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覆辙

书名:红昭 作者:兰亦 本章字数:8568 下载APP
人生充满了无数道选择题,选对了不一定能一劳永逸,选错了也不用切腹自杀。人真的害怕选择吗?不是的,人真正害怕的,是选择背后需要承担的后果。
  正确的答案总是在选错以后才出现,而对于高昱涧和孟泊川来说,不管怎么选,都没有正确答案。
  李明英通敌叛国罪名坐实,皇上决心将李党人悉数除尽,出于对孟泊川的信任,任命孟泊川负责这件事,并赐他一块金腰牌,给他“先斩后奏”的权利。
  曾经向李明英示好过的许多官员心有戚戚,又听闻孟泊川当初为了唐家堡堡主的死因据理力争,猜想孟泊川不是一个好打发的人,即使担忧,也不敢贸贸然行动,只好视情势而定。
  另一方面,梁丞相也有自己的想法,江太傅已经被自己扳倒许久,如今李明英又惹得皇上雷霆大怒,孟泊川受过自己的恩惠,算是半个自己的人。抱着此种心态,在孟泊川无法拒绝皇上的命令只能回到六扇门着手收集李明英派系资料时,他亲自到了六扇门。
  “孟大人。”梁丞相跟着众人改了对孟泊川的称呼。
  孟泊川抬头,赶忙站起身:“不知是梁丞相到访,有失远迎。”
  “无妨无妨,老夫不过是恰好经过,想到一件重要的物品,便来交给孟大人。”梁丞相拿出一本册子,孟泊川结过,刚想打开,被梁丞相拦住了:“老夫还有要事在身,孟大人得空慢慢看,希望对孟大人有帮助。”
  孟泊川收起册子,拱手送走梁丞相后,回到位置上,打开了册子。
  一排排官员名字对应着相应送给李明英银两的数目和时间在册子上写得清清楚楚,孟泊川不禁皱了皱眉。李明英刚死不到三个时辰,梁丞相就心急火燎地亲自送来了他搜集的李明英党羽的罪证,看来已经暗地里搜集李明英的罪行许久。
  孟泊川缓缓翻着,册子上的许多名字与他手中暂时拿到从李明英府中搜出的名册重合,银两数目也是大同小异,只是有些名字不知何故被圈了起来。孟泊川摇摇头,为官,不仅要为百姓谋福祉,为朝廷尽忠心,还要时刻提防自己的对手,将对方的把柄握在手里。如此生活,何其辛劳。
  孟泊川将册子合上,摇了摇头,无意间看到了册子背面的梁丞相写下的一段话:“以上名册当中,被圈出来的均是我姜国栋梁之才,无奈之下向李明英送去钱财也是时局不济,梁某望孟大人可以看在往日情谊之上,酌情查办。”
  看到这段话,孟泊川赶忙又打开册子,仔细看被圈出来的名字。本以为梁丞相是为了伺机报复李明英一派的人,而这段话中明意希望孟泊川可以酌情考量的官员在孟泊川通篇看来,却与梁丞相并无利益瓜葛,甚至其中几位曾经还对梁丞相上书的提议表现出强硬的反对态度。
  孟泊川不过一个六扇门的捕头,处理这桩案件已是棘手之际,他不禁感叹道帝王权术的诸多无奈。衡量大局、趋利避害,如果所有被他人羡慕的生活,都需要在不为人知处付出巨大代价,那么,那些仍然追求着权势与金钱的人,是否是在“含笑饮砒霜”呢?
  孟泊川正想着,一个捕快冲了进来:“大人,还是没找到。”
  “还是没找到?”孟泊川着急了。
  “别院里里外外都搜过了,就是没看到孟大人的爹娘。”捕快回报。
  “可有人发现闻战的下落?”孟泊川想到了闻战,连忙问。
  捕快回答:“没有,我们刚刚已经把长安城搜了个遍,只怕闻战已经离开了长安。”
  孟泊川推测,按照叶阑珊上轿的时间来算,如果闻战真的带着爹娘离开了长安,那么如今应该是在去洛郡的路上。叶阑珊这次举动只是为了报复李明英,但是也间接揭露了燕国的不轨之心,如今燕国所有的士兵都已经被姜国的军队控制,闻战身为燕国的将军,被发现行踪只怕也要被逼兵戎相见。
  “大人,我们要不要去长安城外搜索?”捕快问。
  “不用了。”孟泊川摆摆手:“继续让人在长安城门口蹲守,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人。”
  孟泊川让捕快们继续在长安城内搜索闻战与父母的下落,将自己关在房间中四天四夜。他斟酌再三后,将所有对李明英有贿赂经历的官员的具体情况全部呈递给皇上,并将自己了解到的行贿原因一并奉上。无所遗落,尽自己的最大力量做到自己心中的公平公正。孟泊川如此急切,希望能解决这件事,却不知道,在他闭门的这四天,长安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皇上看着名单:“朕给你处理的权利,你为何多此一举,还将行贿原因一并查实,交给朕定夺?”
  “回皇上,微臣不过是一个捕头,抓捕犯人、查清案情是微臣的本职工作,但是从未做过审判此事。此次案件涉及人员中不乏位高权重者,微臣不敢贸然行事,还望皇上定夺。”孟泊川恭恭敬敬地回答。
  皇上满意地点点头:“好,此事你已经做得很好。说说你想要什么赏赐吧?想要宅院还是银两?”
  “微臣确有一事,希望皇上可以成全。”孟泊川认真地说。
  皇上笑:“哦?说来听听。”
  “微臣受圣上恩泽,过蒙拔擢。只是小人父母年老,家中本有一小妹,奈何死于山贼手中。乌鸟私情,愿乞终养,还望皇上准许微臣辞去六扇门捕头职位,回乡侍奉父母。”孟泊川坚定地说。
  皇上犹豫着,孟泊川是一个可造之材,就这么让他离开长安,未免可惜了人才。但是“孝”一直是姜国提倡的伦常,实在没有理由回绝。何况自己金口已开,允诺要许孟泊川赏赐。
  皇上正思忖之时,梁丞相急匆匆求见。
  皇上本就不知道如何回答孟泊川,一听梁丞相来了,立刻宣见。
  梁丞相大口喘着粗气:“禀皇上,长安城的瘟疫已经不受控制。”
  “不受控制?”皇上惊讶:“查清楚了瘟疫原因没有?”
  “回皇上,是一位稻香村的村民,在染病之初来了长安寻亲。”梁丞相回答:“这稻香村在我国边境,地方闭塞,只怕本就无人知道这是瘟疫,只当是寻常的风寒。
  皇上问:“如今已有多少人染上了瘟疫?”
  “已过百余人。”梁丞相回答。
  皇上大惊,就连孟泊川也吓了一跳,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感染人数居然已经超过百余人。
  “派御医去,赶快派御医去看看啊。”皇上大声说。
  梁丞相语气凝重:“太子已经请御医看过了,御医说此种瘟疫传染力极强,无药可医。据说是稻香村上空天色漆黑一片,水源遭到了污染所致。”
  皇上想了想,说:“若是无药可医,就不医了。将这百余人都集中关押起来,一把火烧了便是。”
  孟泊川在旁边听得胆战心惊,一百多条无辜人命,只是因为御医说无药可救,在皇上的一句话里,就失去了活下去的权利。孟泊川再顾不得所谓的明哲保身,立刻想上前劝阻。梁丞相又再次开了口。
  “臣已经将这些染上瘟疫的百姓集中关押了起来,只是派去给百姓看病的两位御医目前也产生了瘟疫的症状。”梁丞相犹豫着。
  “为国效命,也是死得其所。朕予其二人风光大葬。”皇上果断抉择。
  梁丞相没有劝阻,也没有领命,站在原地,低着头似乎有极难言明的事情。
  “梁爱卿,你可有其他话说?”皇上问。
  “皇上……太子……”梁丞相欲言又止。
  “太子怎么了?”听到和太子有关,皇上彻底着急了。
  梁丞相心一横:“太子因为御医,也染上了瘟疫。”
  皇上脸色一瞬间煞白,毫无血色。
  “太子也染上了瘟疫?”皇上口中反复重复着这句话:“太子也染上了瘟疫……”
  梁丞相与孟泊川见到皇上失态的模样,只好站在原地,不敢接话。
  “将太子隔离,若是……一天之后,若是不见好,便赐他一杯毒酒,以免他受罪。死后尸体火化,不要再传染其他宫女太监。”皇上在短暂地着急以后,恢复了平静。
  梁丞相欲上前劝阻,皇上摆了摆手:“别说了,不能让高国的事情在我姜国重演。”
  皇上此言一出,梁丞相便没再劝阻。
  皇上又对孟泊川说:“你想回乡孝顺亲人,朕绝不阻拦,但是在你辞官回乡之前,朕要你和梁丞相一同负责这次瘟疫的事情。”
  负责这件事!孟泊川的大脑一片空白,皇上的意思是,这一百多条人命,包括两位御医和太子,都要在他手中死去。
  “皇上……”孟泊川还没说完便被皇上打断了:“好了,朕累了,你们退下吧。”
  孟泊川没有放弃,还想再说,却被梁丞相拖住。梁丞相拱手行礼:“臣等告退。”说完就拽着孟泊川离开了。
  “梁丞相,这可是一百多条人命啊!”孟泊川几乎失控。
  梁丞相一言不发,只向前走着。
  孟泊川追上去:“梁丞相,你真的要执行皇上的命令,这么做吗?”
  梁丞相加快步伐,孟泊川快跑几步拦在梁丞相面前:“梁丞相!”
  梁丞相终于站住了:“是,除非你想姜国重蹈高国覆辙。”
  梁丞相的眼中泛着泪光,花白的碎发被风吹起。丞相,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他的辛苦都藏在皱纹里。
  “高国的覆辙?”孟泊川想起皇上的那句话:“高国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这件事情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我现在也没时间和你说这些,我要先去做皇上交代的事情。多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梁丞相想了想:“你去我书房,让管家给你拿《高国历》,你看完就知道了。”
  梁丞相说完拔腿便走,可当他走了几步又被孟泊川拦住,梁丞相不耐烦地说:“我不是说了吗?你去看《高国历》,你就会知道为什么连太子也不能例外了。”
  “梁丞相……实不相瞒,我不识字。”孟泊川有些窘迫。
  梁丞相震惊:“你不识字?”
  孟泊川点点头。
  “你不识字就喊一个识字的去读给你听!”梁丞相急了,想推开孟泊川却因气力不够,推了几下之后常年习武的孟泊川仍然纹丝不动,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我认识的人里,只有梁丞相您学识最高。”
  “孟泊川!”梁丞相气不打一处来:“好,你现在去拿《高国历》,然后到城郊来找我。我会将所有的瘟疫感染者都集中在那里。”
  孟泊川赶忙点头,飞快消失在了梁丞相的视线中。
  梁丞相有些愣神:“年轻人,果然还是要多锻炼啊。京墨小时候要是多锻炼……”想到这里,梁丞相无奈地笑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加快步伐走了出去。
  孟泊川知道,如今要将所有感染瘟疫的人烧死的决定的原因便是皇上与梁丞相对高国曾经的事情心有余悸。要争取时间,甚至是挽救这一百多人的生命,一定要先弄明白症结所在,梁丞相说他没有时间了,可是对于孟泊川而言,此刻才是真正的“时间就是生命”。
  孟泊川一路快跑到了丞相府,管家迎上前:“孟大人,今儿怎么有空来……”话还没说完,孟泊川拉着管家的衣袖就往里走。
  管家的力气哪里抵得过孟泊川,被拖着走的滋味不好受,咿咿呀呀地叫着:“孟大人,你这是要拉小人去哪里啊?”
  “去书房。”孟泊川头也不回,拉着管家一直往里走。
  “去书房?”孟泊川越走越快,管家惊慌地说。
  “是你们梁丞相让你给我拿《高国历》,不是我擅闯。”孟泊川认为管家不愿意带他去书房,有些着急:“我现在很着急,你最好配合我。”
  管家被孟泊川拽得疼了:“不是小人不给你啊。”
  “既然要给我,为什么不带路?”孟泊川一边拉着管家一边在梁丞相府里乱走。
  “不是小人不带孟大人,是孟大人一直拽着小人的衣袖啊!”管家委屈地大叫。
  孟泊川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鲁莽,赶忙将管家的衣袖松开。
  管家极其不满地扭动着自己的胳膊,孟泊川故意再次做出要抓住管家衣袖的动作,管家立刻一个箭步向右:“孟大人,这边请。”
  《高国历》非常厚,有些书页已经脱落了又被重新小心粘好,显然被翻阅过无数次,看书之人也是极其爱护。孟泊川顾不得那么多,抱起书便往门口跑,跑了几步又回头看向不明所以的管家:“你们梁丞相还说了,让你给我准备一匹马。”
  管家听到是梁丞相的要求,又惧怕孟泊川的蛮力,只好迅速找来一匹马。
  孟泊川抱着书,骑上马立刻赶到了城郊。
  此时,所有的瘟疫感染者已经被赶到了城郊。症状轻的照料者症状重的,奄奄一息者并不多,可怕的是有几具尸体躺在他们的身旁。梁丞相命弓箭手在外围成一个圈,又让一些士兵在他们外围放置木块。放置木块的士兵,害怕被感染,便将木块一点点向里推,木块一层层向里推进,每推近一点,瘟疫感染者们的恐慌感便愈多。
  人人都怕死,人人都珍惜生命,不管是患者还是士兵,他们都是普通的人。士兵为了保命,自相鱼肉,不幸的感染者们垂死挣扎。
  御医与太子则在另一旁,没有弓箭相对,也没有士兵包围。他们瘫坐在远处,与其说是尊重,不如说是放逐。不在危险最里圈的三个人,却不是置身事外的三个人。他们的眼中没有光,只有灰色。或许是知道高国的事迹,他们对自己的生存并不抱有期望。
  “梁丞相,我回来了。”孟泊川一个飞身跃下马,手中紧紧抱着书。
  梁丞相站在一旁,催促着士兵们手中的动作,没有搭理孟泊川。
  孟泊川走上前:“梁丞相,你说了,我把书拿过来,你就给我讲高国的事情的。”
  梁丞相摆摆手,想打发孟泊川,瘟疫感染者中突然传出了一声叫喊声:“泊川!”
  孟泊川定睛一看,竟然是爹娘。
  “爹娘!你们不是回洛郡了吗?”孟泊川大叫,说着就要往瘟疫人群里冲,被梁丞相和旁边的士兵眼疾手快拦住:“你疯了!他们都感染了瘟疫!”
  “可是他们是我的爹娘!”孟泊川大叫。
  孟泊川爹娘见孟泊川失态,连忙喊:“泊川,你别过来。爹和娘没事。”
  孟泊川大喊:“爹娘,我一定就你们。”说完转头看向梁丞相:“停下,让他们都停下,我会想办法,我会治好所有人!”
  “治好所有人?当初高昱涧都无法做到,你孟泊川凭什么做到?”梁丞相也急了,时间有限,他不允许再因为孟泊川而将瘟疫扩散的概率增加。
  孟泊川再顾不得那么多,将腰间皇上赐给他用来查与李明英案件相关的官员的金腰牌亮了出来:“皇上说了,本官有‘先斩后奏’的权利,再向瘟疫感染者中心叠加木块的,别怪本官剑下无情!”
  梁丞相怒目直视:“孟泊川,你疯了!”
  “梁丞相!我不知道那个高昱涧是谁,但是,不管他是谁,他做不到的事情,我会帮他做到。我会找遍天下名医,我一定会将这瘟疫治好!”孟泊川的声音更高过梁丞相。
  “孟施主,你做不到的。”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孟泊川和梁丞相纷纷望了过去,同时惊愕,原因却大不相同。孟泊川惊奇为何希迁师傅会出现在城郊,梁丞相愕然于曾经自己文质彬彬的儿子如今成了一身素服的无发和尚。
  “京墨。”梁丞相的脸上满是错愕:“你不是……”
  “梁京墨已死。”梁京墨慢慢走近:“江白芷江施主救下的是如今的希迁。”语气平缓,亦冰冷至极。
  “江白芷?”梁丞相极力控制住情绪,决定将当务之急解决:“不管你是京墨还是什么希迁,你快将孟泊川这小子拖走,他在这里,只会让事情后果更严重。”
  “希迁师傅,我……”孟泊川的话语被希迁师傅打断:“高昱涧是红姑曾经的恋人。”
  一语中的。孟泊川立刻愣住,希迁师傅继续说:“红姑叫左红昭,如果你看过这本《高国历》,你会知道她是谁。”
  “《高国历》?”孟泊川翻动手中的《高国历》,文字密密麻麻,他却一字不识。
  “我和你说说吧。”希迁师傅转过头对梁丞相说:“给我半个时辰,也给这些人半个时辰。”
  梁丞相犹豫着,希迁师傅继续说:“如果当初江白芷晚到半个时辰,如今,我便是真的死了。”
  梁丞相瞠目,只好点头,命令士兵们停止叠放木块,却还是命令弓箭手们严阵以待,不允许有任何懈怠。
  希迁师傅接过孟泊川手上的《高国历》,抚摸了几下:“没想到儿时以为的志怪野史,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希迁师傅拿着《高国历》向人群方向走了几步,梁丞相赶忙叫住他:“京墨,别靠近他们!”
  希迁师傅没有回应梁丞相,弯下身,拾起了几根木块,走到旁边的一块空地上,慢慢堆了起来。
  孟泊川心急如焚,走到希迁师傅身边:“你倒是快说啊。”
  “那就从这高国二皇子高昱涧说起吧。”梁京墨一边说一边将《高国历》一页页撕下,蹲下身将书页放置在地上。孟泊川只好也蹲在一旁,看着一本书成为零散的纸张。
  “高昱涧,高国皇帝高长宗的第二个儿子。六岁时七步能成诗,勤学勉励,待人谦和,体恤民情,不管是边防战事还是朝廷动乱,他都能处理地尽善尽美。高长宗极其看重这个儿子,重要的事情均交给他处理,百姓亦对高昱涧称赞有加。高昱涧盛誉加身,让身为太子的大皇子高昱津大为不满,常暗中对高昱涧使绊子。可是高昱涧这个人,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从不在人前对高昱津有所微词,更不对皇位有所觊觎。正因为高昱涧不急功近利,视权势为帮助他人的工具而非扩张自己欲望的助力,不少官员上书,请求皇上废除只知道‘花天酒地’的太子高昱涧。”希迁师傅不惜口舌对高昱涧大加夸赞:“这本《高国历》是皇上赏给父……梁丞相的,为的就是让父亲以高国为鉴。梁丞相将这本书给我看,也是希望我能如高昱涧一样有雄才伟略、宽广胸襟。因此,到如今,知道高昱涧的人只有我、梁丞相和皇上。”
  孟泊川安静听着,听着左红昭曾经的恋人的英勇事迹,同时衡量着自己与他的差距。
  “不,知道高昱涧的,还有左红昭。”希迁师傅想了想,纠正了自己的说法:“如果不是临行前,听见抒怀问我是不是去找‘红昭姑姑’,我不会想到‘左红昭’真的存在于世界上。”
  “她果真不是人类。”孟泊川不自觉叹了口气,高国距今已有四百余年,左红昭能活四百余年,还能保持青春,确实如叶阑珊所说,孟泊川对左红昭的了解远远不够。
  希迁师傅点点头:“她是巫族天女。”
  “巫族天女?”孟泊川猛地看向希迁师傅。
  “最后一代神的血脉。不老不死,以帮持天下为己任。左红昭当时年纪尚小,性情顽劣,私自离开昆仑山到了高国,与高昱涧相识。二人相爱,后来高昱涧被刺死,左红昭也从此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之中。有人说左红昭也跟着高昱涧刎颈自杀了,也有人说左红昭回到了昆仑山继续做她的巫族天女,从此不理人间事。总之,左红昭的名字随着高昱涧的死亡,短暂被记忆在人们脑海中后又迅速消失。”希迁师傅看着孟泊川:“左红昭以前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她很多小女孩的把戏,曾经把高昱涧的鞋子藏了起来,让高昱涧穿着袜子去接圣旨,还令高昱涧常用的墨水写下不到三秒便消失,让让高昱涧只能找来其他人执笔。”
  孟泊川苦笑:“她应该和原来一样的,永葆少女的天真。”随即问:“高昱涧是怎么死的的,和这次瘟疫又有什么关系?”
  “高国发生瘟疫时,高昱涧就和你现在一样,不同意高长宗烧死所有瘟疫感染者,一直说自己一定会找到合适的方法。因为高昱涧延迟了烧死瘟疫感染者的时间,不少瘟疫感染者逃散到了各地,瘟疫席卷全国,尤其危害到了高国的军队,加上那场红雪对长安精兵的伤害,高国积贫积弱,不到两个月时间,就被姜国打败,彻底成为了历史。”希迁师傅缓缓说:“其实高昱涧当时是找到了方法的。可是他为了不服从高长宗的命令,选择了自杀。”
  孟泊川的眼睛亮起来:“有方法?高昱涧找到了方法!是什么?他做不到的,我可以做。”
  “你也做不到。”希迁师傅斩钉截铁。
  孟泊川一把扯过希迁师傅撕到一半的书:“我做得到,我要救我爹娘,我要救这些无辜的人!你告诉我,不管是什么方法,哪怕拼上性命,我都要一试。”
  “你不需要拼上你的性命,你只需要让另一个人为此丧命便好。你知道的,你有这个本事。”希迁师傅缓缓站起身,看了一眼孟泊川手中的书:“撕了它吧,解决方法就在里面。只要撕掉它,除了你,没有人知道左红昭还活在世界上。”
  希迁师傅缓步走回梁丞相身边:“小人在洛郡听闻长安发生瘟疫,便知此事必然由梁丞相经手。半个时辰已到,梁丞相可以下令继续放置木块了。”
  梁丞相痛苦地皱了皱眉,高声下令士兵继续增添木块,再回过头时,希迁师傅已经迈过木块,慢步走入了瘟疫感染者的人群中,神情淡定,面露微笑。
  梁丞相大声疾呼:“京墨,你回来!”孟泊川手中紧握着半本书,目光也随着梁丞相的呼喊声望了过去。
  “一百多条人命的罪责,父债子还,也算不负您的养育之恩。”希迁师傅坐在了孟泊川爹娘的身旁。
  空气中回荡着梁丞相凄厉的叫喊声与士兵们不断将木块拿起又放下的响声。风吹过孟泊川手上仅剩下的半本书,如烫手山芋般,孟泊川突然将那半本书扔进被希迁师傅撕成单页的纸张堆中,掏出佩剑,快速挥舞,纸片顿时如雪花扬起,占据了孟泊川的视线。
  几根被希迁师傅拿来欲燃烧的木块孤零零地躺在一旁,孟泊川连看都不敢看。如果只有一道火光才能终结,起码这道火光不要先从自己手中燃起。
  人总爱说“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样的句式。“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就不会这么做”,“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做出更明智的选择”,“如果再给我一个机会,我就可以更圆满地解决面前的难题”。可是,真的是这样吗?如果时间真的能倒流,再给一次你选择的机会,你真的能选中那个“理想答案”吗?
  或许可以。或许你可以做一道一百有余与一的比较题,或许你可以以最无私的姿态去“舍弃小我,成就大我”,或许你可以拿起手中的剑,递给对方。
  可是孟泊川知道,这个人不会是高昱涧,也不会是他。
  人生充满了无数道选择题,选对了不一定能一劳永逸,选错了也不用切腹自杀。人真的害怕选择吗?不是的,人真正害怕的,是选择背后需要承担的后果。
  正确的答案总是在选错以后才出现,而对于高昱涧和孟泊川来说,不管怎么选,都没有正确答案。
  此时的孟泊川甚至希望手中那把佩剑可以划过自己的脖颈,在所有的悲伤尚未发生之前,先闭上自己的双眼,再也不睁开。
  “高昱涧,我好像可以理解你了。”孟泊川将佩剑扔在地面,身后响起梁丞相带着哭腔的呐喊声:“铺上干草,点火!”
  孟泊川闭上双眼,不敢回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