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六章

书名:爱的行距 作者:陈虹羽 本章字数:7723 下载APP
顾云岚上肖遥的车后,坐在后座,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雪。
   明明只是一场几个小时的盛典,前前后后却将人消耗得精疲力尽。
   南方的家乡很少下雪。每次下雪,所有人都兴奋得像是过年。没有人不喜欢雪,它好像可以带来什么,又可以带走什么。
   手机响了。谁会这么晚打电话呢?顾云岚拿起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是妈妈。
   自从夏天知道了母亲的不争取,顾云岚多少有点心灰意冷的感觉。现在妈妈在家有爸爸陪着,加上这半年又忙于工作,便疏于与家里联系。她接通电话,妈妈带着歉意问:“岚岚,你睡了吗?”
   “还没。”
   “啊,还好没打扰你休息。还有几天就是元旦了,元旦回家吗?”
   “不回了。怎么这么问?”顾云岚奇怪,自从她来北京工作,还没在元旦时回家过。毕竟元旦与春节相隔不久,而家离北京又远。
   “现在还能买到机票的话……元旦能不能回家一趟?”妈妈几乎是在祈求。
   顾云岚察觉出不对劲:“妈,你怎么了?”
   “你爸病了。你要是能回来,就看看他。”
   如果不严重,妈妈是不会主动向自己提要求的。顾云岚问道:“他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要做个小手术,你别着急……”
   “能不急吗?妈,你连撒谎都不会。真没什么,你怎么可能这么晚打电话叫我回去?你跟我说实话,我买明天一早的机票。”
   电话那头开始抽泣,是忍了很久后从嗓子中挤出来的扭曲声音:“岚岚,他……他脑溢血了。已经没意识了,现在在抢救……”
   顾云岚的大脑空白了一瞬。随后,她很快意识到自己不能倒下。她的大脑重新运转起来,这个时间点已经没有航班了,只能定明天最早的一班机。要请假。还要……对,还要带上银行卡里所有的钱。她说:“我明天上午就能到家。妈,你不要怕。我马上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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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出租屋已经快夜里十二点了。顾云岚订好明早的航班,简单地收拾了几样行李,又预约了凌晨四点出发去机场的网约车。
   准备停当,顾云岚躺在床上小憩,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
   这一天在极光盛典上经历的事,本来已经足以令她失眠,想不到这一天还有临终一击。比起家中的变故,盛典上的华灯、掌声、心酸、喜悦、难堪、误解、争执,都算不得什么。它们好像上一秒还在簇拥眼前,下一秒就随风远去。
   为什么呢?为什么一个消失的人,要重回自己的生活,并且一回来就一次又一次重击自己的人生?
   母亲在电话里语焉不详,顾云岚还不清楚父亲的病情到底如何。可越是如此,恐惧便越在黑暗中滋生。有那么片刻,顾云岚甚至产生了一丝恶毒的想法。要是没抢救过来,不拖泥带水地死掉更好吧。可是,到底还是于心不忍,陷入复杂的自责与自怜。
   因为睡不着,又拿起手机。已经过了一点了。先给方昊留个言把假请了吧。
   顾云岚发去信息:“方总,家里有点事,我要回去一趟。元旦放假之前的几个工作日都先请个事假,之后我再到办公系统里提交申请。”
   没想到方昊这么晚还没睡,很快回了信息:“好的。”
   顾云岚捏着手机,想再说些什么,可是按了几个音节,又发现说什么都不合时宜,只好取消输入,看着“好的”两个字发呆。没想到方昊的名字变成“对方正在输入”,过了一会儿,他又发来一条信息:“没什么事吧?如果需要帮助,可以告诉我。”
   家里的事到底是自己一个人的战场。顾云岚感激地回了一句,“没什么,谢谢。”之后闭上眼睛,即使睡不着,也要强迫自己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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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下了一整夜。
   顾云岚出门时,雪终于停了。
   积雪将昏暗的天空映亮,远处的天边呈现一种悲凉的苍白色。车在结冰的路面上缓慢行驶着,五点半才到机场,比预计的晚了些。
   顾云岚订的是六点三十的航班。好在不用托运行李。安检后几乎没等太久,就通知登机了。飞机载起一舱面带倦容的旅客,升入云层,向南而去。
   落地后,顾云岚拎起自己的小行李箱,疾步直奔长途机场大巴搭乘处,转乘开往自己家乡城市的大巴。还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
   大巴在下客点停定。顾云岚打车直奔医院,总算如自己的承诺那样,赶在中午十二点前出现在母亲的面前。
   顾云岚的母亲坐在门诊大厅,脸上带有说不出的憔悴,双眼通红。顾云岚心疼地蹲到她的面前,握住她的手。
   “妈妈。”
   “岚岚,你,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我都说了让你元旦放假再回来,现在回来会不会影响你的工作?”
   “别操心我的工作了。妈妈,你怎么坐在这儿?爸他人呢?”
   “进ICU了,现在不是探视时间,不让人看。我也不知道去哪儿……”
   正值午休时间,门诊大厅的人不多。顾云岚挨着妈妈坐下:“到底怎么回事啊?”
   母亲茫然地摇了摇头,出神地盯着地板,愣了一会儿才说:“其实前几天他就不舒服了,一直说感觉身上麻。让他去检查,他也不去,说是没休息好。直到昨天下午,他突然就晕倒了。还好是周日我不用上班,这才赶紧打120送去医院。要是他一个人在家,还不知道要怎样。”
   “医生怎么说?”
   “就是现在先在ICU治着,等病情先稳定下来再做手术。说到时可以帮我们从省城请一个专家过来做手术。其他那些具体病情什么的,医生说了我也没记住……”
   “我知道了,待会儿我去问医生。”顾云岚看看时间,“妈妈,中午了,先吃点饭吧。”
   母亲叹了口气。“没胃口。”
   “妈妈,不吃饭怎么行?你自己要是再累垮了怎么办?”
   “哎,那吃点吧。”
   扶妈妈到医院门口的快餐店吃了点东西,等到了下午上班时间,顾云岚去找了父亲的主管医生了解病情。医生很忙,但还是尽力给顾云岚描述了现在的状况。
   父亲这次脑溢血的出血量有接近一百毫升,算是非常多的。最危险的是引发了呼吸衰竭,因此病情急转直下,马上进ICU上了呼吸机。目前暂时靠穿刺引流排出颅内的淤血,但因为是血管瘤引起的脑出血,最后必须要进行开颅手术。而在手术前,还要看病人能不能先挺过呼吸衰竭这关。如果无法度过危险期,病人的身体是没法支持开颅这么大的手术的。
   “那他挺过去的可能性大吗?”
   医生说:“他目前有三关要迈过去。第一关就是挺过现在呼吸衰竭的危险期。这个阶段短则一两日,长的几个月的也见过。第二关是开颅手术。第三关是术后恢复,毕竟他会不会留下后遗症,谁都说不好。”
   顾云岚如身陷泥淖,有些绝望地问:“就是说,他现在这样,能不能好,什么时候好,都是未知数,对吗?”
   “嗯。还有一点你也要有心理准备。”医生的表情有些同情,“目前上了呼吸支持系统,这个费用非常高,每天都需要一两万。”
   情况已经很糟了,这无非就是更糟一点。但一旦事情糟糕到某个程度,多一点还是少一点,人都没有感觉了。
   顾云岚点头:“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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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探视时间,顾云岚和母亲在监护室外隔着玻璃看里面那个人。
   他软绵绵地躺在床上,被剃成光头,头皮上连接着一根管子。大半张脸被面罩挡住,另一根粗管子从他的嘴里塞进去,整个人看起来给人面目全非的感觉。
   “岚岚,大夫跟你说过了吧?”
   “说什么?”
   “费用的事……”
   “说了。”
   又沉默了一会儿,母亲似乎开口得很艰难:“这些年我存了十几万块,本来是打算你嫁人时给你当嫁妆的。但这次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家里银行卡上活期的钱也就两三万块,昨天全交了。估计明天又该缴费了,妈妈想先把那十几万取出来……”
   “都什么时候了,别说这些了。你要是后半生还想好好跟他过日子,当然是先救他要紧啊。”
   “哎。”
   “妈,我一直让你吃好些、用好些,别为我存钱的。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你看你过得省吃俭用,最后存下来的钱还不是……”
   “是,是。以后都听你的。但是你嫁人的话,还是要有点嫁妆,才能有底气的。没事啊,等你爸好了,妈妈想办法再存。”
   “妈,让你别存了!”顾云岚提高了音量。随即她又发现,自己最心疼妈妈,但每次都被气得说出伤害妈妈的话。顾云岚叹息一声,稍微放缓语气:“别说这些了。就算你现在把那十几万取出来,够吗?每天一两万的烧钱,能撑几天?我这边这些年也存了十几万,明天都取出来。如果没什么意外,今年我应该能拿到一大笔年终奖。现在离过年就剩一个多月了,等我拿到年终奖,还能再撑一阵子。这些钱都花完了,再想别的办法吧。但愿这些钱足够治好他的,到时只要不欠一屁股债我就谢天谢地了。”
   “还不知道你爸能不能好。”妈妈说着,又开始哭。
   顾云岚挽住母亲的胳膊,看着被各种机器和管子支撑起生命的那个人。他活着吗?就这样活着吗?他有在靠自己的努力呼吸吗?他有想要挺过去的决心吗?还是他完全无知无觉,像之前抛下自己和妈妈那样,再一次抛下了自己和妈妈,独自去了一个不用面对苦痛的世界。却又一息尚存,让人放不了手?
   生活总是把人逼成战士。不知怎么,顾云岚想起宋微微率直烂漫的笑脸。真是……太忌妒了。
   但我就是如此。对,就是如此。我是一个不会被生活打败的强者。没有东西可以打倒我。我是一根骄傲挺立着的刺啊。不配得到喜欢的人也不要紧。无论多难,我都可以一个人挺过去,一个人,带着妈妈,挺过去。除此之外,都不重要。
   给自己穿好铠甲后,顾云岚紧紧捏住母亲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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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旦这天,父亲醒了。
   他好像察觉出新年的到来,在太阳升起,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手上时,他的手指动了动。然后,他睁开了眼睛。
   ICU夜间不让家属陪护,家离医院也不远,就隔着三条街。晚上即使守在医院,也帮不上什么忙,顾云岚把妈妈劝回家睡觉。
   这天早晨,她们吃了早饭,顾云岚正在刷碗,打算收拾好到医院去,却接到医院电话。
   顾云岚心中一紧,以为有什么坏消息,没想到那边的护士说:“是ICU3床病人家属吗?病人醒了,今天探视时间可以早点过来。”
   “啊?”这个消息让顾云岚感到有些意外。虽然这些天,她每天都在盼着父亲醒来,但当这件事真的发生时,却觉得不像真的。她忙不迭点头,“啊,好的,好的。”
   她扭头看向厨房的窗外,窗外两侧是老楼房狭长的墙壁。阳光照进来,照亮墙上斑驳的水渍。好像有了希望一样。这一年会好吗?
   “妈!”顾云岚叫正在卧室收拾的母亲,“咱们快去医院吧,刚才护士打电话说爸醒了!”
   母亲拿着打包的衣服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说:“哦!真的吗?醒了吗?”她手忙脚乱地又抓起几件衣服装进帆布袋子,“那我们赶紧过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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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不去病房,只能通过视频看一看。护士帮忙把手机举到父亲的面前,顾云岚和母亲在病房外对着另一台手机。
   视频接通了,父亲嘴里仍插着管子。他说不出话,只有眼睛能动。母亲叫道:“老顾!老顾,你能听见我说话吗?”父亲眨了眨眼。
   母亲哭诉着:“你吓死我了。”
   外面的护士提醒道:“照顾一下病人的情绪,家属不要太激动。”
   母亲抹了抹眼泪,忍住抽泣:“对了。岚岚回来了,岚岚回来看你了。”说着,母亲把摄像头对准顾云岚。
   顾云岚有些尴尬地与父亲隔着屏幕对视。母亲戳戳她:“愣着干什么,快跟你爸说几句。”
   “醒了就好。”顾云岚小声说,“你保重好自己,家里有我。”
   看不清他的眼神,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从插着氧气管的喉咙发出一声粗粗的“嗯——”的声音。像承诺,像叹息,像呼吸,像空气。
   护士挂断通话走出来:“好了,病人刚醒,多让他休息。”
   顾云岚去找主管医生了解情况。主管医生说,等父亲的体征平稳,下了呼吸机,估计这周内就能手术了。这场手术的难度很高,要从省城请专家过来主刀。如果家属这边没问题,医院现在就联系省城的专家安排档期。
   “能治好怎么都行。”顾云岚答应。
   “手术有风险,特别是开颅手术,术中有可能出现各种意外。当然,我们会尽力确保意外的概率降到最低。但不敢保证一定能治好。即使手术成功,也可能留下后遗症。”医生说。
   “我明白。”顾云岚点头。
   不管怎样,短时间内是回不了公司了。顾云岚去了楼梯间,蹲着发呆。放空了一会儿后,她打起精神,给方昊打了电话。
   “方总,元旦假期后我还能再请几天假吗?”
   “家里的事……很棘手?”
   顾云岚故作轻巧地“嗯”了一声。她不希望引起方昊注意,更不希望方昊问她具体是什么事。
   仿佛懂得她的忧虑,方昊只是问:“还需要几天假?”
   “我……不知道。可能还要十天半月,甚至更久。我争取春节前回公司一趟,完成年终总结和明年的年度选题会。”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顾云岚不想让方昊为难,补充说:“如果公司规定不能请这么久的假的话……就……就算我辞职吧。”
   好像没料到顾云岚会这么说,方昊一怔:“你是真心想辞职吗?”
   顾云岚小声道:“不是。”
   “那就别说这种傻话。不能回公司,你那边能不能上网远程处理工作?”
   “可以的。”
   “你申请一下远程办公,这些天就不必请假了,工资按正常出勤算。家里的事处理好再回来吧。”
   为什么有人能完全理解自己需要什么呢?顾云岚鼻子一酸,感激地说:“谢谢。”
   “如果遇到搞不定的事,随时……找我。”
   顾云岚还想说什么,护士站那边的喊声隔着门隐约传来:“3床家属在不在?”
   “有点急事,先挂了。”顾云岚挂了电话,赶紧跑去护士站那边。
   母亲已经在那里了,主管医生看了看她俩,对着顾云岚说:“刚才把你父亲的脑部CT和血管造影发给了省城专家会诊,他认为你父亲目前的病情,在手术时需要用到弹簧圈或支架来辅助栓塞。这导致手术费用很高昂,前前后后保守估计需要三十万左右。你们做好心理准备。专家三天后有档期过来,如果你们这三天能筹够钱,手术就预约到那个时候。”
   “没问题,医生,麻烦你们安排,我们一定把钱交上。”母亲立即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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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生走了,顾云岚把母亲拉到一旁:“妈,咱俩钱加一起,只剩二十三万四千了。再过三天,可能就只剩二十万了。还有十万上哪去找?”
   “十万也不难凑,我问你舅舅借点,再问同事借点……我平时不开口求人,现在开口了,他们总还是要帮的。”
   顾云岚当然清楚,目前十万块是不难凑。她只是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是个无底洞,她只是不喜欢母亲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为那个男人付出,她只是委屈这些年攒下的钱竟如此不堪一用,短短几天便化为乌有。
   可是,能不救他吗?
   她没有别的选择,叹气道:“我也问朋友借一点。你借钱时跟他们说,不会借太久,就一个多月,等我年前拿了年终奖就能还上,应该好借的。”
   “嗯,”母亲欲言又止,帮顾云岚理了理凌乱的额发,“那我先去给你舅舅打电话了。”
   等母亲走到走廊另一端,顾云岚重新回到楼梯间去。她想起方昊刚才说的那句话,如果遇到搞不定的事,随时找他。她打开手机,看着方昊的名字安静地躺在通讯录里,手指在上面摩挲了几次,到底还是没有把电话拨过去。
   “妈妈,我可以不找这个人借钱吗?唯独这个人,我还奢望能平等地站在他身边。我可以自私这一次吗?”
   手指往上滑,方昊的名字翻了过去。顾云岚最后还是打给了小楼。
   顾云岚刚说明来意,小楼二话没说便答应了。但她刚参加工作,平时花钱也不太节省,没什么存款,就能拿出两万块。顾云岚没有信用卡,查了支付宝,能透支三万。这样一来,她这边能筹到五万。
   母亲那边这几天借来七万块。
   一切准备好后,父亲如期被推进了手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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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术进行了十个小时。从早上九点到傍晚七点。太阳从东升到西落,到夜幕降临。手术室“正在手术”的指示灯终于熄灭。省城来的主刀医生推开门走出来。
   顾云岚和妈妈一起焦急地围上前,小心地询问:“大夫,手术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接过助手递来的毛巾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活动了几下僵硬的肩颈关节,“手术很成功,解除了病人颅内的定时炸弹,他现在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不过还不能高兴得太早,这个位置的脑溢血,有可能影响病人日后的运动功能,要注意术后恢复和长期的康复锻炼。这一点主管医生会交代你们。”
   “谢谢,谢谢。您辛苦了。”母亲发自内心地感谢医生。
   “我应该做的。”医生挥手离去。
   又等了一会儿,护工推着父亲出了手术室。父亲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眼睛微睁,很久才眨动一次。母亲跟在床边喊他,他有一点若有似无的反应。
   护工招呼道:“家属让一让让一让,别挡着路,现在还要回ICU观察。”
   顾云岚拉着母亲让开,跟在病床后面小跑,眼看着父亲又被推回ICU病房。家属进不去,母亲不舍地站在外面朝里面望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顾云岚:“他会好吧?”
   “都会好的。”顾云岚像是回答母亲,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如果父亲留下瘫痪的后遗症,或者并发感染,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撑下去了。顾云岚再次坚定地说了一遍:“都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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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父亲真的好了。这个男人的生命力还真是顽强。五天后,他从ICU转入普通病房,已经能和母亲聊天了。他的手脚有些麻木,暂时还无法自如地活动,但总算没有瘫痪,医生说好好做康复训练会好起来的。
   经历了如此凶险的病情,不仅保住了性命,还没留下什么严重后遗症,这几乎算是奇迹。又在普通病房住了两周,他总算出院了。
   家住的老小区没有电梯。打车回家后,顾云岚和母亲一边一人撑着父亲,三个人好不容易才挪到五楼。
   顾云岚买了第二天的机票,她必须回北京了。这个周五便是部门的年终总结加新年选题会。这是一年里最重要的一场会议。
   出发这天,顾云岚早晨七点就要出门。她六点半起来,看见厨房亮着昏黄的灯。
   顾云岚以为是母亲在给自己准备早餐,她走过去想说不用了。却看见是父亲坐在一个高脚木凳上,用不太灵活的手拿着汤勺,在小奶锅里搅拌。清甜的酒香慢慢弥漫开。一如昏黄的灯,一如恍惚的时光。
   父亲扭头看见顾云岚,故作随意地说:“岚岚,你起床啦。”
   “你在做什么?”
   “马上就好了,你吃了再走啊。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粉子醪糟蛋。”
   顾云岚嘴角一撇,眼泪马上就要流下来。从他开始忙生意起……十几年了吧。有十几年没有吃到了吧。
   父亲接着说:“你小时候一直说我做的醪糟蛋比你妈做得好。你妈只知道放糖,其实我有个秘诀,要放一点点猪油,还要放一点点盐。我还记得你喜欢吃溏心蛋,不能煮得太老。”
   顾云岚愣在厨房的门口。
   “好了。你先洗漱,洗漱完再吃,温度正合适。”父亲把奶锅从火上端下来,欲把煮好的醪糟粉子倒进碗里。手一哆嗦,汤洒了。
   顾云岚上前接过来:“我自己盛。”
   沉默了一阵。父亲突然问:“还在怪我吗?”
   顾云岚没回答,只说:“等我回北京了,你每天要记得按医生说的做康复运动。要不了几天,我过年还会回来。”
   “好,好。”
   “你去歇着吧。”
   “哎。”
   父亲回卧室了。顾云岚洗漱完,自己坐在支在客厅的小餐桌旁吃着这碗粉子醪糟蛋。眼泪一滴滴掉进碗里面,和甜汤混在一起。等把这碗汤喝完,她的眼泪也咽下去了。
   顾云岚拎着行李箱,再次踏上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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