敢不配合。
截至周四,陈溪主导的这场“和平演变”,可谓圆满落下帷幕。
人力资源部打下了漂亮的一仗,不但调整平稳,还有效地为企业节约了一大笔成本,令汪静面子上添了不少光彩,在外部门及总部面前,对陈溪的褒奖也不吝惜。于是陈溪在接下来的几天,一直处于风光无限的“谢幕”阶段,总部给她发来了鼓励函,Thomas在部门总监会议上也是点名表扬,尽管陈溪不在场,但至少在座的汪静和杨帆可以替她受用。一时间,各部门的笑脸及赞扬将她围拢,连她自己也奇怪,难道区区这一次的成功,会有这么大的磁场效力?
她去酒店客房部的洗衣房送洗衣物,洗衣房经理一见她来,远远便从办公室里跑出来,招呼道:“Rosie,你有衣服要洗啊?”
“呵呵,是啊,请帮我看看我这个月的额度还够不够,如果超了我就签单。”讲究穿衣的陈溪每个月送洗的衣服不少,她估计,按照经理级所享受的洗衣费用额度根本不够,需要自己另外付费。
“不会!不会!你放心吧,不会超的,你以后还要洗什么,尽管送过来好了。”洗衣房经理殷勤地将衣物亲手接了过去,“这些就交给我好了!”
陈溪客气地谢过他,转身离开时心里不免有些嘀咕,这个世界怎么突然一下子就春暖花开了?
刚刚回到自己办公室,Angela便跟了进来。
“Rosie,Jane刚刚找我谈话了……公章的事,谢谢你为我求情。”
陈溪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平静地看着Angela:“我没有替你求情,我只是客观地评论了一下这件事。”
昨天,Angela经Jane同意,携带人力资源部的公章,外出去办理一些社保的申报手续。带着公章及授权过去可以方便递交材料,避免为了一些文件的盖章事宜要来回跑好几趟。然而,Angela在办完事回御景的途中,皮包的拉链被拉开,装着公章的袋子不翼而飞。大家猜测可能是小偷以为那里面有手机,所以趁其不备窃走。沙志文得知后,责怪Angela粗心大意,要她承担后果并补回一个新公章,Angela吓得直掉眼泪。陈溪随后去了汪静那里,跟汪静谈过之后,汪静倒是同意不追究Angela的过失责任,只是让她负责处理善后事宜以及申请新的部门公章,但费用由部门承担。
“Rosie,不管怎么样也得感谢你站出来说话。记得上次我写错员工的名字,你狠狠地批了我一通,所以我确实没想到,这次出了这么大的错误,你还能出面帮我说句公道话……真的谢谢你!”
陈溪望着Angela,目光又扫到了自己办公台前的椅子:“坐吧!”
Angela随即坐下。
“Angela,也许你到现在还不能理解,为什么当初你写错员工的名字,我却为这个小错发脾气,而昨天你丢了公章,我反倒不认为是不可饶恕。记得上次我已经跟你说过,写错一个老员工的名字,你却不当回事,任由这种小错发生了第二次,这种低级错误重复再犯,就是很大的问题。在我们这个角度,员工犯错,不看错误本身,而重点分析导致犯错的原因。有些不该发生的错误发生了,这种性质会比一些大失误更为严重。小错,往往容易被忽视,而它在你给别人的印象中,却是非常重要的,你连小事都会出错,别人就无法信任你、依赖你。”
Angela静静地听着陈溪的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Angela,你知道吗?当时我为何会毫不留情面地责骂你,其实我不是真的生气,也不是要借这点小事耀武扬威,我只是要用骂来引起你的警醒。如果我不厉害一些,或许你还会第三次、第四次写错员工的名字,那么,那就是我的责任了,因为我没能及时制止你重复犯错。说回这次丢公章,我相信你事先非常清楚公章的重要性,也知道应妥善保管,不料遇到了小偷,这其实是你自己难以控制的。尽管可以说,你也应该事先考虑到这种可能性而加以防范,但我觉得这个问题是属于你的经验范畴,只要日后吸取教训就行了。既然事故已经出了,不妨多考虑一下善后的补救。有句俗话:不洗碗的人永远不会打烂碗。我跟Jane也是这样说的,对于某些过错如果追究不当,恐怕以后就没有人愿意承担任务的风险了。所以,我说过了,我并不是无原则地替你去说情,我只是站在事物的客观角度摆明我的观点。如果下次,你再不小心写错员工的名字,或许我就不再骂你,而是让你签过失单了。”陈溪说完,突然温和地对着Angela挤了一下眼睛。
“Rosie,我再也不会了。”Angela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以前还真的误会你了,没理解你的一番好意。我向你道歉!还有今天的事,你于公也好,于私也好,总之你都帮我挽回了一些公平,放心,我会尽快将公章补办回来,谢谢!”
5 躲过一劫
午饭后,陈溪早早回到办公室。下午她还有一些人事变动单及员工过失单要审核,晚上杨帆约她出去吃饭,因此她想今天早点结束工作,准时下班。正想着,电话铃响了,来电显示了一个陌生的分机号码,陈溪叹了口气,烦人!中午也不让人安宁……她不情愿地接起电话,又装了一个亲切规范的问候。
“你好!陈经理吧?我是梁若清。”那边传来一个中年男人洪亮有力的声音,这种音质的底气,一听便知是经常在大会上发言而练就的。
“啊,梁总您好!我是陈溪。”
“陈经理啊,我这边有点事想找你谈谈,电话里一句两句说不清,你看看什么时候有空,来我这里一趟吧。”
“哦……这事情很急吗?”陈溪看了看面前的一沓变动单。
“应该算是吧!我觉得越快越好……”梁若清还真不像工会主席刘世奇那么客套,说不让步就不让步。
“好吧,我把手头的事处理一下,过二十分钟我过去见您。”
“好,我等着你,再见!”梁若清说完,利落地挂断了电话。陈溪心想,他算是有点素质的了,至少知道挂线之前先说再见。
梁若清放下电话,哼笑了一声,看了一眼将要跟陈溪谈及的文件,顺手撂在一边,起身给自己续了一杯龙井,一边吹着杯里的热气,一边踱到窗前,眺望远处的山影。
1966年生人的梁若清,走过了一个谨慎而略带压抑的少年时期。青春之年适逢新中国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经济政策转型,原本顶替父亲进厂当工人的他,机缘巧合地利用夜大教育经历进入厂部科室工作,这在当年曾令他一度是车间兄弟们的偶像。梁若清虽不算是才智过人,也不够踏实肯干,但头脑相当灵活。他尽管因为好钻营取巧始终未被工厂的党组织吸纳,却仍凭着另类的“政治敏感度”成功攀附企业上层,并总是可以站对队伍,一路成为干部任免制度的受益者,数次被“破格”提拔;而在周边的同事仍只是安分地围着自己的办公桌转悠的时候,他却利用工作外务之便在行业内与人结交,不仅为自己穿引编织了通达的人际关系网,在那物资尚不丰富的年代还给自家倒腾了不少紧俏商品。取消福利分房之前,他又及时地搭上了“末班车”。因此在同一辈的人眼里,梁若清也称得上是一个会打算盘、善识时务的“俊杰”,用那些老同事的话说——该吃该占的,一样儿都没耽误!
改革开放之初,梁若清提前将自己的思想“平稳过渡”了,于是在随后的国企改制过程中,新一届领导班子评价他:思想进步,能够以深化改革为己任,排除万难,坚决拥护领导创新,力挺“优化组合”……就这样,在众多职工的下岗大潮中,梁若清却逆流直上,最终成为中外企业合作的沟通纽带。改制后的企业作为项目甲方,与NST酒店管理集团合作经营御景山庄。而梁若清则是甲方高层派到御景实地参与运营管理的第一人选。此次委派,并非因他有多大的管理能力,关键在于领导们对他的信任。
总的来说,梁若清在这个崭新时代还是捞着了不少实惠,比如前几年股市赶上几个“牛市”,他也有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可观存款,继而又早早购置了商品房。同时他积极响应“与时俱进”的号召,并在自己的感情及婚姻生活上率先开展了“辞旧迎新”运动。
他还有一个优点,就是善于接受新观念、变换角度看问题,这也是他比刘世奇更吃得开的原因。只是在如今这个职场里,他不再是“主流”人群,在一批像杨帆一样的后起之秀的冲击下,他也感到自己在实力上的捉襟见肘,幸好他还有甲方这艘大船可以搭乘,多年在企业的惊涛骇浪中漂流的功夫,仍是可以派上大用场的。现在甲、乙两方在合作之中的小分歧甚至大冲突,以及平时的协调事务,便充分体现了他这个“润滑剂”的作用。因此,他虽没有实权,但地位也不可小觑。而如今的职场,尽管不再论资排辈,不再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它似乎更为自由公平,可以在竞争中获得自己的精彩,只要摸准了“脉搏”,照样有可能合拍。
梁若清倚望着窗外,远山如黛,岁月如烟,过去的事情或光荣或惭愧,均已封存于历史,他老梁没有退休之前,该争的还是不应手软,没得到的也不能放弃。
“梁总,您好!”
梁若清回头一看,陈溪正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黑色的皮面日志本。
“哟,陈经理来啦!请进!请进!”他立即迎到沙发边,“请坐。”
有了上一次和刘世奇沟通的经验,陈溪坐下后便直切正题:“梁总,我一会儿还要回部门开会,可能待不了太久,您找我是什么事呢?”
“呵呵,好吧,我就直说了。”梁若清熟悉外企的职场风格,大家更愿意直来直去,“是这样的,现在,既然你作为股份公司的行政人事经理,已经到位了,也就意味着股份公司筹备在即。我休假回来后,听刘主席说,他已经跟你沟通过有关监事会的事了。”
“哦,是啊。我也已经认真考虑过他的建议,我会根据需要,多安排几个职工代表担任监事会的职务。至于职工代表的具体人选名单,我届时会提前与您和刘主席确认的。”陈溪心想,这个人情,我索性直接做到你们满意,就看你们能高兴多久了。
“看来你的办事魄力非同一般啊!呵呵,这样我们就放心了。”梁若清半信半疑,但也找不到把柄,便又抛出一球,“第二个问题呢,是关于几个关系户的岗位安排。我想你也许听说过,我们御景有一些方方面面的关系户,他们有一些亲友啦,甚至亲友的子女或朋友啦,只要他们一开口,我们就必须给这个面子,其实都是为了御景的外联事务能够有保障嘛!哎,我提个人,你肯定认识,赵玉刚,我听小慈说,你们几个关系比较好。其实他以前就是被‘关照’进来的,岳父就是管我们这一片儿的机关领导,虽然快退休了,但面子总是要给的,毕竟,他的部下现在也都在各个口儿负责主管工作,所以小赵的工作,当初我们就不得不照顾,好在他自己也挺努力。类似他这样的关系户子弟,我们现在还有六七个,像什么卫生防疫站、环保局、消防局管我们这片儿的负责人推介的,还有乡政府祁书记的外甥女,这些人也都是必须照顾进来的。不过,我看了一下这些人的情况,他们估计要比小赵差一点儿……”梁若清说着,递过来一沓大小不一、不同纸质的简历。
陈溪接过简历粗略地翻看了一下,不禁暗暗叫苦,他们比起赵玉刚来,岂止是“差一点儿”,大部分都是初中或职高毕业,而且形象很差,做个保洁员还差不多。不过,她很清楚,这种受照顾对象往往期望值还很高,别说是保洁员了,服务员的工作他们也未必看得上。
她思忖片刻,试探着问梁若清:“梁总,坦白讲,这些人的素质跟赵玉刚比,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安排什么样的职位都不合格啊!御景是个高档服务场所,他们进来……恐怕会引起部门及会员两方面的投诉。”
“我知道啊……”梁若清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我这边也是有苦衷啊!以前的厂子早就停产了,现在搞别的技术业务,他们肯定是不行的,而且,他们就是冲着御景来的,我推他们去别的地方,也是一个得罪,跟直接拒绝他们是一回事儿。”
“梁总,如果是这样,我们左右都是为难,或者……可以另外寻找一个方法来安置这些人,也许能尝试一下。”
“陈经理,对此你有何高见,不妨明示。”梁若清进一步问道。
“另外设一个部门,说直接一点,就是一个闲置的部门,随便挂个名头,把他们都安排在里面,先给他们补课,让他们天天上班就是学东西,如果以后真的合格了,再安排实际岗位。当然,他们在这个部门,即便是在学习阶段,我们也是会发给工资的。”
“那他们如果一直都不能学到合格,难道我们就得一直养着他们?”
陈溪笑笑:“梁总,难道我们还有更妥善的办法吗?当然,我们还是会对他们进行面试,如果面试后感觉他们可以直接进入部门,那就是最理想的情况,但估计他们不会接受服务员的工作,而销售员或者办公室文员的职位,就目前我凭初步的印象判断,觉得没有这种可能性。”
“既然都是学习,不能直接将他们安排在各个部门里去学习吗?”
“他们现在都还是白纸一张,只有集中培训、学习后,才能确定他们是否合格,以及适合做哪些部门的工作。而现在贸然将他们直接强加于部门,不但部门经理不愿意,他们的特殊来历也会影响其他员工的工作情绪,别人也会对他们有抵触,其实……对哪一方都不太好。”
“哦……你说的,也有一定道理。”梁若清想了想,“如果没有更好的办法,那就照你说的这样吧。要不……就是股份公司名下,再成立一个新部门,具体的落实事宜就由你来主导吧!”
“可以的,不过我还需要您的支持,请您发一份文件给我们股份公司行政人事部,说明这些人的情况,这样,我这边就好跟进余下事宜了。”
梁若清心里一惊,这丫头可比刘小慈有头脑,她还是有些自我保护意识的,懂得为自己争取多一点筹码。不过,这次他是有意要刁难她,自然不可能全力配合。
“陈经理啊,这个是股份公司这边的事,我不论是以什么名义发文给你,都有些欠妥,不如就由你直接自行拟文上报公司,他们如果有什么问题来问我,我一定会配合的。”他说着,脸上浮出厚道的笑容。
“这样啊……”陈溪有些语塞,她知道,股份公司的任何事,汪静肯定是能躲即躲,因此如果有什么问题,肯定是她一人的责任。上次关于监事会的成立,还只是一个形式上的东西,然而这次如果增设一个肯定是多余的部门来安置闲杂人等,还要倒贴工资,这个成本完全是无谓的,因此值不值得浪费这笔钱,关键就要看这些人背后的后台有多硬了,如果梁若清不出文件,自己就直接提议建新部门,这件事本身都会惹人非议。
梁若清看出了陈溪的犹豫不决,于是开口道:“陈经理啊,我也理解你的难处,不过,咱们虽然都是在御景的屋檐下,但毕竟分属两个不同的系统,中间的衔接要有章法,要按规矩。这也就是因为你和小慈的关系,咱们私下能交流一点儿心得,我才跟你这样说。否则,我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你,要安排这些人,你说为难,我也不多说,直接到甲方领导面前把责任推给你,说你不愿意配合,你不是也没办法挽回这个局面?”
见陈溪眼中有类似感谢的成分,他又拿出了一份文件:“你看,这里还有一份文件,接下来我们要谈的,就是关于股份公司工会活动资金的事情。这个呢,我考虑到你刚刚到职不久,对于两边以前的情况还在熟悉阶段,所以就替你拟了文,你只要去直接申批款项就行了。但是妹妹啊,刚才说的那个文件,我就真的帮不上忙了!”
因为对方毕竟是好朋友的老公,陈溪果然对梁若清的亲切放松了警惕,她虽然觉得有一点点不妥,但也不想勉为其难。“梁总,不管是公司的哪一个层面,如果有人问起这些人的情况,我可不可以跟他们提起您,或是让他们联系您核实情况?”
“当然!当然!这是我分内的事嘛!”梁若清见她初步应承,暗暗松了口气。
陈溪接过梁若清帮她起草的请款文件,不觉又是一惊,文件不但是以股份公司行政人事部,也就是她的名义起草的,而且申请的金额居然是二十万元!
“梁总,目前那些准备划拨到股份公司名下的员工都还在御景这边,到年底的各项福利费用都会走御景年初已确定的费用预算。现在,要划这么多的钱到股份公司账上,是不是太急了?并且,目前股份公司的独立账户落实了吗?”陈溪尽管并不清楚在酒店那边办公的筹备办现阶段的工作进度,但她推想,既然NST对上市的事不热衷,应该不会那么快落实一些实质性的细节,所以,自己也没必要去做这件无意义的事情,何况二十万也不是个小数目,她现在也无从得知,甲方这几个人物到底对这笔钱有什么样的算盘。
“我在下面不是有注明,‘具体的转款方式,将再与筹备办商议,未确定之前,御景可以暂不拨款’?所以说,大家之间的信任度还是有的,只要财务及其他相关部门批了,文件我们保存,什么时候去申转就不复杂了。”说着他又压低了声音,“妹妹啊,我又得说你了,你我都只是在下面跑腿办事的,有些事情高层的领导自有他们的考量,不该过问的,咱们最好也不多问。不过我知道,钱是非常敏感的一个问题,你小心一点也是对的,这下你也不用担心了,我们现在只是先履行申报手续,钱仍然可以暂时留在御景的财务部嘛。”
陈溪听其这么一说,也觉得有些道理,点了点头道:“那好吧,我先用您写的这份文件,让财务总监批复吧。”
“呵呵,你如果觉得哪里写得不合适,也可以按照你自己的意见重新起草,总之你自己拿主意吧!哈哈!我也是能力有限啊。对了,关于那几个人的新部门,你也得抓紧啊!不瞒你说,这两件事都关系到甲、乙两方的合作气氛,所以咱们在中间负责协调的,一定不要拖,速战速决。这两件事办好了,甲方领导对你也会认可,否则的话,他们会觉得你身为股份公司的管理人员,不能尽责,缺乏办事能力,万一有了这样的印象,对你可是不利呀!”
陈溪苦笑了一下:“谢谢您的提醒,您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做吗?”
“哦,没有了,主要就是这些,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随时给我打电话!”梁若清轻松地欠了欠身子。
“好的,如果有问题,少不得要麻烦您呢!”陈溪说着也笑了笑,不管怎样,看在刘小慈的面子上,她都不能太冷淡,“那您忙吧!我就先回人资部了。”
“好,好……小慈经常提起你,有时间就来家里玩儿啊!哈哈哈!”梁若清也起身,临别又投给了陈溪一个“迷魂弹”。
梁若清“帮”陈溪起草的请款文件,陈溪又仔细看了看,从文件本身来说没有什么问题,她想来想去,觉得这件事也不可能总在自己手里压着,终归要有个结果的,于是只得硬着头皮去了财务部,心想,批与不批,早点有个结果吧!免得甲方那边真的如梁若清所说,最后将责任赖在她的头上。
财务副总监老沈看了看文件,似乎已经知道此事,没多问就签字了。陈溪对此倒是并不奇怪,因为老沈是甲方派驻的人员,自然会向着甲方说话。
然而,这份副总监已经首肯的文件去到财务总监Richard那里时,却碰了一个又冷又硬的大钉子!快五十岁的香港总监说话不留情面,挖苦甲方那班人的同时,连陈溪也没放过。陈溪毕竟是女孩子,脸皮又薄,不想再与其纠缠,便返回向老沈求助,想着他们毕竟一正一副都属于同一个部门,就算是有甲、乙方的分歧,面对面时互相也会表现得过得去。不料老沈一改十分钟前的温和态度,反咬陈溪一口,说原以为股份公司与Richard那边已经达成口头共识,如今只是执行个手续,自己反正也没有实权,也就不发表什么不同意见了,但如果并没有事先沟通,陈溪这不是给他老沈下了个“圈套”嘛……
陈溪这下看清了这帮老贼的嘴脸,摆明了是他们之间的“暗算”,但明着都拿她当枪使,看来别无他法,她只得再去找梁若清。
一路上,越想越窝火,越想越委屈,正好经过高球会所的大堂,她拐过一楼一条走廊,突然想起杨帆刚刚搬入的新办公室就在里面,于是走了进去。
这里的房间都不是玻璃墙,门口的秘书位暂时空着,她拿不准他是否在办公室,抬手轻轻敲了敲深栗色的木门。门上的金色扶手自动转了一下,门居然就开了,杨帆穿件白衬衫,一手还拿着西服,原来他正准备将西服挂入门后的衣橱,听到有人敲门,顺手就开了门。
“是你啊!你来得还真是时候,我也是刚回来,早一分钟都不在。”他见是陈溪,笑了笑,转身去挂西服。
“James——”陈溪看见他,突然忍不住,扑到他后背,呜呜哭了起来。
杨帆吃惊地转过身:“Baby,你怎么了?”他连忙拉过她,关上了门。
陈溪依然哭个不停,杨帆扶她坐到了办公台前的椅子上,自己在另一张椅子坐下,又将台面上的纸巾盒推到她面前,抽出两张纸巾递给她。
“别哭了,跟我说说,出什么事了?”
“我烦死了!烦死他们了!这破工作我再也不想干了!我再也不想见到这帮妖魔鬼怪了!我讨厌死他们了!呜呜呜呜……”
杨帆看着她眼泪横飞,想笑又不敢笑,想骂又不能骂,只得耐着性子问她:“又是谁惹着你啦?连工作都恨上了,‘他们’是谁啊?”
陈溪恨恨地将那张请款文件拍到了台面上,趁杨帆看文件的工夫,她声泪俱下地讲述了在财务部碰壁的经过。
“Rosie,你干吗去蹚这摊浊水?谁让你去申请的?”杨帆看了文件,不禁皱了皱眉头。
“是梁若清让我代表股份公司去申请的,不过这份文件是他事先拟好的。”
“他拟的?他以你的名义来出文件?”杨帆睁大眼睛看着陈溪,突然用文件轻轻打了下她的头,“你没脑子啊?他让你去,你就去?!”
陈溪抹了把眼泪,蹙着眉头看着他:“我当时也觉得有点不妥,还问他了。他说这二十万暂时不用拨款,只是先报批手续,还说……”她接着又将当时与梁若清沟通的细节一五一十复述给杨帆,“……他说是甲方领导的意思,又说这事办不好,会影响他们对我的印象……我想,他好歹也是Amy的老公,总不至于害我吧?就答应试试,可是这件事到了现在这个局面,我根本没法办!”
“这件事不是你没法办,是所有人都没法办。梁若清这么干,分明是想让你来背黑锅,他也够歹毒的!”杨帆平静地说道,表情严肃。
陈溪有些诧异:“你是说——他存心害我?”继而又有点不相信,“我跟他素来不接触,更谈不上什么过节儿,他针对我,有何意义啊,而且他今天动不动就搬出Amy……总而言之,我不明白,他如果存心要使坏,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信我的吧!我跟他在工作上多多少少有些接触,他这个人,我还是了解一些的,他可比刘世奇‘油’多了。这件事的轻重程度,他应该是非常清楚的,这根本就不是你这个层面能够解决的问题。并且,就算是需要,股份公司如今还只是一副空壳,这笔钱即使获批了,他们又不可能马上拿到,按他们一贯的风格,是不会太着急的。说是提前报批,应该另有隐情。”
“另有隐情?”
“你不是也听别人说了吗?NST和甲方在上市问题上意见一直不和。因此,现在股份公司的筹备办公室也没有什么实际进度,你自己也清楚,你到现在都没有接触到关于这方面的实质性工作。我猜测,甲方现在也希望通过一些小细节,慢慢为自己一方增加筹码,之后也好跟NST扯皮,所以梁若清才说,不急于拨款,只是先批文件。Richard更是个老滑头,他当然明白,一旦签了字,他在NST总部可就没法交代了。再者,你别看Richard也给你脸色看了,他其实是在暗地里提醒你,是你这个小脑袋瓜不够用,不识人家的好意。”
“好意?”陈溪费解地望着杨帆,今天这事来得太突然,她感到自己有些转不过弯儿来。
“我说了,梁若清绝对没有安好心。他自己肯定很清楚,这件事谁来主办,都是死路一条,不可能有好结果的。既然明白,他还特意以你的名义拖你下水,可见他用心险恶。至于你和Amy的朋友关系,还有他对你说的那一套拉拢的好话,只有你们女孩子才会这么想,他一个男人,绝不可能考虑这些因素的。至于那个老沈,他们俩私交甚好,怎么可能不知情?依我看,他们是串通好了的,只要你去他就批,如果Richard犯了糊涂,那他们此举就套住了Richard,日后便有理由在上市与否的问题上跟NST叫板,因为只要NST这方有人签署了任何文件,都能证明NST作为乙方也有表示过同意上市;如果Richard拒签将文件打回头,那老沈便是你刚才听到的那番说辞,而这件事卡在你的手上,他们便有理由指责你办事不力。不过,这倒不是主要的,梁若清自己也明白,股份公司的事一拖再拖,他用这条理由针对你未必有力,但如果NST的财务总监看到你站在甲方的立场上,替他们来办事,再将此事往总部一捅,那对你的伤害就大了。幸亏Richard也是有阅历的人,他也知道你是我的女朋友,没有必要为这点儿小事得罪我,但他毕竟和你不熟,所以也不能明着帮你。不管怎么样,你遇到他也算是运气好,至少,他不会将此事告诉NST总部,这样,梁若清他们等于也没能得逞。”
“可是现在,这张文件就要烂在我手里了,我该怎么办?”陈溪看着文件,恨不得立即将它撕碎丢掉。
“简单,写一封邮件给梁若清,告诉他财务总监的反对意见,并告诉他文件你暂时保留,日后如果他认为仍有必要提出申请,再通知你。他估计不会回复,但至少你手上有了一份备忘的记录。这件事,你发邮件之后,估计他也只得暂时作罢,不会催得很紧。而Rosie你呢,必须想明白一件事:不是每项工作分配给你,你就一定要完成才算圆满,诸如此类不可能有结果,并且会起负作用的事,你能拖到它腐烂,或是借别人的力量将它推卸出去,也是一种不容易达到的成功。”
陈溪看了他一眼:“‘推卸出去’?这个姓梁的,真是陷我于不仁不义……”突然又失色道,“坏了!他今天还让我安排几个极不靠谱的人进御景,看来也是给我挖了一个大陷阱……”
杨帆听陈溪又提及成立新部门来安排“关系户”子弟的事,淡淡地笑了一下:“现在你自己也意识到是个陷阱了,我就不废话了。你今天下午去他办公室时着了什么魔?看你平时挺机灵的,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好骗?”
陈溪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还不是被‘友谊’给害的!他也确实可恨,还总拿我和Amy的关系来迷惑我,搞得好像什么都是在替我着想似的……这男人实在可恶!”
“那你准备怎么处理?”
“当然不能再傻乎乎地出什么文件去建议增设新部门啦!那不等于正中他下怀?”
“其实如果这批人确实不得不安排,你直接拒绝,他有可能真的报告甲方的领导,说你不配合。正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的确对你不利,假如甲、乙两方因为这些人员未能妥善安置又生成什么事端,最后很可能矛头全都对准了你。而你所说的,另成立一个新部门专门安置这些人,倒不失为一个好的solution(解决办法)……”杨帆摸着下巴,像是在深入考虑。
“这种方式我在以前的工作中试用过,集中管理这些‘臭鱼烂虾’,一定会比把他们丢给各部门要好。”陈溪说着又叹了口气,“但我告诉你了,梁若清肯定不会提供任何书面的东西给我,而他刚才答应的,有什么事问他,他可以配合解释……哼,我现在都能想象,他肯定会和老沈一样,真有问题出来,马上又出尔反尔了。”
杨帆低头想了想,又看着陈溪说道:“这样:你先不理会设新部门的事,这些人,你就让Juliet先interview(面试),之后分配部门,尽量安排在我底下的部门,这样,即使部门经理不敢阻拦,到我这里也会全部挡住。这个局面,则是你Rosie已经尽力尝试去帮着安排,可我这边不接受,你也无能为力,而且这完全是公对公的事情,谁也没法拿我们的私人关系来说事儿。之后,你再以邮件形式联系梁若清,说明我反对的理由,要求梁若清协助解释这几个人的背景以及必须照顾的原因。这个球你再踢回给他,他这次就不得不出面了。不过你得记住,尽量避免跟他进行口头上的沟通,因为你绕不过他那张嘴的。他找你你就躲,逼他发邮件给你,否则你也拖着,等着这件事‘烂’在他的手里。而如果他提供了书面说明,你分析一下,真的有必要,你就起草文件建议增设新部门,至于这件事最终的定夺,就是上层的考虑范围了,你只是等结果。假若没有结果,你也不必催促,这种事,很微妙的。”
陈溪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办法……”她忽然起身坐到了杨帆的腿上,搂住了他的脖子,“James,我要回来,还是待在你身边舒服,没有这么多烦心事。”
“好,我这就给Thomas打电话,调你回来!”杨帆说着便拿起台子上的电话话筒拨了四位数的分机号。
陈溪听到电话已通,吓得赶忙扑上去按住电话机的叉簧挂断了线。“我是说着玩儿的,你怎么还当真啊!”
他笑道:“哈哈,我也是闹着玩儿的!我料定你是绝不会吃‘回头草’的,刚才拨的是你的分机号。”
“你真讨厌!”她推了他一下,又有些困惑地看着那份文件,“我还是想不通,梁若清为什么要针对我?”
杨帆叹了口气:“或许……是因为我,可能他知道我以前接近过Amy。”
陈溪歪着头看看他:“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再说,他不是和Amy已经结婚了嘛,还有什么不平衡的?”
他耸耸肩:“不太清楚,但有种感觉,觉得跟我有点儿关系,不过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哎,你跟其他部门的协调还好吧?”
“嗯,还行吧,自从保洁部的招聘成功之后,近几天大家好像对我特别热情,上午我去洗衣房送洗衣服,那个经理也是客气得不得了,我洗多少衣服我心里有数,应该会有超额要付费的,可他却说不会超的。”
“是吗?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杨帆静静地看了她片刻,“这些人都是‘墙头草’,最大的本领,就是很会‘看风向’。他们这么主动地向你靠拢,恭维你,有我的原因,也有可能是因为你现在主管招聘,手里开始有了一点点实权,因此想慢慢将你也拉进他们的利益网络,以后说不定就能借你的职务便利混得一些好处。你还真的要小心一点儿。洗衣的事,我看你还是自己记清楚一点儿,如果感觉快超额了,索性就不再用你的额度了,另外挂客账,我每个月帮你付了就行了。”
“那倒不必了,我家小区里也有一家干洗店,我在那边开张卡就行了。”
“呵,怎么?还不给我机会?”
陈溪一扬眉毛,戳了一下杨帆的胸口,噘嘴说道:“嘁!我是在等着你——快点攒够‘老婆本儿’,我可贵着呢!”
陈溪按照杨帆的主意给梁若清发了邮件。果不其然,梁若清没有回复邮件,但三番五次打电话找陈溪。于是,她即使是在办公室里,看见来电显示是他的分机号也不会接听,手机则设置为“占线”。梁若清不便亲自来找,只好打到人力资源部请别人转告陈溪联系自己,陈溪随后也不回电,倒是发过邮件说她近期特别忙,有事最好发邮件给她。梁若清预感到,这件事肯定是杨帆在背后“支着儿”,愤懑之余也只得暂时作罢,等待日后的机会,恨只恨甲方在上市一事上还是势单力薄了一些。他也不知道,这个卷土重来的机会,还要等多久……
6 等闲视之
保洁部的组建工作告一段落,陈溪着手开始整顿员工餐厅的管理。前段时间,她抽空将员工餐的一些档案资料,以及员工餐委员会每周例会的会议记录做了整理,总结出了一些问题。今天,她约了员工餐主管孙大柱来办公室,想在整顿前期先找他谈一谈。
然而与孙大柱的交流,倒令陈溪有一种沙志文为她做入职培训的熟悉感。“孙大厨子”一副极其放松的态度,明显是不把她这个上司放在眼里。陈溪按捺着不快与他仔细沟通需要调整的细节问题,孙大柱则操着老北京的“胡同腔儿”更像是在“抬杠”,不是强调主观客观的难处,就是答应改善的同时还捎上几句不咸不谈的“片儿汤话”。谈完事他离开时,陈溪望着他一身的囊膪,暗暗感慨这家伙可真是一块名副其实的“滚刀肉”。
陈溪随后调来孙大柱的人事档案,翻到了《职位申请表》要看他的简历,无意中看到,在“是否有公司内部推荐人”一栏,孙大柱当时画了个钩,意为“有”,后面注明:中厨厨师长,米盛利。
她合上文件夹,靠在椅背上,深深地吸了口气。
早上,汪静刚刚开完晨会回来,走进人力资源部的时候,Angela告诉她,有位先生已经等她很久了。汪静扭头看到一个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正起身对自己微笑,脸上继而也浮现出亲切的笑容:“Morning,Peter,你怎么来啦?”
“呵呵,我今天正好去财务部办点儿事儿,顺路过来拜访一下您,方便吗?”Peter点头哈腰地说着,一直没机会站直身体。
“来吧!到我办公室来坐坐。”汪静随即招呼Peter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同时关上门,将玻璃墙衬着的百叶帘调整至微微闭合,只留出一丝丝缝隙可以看见外面的动静。
“你找我,除了问候,还有别的什么事儿吗?”汪静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笑吟吟地望着坐在对面的Peter。
“嗨,没急事儿。重点还是要来感谢您一下,上次的几单,承蒙您关照。我知道,当时‘骏杰猎头’也都有素质不错的candidates(猎头公司推荐的候选人),但是您当时还是决定用我们,我们才有机会成功。总之,大恩不言谢!呵呵……我看您也挺忙的,就不多打扰了。”Peter说着从公事包里取出了一个厚厚的信封,双手递给了汪静,“这是点儿小心意,见笑了!”
御景的人员招聘,A级经理以上的职位极少通过Juliet那边从人才市场或者自己的招聘会上招聘,均是委托猎头公司,而Peter便是御景现在所委托猎头公司的负责人。前几个月,他们受托要招几个重点职位,不料连着数周都是青黄不接。Thomas着急了,正好有人推荐“骏杰猎头”,便与汪静商量是否需要更换猎头公司,汪静摆出了一大堆不便更换的理由,生生地把他给说服了。好在后来,Peter那边终于物色到了适合的候选人,事情才有了转机。
汪静的笑容更为灿烂:“你也太客气了……”她慢慢地伸出了一只手准备接下,“那就谢谢了,总之,你们好好地配合我们,大家就会合作愉快的。”
不料她还没拿稳,Peter就松开了手,结果信封从她的手指间滑落到了地上,里面一厚沓百元面值的人民币也顺着朝下的信封口漏出,散落到了地面上。
“对不起!对不起!”Peter哑然失笑,慌忙躬下身子开始捡钱。
汪静刚想说声“没关系”,办公室的门突然“咚咚”响了两声便直接开了,陈溪一脸慌张地冲了进来,屋里的空气霎时僵住。
汪静和Peter对这个突然杀进的“程咬金”措手不及防,怔怔地望着陈溪,而陈溪,看到地面上一片散落的钞票,也是目瞪口呆。
“对不起!我敲门了……但是事情太急了,对不起!”陈溪的脸上立即现出尴尬,低下头连连道歉。
汪静回过神来,立即收起窘相,看来陈溪并不明白这是什么钱,她现在马上需要做的是,赶紧转移陈溪的注意力。“没事儿!没事儿!你别着急,过来慢慢说。”接着她拉过陈溪到房间一角,悄悄递了个眼色给Peter,示意他赶紧捡钱。
“销售部……销售部新来的那个女孩,那个余小露……今天早上,在宿舍里服了安眠药,要自杀!”陈溪急得有些语无论次,汪静听了也是大吃一惊,急忙问:“她现在人呢?”
“已经叫了救护车,现在姚峰和女生宿舍的管理员一起跟着去医院了。”
这时,Peter已经将钱重新装好,放在了台面上一堆文件的旁边,小声道:“你们有急事就先去忙,我也走了。”之后不等汪静应答便立即闪人。
“走!你和我一块儿去医院看看。”汪静拉起陈溪,一起急急地出了办公室,陈溪边走边大声问:“Angela,张主任派的车到了吗?”
当晚,赵玉刚请杨帆和陈溪吃饭,在市内一家泰餐厅要了间精致的小包房。原本他也约了刘小慈,但刘说家里有事推掉了。赵玉刚猜想她是怕见到杨帆尴尬,没再勉强,并不知刘小慈现在十分抵触陈溪。
这间包房的装潢处处洋溢着浓厚的泰域风情,除了电视等娱乐设备,暹罗元素的镂空木雕装饰窗、宗教题材的传统壁画、柳藤编制的栗色座椅……浅青深黛的朴拙格调间,几件色彩鲜亮的三角木棉靠枕与之形成强烈的对比却并不突兀,另有新鲜娇艳的蝴蝶兰剪插成端庄悦目的造型,以及幽幽的焚香弥散着静谧而悠怡的佛国意韵。
三人在摆着镏金边纹的玫粉色高脚酒杯、铺有暗金色泰丝盘垫的餐桌边坐定,明炉乌头鱼、绿咖喱烧虾、椰汁滑鸡、香麦煲随后被两名身着泰裙的女服务员依次端上,最后捧来还燃着酒精炉以便保温的冬荫功汤,甜点则是黄澄澄的泰式榴莲蛋糕。陈溪一边欣赏着叫人馋涎欲滴的菜肴,一边对刘小慈的缺席大叹遗憾。赵玉刚笑笑,看了杨帆一眼,杨帆急忙岔开话题。
席间,赵玉刚随口问及今早自杀未遂的同事余小露。
陈溪放下盛有柠檬特饮的高脚杯,答道:“还好,幸亏同宿舍的员工发现及时,送到医院去洗了胃,现在应该没有生病危险了。”
杨帆插话道:“她是哪里的?好像才来一个月都不到,怎么会有这种念头?平时看着她挺活泼、挺开朗的。”
“江西女孩,大学刚刚毕业,进销售部可能也就三周吧?”陈溪不太确定,看了看赵玉刚,他跟着点点头,“看她的遗书上写着:觉得生活实在太难了,好不容易毕业了,费尽周折才找到工作,眼看着没有业绩就要被淘汰,她不愿意再成为家里的拖累……”陈溪说着,即感到有些沉重,默默喝了口饮料。
赵玉刚叹了口气,不无感触道:“唉,现在刚刚迈入社会的青年,生存竞争的压力大,本身心理也比较脆弱,更容易选择逃避和放弃。有些人甚至在大学读书期间,就对未来的生活失去了信心,草草了结自己的生命。而有些学生虽说没有轻生,但在校期间性格已经开始变得古怪内向,有些还被诊断出患有不同程度的抑郁症。”
关于抑郁症的话题很快聊及心理辅导及救助,杨帆随即发表议论:所谓的辅导救助,只是他人为了共建和谐社会而尽的一份义务,只能从外围给予心理疾病患者一些帮助。而很多时候,人必须通过自己的主观努力,才能真正化解心理疾病的威胁。除了‘弱肉强食’的竞争,自然界的淘汰法则,也包括心理素质的自我强化,因此这一点也是生存的必要能力。这个社会、这个职场,或许邪恶,或许残酷,但它们就如同光明与美好一样,有它存在的道理。每个人没有办法决定自己的出身,就像自然界里的生物,无法自主选择成为食肉的老虎,还是被吃的羚羊,抑或是做悄无声息的一株小草。人可以在评价这个社会时,发出不同的见解,但放弃就是弱者的表现,别人的挽救很有可能是治标不治本的,唯一有效的办法,就是自己学会调整心态,就如同身陷危险时,与其完全依赖外来的救援,不如先主动实施自救。
陈溪觉得这个话题有点沉重,不愿多谈,三人边吃边闲聊了一阵子,赵玉刚的手机响了,接听后立即传出妻子钱莉莉尖厉的声音。陈溪抿着嘴偷笑,赵玉刚有个“虎妻”,在销售部是尽人皆知的,他尴尬地起身出了包房讲电话。
杨帆随即叫来服务员埋单,当赵玉刚回来时,杨帆正在信用卡单上签字。
“James,说好是我请客的,你这不是不给我面子嘛!”赵玉刚有点过意不去。
“朋友之间就不用客气了,我也是借这个机会,感谢你在工作上的帮衬,改天再聚时你请!”杨帆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家里如果还有事,你就先回吧!没事的,Rosie吃得慢,你不用等着她,都是朋友,不必拘泥。”
赵玉刚瞥了一眼正在慢吞吞品着芒果的陈溪,对着杨帆幽幽地笑:“我看她是故意慢慢吃……OK,剩下的时间留给你们,我就不好意思了,先走一步,谢谢了,下次再请你们,别不赏脸啊!”说着,他拿起衣服先离开了。
“看来,Edward的太太真是挺厉害的,平时听你们说,还不太相信,今天算是了解了。”杨帆摇了摇头,看回陈溪,“Baby,以后我要是在外面应酬回家晚了,你是不是也会在电话里冲我吼?”
“我才不会,那样不过瘾,”陈溪霸道一笑,“我肯定冲过来大闹一场,让你丢足面子才罢休!”
杨帆呵呵笑道:“还是你狠!你慢慢吃,我出去买点儿后悔药。”
陈溪忽然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地说:“唉,今天就是没见到Amy,她最近也没给我电话,我打她手机总是没人听,也不知她在忙什么呢。”
“她现在可能上班时间忙,你可以周末约她啊,比如说后天周末,你可以叫她出来见见面嘛。”杨帆边说着,也拿起果签叉了一片芒果,却被陈溪夺了过去。
“你难道忘了?上上周就说好了的,这周末咱们要去首博看欧洲艺术展的。”
杨帆看着陈溪瞪得圆溜溜的大眼睛,顿了一下:“Baby……这周可能不行了……我明天下午要去一趟首尔,这个周末……那边会员部有酬宾活动。”
陈溪望着杨帆片刻,突然将手中的芒果丢到了台子上,拿起手袋起身就要走,杨帆慌忙站起来拦住了她。
“Baby,baby,你别这样……我知道是我不对,可是这次真的没办法……这样好不好?我们下个周末再去,一定去!”
“我再也不信你了!”陈溪用力想甩脱他的手,“你总是说话不算数,我一周里只占用你几个小时,过分吗?为什么总是我为你的事让路?!”自从上次晚会以后,她便开始对这种局面有些厌倦,总是经历从希望到失望的过程,陈溪感到疲惫,渐渐发觉两人的恋曲中也开始出现不和谐的音符。
“好了,baby,不生气了!”杨帆把她拉入自己怀中紧紧搂住,他一时也感到非常无奈,自己何尝不想和心爱的人多些时间在一起,可是为了两个人的将来,他和她都不得不暂时忍耐,而这个“暂时”对于陈溪来讲,究竟有多漫长,杨帆心里不是不明白。可他毕竟是个男人,男人是属于职场或生意场的,总之,他们的归宿不可能是情场。
“你一开始就知道不可能去,一次一次敷衍我……你就是不想去!”陈溪伏在他怀里开始抽泣。
“绝对没有,baby,我真的很想去欣赏一下,放松放松,尤其是和你一起去。这次的活动,本来安排在下周的,结果临时提前了……Sorry,baby,我们下周一定去,我保证,再有什么我都一定推掉!好吗?”
“你刚刚出差回来,没过两天,又要走……”
“很快我就回来了,周一,周一就回来了,下周我不会再出差,周末我们就去。”杨帆抱着爱人,熟练地说着苍白无力的绵绵软话,他在哄她,更像是在骗她,同时也是在骗自己,他的积极心态,已经强到足以利用一切或清晰或渺茫的希望来振作自己,至于计划在下一分钟会有什么改变,他其实并不知道。偶然间,杨帆的目光落到了包房里的卡拉OK音响设备上。
“呵,这家餐厅的老板还真会做生意!吃泰餐也给配卡拉OK——baby,别难过了,我给你唱首歌吧!”说着他去打开了音响,又搂着陈溪坐了下来,用遥控器翻看着曲目,“你喜欢谁的歌?别点女声的啊,那我可不会。”
陈溪坐在杨帆腿上,背过脸将头靠在他肩上,不愿看电视屏幕。“我不想听。”
“那我自己替你找一首啊……”杨帆翻了一会儿,“哎,这首好!听没听过王力宏的Kiss Goodbye?”
浪漫伤感的旋律,随即在包房里袅袅飘转,陈溪一直背着脸伏在杨帆的肩头上,没有看他唱歌的神情,静静聆听着,似乎是从他心里传来的节奏……音乐在他们之间的软化作用,向来是神奇的。
“怎么样?喜欢吗?”杨帆唱完歌,看不到陈溪的脸,轻柔地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吻了又吻。
陈溪扭过脸看着他,没说话,又伏到他的肩膀上。
“哎,我有个软件,改天我把这首歌录下来再刻成光盘,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就可以听歌,就当是我在旁边唱给你听的。”
陈溪也许是已经习惯了他的空头支票,对此不置可否,转头又看他:“我累了,咱们走吧!”
出了泰餐厅,两人穿过一条小街,途经一家乐器行,玻璃橱窗里,一架白色的“雅马哈”三角钢琴在夜幕中依然醒目,杨帆拽住陈溪停了下来。
“Baby,等我们结婚的时候,就把那个立式的琴换了,我一定送你这样一架钢琴!”
陈溪禁不住笑道:“你有心就行啦,哪有地方摆下这么大的琴?”
“这个简单,你等着我先给你买个大客厅的房子。当然,还要有个大厨房,够你发挥厨艺的地方。”
“哼,我就知道大钢琴不会白来,原来是要当一辈子保姆的。”陈溪继续笑,“这样不行,我太吃亏了!别看了,走吧!走吧!”她拉着杨帆继续向前走。
回家的车上,陈溪突然想起白天在汪静办公室里撞见的情景,她突然问杨帆:“James,两周前我去你的办公室找你,当时你正和一个男人在谈话,还记得他吗?”
“来我办公室谈话的男人女人太多了,我搞不清楚你指的是谁。”
“哎呀,我看见的也不多,你应该知道是哪个。就是两周前,那个戴钨金架眼镜的,瘦瘦的,你后来还说,他也是石家庄的。”
“噢——你说的应该是Peter吧?怎么了,你也认识他?”
“算不上认识,但我对他这个人有印象,他是做什么的?”
“他是咱们公司用的猎头。”
“猎头?”陈溪扭头看着杨帆,“猎头怎么会去找你?他们不是应该与我们HR接洽吗?”
“呵呵,这个Peter是我一个中学同学的朋友,也算是石家庄人,后来他听说我也在御景工作,那次来和Jane谈事,顺道儿来我这里见了个面。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那……你有没有听他说起什么……关于Jane的事?”
“没有,我和他还没熟到那种程度。你问这些,到底是怎么了?”
“我今天在Jane的办公室里看见他了,也许他没有认出我,因为上次在你办公室里,打了招呼我就回避了。”
“他去见Jane,没什么不正常啊,看你怎么老问东问西的?”
“可是……你知道吗?他好像是给Jane送钱去的。当时我因为余小露的事,急着要找Jane,敲了几下门,一时着急也忘了等Jane回应就推开了门,结果正好看见那个Peter在地上捡钱,地上当时有好多钱,怎么也得有一万……可能还不止,说不好。后来我还特地留意了一下,他把钱全部捡起装进了一个大信封,留在了Jane的办公桌上。James……这事儿,你认为呢?”
“呵呵,这不是明摆着吗?难怪,前段时间Thomas说要换猎头,Jane不同意。那几天Peter紧张得也来找我,我没表态,本来也不应该插手,后来还是Jane自己摆平了Thomas。原来玄机在这里啊……”
“这样说来,Jane也不是那么清白……她也在收受贿赂。”陈溪叹了口气,望着车窗外,有些茫然。
“Rosie,这不关你的事,保持缄默就好。要知道,在职场里,有些时候‘正义感’是毫无意义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她怎么可以这样没有职业操守。”
“在这个问题上,你必须一分为二:如果她因为收了好处而损害到公司的利益,你可以指责她没有职业操守,假公济私,但如果她没有牺牲公司的利益,只是自己从猎头那里得了一点儿小恩小惠,你还不能太绝对。猎头这几次推荐的候选人,客观上讲都算是符合条件的。这样一来,顶多算Jane是借着职务之便落了点儿人情答谢礼。这种事,即使你捅了出去,如果没有充分的证据,单单只是说她收了钱,也不一定会动摇到她的根基,因为这些模模糊糊的事是说不清的。像我,收入的一大部分是和业绩挂钩的,肯定不做这些事,因为这样做对我没意义,或许反而会影响工作。但对于那些拿死工资的人员则不然,你相信财务和采购部的人都没拿过供应商的好处吗?你相信Thomas就是那么廉洁吗?”
“那我也是拿死工资的,我绝不会沾这些事,否则传出去,它会影响我的职业生涯。”陈溪垂下眼帘,低低的声音却是一种高傲的语调。
杨帆扭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Baby,我相信你不会做,因为你是出污泥而不染的莲花。不过我得提醒你,洁身自好是一种品德,但是在职场里,如果你不想被孤立,至少要做到,眼睛里能揉得进沙子。就连政府官员接受了那么多年的‘反腐倡廉’教育,仍然不断有人贪赃枉法,大家还要为‘高薪养廉’是否可行而争论一番……更不要说咱们身边这个小小的职场了,周围都是一掷千金的会员,你要求这些有思想、有见地的中高层看了都不会眼馋,可能吗?”
陈溪又开始不耐烦了:“你今天一晚上教育我好几回了,我一没自杀,二没受贿,凭什么你总对着我说教啊?烦死了!”
杨帆仍然慢条斯理:“嘿!你可真是不识抬举,难得我这么好心,你全当作驴肝肺啦!”
她一听这话又咯咯乐了起来:“本来就是驴肝肺!”
正遇红灯,杨帆停下车,趁机用手在陈溪的腰间轻轻捏了一下,怕痒的她立即弹起身大笑。
“你知道吗?”他侧脸凝望着她的眼睛,“你有两张不同的面孔。”
“是吗?”陈溪有些好奇。
“以前在会员部,我印象中,你就是个既温和又清高的小白领。后来的你在我面前,只有两大特点:第一,特别爱哭;第二,蛮不讲理。”说罢,他温情脉脉地欣赏着她脸上的戏剧性变化。
“你再说!”陈溪用力拽住杨帆的手臂,“我就让你看看我的第三张面孔!”
“呵呵呵,我不用看都知道,肯定是面目狰狞的……”杨帆笑着刚想抽回手,突然听到后面的车发出催促的“嘀嘀”声,抬头一看,已变绿灯,“Baby,不闹了,人家都催我们了。”他急忙向后摆摆手表示歉意,启动了车。
“哎,对了,”杨帆眼看前方,继续问陈溪,“刚才忘了问了,你撞见Peter给Jane送钱,Jane后来是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装作一切正常呗,他们当然不会说什么啦,我也只能装傻。之后,正好Angela问我‘员工之星’的奖金,我便趁机说,刚才财务部来人把现金送到Jane那里了。我当时站在外面的办公区域,声音并不小,Jane的办公室敞开着门,我想她肯定能听得到。过了很久,我问Angela奖金怎么样了,Angela说问Jane了,Jane说这事不着急,先放在她那边,等过两天再发。其实我早知道,财务部原本也是安排我们过两天才去领钱的,估计Jane肯定会亲自去财务那边拿钱的。”
杨帆乐了:“你还挺鬼,还知道找到机会赶紧脱身。”
“嘁!你以为就你懂那些道理啊,”陈溪努努嘴,又翻翻眼睛,“我说不过你,但已经这么做了,Jane毕竟是我的老板,我得罪她也没有好处。就算我挤走了她,将来的情况,未必会比现在好。所以呀,对于Eric,我坚决贯彻‘反恐’战略;到了Jane这边,就改为‘维和’政策啦!这还用得着你来教我啊?”
“唉,baby,做人要谦虚……”杨帆笑着摇了摇头。
7 明哲保身
孙大柱在御景管理员工餐厅的日常运作已有一年多,具体负责酒店、球会、俱乐部及宿舍区共四个餐厅。因为是老员工了,在餐厅里跟各部门主管级的员工都比较熟络,所以对顶头上司陈溪的底细自认为也是“门儿清”。
她呢,是新升上去的副总杨帆的马子……哼,这对狗男女,一个是“专吃窝边草的兔子”,另一个则傍着男人赚了个脸皮,最近又因为挖保洁公司的墙角得逞了,有点儿小“跩”,听保安兄弟们议论,那个号称不怒自威的范建山,好像对她也是直流口水。在这么一个“骚娘儿们”的手底下工作,孙大柱的感觉用自己的话说,就是“想吐”!更令他咬牙切齿的是,当初介绍他来御景的米师傅,就是被这个小婊子给赶走的。据说,她当时在会员服务部,乖巧得跟只小猫一样,老米哥对她还挺关照,想不到竟是这样一副毒蛇心肠!
但是恨归恨,人在屋檐下也不得不低头。上次陈溪面谈时交代的工作,孙大柱耐着性子将就着做了,可没想到那些问题都落实之后,陈溪又给了他一页纸,又是几件要调整的“小事”。
几个回合下来,孙大柱有些不耐烦了,心想这小蹄子成天没事找事地折腾人,又没有什么真材实料的本事,成天就知道抠点儿芝麻绿豆的小破事儿作难他……渐渐地,他对陈溪的态度也越来越不恭敬,不断出现阳奉阴违的情况。
当然,陈溪也感觉到了他态度的日益怠慢,谈事情时总是语气消极,时不时还夹枪带棒的,一件事不交代个两三遍,就不落实……最后即使告诉你已经完成了,一去检查,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毛病,等于没完成。陈溪明白,他是因为米师傅的事对自己心怀怨恨,便不露声色,只是一再地督促他做事。她现在手头要处理的头痛事已经不少,暂时不想跟孙大柱翻脸,不能让他在这个多事之秋再添兵乱。
两周来,在陈溪的监督下,孙大柱虽是一百个不情愿,但也将员工餐厅的一些运作环节完善了不少,由于都是些并不显眼的细微调整,因此暂时看不出有多大的起色,然而足以让陈溪看清楚,后厨房的人员目前是有冗余的。她明白如果强硬要求孙大柱减员,会引起多大的风波,于是最近有两个小工自己辞职,她便一直没有再批准孙大柱的人力申请。
对此孙大柱几次追问Juliet,新员何时可以补进,Juliet都莫名奇妙,后来他才知道,自己的人力申请单还压在陈溪处,Juliet根本就没收到招人的通知。孙大柱去找陈溪提招人的事,陈溪很直白地告诉他,现在厨房的人力已经绰绰有余,不但不会再加人给他,还要求他合理安排,不要再人浮于事。
这次,孙大柱没能压住自己的暴脾气,瞪着眼理直气壮地与陈溪争辩自己缺人手。陈溪也不再客气,连往日佯装的耐心都没有了,一再强调厨房人手足够,并言辞犀利地警告孙大柱:如果员工餐厅的运作出了问题,只会质疑他的管理能力。同时,她不忘最后补充一句:“你如果认为我说的不对,也可以去问问沙经理,你们最近不是经常在一起讨论问题吗?”
孙大柱对着她寒似冬雪的表情怔了半晌,随即咬着牙根频频点头:“行……行……您厉害,耍嘴皮子,我是说不过您!”说完招呼也不打,扭头冲出了陈溪的办公室。
实际上,陈溪早已料到,孙大柱迟早都要来找她扯皮招人的事,她之所以决定此时变脸,除了人员的问题,还考虑到最近很快会增加新的备餐任务,她没有精力再跟他兜圈子。另外,Angela告诉她,最近沙志文经常和孙大柱一起聊天,陈溪预感到有些内容可能与自己有关,看来沙志文正在暗地里联络各方人马,找机会对付自己。既是这样,索性跟孙大柱挑明,也算是敲山震虎。
台面上的电话突然响了,陈溪接听后立即传来赵玉刚急促的声音。
“Rosie,Rosie,你现在说话方不方便?我有急事要告诉你!”
“好,你等一下。”陈溪立即起身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回到座位上又拿起了话筒,“你说吧,Edward,什么事呀?”
“你知不知道,御景有一部分员工,每个季度会有一次业绩奖金?”
“什么业绩奖金?我还真不知道,今天头一次听你这样说。”
“糟糕!你居然还不知道,难怪你没有做……”
“我没做?Edward,你的话是什么意思?”陈溪预感到事情有些不妙。
“唉,御景各个营业部门,尤其像我们销售部门,每三个月还有一次业绩评定,合格者还会再发放一次奖金,和每月的佣金结算不一样。刚刚……Eric跟我们讲,这次可能我们没法发奖金,因为你根本没有做业绩评定。”
陈溪大吃一惊:“他怎么会跟你们说这些?”
“哼,我看他没安什么好心,今天到我们销售部来转,跟几个人聊天,马上要发奖金了,别人肯定就顺口问了他,他就是这样回答的。他回答得倒是轻松,可这些销售眼巴巴地等着钱进袋,有的已经有用钱的计划了,再说如果等到下一季度一起发,金额大了,税率也有可能高,所以大家一听就急了。我看Eric也没解释什么,没准儿他就是唯恐天下不乱……涉及奖金的不只我们一个部门,估计他在别的地方也是这样散布的,Rosie,你要小心啊!”
“Edward,非常感谢你告诉我这些,我知道了,先这样,我要想想怎么处理。”
陈溪挂了电话,立即叫薪酬主管Fiona进来,询问业绩奖金的事。Fiona虽然知道有这回事,但是她并不经手。因为这奖金,只有工作中涉及营销内容的员工才有,是完全不同于绩效工资及岗位津贴的一种激励措施。Fiona告诉陈溪,通常这都是人事经理直接从财务部要来营销部门的业绩情况记录,然后根据成绩核算,汪静签字之后,直接转给财务核发。并且,奖金的结算周期也不是自然定义的季度,而是从春节前依次推算,每三个月发放一次,到了十一月份,正好应该计发八、九、十三个月的了,而发放日应该就是后天……她还以为,陈溪早就知道这件事。
Fiona出去后,陈溪呆坐了很久。
这个沙志文,可真的是够阴毒,手段卑劣到了这种水平!故意瞒着不告诉她,给她埋了一颗“雷”。这种事情,汪静肯定是无暇顾及并及时提醒陈溪的,而过几天问题闹大了,追查下来,最多汪静跟着自己吃个哑巴亏,而沙志文肯定啥事没有!
如果自己指责他当初没有交接这件事情,估计他也有的抵赖,非说已经提过,是她自己不记得了,因此也拿他没办法。毕竟口说无凭,他既拿不出已告诉自己的证据,自己也拿不出他没提过的证据。而当事人是自己,因此责无旁贷。
陈溪原本还天真地以为,自己和沙志文之间应该会是光明正大的竞争,想不到,原来一个男人也会有这么多低级的阴招,看来,跟他之间并非君子之战。
眼下,最紧迫的就是如何解决已成事实的延误,那是一百多名员工三个月以来的利益,数额庞大到陈溪就算赔了自己整年的工资,也许都只是九牛一毛。她一时想不出什么有效的对策,杨帆这几天正好在美国开会,尽管如此,六神无主的她算了算时差,还是拨通了他的手机。
杨帆也知道业绩奖金这回事,偏偏大家都认为陈溪理应会知道,而没有去提醒她。听了陈溪说的情况,他在电话那边停了两分钟,说道:“Rosie,现在越洋电话效果不太好,我没法跟你细说原因,你就照我的话去做,自己主动写一份说明,解释事情经过。关于你不知道这件事的原因,可以写得模糊一点儿,不用针对Eric,然后承认是自己由于不熟悉业务而导致的疏漏,表示自己将在未来一周内,尽力弥补这个过失。”
“可是James,这样一来,不就等于承认了这个问题是我的错——Eric不就得逞了?”陈溪有些诧异,又有些费解。
“你相信我,你这样做,他的阴谋就落空了。如果你越是想尽办法要去圆这个错,反而会越陷越深,直到最终无法解释清楚,到那时,Eric就真正达到目的了。错误就是错误,很少有人会去关注错误的原因还会有什么隐情。职场上的人通常都害怕犯错,更害怕被人抓到自己犯错,于是会百般遮掩,而越是这样,一旦事情暴露了,往往自己所要承担的责任会更大。你即使解释了自己有多无辜,高层们的着眼点仍然是你不够敬业,他们会有一种条件反射:凡是喜欢解释错误的人,就是在pass the buck(推卸责任)。到了这个时候最考验人的,不是你能拿出什么样的理由和证据澄清自己,而是你将会站在一己得失的角度还是全局利益的出发点上去应对问题。所以baby,犯错其实并不可怕,眼下也不必计较这个错误来得有多冤,先把责任承担下来,第一时间去挽回,Eric不但不会得逞,你的老板也不会因为你承认了错误就一定要治罪。”
杨帆停顿了一下,没听到陈溪反驳,又继续道:“你自己也是中层,可以想象一下,如果你部门的员工工作出了问题,你首先关注的是问题本身,还是员工出错的原因?如果这个时候员工不管问题的影响,只是一味地解释自己的委屈,你会怎么想?Baby,听我的话,别中Eric的圈套,勇敢一点儿——承认!然后去补救!”电话里的杂音突然变强,显然是信号问题,“Sorry,我在公路上,不能多讲了,你好好的,等我回来……”
电话断了,陈溪迟钝地放下了话筒,心想,现在美国应该是晚上,难道他很晚了还在外面忙着?杨帆的谆谆告诫言犹在耳,她思量片刻,觉得确实有道理。既然如此,事不宜迟,陈溪马上打电话给财务部,请他们准备好前三个月营销部门业绩奖金审核依据的资料,一会儿自己去取。继而打开电脑,按杨帆的建议起草一份给汪静并抄送Thomas的说明文件。
情况说明打印好后,陈溪第一时间去找了汪静。
汪静听说她没做业绩奖金也是吓了一跳,的确,如果营销系统的员工无缘无故拿不到钱,影响了士气,那么部门完不成业绩,可就有理由说人力资源部的不是了。她也在暗暗后悔没能及时提醒一下陈溪。尽管陈溪并未提及沙志文,汪静的心里已有本账,她明白,如果陈溪事先知道有这回事,是不会当儿戏一般完全忘记的。好在眼前她自己已经提出了抢救的方案,看来也是可行,所以应该还不至于影响到自己整个部门的形象。
陈溪提出,自己和汪静一起去跟Thomas解释情况,请求他同意延后一周发放奖金,并出面要求财务部破例,临时准备这笔款项,待审批手续一完成,便有钱能及时转到员工的账户内。
汪静想想也对,财务付钱也是要提前准备的,尤其是大额度的款项,于是带了陈溪一起去了Thomas的办公室。Thomas对此也没有过分责怪本身印象良好的陈溪,何况如果不协助她们弥补,员工有不满情绪,对他也没有好处,万一捅到了NST总部,他还得做解释。因此,Thomas当着她们的面便给财务总监Richard拨了电话,要求他配合安排转款事宜。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陈溪又起草了一份给营销部门的致歉邮件,态度诚恳地承诺,会尽快于未来一周内补发业绩奖金,并保证下次绝不会再发生类似问题。汪静过目认可后,她便将邮件群发了出去。
接下来的几天,倒是并没有掀起什么投诉风波,或许相关的部门对此私下也有些牢骚,毕竟拖延了发钱会对个别员工有些影响,但陈溪的态度也挑不出什么不妥之处。人家犯了错,承认了,又补救了,更何况,她还是整个营销系统掌门人的女友,人家已经客客气气地做到这个份儿上了,大家也不至于再揪住不放。估计此时,最不满的只有沙志文一人。
陈溪加了两天班,业绩奖金于第三天中午转到了每个员工的个人账户内。她随后静下心来,回味着杨帆的话。看来,有时候,事情原本就是这么简单,而往往是被人的错误思路搞得越来越复杂。
然而,业绩奖金迟发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不过却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过了几天,NST在国贸的中国区总部突然派来了两名工作人员,到了御景酒店后直接打电话叫陈溪去酒店房间见他们,说想和她单独聊聊。陈溪觉得蹊跷,去之前特意到酒店前台查了一下登记,证实使用房间的确实是NST总部的人员。
与她见面的一男一女自报家门,称两人是总部行政高层派来的,这次想跟她了解一下沙志文的情况。接着,主要由那男人与陈溪交谈,一种循循善诱的氛围下,话题似乎从未脱离过沙志文以及汪静。他甚至主动提及,曾听闻陈溪在部门里受到过“排挤”……
陈溪听后腼腆地笑了笑:“谢谢您的关心,不过,我不知道您的消息来源于何处,也许是有人误传的。我作为当事人,基本上可以确定,我的上司Jane对我很支持,而Eric,我们因为工作性质有相同之处,偶尔也会有一些意见分歧,不过,那些都是工作层面上的争执,问题解决了,也就没事了,我对他个人没有什么不满的看法。至于他对我的看法,呵呵,您也可以问问他本人。”
男人松弛地笑了笑,表示如果陈溪没有什么不快情绪,他们也就放心了。
接着,他示意女同事不要再做记录,闲聊天似的和陈溪攀谈了一番,当她是邻家小妹一样,漫无边际地闲扯,但偶尔也会蜻蜓点水般提一两句Jane或者Eric。
谈话的整个过程大概有四五十分钟,其间陈溪曾尝试要一张对方的名片,男人却面带歉意地解释说“今天刚好忘带了”。
陈溪回到人力资源部时,汪静已经在等她了。
她见陈溪去了不短的时间,便急于想了解总部的人都问了些什么,都说了些什么。陈溪如实相告,汪静一时忖度不出事情的缘由,只是预感事情远不是了解员工心态那么简单。不过,陈溪的机灵和豁达,她倒是非常欣赏,相比之下,这个沙志文,真是个不折不扣的trouble maker(制造麻烦的人)!
杨帆当天早上已回到了北京,上午在酒店开客房休息了几个钟头,倒了倒时差,下午便回到了办公室。晚上下班,他接陈溪回他住处,途中,陈溪将白天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你感觉,这两个人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杨帆边驾车边问。
“我感觉不出来,但肯定目的不纯。那个男人想方设法,变换着方式总是想打听Eric和Jane的情况,还躲躲闪闪的,也不明确说自己是总部哪个部门的,只说叫什么Jeffry……我记不清了。”
“应该是叫Jerry吧?姓高,对吗?”
“我记不起来了。个子不高;头发嘛,属于是‘聪明绝顶’的那一种。”
杨帆听到陈溪这个精辟的比喻,忍俊不禁道:“呵呵,那应该就是他了,他是DPME的负责人。”
“什么叫DPME?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部门。”陈溪迷惑。
“这是一个刚刚成立的新部门,只在中国区。我也是在美国才听说的,但过几天,你们Jane也会收到通知的。DPME的英文全称就是:Department of Performance Monitoring and Evaluation(企业中专门负责监督及评估部门或员工各项表现的部门),它是NST总部高层中不知哪位天才头脑风暴的杰作。据说,NST在中国的几百家酒店、会所,办公室政治以及一些贪腐风波接踵不断,包括国贸那个中国区总部也不太平,因此,他们就增设了这个独立的机构,说是借灵感于国外的政府机构,其实跟中国内地的纪委、监察部,香港的廉政公署是一个概念。只不过又加入了一些细则,是关于各酒店会所的表现评估。据说这个Jerry也是做HR出身的,我跟他打过两次交道,一个典型的政治玩家。”
他想了一下,又试探地问陈溪:“Baby,他来找你了解情况,你为什么不利用这次机会,狠狠地给Eric扎一针儿?”
“我才没那么傻呢!我觉得他明着是想收集一些关于Eric的证据,实则是想针对Jane,在他们那个层面,我和Eric都是些小鱼小虾,他们才不会真的感兴趣呢。假如我点了Eric的炮,他们也许会说他是受Jane的支使,或者说她管理不力。但如果把她这条船给炸沉了,我能落到什么好处?顶多算是个‘小炮灰’。”
“呵,看来我的baby还真不笨。这事儿我判断,也应该是NST那边的内讧,据说CFO(首席财务官)和你们这个系统的CAO(首席行政官)一直不和,而这个Jerry好像就是CFO推荐给总部的,估计以后又会是他的马仔。”
“他们的事我懒得管,只不过,我一直有这样的习惯。一般情况下,如果老板特意来问你,关于具体某一个人的印象或者情况时,说明他心里早已有数了,只是想再证实一下。既然如此,如果没有太过分并且是具体的问题出现,我从来不说太极端的话,他若是问不出什么,可以去找别人打听。我呢,只求能做到‘衾影无惭’就好。对于Eric,我是恨得牙根儿痒痒,但在高层面前就一个想法:我不希望他们证实了‘Eric是个坏蛋’的同时,还发现‘我也不是好人’……如果受到这种牵连,可就太划不来了!”
杨帆闻言,略带诧异地看了陈溪一眼,赞许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