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再见,不如不见

书名:清宫遗恨 作者:晨梦初醒 本章字数:8712 下载APP
康熙三十一年因为边疆战乱而暂时平息的治河风波再起,记得数年之前靳辅离京之时曾经对我说过王新命在外任上时官声不佳,果然被他给料中了,正月时有人给皇帝上了道密折,参了王新命一本说他挪用河道府上的库银,皇帝对此极为重视,立刻派人前去调查,事实也确如那人所言。皇帝在掌握了确实的证据后立即将王新命就地解任,压京候审。可如此一来河道总督的位置却空了出来。皇帝再考虑再三后却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让已经被革职多年的靳辅重新担任河道总督之职。但更让人吃惊的是,靳辅并没有感恩涕零地接受皇帝的授意而是上了道请罪的折子说自己“老病不堪用”乞望圣主再择能人。这无疑是给了皇帝当头一盆冷水。可皇帝却并不死心,招他来京多方劝导,因而这任命新的河道总督一事也就此耽搁了下来。
   禛儿大婚后不久,宁寿宫中的一位太妃过世了,她就是裕亲王福全的亲生额娘宁太妃。奉皇太后懿旨,皇帝特地下诏让远在归化城驻守的裕亲王回京奔丧。
    
    
   皇太后最近少了个伴,总嚷着有些寂寞,我们几个嫔妃也就经常轮番地往宁寿宫跑陪着她聊天,也算是替皇帝尽孝心。今儿个皇太后突发奇想说是要见识见识我们的绣工,我们几个只好拿起针又拿起线在绣框内绣着。我低着头,努力地和针线做着斗争,只是觉着我明明戳进去了,怎么一抽线那线绳就又拔不出来了呢?我觉着不甘心,使劲地一抽,只听见“叭”的一声过后绣线应声断裂。原本众人都安安静静地埋头绣着,听见这么一声都齐刷刷地抬起了头,朝我看来,我尴尬地看着手中的断线,只能笑着掩饰自己的失态。
   可皇太后却是被我这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逗乐了,捂着嘴就呵呵地笑开了。
   “哎哟,我说德妃啊,你这么个聪慧的人,样样都行,怎么这女儿家的基本手艺绣花你就不行了呢?”
   我窘迫地低着头,都不敢去看皇太后的脸,天知道在现代时哪里有人会刺绣,我虽然会缝缝补补可这刺绣太高难度了,我真是不会啊。
   才想着要怎么说,对头的宜妃却已经咋呼开了。
   “哎呀,皇太后,别说德妹妹不会了,臣妾我也是不行啊,您老人家看看,这都绣成什么样了?”
   宜妃说着将手中的绣品递到皇太后跟前,皇太后一看更是笑得乐不可支,我们几个也探过头去,见着那鸡不鸡,鸭不鸭,鸳鸯不像鸳鸯,凤凰又不像凤凰的四不像,都忍不住吃吃笑开了。宜妃见状倒也不害臊忙在一旁说道:“不过臣妾觉着,虽然臣妾绣得着实是不堪入目,不过能够博得皇太后一笑,那臣妾这脸丢得也算是值得了。”
   “你呀。”皇太后笑着拍了下她的手道,“就是这张嘴能说。”
   “是是是,所以皇太后就饶了臣妾这回吧,臣妾真的是吃不消了。”
   宜妃看着皇太后高兴赶紧撒娇地向她请求着,她比我年长几岁,都三十多了,但依然娇艳如花,现在脸上那份娇羞更是让她显得年轻。
   “知道了,知道了,不为难你了。”
   我带着微笑看着她们俩,周围的其他人也是笑成了一团,只是另一侧的贵人赫舍里氏却一脸茫然地盯着手中的绣品发着呆。她那有些失常的表情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挪到她身边,问到:“贵人妹妹怎么了,绣了什么呀,可否让皇太后和姐姐们看看?”
   我轻轻地自她手中抽出绣品,她也没用力任我将它拿走,我低下头,发现虽说绣得不够好,也不够清晰,确仍然看得出是个胖胖的男娃娃。
   我心头一紧,将手中的绣品递给皇太后,她看了,脸上原本高兴地神情也是黯了下来。
   “哎,我苦命的孩子,胤禨去了额娘知道你难受,你们两姐妹都是命苦的人,芳儿见不到太子长大成人,你入宫多年一无所出,好容易有了,竟也见不到孩子长大,你们家两姐妹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皇太后……”
   她抬起了头,眼中的泪是再也禁不住地沿着脸颊滑落,洁白的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手揪着膝上的衣服,那上头的团花被揪成了一堆。
   “是啊,后宫之中已经整整五年没有小阿哥出生了,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小阿哥才生下几个月就夭折了。”贵妃钮钴禄氏也是叹息了一声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身看着我道,“对了,德妹妹去年小产也是个男孩吧,若是当时保住了的话也是第二十四子。啊,真是可惜了。唉,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命中注定这道坎就过不了了吗?”
   她倒是无心我也知道她平日里就是这样口没遮拦,可上座的皇太后却沉下了脸,冷着声斥责道:“住口,妄你还是贵妃,这些年来怎么一点儿长进都没有,还是这般口没遮拦,这事你也是你能拿来叨念的?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皇太后……,臣妾……”
   钮钴禄氏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吓得脸色刷的就变了,她紧张地起身刚想跪下,皇太后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得了得了,我被你一闹也没心情了,你们都回去吧。”
   钮钴禄氏咬了咬嘴唇,但也只能无奈地行了礼道:“是,臣妾知道了,臣妾告退。”
   她有些委屈地转身走了出去,我们其他人见皇太后没了兴致,也就纷纷起身告退。
   “孩子啊,胤禨没了也有一年了,额娘知道你伤心,可别愁坏了身子啊,你还年轻,将来还有希望,自己要首先保重身体啊。再说了,退一万步想,好歹你还是太子的亲姨娘,你还要替你姐姐好好照看着太子啊。”
   皇太后叹息着嘱咐着赫舍里氏,她掩着嘴呜咽了声后也退了下去,我见着大家都走了,也打算离开,没想到皇太后却叫住了我。
   “德妃啊,你留下,我还有些话要和你说。”
   “是……”
   我点了点头,乖乖地又坐回去等着她吩咐。她却一直都没有说话,直到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她才拉着我坐到她身边,默不作声地细细打量着我,眼中满是慈爱与疼惜。
   我扯出一抹笑,看着眼前真心疼爱我的长者说道:“皇太后,臣妾没事的,都这么长时间了,臣妾早就看开了。”
   她见我这样说却叹了口气道:“唉,祁筝丫头,皇额娘只是心疼你,终日带着个面具活着你不累吗?”
   我心上一颤,被她的问题打得有些懵了,过了会儿才回过神来,堆上笑脸道:“皇太后真是折杀臣妾了,臣妾哪里有那个本事。”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强呢,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她看着我摇了摇头,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却又咽了下去。我微笑着回望着她,她却突然别过头去,拿起手中的帕子擦了擦眼角。
   “你可知道,他昨儿个到京了?”
   皇太后转过身来却朝着我扔下了一枚重磅炸弹,我努力克制着自己即将失控的神志,僵硬地点了点头。
   “唉,他刚到就赶着进宫处理他额娘的身后事,那副样子真是让我心疼,不过才一年的功夫怎么就消瘦成那般模样?”
   我的心中是一片烦躁,我不想听她说,可又没办法摆脱,那一字一句就那样硬生生地挤入到我的耳中。
   “我和皇额娘早该料到的,以他的性子断然不会和皇上争的,这个傻孩子从小就是这样,喜欢什么总是藏在心底,无论做什么,总是先让着皇上,如果我和皇额娘早点知道他的心思的话,你们三人现如今……”
   “皇太后,臣妾有些不适……臣妾先告退了……”
   我不要听了,我不想再听下去了。
   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裂开了,那些我藏着、压着的东西就像被打开的潘多拉盒子一般纷纷往外涌。寒意从心底蔓全身,我忍耐不住,从指尖开始微微地颤抖。扶着椅子站了起来,我低着头向皇太后告了罪,不敢再看她怜悯的眼睛,更不敢再听她所说的一切,等不及她的应允,我转过身,踉踉跄跄地跑着离开宁寿宫。
    
    
   “娘娘,您的脸色好难看,要不要奴才去太医院请人来看看?”
   “不了……不用了,我没事,你倒杯水给我就可以了。”
   我拦下了看着我脸色有些担忧的依玛,她点了点头到了杯水递给我,我接了过来,却发现手还在不住地颤抖着,杯中的水竟撒了一大半。我拼命想要忘记,可他的身影却一点一滴地在我脑海里凝聚,他的声音似乎也在我心底响起。
   别想了,别想了,再想也是无用,只会让自己痛苦。
   手上的杯子自手中滑落,“哐当”一声之后落在了地上,那阵碎裂声反倒让我清醒了过来。
   “娘娘,您没事吧?”
   依玛蹲了下去,收拾着地上的碎片,有些担心地看着我。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掏出帕子擦干手上的水。
   “没事,我没事,刚才有些恍惚了。”
   “娘娘。”
   门外突然想起了在外间服侍的宫女的声音,我正了正色,问道:“什么事?”
   “娘娘,皇上那儿来人了。”
   “知道了,请他在外头坐会儿,我就出来。”
   依玛将地上的碎片收拾到托盘中,替我掀开帘子,跟在我身后走了出去。
   “奴才给德主子请安。”
   传话的太监见着我忙屈膝请了安。依玛跟在我身后出来向我请退,我点了点头示意她先下去,随即坐上首座示意他起来。
   “公公请起,皇上有什么话要公公传吗?”
   “是,皇上说让娘娘收拾一下,过了晌午就出发去畅春园,晚膳就在那里用。”
   “晌午,这么快!”
   这事太奇怪了,现在离晌午不过就剩几个时辰了,怎么这么赶?
    
    
   畅春园的日子和在宫里差不多,皇帝每日依旧接见朝臣,阿哥们的课程也不拉下,每日都要照宫里的作息去无逸斋上课,只是毕竟脱离了那死气沉沉的紫禁城,心情倒也轻松了不少,这里的规矩也不像在宫里那么多。
   “流泉满道,或注荒地,或伏草径,或散漫尘沙间。春夏之交,晴云碧树,花香鸟声,秋则乱叶飘丹,冬则积雪凝素。”后世之人是如此形容畅春园的,也清晰地描绘出了畅春园的美丽。不但皇帝喜欢这里,连我都很喜欢。靠近皇帝居所的寿萱春水被宜妃求了去,我一直带着女儿住在北面的疏峰轩。此处被后湖紧紧环绕,自成一处格外的幽静。上游的桃花顺水而下,点点粉嫩漂浮在水面上,格外的惹人喜爱。
   “妈妈,你看那边的鱼,有红的,还有金色的,好漂亮,怡怡好喜欢。”
   看来女儿也很喜欢,她趴在凉亭中的栏杆上,看着水里游来游去的鱼眼睛一转都不转,她向来安静乖巧,鲜少有听到她喜欢什么或是要什么,这种情况还真是少见。
   “哦,怡怡喜欢吗?”
   我伸出手揽着女儿的腰怕她掉下去。女儿长得既不是很像我,也不是很像她父亲,不过比我们都要好看,算是取我们的优点吧,只是因为早产身体一直都不太好,明明比琳贵人的长女要大上一岁,可身形却和她差不多娇小,平日里也都待在我身边,鲜少有这种户外活动,识字什么的也都是她父亲直接派人来教她,并不和其他姐妹一起上课,她的身体不允许她在人多得地方停留,也不允许她过长时间地从事一件事情,所谓藏在禁宫,养在深闺也就是如此吧,她也真是公主的表率了。
   “哇,妈妈,你看鱼游过来了呢!”
   我递给她些点心末子,她捻了些扔到水中,立刻就有锦鲤围上来争着吞食,她高兴地转过身来,原本苍白的脸因为高兴而染上了些红晕。看她这么高兴,我心下宽慰不少,这个女儿,我真是欠她太多了。
   “给额娘请安。”
   “给额娘请安。”
   “给额娘请安。”
   耳边是熟悉的声音,我转过头,看着熟悉一大一小的身影,哦,不,现在又加了个更小的小不点儿,三个人一字排开向我请安。
   “好了,快起来吧。”
   我笑着示意他们三人起来,让一旁侍候着的宫女替他们倒上茶水,这天也真是有些热了。
   “今儿怎么这么早就下了?”女儿和哥哥们一起念书,我总觉着她太过辛苦,可她竟也咬牙撑了下来,这都好几年了,每日作息和阿哥们一样,到叫她皇阿玛也不得不对她另眼相看,只是骑射一项毕竟太过男子气,她也就不和他们一块儿上,平日她都会一个人早回来,没想到今日胤禛、胤祥也跟她一起早回来了。
   “下午练习时师傅拉伤了手,皇阿玛请人看过后说挺严重的,所以晚间的课就免了。”
   胤禛擦了擦头上的汗,喝了口水后说道。
   这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得过疟疾的关系,天一热,身体就特别虚。我看着只是心疼,示意侍候的人替他再倒杯水。
   “你经不起热,待会儿回去后早些歇息,趁着晚上凉快就多睡会儿,别累着自己了。”
   “是,额娘,儿子知道了。”
   看他点了点头,我这才放下心来。他身边的芩淑早就跑到我身边和怡康一起看着游来游去的鱼。
   “姐姐,你看,那条好漂亮,金色的,还一闪一闪的。”
   怡康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指着给芩淑看。
   芩淑沿她手的方向看过去也像是看到了,跟着道:“真的耶,好漂亮哦,上次来的时候都没见着。”
   她突然转过头,一脸认真地看着怡康问道:“怡妹,你喜不喜欢那条鱼?”
   怡康歪着头想了会儿,点了点头道:“喜欢。”
   “好。”芩淑豪情万丈地拍了拍怡康的肩说道,“你等等。”
   然后就跳到了地上,我疑惑地看着她跑到湖边,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见她连鞋也不脱,裤腿也不卷,径直就往湖里冲。这是人造湖水不深我倒也不担心,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小孩子何必要限制她呢?可身边的胤禛倒是被她吓呆了,赶紧跟了过去对着她喊道:“芩淑,快点上来,你这是做什么。”
   “等一下啦,四哥哥,很快就好了。”
   芩淑弯着腰在湖里摸索着,过了会儿像是找到了,她高兴地直起了腰,右手从湖里抽了出来,就着夕阳的余晖,她手中的鱼正闪着金色的光。
   “捉到了!”
   “芩淑,你这是在干什么!”
   突然,从远处传来一声喝斥,也许由于距离尚远,声音还比较轻,但其中的怒气冲冲却叫人无法忽视。我转头看去,那大队的人马正迅速往这里靠近。
   糟了!
   疏峰轩再往北就是清溪书屋,是皇帝每日的必经之处。我心中知道不好了,赶紧让女儿上来,她也是慌慌张张地从湖里几步冲上了岸,匆忙间竟然连手中她犯罪的证物都忘了扔掉。
   “都不许动,给朕站好了!”
   皇帝迅速地赶了过来,铁着脸看着我们。
   “臣妾给皇上请安。”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一阵混乱的请安过后,那条鱼依然还抓在女儿手中。突然,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像是认出了什么,倒吸了口气,惊讶地道:“皇上,恕奴才眼拙,那好像是前不久南边进贡上来的金鲤啊!”
   这下不但是他,我和胤禛也是倒吸了口冷气,望着女儿,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下闯大祸了。”
   女儿也愣在了那里,手中的金鲤像是死了般一动不动,她皇阿玛铁青着脸瞪着她手中的证据,她一慌张,手一颤,金鲤作自由落体运动垂直下落“嗵”地一声落到了湖里。在笔直地浮在水面上一会儿后,突然一个挺身一跃而起,金色的身体就着水珠在夕照下闪闪发光,“咚”的一声重新落入湖里然后飞快地“逃”走了。
   犯罪现场顿时一片寂静,我是忍得辛苦,皇帝的神色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身后的奴才们虽说不敢笑,可不时的还是会冒出几声咳嗽。
   “咳,芩淑,你还不快过来!”
   皇帝正了正色,板起了脸让女儿过去。胤禛倒是有些急了,赶在前头替女儿辩护道:“皇阿玛,皇妹她……”
   “你住口,不用替她求情。”皇帝转过头先训起了儿子,“你是哥哥,看着妹妹胡闹也不管管,这里没你的事,你先给朕回去。”
   胤禛还想再说什么我赶紧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走,他只得闷闷地道了声:“儿子知道了,然后在有些担忧地看了芩淑一眼后先行离开。
   “皇阿玛,您就原谅皇姐吧。”
   想不到胤禛才走,胤祥又替芩淑求情,他跪在地上看着他父亲,那可爱的小脸上认真的表情真是不忍让人拒绝。
   “皇阿玛,皇阿玛,不要怪姐姐啊,姐姐也是想让怡怡高兴。”怡康也从我身上爬了下来,几步跑到她父亲跟前泫然欲泣地拽着他的衣摆,那样子真是让人心疼。
   “唉。”皇帝无奈地叹了口气,抱起了女儿擦干了她脸上的眼泪说道,“好了,不哭了,皇阿玛是要骂你皇姐,你哭什么呀。”
   “可是……”怡康瘪着小嘴眨巴着眼睛搂着她父亲的脖子呜咽着说道,“姐姐也是想让怡怡平时不要那么寂寞,所以才想抓那条鱼来陪着怡怡,让怡怡高兴的。怡怡好久都见不到皇阿玛了,皇阿玛是不是不要怡怡了?”
   女儿说到这里竟伤心地把头埋在她父亲的胸前哭了起来,我看着心里也不好受,这孩子小时候她父亲常抱着她可她那时还太小,又时常病着没什么印象,这两年渐渐大了起来,可我圣眷不再,女儿见着他的时间猛地少了很多。她身体不好,不能时常外出,不像她姐姐那样常常晃在父亲跟前,觉着寂寞也是难免的。
   皇帝却因为他的话而陷入了沉默,深不见底的双眼朝我这边看过来。女儿伤心究竟是谁害的,你是皇帝,想要见女儿难道我能拦着吗?我别过头去不想看到他,更不愿见到女儿伤心欲绝的小脸。
   “皇阿玛,芩淑错了,都是我不好……”
   芩淑见着妹妹哭了也都起了嘴,乖乖地跪到了胤祥的旁边,那眼泪已经在眼睛里打转了。
   “唉,好了好了,都别哭了。”皇帝人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十三,你起来,皇阿玛知道你心性善良,你先回去,你皇姐的事和你没关系。”
   皇帝转过头去,朝身后跟着的内侍使了个眼色,跟在身边多年的奴才立刻走了出来,从地上扶起了胤祥,软声道:“十三阿哥,奴才先送您回去吧。”
   胤祥看了眼他皇阿玛,又看看身边的姐姐,只能无奈地离开。连着打发了两个儿子,就剩下眼前的芩淑了。
   “你也先回去,乖乖地给朕避门思过,等朕和你额娘谈过后再决定怎么处罚你。”
   “是。”
   芩淑擦了擦眼睛,站了起来,我让依玛带着她回去,皇帝起驾回寝居,我也赶紧跟了上去,伸出手想从他怀里抱过女儿,他却盯着已经在他怀里哭得睡过去的女儿道:“算了,让朕再抱会儿吧,朕也很久没见她了。”
    
   到了皇帝位于书斋后的寝室,他把女儿安顿在床上,示意我到外间说话,我跟着他走了出去,等着他的责骂。可他却始终都一语不发,只是不时地用手指敲击着桌面。我低着头站在那里,心里却乱糟糟的,他这是干什么,想说什么就说吧,不用跟我在那里耗着。芩淑没做错什么,孩子喜欢玩有什么错?怡康那么伤心又是谁害的,说到底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事到如今他又什么资格来怪孩子?
   “怡康她……有些日子不见了,她好像都没有长大,她还比十三大上半年多,怎么瞧着到比十三还来得娇小?”
   他在那里又像是问我又像是自言自语,我却气不打一处来,女儿又不是我一个人生的,你这一年多来对她不闻不问,现在反过来倒怪我没照顾好她,女儿刚才哭着是要找皇阿玛,我又有什么办法?我咬了咬牙,将到了嘴边的话全数咽了回去,跪了下来道:“皇上,是臣妾的错,臣妾没有将孩子照顾好,芩淑有错也是臣妾教导无方,请皇上不要责怪女儿,一切一切都是臣妾一个人的错。”
   “你!”
   皇帝腾地站了起来,几步走到我面前想要说什么,可就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了个压低了的声音:“皇上,奴才有急事要禀告。”
   皇帝停了下来,示意我先起来,然后才开口道:“进来。”
   轮值的太监走了进来,附在皇帝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皇帝脸上是藏不住的欣喜,但随即又迅速沉了下来,转过头来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道:“你先回去,芩淑的事改日再说。”
   我觉着有些奇怪,但也不能多说什么,行了礼,从内屋抱起已经睡着了的女儿就退了出去。走了几步,就见到前头回廊里一盏宫灯引着两个人往这边过来了。我示意替我带路的太监带着我到拐角处暂避,过了一会儿,脚步声渐渐靠近一个熟悉的声音也在耳边响起。
   “王爷,老臣在王爷跟前真是惭愧啊。”
   是靳辅!他怎么来了,他不是已经决定拒不接受官职吗?
   “靳大人太过自谦了,我只是想着不能让靳大人如此的人才埋没,皇上现在好容易暂时平定了西北,有了精力处理国内的事务,我们做臣子的怎能不为皇上分担呢?”
   这个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话中的语气也依然是那么的谦恭,没错,是他,真的是他,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抱着女儿,我无力地靠在墙上,只觉着耳边似乎听到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抬起手捂着嘴,我强行堵住快要到嘴边的声音。
   “唔……,妈妈,你怎么了?”
   女儿在我怀里动了动,突然醒了过来,抬起头,小手勾着我的脖子,天真地问着我。
   原本急行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我的心一阵猛跳,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妈妈,你怎么哭了?”
   女儿软软地小手摸上我的脸,我抱紧了她,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宝贝,妈妈,没事,没事……”
   拐角的另一边也响起了声音。“王爷,怎么了?”
   “不,没事,我们快点走吧,皇上应该在等我们了。”
   脚步声重新响起,渐行渐远,逐渐地沉下去……
   “妈妈?”
   “没事,妈妈真的没事,真的……真的……”
   我下意识地安慰着女儿,可思绪却不住地翻腾着。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你还没有放弃他?我放弃了,靳辅放弃了,为什么你还要帮他呢?为什么?
   福全!
    
    
   裕亲王回京时乘着处理额娘丧事的空转成拜访了暂留京师的靳辅,在福全的再三开导下,靳辅终于重新出山,复任河道总督。他上任之后不但在河工上整日操劳,还要费心西安、凤翔地赈济粮食的运输,终于在七月时传出身体不适的消息,但他仍然坚持督工,十二月时终于坚持不住在任所病逝,享年六十岁。皇帝赐予其文襄的谥号,当我从皇帝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时,我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甚至连一滴眼泪都留不下来。
   看着他痛失忠臣的一脸惋惜,我却陷入了深深的自责,若是当初福全没有救他,那日后他也不会因为对福全心存感激而再度出山,若是他依然留在乡间快活度日,他是否就不会那么早死呢?今日种种其前因到底是谁造成的呢?
   不,不是我,不是福全,更不是靳辅自己,而是你啊康熙!
   如果你能够相信靳辅,如果你不要那么坚持自己的观点那靳辅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一切都是你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