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衍一走,妙仪便回房点起灯来,那方绫帕上只辨认得出一只兔子,被火吞了半个身子,形单影只,煞是可怜。她脑中细细回忆着今日那少年人说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个动作,遗憾没找到机会多试探他几句。
如履薄冰熬过了这许多时日,终于有了一丝光亮。这帕子上的诗有心无心,说不准,这少年人可不可信,未可知。但他冒着风险递进来消息,便也值得她一探究竟。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她往窗外望去,看不见太白山和汴河,只有一片繁华盛世中的万家灯火,美景依旧。她在宫中时,也常偷偷到角楼上去张望,只是那时这些灯火都与她无关,但现在其中有一盏也许是年郎为她点的,年郎在等她。
赵衍再回来的时候,夜已深了,闷热得很,天上无星无月,似是要起夜雨。
松年打着灯笼将他送到青云阁,赵衍往二楼一望,有烛火微光,料想她果真依言等他,对松年道:“你回去罢,明日将早膳传来这里,咸的甜的都备一些。”
松年那日送伤药来,便已猜到。最近王爷阴晴不定,他也不敢多嘴,速速应了声是,往台阶下走去了,竟忘了将灯笼给留下。
赵衍不想唤他,怕惊动了人,便独自摸着黑上了二楼。在自己的府邸中,徒然生出一番鸡鸣狗盗的错觉,真是岂有此理。
更可恨的是,敲了半天门,无人来应,用手去推竟然从里面闩上了,一时间只好负手立在门前,进退两难。
回去,让自己的亲随看个大笑话,不回去,夜雨将至,难道在这里淋一宿?
天遂人愿,暴雨果真劈头盖脸打来,浇不熄赵衍怒气冲冲,他蹬蹬蹬下了楼,在湿漉漉的草丛中摸索了一阵,果真被他找到了,只是年久失修,不知还当不当用。
赵衍进来的时候外袍已经湿透。
圆桌上的烛台一灯如豆,旁边放了部没抄完的佛经,一方枣红歙砚,里面墨迹未干。床上的人,和衣而卧,睡得香甜。
他将湿了的外袍脱下,低头看她,粉面桃腮,好梦沉酣,暴雨雷鸣,狂风闪电都似叫不醒。
他鬓上的水珠滴了下来,弄湿了她的嘴。
低头含住一瓣粉嫩唇瓣,吮了吮,未醒,只蹙了蹙眉。
抬手摩挲她圆润的耳垂,拨了拨,未醒,只呼吸略重。
他道:“醒了做什么还要装睡,敢将我关在门外,不敢睁眼看我?”
妙仪屏住呼吸,其实赵衍敲门的时候,她就转醒了。听到外面雷雨轰鸣,干脆不发出一点响动,想他等不得多时便会走了。
万没料到他爬窗进来了,真是没脸没皮。
冰冷的指尖在她领口掠过,妙仪突然睁开眼,一边坐起来一边往后退:“王爷,怎么进来的?”
只是她衣领有些弄松了,被人居高临下看去,风景独好。
赵衍饶有兴致:“有人言而无信,自然不是从房门进来的。”
妙仪心想我何曾应过等你,但见他身上只着中衣,头发又湿了大半,料想是淋了不少雨的,怕他发难,便先服软道:“王爷,吃杯热茶吧?”
说罢也不等他答,双腿一曲,绕过他,下了榻,走到圆桌旁,才刚端起杯盏来,便瞥见一只手落在腰旁的桌案上,幸而脚步慢,不然怕是要一步退到他怀里去了。
“愣在这里做什么,茶拿在手上怎么不倒来。”
“不热了。”
赵衍口干舌燥:“温茶倒也喝得,与我来一盏。”
裙裾相连,湿热的潮气,隔着衣衫也觉得出来,妙仪又摸了摸茶壶:“已经凉透了,凉茶伤身,不敢奉给王爷喝,我这就去换了温的来。”
赵衍轻笑一声,鼻息在她颈间游走:“同个伎俩,还想用两次?”
说罢他就着她的手,倒了盏凉茶,放在鼻尖闻了闻:“什么茶,闻着这么甜。”
妙仪心想他不一定喜欢这味道,忙道:“是武夷桂圆。”
赵衍哦了一声,递到她的唇边:“你现在就温来我吃。”
薄瓷的茶盏贴上粉嫩的唇缝,半盏流进贝齿之间,半盏顺着她的脖颈流进了小衣里,湿了白绸细绢,透出淡淡的粉色。
一怀春光,若影若现。
赵衍耐不住,把她唇间的茶汤细细品尝,满口馥郁茶香:“甜归甜,好在不腻人。” 像是吃不够,话音刚落又要覆唇上来。
她转过头去,赵衍扑了个空,只好低下头一口饮尽她颈窝里的点滴,又一把将人抱起,放在圆桌上,顺着茶汤的路径,一路下去:“往后再吃这茶,怕是要想你一整天……”
“今日宫宴,皇兄留我吃泗州岛来的鲜海蛎,便想到那一晚……”
妙仪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微一愣神,赵衍已附耳过来,他话未说完,余光已瞥见她脸上红红白白,煞是好看。
“下流!” 妙仪拿手去捂他的嘴,却被他含住了手指。
赵衍如今的身份,已许久未被人顶撞过:“就只会这一句?”
“无耻,卑鄙……”
再怎么绞尽脑汁也还是骂得人不痛不痒,赵衍不怒反笑,也在她指尖轻咬一记:“喝茶提了神也好,夜还长,雨未休……”
他说完将她打横抱起来:“美人装睡,辜负春宵,该罚。”
榻上垫了软褥,妙仪如浮在云上,枕着一窗风雨,在他身下飘摇。四肢早没了力气,只觉得全身麻一阵软一阵,一时揪在一处,酸得发疼,一时散成一盘沙,泪意难忍。索性放空心神,只听着耳畔密密急急的雨声,不多时,又被他若有若无的喘息,重新拉回榻上。
似有一座山压下来,她忍了许久的泪意,也终于在他噙住他耳垂的刹那,攀上极点,心一空,无处坠落。
雨声潺潺,赵衍拥着她听了片刻,喘息渐止:“雨下得这么紧,便是天与地在相合。”
“……”
“今日天地行雨多久,你我便该缠绵多久。”
妙仪睁开眼,看不清他眼中的深邃。
这人的心思狂浪至此,竟将凡人之躯比拟天地,真的甘心永远一人之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