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熙攘的人群迅速分出一条通畅的路，方才高声通报的人身骑高头骏马疾驰而去。一辆裹着琥珀色缎幄的马车从皇城中驶出，四角犹如飞檐翘起，下面各悬挂着一只小宫灯，上面用隶书写着一个“宁”字。
这是当朝最炙手可热的皇子，几乎就是还没来得及行册封礼的太子。
周围的老百姓都这么议论，严寻端扭头去看齐思季，只见他沉默不言，只是摇了摇头，嘴唇里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
“什么？”
“没什么。”齐思季冲他总是笑眯眯的。
那句话只有齐思季自己听见了：“没有人能成为第二个太子殿下。”
“哎，看宁王殿下这派头，光是驾车的马就两匹。”
“可不是嘛，之前不觉得，现在再看，真是好气派。”
严寻端不想让齐思季听见这个，拉着他转身欲走，身边人又说：“宁王殿下这是去哪儿啊？王府不是这个方向吧？”
“我兄弟在城门口当差，昨天他跟我说，好像是宫里的贵妃娘娘要过寿了。想来宁王殿下是给贵妃娘娘请愿去吧？”
这话一出，齐思季跟严寻端脸色都变了一变，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回佛恩寺的路，宁王的马车都快要看不见了。
佛恩寺。
宁王跪在蒲团上，闭着眼睛手持线香，嘴里念念有词，随即叩了头，亲自把香插进香炉之中。
“阿弥陀佛，”普静在一旁站着，双手合十，“殿下孝心纯厚，定有福泽。”
宁王闻言一笑：“那就多谢普静大师吉言。再过几日本王母妃寿辰，还请大师多多为母妃祈福才是。”
普静颔首道：“阿弥陀佛，佛恩寺即为皇寺，此乃贫僧份内之责。”
宁王嘴角一直挂着浅淡的笑容，刚才上香的时候，他手指上粘了些香灰，他低头把那些灰烬拍去，问，“本王那位皇弟如今如何？”
普静早有预料，不动如山地回道：“六殿下仰承先太子旨意，在寺中修行，为国祈福，自然是同寺中僧人一道念佛吃斋。”
宁王听见这个没说话，把手背到身后，看着垂着眼睛的普静，笑道：“那不知今日，本王是不是能见他一面。”他微不可见地扬起下巴，“也算是本王这个为兄的，尽尽心意。”
普静略一犹豫，还没开口，宁王往他身前走了一步：“这个请求应该不过分吧？”
“阿弥陀佛，王爷为兄慈爱，老衲本不该拒绝，”普静抬起眼睛，平静道，“只是先太子仙逝，六殿下悲痛欲绝，如今已断却前尘往事还望王爷体恤。”
“他见过皇长兄几次，就这么悲痛欲绝，”宁王轻笑，“别是普静大师你拦着，不想让本王见他吧？难不成……”他一顿，开玩笑似的，“大师亏待了本王的弟弟，把他给藏起来了？”
语气是开着玩笑的，但是眼神却冷冰冰的，好像他真是个什么疼爱弟弟的好哥哥。
他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普静心里一清二楚，宁王也知道普静一清二楚，两个人就这么揣着明白装糊涂，不动声色地对峙着。
“王爷，”普静先开口了，“六殿下他……”
“住持。”
两个人都一愣，宁王转身一看，门口站着一个身着僧袍的少年，目光平静，神色淡然，不见一点胆怯和无措。只见他双手合十，迈过门槛走进来，先是对普静行了佛礼，又看着宁王，平静地喊了声“施主”。
宁王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尽管眼前这个人的一举一动就是个长着头发的和尚，可他长得实在是太像皇长兄。
要不是他知道太子的人品，岁数年纪也不对，他都要忍不住怀疑，这是他侄儿才是。
“这是当今的宁王殿下，”普静提醒道，“殿下该称呼一声兄长。”
齐思季看着眼神复杂多变的宁王，又垂下眼睛，摇摇头：“住持，我已断前尘，如今不过是寺中修行人而已，何德何能能称呼宁王殿下一声兄长。”
说罢，他冲着宁王行了个佛礼：“宁王殿下安。”
“何必多礼，”宁王伸手扶着他的胳膊，“都长这么高了，都快要赶上我了。”他笑得还真是像个兄长，“你我没见过，但也不该生分，不管怎样，我都是你兄长才是。”
齐思季摇摇头：“多谢宁王殿下垂爱，只是……我修行十几年，早就成了佛门子弟，殿下身份贵重，我不敢多攀。”
宁王看着他，一时之间也判断不出他究竟是真的还是装的，心里存着这个疑影，笑着又寒暄关切了两句，这才走了。
普静站在齐思季身旁，跟他一起送了宁王，叹了口气：“阿弥陀佛，你何苦出现在他眼前，难保他会心中疑忌。”
“我不出来，全凭师父您跟他周旋吗。”齐思季仍旧很平静，“他心中疑忌并非一日两日，跑来见我也并非一时兴起，我不能让您一个人面对，您和皇长兄也不是这么教我的。”
他们往回走，普静看着他，眼神中全是心疼，他岔开话题，说：“去我厢房吧，我去给你煮碗素面。”
“……多谢师父，”齐思季惦记着院子里的另外一个人，拒绝了，“今天我有点累了，晚上再吃也未尝不可。还望师父允准。”
“累了就好好休息吧，”普静当他见了宁王心中难受，“不要想太多。”
“是。师父。”
“对了。”
齐思季脚步停下：“师父？”
“你之前说过，想要剃度，”普静说，“若是宁王真的疑忌，剃度是最好的办法。”
若是放在之前，齐思季也许今日就真的遁入空门了。可是，现在也不一样了。
“再说吧，”他说，“毕竟我的身份，若真剃度了，恐又有麻烦，多谢师父劳心了。”
齐思季一直都是知礼懂事的，普静看他这样，心中甚是疼爱，只叮嘱他好好休息，不要多思多想，也就让他回去了。
齐思季自己往回走，路上，他一直想今天发生的事。
他跟方寻出去，然后碰到宁王，然后他们要赶在宁王到佛恩寺之前赶回来，然后……
齐思季脚步放慢。
然后方寻，进了严府，骑了马出来。
他为什么能进严府呢？
门口的小厮，都没有拦他。他就进去了，还骑了马出来。
“方寻……”齐思季微微蹙着眉，“小字名端……方寻……”
“寻端……”
齐思季眼睛一下子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