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热钢②⑧ - “窗帘拉开......小星星。”

书名:蘸火 作者:陆瞳 本章字数:3782 下载APP
接下来钟甯照旧耍泼,他嘴里时不时骨朵一句,骂完天再谇地,替张蔚岚抱不平,又恨张蔚岚是只杀千刀的臭狐狸。

张蔚岚一动不动地听着,眼睛睁开,望天花板上那只灯——那只孤零零的,不亮的灯。钟甯不让点的灯。

钟甯撒完癔症,又抡腿压去张蔚岚腿上:“你不高兴了,我给你唱个歌?”

张蔚岚侧过头看钟甯。钟甯醉得不轻,但碍于先前晕了一会儿,现下眼睛没有太跑神,还算能短暂聚焦。那双瞳孔的黑色比四周浅一些,能透出薄弱的光。

张蔚岚被折腾磕了,没什么力气地说:“钟甯,闭嘴吧。”

钟甯沉默了片刻,就在张蔚岚以为他总算肯听话了,钟甯忽然张嘴,真的开始唱歌。

钟甯唱歌挺好听,喝多了虽然影响发挥,但没跑太厉害。他拖起长音,轻悠悠地唱:“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上放光明,好像许多小眼睛……”

张蔚岚睁眼干听,没本事再和钟甯废话,更没能耐给钟甯压在自己身上的腿卸下去,叫他滚下床。

着魔了一样,张蔚岚完全不想动。他似乎被抽掉了筋,打碎了骨,沉在深水里。他知道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感知却还很清醒。

小星星唱到四遍半的时候,钟甯脑袋一歪睡了过去,睡前嘟囔出最后一句醉话:“窗帘拉开......小星星。”

张蔚岚没再难为自己,他闭上眼睛,放任无力和迷茫主宰自我。

张蔚岚也分不清这一夜是睡了还是没睡。

应该是没睡。不然为什么钟甯挤他,踢他,他都能感觉到?

应该是睡了。不然为什么他会做梦?

张蔚岚梦见了医院。煞白煞白的医院。他一路从学校走廊跑去医院走廊,还没等奔到抢救室,就被钟姵截住。

有人,不知道是谁,看不清脸。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指向一个铺盖白布的床。白布下头有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口罩后头那张嘴说,鼓鼓囊囊的东西是他爸。

......

钟甯又凑过来了。钟甯身上特别热,张蔚岚都要怀疑他是发烧了。热得叫人难受。

张蔚岚不得不翻身,等他终于挣扎着拧过身,钟甯却再次贴上来。

这回钟甯死死粘在张蔚岚身上,将他整个人从背后圈住。张蔚岚觉得自己好像一块烤火的冰。夏天热,钟甯热,他的冷冰敌不过,就要化掉,化掉骨血,化掉脏腑,很疼地化掉。

......

病床上的爷爷头上缠着白色纱布,钟姵在和医生说话。后来又进来一个护士,还是口罩后面的嘴,张蔚岚没听清说了什么。

只是钟姵一下坐去地上,眼泪冒了出来。是止不住的那种冒。

她们让张蔚岚去看看。看什么?白布下鼓鼓囊囊的东西?张蔚岚没去。

他盯着爷爷不敢眨眼。是不敢。他害怕。

......

这些是梦,还是真实?是此时此刻,还是回忆?

分不清清醒和沉睡。

好像精神已经被埋入地下腐烂成灰,头脑和眼睛却与皮囊一起苟活在大地上,消耗新鲜的氧气。

温度是生命的象征,能安慰绝望的灵魂。比如张蔚岚背心上贴的,身上缠的——钟甯这赖皮,火热火热的。

张蔚岚继续混乱。他看见自己关紧房门,坐在床上。他望着窗帘,窗帘后有人在敲打,又是钟甯:“张蔚岚,把窗帘拉开好不好?”

总是钟甯,钟甯醉熏熏的,散漫地,不讲道理地:“一闪一闪......看星星。”

睡眠中听觉异常的真实。现实中嗅觉更加灵敏。钟甯身上的酒味太浓,熏得张蔚岚眩晕……



夏末的清晨,太阳远没有正午那么有杀伤力,不过还是比其他季节热一些。

钟甯是被热醒的。知觉回到大脑的那一刻,他立时感到头疼欲裂。

钟甯掀开沉重的眼皮,眯缝着眼珠想喊“头疼”,可惜没喊出来就懵了。

他睁眼,第一眼看到的居然是一截雪白的后脖颈。

钟甯的眼睛逐渐瞪大,慢慢认明白自己在张蔚岚屋里,躺在张蔚岚床上,以及......他正死不要脸,手脚并用地搂着张蔚岚。

“我靠......”钟甯用气声颤颤巍巍地骂了句,登时如遭雷劈。

“头疼欲裂”中的“欲”被劈死,头已经彻底裂了。

钟甯吊紧呼吸,知觉顺着血液,慢慢流淌过他全身。宿醉的身体苏醒过来,钟甯又惊悚地发现......

大清早,阳光无限好。他很自然,很健康地起了生理反应。

因为钟甯两条腿夹着张蔚岚的腿,姿势夸张且放肆,下/身坚硬的部分正好顶在张蔚岚后腰上。

钟甯:“......”

钟甯硬生生憋绿了脸,汗更是唰唰地出。

他僵了半分钟,盯着张蔚岚不敢动。张蔚岚没反应,听呼吸也拉得悠长,定是睡着还没醒。

此乃不幸中的万幸。

钟甯赶紧振作,振了半天果然振出了个地震灾区一样的心理建设。

他轻手轻脚地放开张蔚岚,慢慢从床上起来,废了好大一阵功夫。瞅那生不如死的模样,巴不得将自己的四肢摘出去丢了。

钟甯蹑手蹑脚,做贼一样佝偻着腰,给张蔚岚的门推开一条缝。

这条缝像是他唯一的活路。钟甯逃瘟疫一样钻出去,尥蹄儿往外跑,门也没给张蔚岚关。

他奔向卫生间,一路上脸皮滚烫,脑浆煮沸,弯腰驼背又着急忙慌,差点不小心撞翻小欢。

小欢刚醒,揉着惺忪的睡眼,愣了。

小欢歪过脑袋:“钟甯哥哥?”

钟甯:“......”

幸好身上的裤子宽松,不然钟甯要抡把菜刀,当场自/宫。

这时候张老头也打开屋门,钟甯背对着张老头,被张老头一句话问得脊梁骨疼:“小甯?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不对啊,大门还是锁的呢。”

“张爷爷我尿急!”钟甯嗷一嗓,不管不顾飞进了厕所。

张老头:“......”

小欢傻呆呆地眨了下大眼睛。

钟甯这头儿半条命都折了,张蔚岚还在床上晒太阳。

屋里挺静,外面的声音顺着门缝往里拱。张蔚岚闭着眼睛,悠长的呼吸停顿一下,叹一口气。他没稀罕动,继续闭眼躺了会儿才起来。

张蔚岚下地,将钟甯祸害开的门缝给关上了。

关紧门以后,张蔚岚盯着门把手看了看,又扭头瞧大敞大开的窗户。

张蔚岚转身走回床边坐下,搓了把脸,从指缝里挤出一声咒骂:“蠢货。”

在阳光下,整夜的浑噩似乎从未存在过,就像恶鬼附身,见光要死,无影无踪。张蔚岚的头脑居然意外地清醒。

他抻了抻酸疼的胳膊腿,被钟甯箍得紧,后半夜几乎没动唤,僵得厉害。

张蔚岚拎起被单叠几下,开始收拾床铺。将叠好的被子放去枕头上时,张蔚岚发现——他的枕头晕湿了一大块。

张蔚岚顿了顿,将手上的被子扔上去,遮盖掉痕迹。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又眨一眨眼,觉得眼睛生涩得厉害,眼梢也是紧绷绷的。


这等大乌龙当然让钟甯想跳黄浦江。昨晚的片段记不起太多,零零碎碎闪得神经生疼。钟甯只知道自己丢人丢到了发小床上,更不敢深想,巴不得彻底失忆算逑。

至此,张蔚岚心平气和地指窗解释:“钟甯喝糊涂了,昨晚半夜翻窗进来的。”

人证物证俱在,钟甯跪天拜地也赖不掉。

钟甯醉酒,半夜翻窗袭击张蔚岚。光是这个标题,就能叫家里的长辈笑松大牙。

严卉婉跟捡到什么世纪笑柄一样,想起来就啧两声,见到钟甯更是要笑话。

钟姵也被亲儿子的酒品蠢到,因为足够嘲讽,甚至火气没了一半,都没怎么多骂钟甯。

只是钟姵扯着钟甯,朝张蔚岚道歉,道歉后指钟甯鼻子命令:“以后再也不许喝酒!”

“我不喝!谁喝谁蠢!”钟甯臊得脖子粗两圈,愣要指天对地发誓。

他都没眼再看张蔚岚了。不过好在,早晨最关键的部分,张蔚岚不知道......吧。张蔚岚睡着呢。钟甯想。

钟甯这么想着,偷看一眼张蔚岚的腰,眼珠差点从眼眶里成对儿崴掉。

相比之下,张蔚岚是闭眼晒太阳的“无知”被害方,倒是有眼看钟甯。见钟甯这一副倒霉相,张蔚岚沉默地寻思:“你可不就是蠢么。”

过了好几天,钟甯对张蔚岚依旧不自在。不过张蔚岚再没提过钟甯醉酒这事,完全没要为难他。事发至今,也从未嘲笑抱怨过半句,体贴得叫钟甯头皮发酥。

钟少爷这么大的人生污点,在张蔚岚眼里似乎不值一提。就像枕头上那片泪痕。遮盖掉,会随夏天蒸发,消失不见。



张蔚岚的第一份兼职找到了,是在一家奶茶店打工。这个年岁奶茶没那么多花哨,色素要将舌头染成五彩缤纷,糖精齁得人倒牙,里头有叫“珍珠”的大黑豆,用吸管一吸一连串,咬起来又粘又艮。

大小伙子不稀罕甜兮兮的玩意,钟甯断然不屑,比较之下,更乐意回家和大朵子对眼儿。

但从醉酒案过后,钟甯这罪犯就在张蔚岚面前自动矬了一截。他毛病加心虚,总是不由自主就凑去奶茶店消费。

钟甯只喝原味的。因为他觉得其他的色泽鲜艳,可能有毒。

张蔚岚对客人是另一副面孔,拿钱办事,爱岗敬业。钟甯来了他就给做,从没烦过,也没说过“滚蛋”这类撵客的词汇。

周末上午,徐怀跟徐父去了外省,钟甯他们没去车站送行。

杨涧因此好一顿意难平,打电话骚扰钟甯,吐诉过后又嚷嚷不自在,想出去跑风散心。

张蔚岚成下午捆在奶茶店脱不开身,钟甯又是个不自觉的学生,非留着作业,等晚上和家教张老师一起写。于是他闲得脚疼,应了杨涧出门鬼混。

哥俩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压马路。已经入秋了,但不知是今年夏天的尾巴特别能炸,还是秋老虎本身毛躁,天儿照样是热。

杨涧挂一脑袋晶莹汗珠,一甩脖子,汗珠飞了钟甯一脸。

钟甯朝杨涧蹬去一脚,掏纸巾擦脸。

杨涧不好意思地笑笑:“那啥,走热了,咱找个地方坐会儿?再不我请你喝饮料?”

钟甯想了想:“那去喝奶茶,要冰的。”

杨涧脸一皱:“张蔚岚打工那家?上次喝完我就想问了,那家奶茶店为什么没倒闭?还能生意兴隆?”

钟甯斜眼看杨涧:“你上次喝的什么味?”

杨涧:“哈密瓜。”

钟甯拍了下杨涧的肩,真心指点:“你喝错味了,以后喝原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