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8章 动摇的心

书名:沈府大丫头 作者:时音 本章字数:9851 下载APP
喜鹊拿着袍子,急急忙忙跟在后头,追上了就替何钟灵披上:“虽说开春了,还是容易着凉,夫人也该当心自己个。”
  到了院门口红扇正好办事回来要跟着,何钟灵说一句“你留下看院子”,就带着喜鹊独自朝前走了。
  喜鹊紧赶慢赶:“夫人这到底是要去何处呀?要不您心里若不痛快,就再去老太太屋里坐坐吧。”
  何钟灵倒慢了慢:“谁说我不痛快了?”
  喜鹊叹了口气,这才逮到空把她肩带系上,细数道:“奴婢说您可别不高兴,您不就是为了文宣大少爷的话不舒坦吗。虽然近来少爷回家的次数少,那也肯定是因为忙了,夫人别因为这个心里面就转不开。”
  何钟灵看这个自己一贯的心腹丫头说这样的话,不由缓慢的道:“我哪里是因为他不回来就……”
  说着却摇摇头,又不再沿着继续说。眼底清幽道:“我原以为,大夫人让我当这个家,是看中我,多少可能也看着我的身份做些台面活。现在才知,她根本是不在意的。”
  喜鹊眉心轻轻皱着:“夫人这样的情绪可不能一直下去,现在出来纾解纾解,过几日可千万回转才好!您这么样失落,可怎么行呢,不然奴婢就捎信到尚书府去,让夫人再来看看您,抚平了您的疙瘩。”
  何钟灵看着她的脸,忽然冷笑起来:“你却在担心什么,我就不能有些不满了?我就跟那面人捏的似的,在你们这些丫鬟面前还得要假以辞色?”
  喜鹊敛容低头:“夫人怎么对婢子不满都行,但诚如婢子称呼的,夫人是夫人了,再不是昔日的小姐,您时时刻刻得拿出样儿才行,恕奴婢直言,奴婢也是看您最近时常魂不守舍,才冒死提醒夫人一句,希望夫人体念婢子忠心,往常夫人不管心里怎样想,面上总不叫人看出,此刻夫人也得这般才行啊。”
  何钟灵盯了她半晌,才扯出笑:“你比红扇,要能言善辩多了。”
  喜鹊也不惧色:“奴婢句句发自肺腑,并非巧言令色哄骗夫人,夫人明察。”
  何种缓缓道:“你是不是真有用,以后才知道。”
  喜鹊便沉默下来,何钟灵回过头,脚步已出了归雁园地界,到了东苑荒凉之地。这里有一大片无人打理的杂草,春发新芽长势就更茂盛。沈府并非没有物力扫除这片地域,只是因此必得单独再雇佣大批的佣人,这样劳民伤财的举动不符合沈府一贯作为。
  何钟灵终于在一处布满青苔的院墙下停住,看着喜鹊道:“你让我不要露出什么,我问你,你可见到了老爷是怎么维护大夫人的?”
  喜鹊低眉恭顺答道:“婢子知道,老爷为了大夫人不惜违抗母命,并且看起来,老太太对此也是没有话儿说的。”
  何钟灵道:“都说女人以夫为天,她连天都得到了,还会在乎这掌家之权吗?我也明白了,有老爷,她也根本不需要这掌家之权。我再掌家,又怎么越得过老爷去。”
  喜鹊默默良久道:“可是少爷对夫人也是尊敬爱重。”
  何钟灵不带任何情绪的看了她一眼,喜鹊也咬了咬发白的唇,底气不足。“京城哪对三媒六聘的新人,不曾举案齐眉?但是老爷这样不纳妾的,又有几人。”
  喜鹊隐约感到这话有点僭越,她有些不便再开口。
  何钟灵失神了片刻,又笑,“喜鹊,你说这男人的不同之处,是不是就在于对女人的态度?”
  喜鹊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劝不住何钟灵,只能顺着她话讲,声音极低道:“奴婢是个丫鬟,不懂这些的。”
  何钟灵绞着帕子,咬唇笑道,“有人能为了婢女就去开罪老太太,老爷也能为了夫人当众下老太太的面儿……”
  喜鹊心突突一跳,往周围扫了几眼,马上低声提醒:“夫人,再往下就是东府地界了,咱要不要离开。”
  何钟灵沉了沉眼,冷冷道:“我都不曾在意,那就走吧。”
  喜鹊抹了把额头刚要打前头带路,何钟灵骤然偏过头,仿佛仔细倾听什么,方道:“你可有闻见什么味道。”
  喜鹊顿住脚,愕然回头,片刻开口说道;“奴婢不曾闻见。”
  何钟灵收起刚才满腹心思,再度向前走了几步,拧眉道:“真的有。”
  喜鹊也赶紧随着她紧走几步,鼻端便飘来一缕异香,禁不住变色。“这是……”
  何钟灵深深吸了口气,眼底换上一抹浅笑,“你说,这像不像是有人煮了一大锅药的味道。”
  喜鹊这时候慎重多了:“奴婢辨不出来,兴许是花卉香。听闻东府繁花遍野,初春百花齐放,花粉的香味也许。”
  何钟灵慢慢将食指放在鼻子下揉了揉,“你猜是什么。”
  喜鹊看了看她半真半假道:“这东府的人,个个怪异,从主子到丫鬟。奴婢可没本事猜。”
  何钟灵露出哂笑:“大夫开给我安胎药的那股子苦味,和这味道倒也三分像。”
  喜鹊说:“许多花叶的根茎都苦,也能入药,这倒做不得数。”
  何钟灵就转身:“大厨房的人办事不尽心,回去,让张妈妈来问几个话。”
  张妈妈却只回没有什么,厨房的伙夫最近前去送饭,只有许多姑娘在熬制花瓣泡澡之用,开春花朵儿繁茂,她们都是亲眼看见的。
  何钟灵的疑虑似乎消了,眉间舒展开,坐在椅上饮茶不做声。
  张妈妈却小心翼翼的,拿眼瞧她:“少夫人,奴婢这几日是没发觉什么,一应饮食用度都跟平常没两样。东府那几个妖媚子就是爱美,时常用花用草的熏香擦洗,挺平常的。别的也没什么”
  何钟灵捻了捻茶壶盖:“你起来吧,没事了,下去吧。”
  张妈妈从地上爬起来就走了。这少夫人心思是越来越难懂,有时似乎看着挺和善的,问些话偏偏叫人不辨喜怒。
  沈洵每日派荔儿出去打探消息,荔儿回来就绘声绘色的描述,讲的比说书先生还要惟妙惟肖。
  花期端茶的时候,就对沈洵细声道:“听说贺公子失踪了,街上都是官兵在挨家挨户搜查。”
  沈洵凝眉道:“是吗。”
  花期看着他,略微奇怪地问:“公子不担心贺公子吗?”
  沈洵望着她,片刻道:“我担不担心都没用,还得看他自己什么想法。”
  花期垂眸,也不便再多问便收拾东西退了下去,到院子里阿久就拉住她,眨巴眼问道:“贺公子真的娶了个名妓当妻子?”
  花期叹气道:“这我哪里知道,我也是听荔儿讲的。”
  阿久挥了挥衣袖,侧头笑道:“要果真这样,我倒真的佩服他了。”
  花期好笑道:“人家可不稀罕你的佩服。”
  阿久扬了扬眉,忽然一笑道:“我也是听荔儿说,这次是贺阁老亲自向皇上请了旨意,一定要抓到贺公子。街上那些官兵,便都是贺阁老派的。”
  花期有些诧异道:“贺阁老真舍得嘛,听说贺公子还是贺阁老唯一的孙子,即便做下天大错事,虎毒不食‘子孙’呐。”
  阿久咯咯笑:“我以前在朱雀大街上听人说书的唱,说当官的,面子大过天,官越大越靠脸面撑着。又是阁老大人,保不定早就气死了。”
  花期吸口气:“你快住口吧!上次见你还向贺公子道歉,可见也不是真心道歉的,还咒人家阁老呢!”
  屋内,素锦放下窗帘,悄悄跟沈洵叹气:“贺公子还要住多久,奴婢反而觉得,越这么躲着,越不是事。”
  此一时彼一时,当初躲既然存着息事宁人的想法,现在则是无法息事了,还不果断想些其余办法。
  “我可听见了。”贺言梅挑帘子出来,眉梢微扬,“就这么不待见我?”
  素锦低眸道:“奴婢是好意,既然贺公子武艺高超到能瞒过其他三个姑娘的眼睛,瞒过街上寻你的人,难道就不行吗。”
  贺言梅道:“你又知不知道那些御林军,个个都是顶尖选拔出来的。会武功的天下不是我一个,御林军不是酒囊饭袋。”
  素锦抬头不容分说道:“贺公子想在这里吃一辈子阿久的点心?”
  贺言梅说不出话来。
  沈洵眸光幽幽:“御林军挨家挨户搜查,你就没想过万一搜到了沈府怎么办?”
  “我想好了,”贺言梅脸上浮现异样的笑,他的手一直拢在袖子里,此时拿了出来,握着一封封好的书信。“我想请洵兄,想个办法帮我这封信送到城外的驿站。”
  沈洵皱了皱眉:“你什么时候写的,你早就写好了?”
  贺言梅平静的开口:“早就写好了,就是为了以备今天。”
  话中就像含着苍凉般,沈洵敏锐道:“这是封什么信。”
  贺言梅淡淡一笑:“洵兄,这是我求你的最后一件事,你把信送到驿站,此生我贺某绝不会再烦你第二件事。”
  越这么说,这信的分量仿佛就越重。
  素锦在一旁看着贺言梅的表情,不知为何产生一丝不祥的预感。
  沈洵眸光闪烁不定,良久以后手才握住了那封信,低沉道:“我帮你送。”
  贺言梅似乎如释重负一笑:“谢谢洵兄。”
  信是让花期去送的,荔儿虽然常出门,但到底没出过城门,终究花期稳重些。
  花期以为是沈洵的信,也没起疑,披了件衣服立马就去了。
  贺言梅没等来御林军,在搜了大半个城之后,贺阁老突然停止了行为。
  就在大家想不明白缘由的时候,这天早上沈府的门房打开大门,就看到外头站着一个笑容可掬的仆人打扮的少年。
  少年一开始说是从阁老府来,门房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赶紧就去通报。
  没过多久淑云夫人就亲自领着人,来到东府找到了贺言梅。
  这下与主人家碰个正着,无比尴尬。那小厮上前几步,对贺言梅就弯腰行礼:“小的见过公子。”
  虽然都是伺候人的下人,但那举止谈吐明显区别于沈府下人,衣着打扮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厮。
  贺言梅脸板了板,挂不住也得挂:“我这几天和沈公子正叙旧,你来干什么。”
  那小厮眉眼淡淡的,声音也淡淡的:“小的是来给公子传一个消息,阁老几日前受寒受惊,已是病倒了。”
  贺言梅还勉强撑着样子,说道:“他的身体好得很,你别跟这用这种话来激我。”
  那小厮还是低着头,不卑不亢的:“阁老也猜到公子会这么说,奴才只有一句话,公子随心所欲的同时,也请公子别忘了阁老今年已是七十六的高龄了。”
  明显看到贺言梅颓然了,这就是亲情的束缚,只要身上有这层束缚,有时候再绝顶聪明都没用,因为你冒不起险。
  他最后挣扎一番:“既然病了,该找太医看看,要是看见了我,岂不是更严重。”
  小厮依然淡淡的说道:“公子这话就不对了,阁老日日挂念公子,找遍了京中所有公子的朋友,也是今天早上才想起,还有沈公子这没找呢。果然就在这了。”
  怪不得御林军一夜之间全撤了,到底是手眼通天的阁老,贺言梅一日是他的孙子,就跟那孙悟空在如来佛的五指山,又怎么翻得过去。
  贺言梅看向对面的沈洵,而后认命般问小厮:“请大夫了吗?”
  小厮淡淡答:“宫里的医正已经来看了,但是阁老并未见好转,这才请公子回去相见。”
  至此贺言梅已是再无可避,他站起来,走到淑云夫人跟前,先抱了抱拳,道:“叨扰夫人了,贺胜就此告辞。”
  淑云夫人只能用复杂的眼神看他,她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这人竟然能在府中待了这么多天。
  “言梅。”沈洵叫住了他。
  贺言梅回头,沈洵轻轻上前,将石桌上躺了几个月的棋盘递给他,“你的东西。”
  贺言梅苦笑:“多谢。”
  贺公子就跟来时一样无声息走了,颇有伤怀的意味。
  淑云夫人不赞同的看了沈洵一眼:“你怎么能这么做。”
  沈洵不言语。
  淑云夫人只得带着丫鬟又离开。此时院里别的丫鬟也都在瞠目结舌,荔儿道:“贺公子人早就在这,咱整天说的那些话,没被他听着吧?”
  阿久吸吸鼻子,壮似心有余悸地道:“后悔也晚了。”
  素锦道:“公子担心贺公子吗?”
  沈洵转过轮椅:“他不需要别人担心。”
  素锦不置可否,过得几日,京中八卦段子又传来劲爆收尾,装死的贺言梅终于在两家的逼迫下吐露真言,咬定他与那洛阳女子并无夫妻之实,在外访期间聊以慰藉,权宜所纳的妾室。
  贺公子言之凿凿,并且不惧派人去洛阳取证,三次登门向柳家赔礼致歉。诚意表现的十分足,然而已经晚了,柳相拼了老脸在早朝上请旨,请宁帝作罢这桩婚事。并且要求贺家在京城各大街巷都要张贴声明,言及是他贺家无德,才导致的联姻破裂,和他柳家的女儿绝无半点关系。
  贺阁老十分配合,也在朝堂上亲自向柳丞相赔了罪,下朝以后立马就聘请专门的文书先生,按照柳相要求,撰写了文书,真个就贴在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柳家人其实尤觉不够,如何不是天下地域广阔,柳相恨不能就让贺家把大宁朝的土地都贴个遍,撇清与他家女儿的关系。
  贺阁老是宁失去一门亲,不能痛失柳相这个朝堂大盟。所以处处都退让三分,秉持着婚姻不成仁义在的态度,总是迎合柳相。
  此事过后最明显的一个变化,就是,贺言梅从京城最炙手可热的结亲人物,一下子变得无人问津。
  女大愁嫁惧怕没人问津,但其实帝京的男子,同样是愁娶的。娶不到一门门第相当的正牌夫人,对男人身份仕途的打击都不会小的。贺言梅就处于这种尴尬境地。
  还有荔儿感叹,给公子爷准备的衣服是无法派上用场了。
  素锦唯恐生变,这次在陈大夫那买了许多药物囤积在东府库房里。甚至换了一套新的针囊,她扶好了烛火,挨个用火洗针,低低道,“其实贺公子离开也好,他在这,一些事奴婢总不方便做。”
  沈洵仿佛心不在这里,倚在床头一直未曾说话。
  “公子?”端着烛台,素锦靠近他,真如远山般清幽。
  “九年了,”沈洵慢慢转过头来,目光凝望在她脸上,“你为我治疗腿也有五年了,是不是还要再过个五年,才能有结果?”
  素锦眉间不经意的抖动。“公子着急了?”
  沈洵无声摇头:“等我老了,我就真的不用再站起来了。”
  素锦压抑的开口:“公子怎么这么说。”
  沈洵仿佛没意识到,烛火照在眼里更明晰:“你看出来了吗,最近京城是个多事之秋。”
  “如果公子是因为贺公子……”素锦刚说。
  沈洵道:“他不是我认识的贺言梅了。”
  素锦也安静搭腔:“从您把唯一的棋盘还出去,奴婢就知道了。”
  他看着素锦,神色有些疲惫:“我一直在想,那封信,是什么信。经过我的手,我让花期送出的。他突然就说不怕别人去洛阳查了,为什么之前没有说,现在却非常肯定的开始反驳。”
  素锦心突突的跳:“他也是最近才被贺阁老找出来的。”
  “并不是因为阁老找到了他,他才那么说的。看起来,他是真的想挽留住柳家的这门亲事。”沈洵忽然轻轻的道。
  素锦看着他,有些奇特的,出现之前看贺言梅时那一丝似是而非的不祥预感。
  “奴婢似乎之前听过、贺公子好像也并不喜欢柳家的姑娘……”她也不知为何这么说,那是贺言梅和沈洵下棋时偶然说过的话,素锦想起了。
  沈洵看了她一眼:“但他却真的想要这门亲事。阁老和柳相之所以一拍即合,就是因为这是桩太有用的亲事。”
  素锦被烤热的针烫了一下,才回过神,她道:“公子,你不需要想的太多。”
  沈洵神情难测:“贺言梅失败了,但他到底做了努力。在洛阳,那封信当中,帮他抹去了什么东西。能让他有底气的根由。”
  素锦忽然懂了,如果信不是沈洵送的,他可能就不会说这些。她握着针有些难以启齿,半晌道:“这都是公子你的猜测。”
  沈洵道:“万一我猜对了呢?”
  屋内气氛开始凝固,素锦也沉默不语,她本想说,再怎么样那都是贺公子让送的信,后果也跟他无关。但以对沈洵了解就知道这话说了也作用不大。
  她低头看银针在烛光下发亮:“要快的法子不是没有,奴婢不敢用药。药力太猛就有凶险,公子是尝过的。”
  沈洵细长的手掌张开在她面前,就像承载了一个天地:“我也说了,我不在乎。你忘了。”
  素锦偏过脸,隐在烛火暗面,把针囊收拾起来:“奴婢没忘,那奴婢得罪了,就开始吧。”
  何夫人忧心忡忡的来到沈府,进来强颜欢笑应付了几句,就直奔女儿院子里去了。
  何钟灵把她迎到屋里,连茶何夫人都不让看,就吩咐她把丫鬟都遣下去。“娘这是怎么了,这个日子怎么过来。”
  何夫人坐在床上开始抹眼泪,把何钟灵都吓住了。“女儿,你可得帮帮你爹,我跟你爹自小疼你十几年,也到用着你的时候了。”
  何钟灵近来日子也不如意,听母亲这么一说哪里还掌得住:“爹怎么了?娘有话就说吧,别这样让女儿看着还难受。”
  何夫人哭的实在伤心,这才石破天惊来一句:“你爹他、得罪皇上了,说是什么淮南总兵人选的事,你爹向皇上说了自己的建议,不知哪儿没合圣心,皇上就冷待你爹了……”
  对这些朝堂之事何钟灵懂的不多,但能让何夫人哭成泪人,想必严重。她急切道;“如何冷待?我并不曾听夫君说过啊?”
  何夫人哭道:“万岁表面上自是不会对你爹如何,就是私情上,突然、这才把你爹吓住了。如今你爹的提案皇上一律都不再议了,你爹日日回来都蜡黄一张脸,昨儿直接就说,皇上问他要不要告老还乡?”
  何钟灵的脸刷的就白了,她喃喃道:“怎么会这么严重,不就一个提案吗。爹才四十刚过,哪就需要告老还乡了?”
  何钟灵拉住她:“女儿!娘才来找你,你爹要是下了对我们全家包括你都是打击,你一定要去求求亲家公,看到底怎么回事儿?!”
  伴君如伴虎,母女俩这时候才体会到了,叫人齿冷,何至于就因为一句不明所以的话就得罪了帝王?
  现在摆在何家母女面前的是百思不得其解,何守权被贬的原因呢?究竟哪里触到了万岁爷这根虎须?死可怕,最怕不明不白的死。
  何钟灵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那淮南总兵是个什么职位、为什么要问爹的意思呢?别人呢,都问了没,夫君可一个字都没说过……”
  何夫人泪目迷蒙:“你爹说是万岁私下问的他,单问你爹一个人,你爹本来也没想到有什么后果,谁知万岁话里藏机锋呢。”
  何守权的官是一道圣旨封下来的,天威难测,何家人忐忑接旨的情形还在脑海,如果再一道圣旨一下,轻而易举这官还保不定会怎样。何夫人在乡间待了十余年,当初只如做梦般,丈夫成了京官,自己也变成贵族夫人。这样鲤跃龙门的事,不知惹了多少人红眼。
  “亲家公现在极受圣恩,如果有心的话,定能帮着你爹、晚晴,我们也只能仰仗亲家了……”何夫人用帕子拭泪。
  这世上总有种叫风水轮流转的东西,当初何钟灵嫁来沈家,何家很瞧不上这落魄的门第,如今落魄又腾达,何家反面临着危机。
  一席话说的何钟灵心底更是慌乱,她只能跌跌撞撞站起来,“娘你别着急,你现在屋里待着,我去探探口风再说。”
  在妆台上擦干了眼泪,何钟灵步出了帘子。可巧沈文宣居然就在外面堂屋坐着,慢条斯理品着红扇端给她的茶。
  悠闲衬着焦急,何钟灵一步三摇的到了他跟前软倒下去:“夫君,听说万岁爷因为淮南总兵的事,迁怒了我爹,可有这事?”
  沈文宣忙把茶盏放下扶她:“晚晴,你这是怎么了快起来……”
  何钟灵拉着他,迭声道:“夫君,你只待告诉我,有没有这事?”
  沈文宣目光惊讶的看着她,半晌才沉吟道:“淮南总兵那事,都过去差不多一个月了吧?”
  何钟灵浑身无力,眼泪几乎跌出眼眶:“那是真的了?”
  沈文宣拉着她肩膀把她扶起来又道:“没听说过万岁责怪过什么人,晚晴,你是不是弄错了呢?”
  何钟灵流泪:“不会弄错的,娘都和我说了。爹日日回家担心,说万岁爷因此事责怪他。”
  沈文宣眼珠一转:“岳母来了?你暂时别哭,此事我等等再问一问伯父再说,先莫着急。”
  何钟灵经他一说,才略好些。
  把她搂进怀中,他柔声道:“别担心,我一定会照顾好的,没事……”
  何钟灵啜泣声渐渐小些。
  这事先被通知了淑云夫人,淑云夫人热情的把何夫人迎到了饭桌上,照应的十分周到。但此刻再好的照顾也解不了何夫人心里的疙瘩,左等右等沈东岩中午也没回来用饭,何家两个女人只能在失望中强颜着欢笑。
  自从当了一品夫人,何夫人许久没这般低姿态了,如今虽然被样样照顾周到,心里还是十分难受的。由奢入俭难,如今是再也习惯不得这求人的滋味了。
  淑云夫人道:“亲家今日就在这小住一日罢,自打两个孩子成婚,我们两家都没在一起好好说上话,如今啊既然都来了,一定得多留会,我就不放亲家走了!”
  面对盛情,何夫人脸上挤出笑容,她正为等不到沈东岩发愁,如今人家好听话都替她说了,她哪有不顺着台阶下的道理。当时就谦虚道:“就怕麻烦亲家夫人了……”
  淑云夫人眉眼开怀,这心花开放的人和愁容满面的人一对比就看出来。“一点不麻烦,我们家地方大,就是人少,空房多,我让人收拾一间上好的出来,您就放心住下吧。”
  何夫人没有吐口,但沈文宣依稀向她透露了一点,淑云夫人心里多少也有了数。此番种种话,皆是按妥帖圆满了说。
  晚上老太太才在她的小院里修养精神起来了,知道何夫人住着,还问了句:“亲家母怎么来了,往常从来不住的。”
  淑云夫人就说:“是我留下的,我跟老爷毕竟和晚晴的爹娘都挺生疏,也借机多说说话儿呢。”
  在老太太看来芝麻绿豆事事情不过心,转眼也就忘了。
  淑云夫人把一切都安顿好了,打了二更何夫人也终于歇下了。她就回到房间,点起灯,专门等沈东岩回来。
  今朝的宁帝还算是位明君,在政务上十分勤勉。他手下的二品朝上的大臣时常逗留宫中议事,隔三差五突然晚了属于常事。
  沈东岩披霜带露的回到家,见夫人端坐好好的在等他,心中暖意流淌:“每次你都等,换季时节你精神头不好,合该早些睡。”
  这话他也是每回说,夫妻这般客气温存着,彼此暖心。
  淑云夫人给他倒了杯热茶:“饿了吧,我还预备了些糕点,你就随意吃些吧。”
  在沈东岩喝茶吃宵夜的时候,淑云夫人在他旁边就说道:“晚晴她娘今天来了,主要是找你,我安排她在东厢住下了。尚书最近因了什么事惹了万岁爷不快?你可耳闻过一些内幕?”
  沈东岩吃东西速度立刻慢了,他转脸一字一顿:“兵部尚书?”
  淑云夫人又给他斟茶:“我还能问你哪个尚书,别的人跟我们也没关系。”
  沈东岩拿了手帕擦嘴,片刻道:“我没听说这方面消息,不过兵部尚书突然好几天没有上朝,今天皇上召见各大臣中,也没有他。”
  这就肯定有事了,早朝,是一个臣子不可能无缘无故不上的,皇上也不会无缘无故不问。
  淑云夫人侧头看他:“听说是什么淮南总兵的事?”
  话一刚出,沈东岩表情立马就不同了。声调都连带提高起来,表情古怪:“皇上提到了淮南总兵?”
  淑云夫人缓了缓:“我听宣儿是这么说的。”
  沈东岩脸色变了变,不知为何没有立即说话。“老爷怎么了,明明知道什么,又不愿说么。”淑云夫人笑道。
  沈东岩正色:“夫人,这事我们还是不要理了。你知道淮南总兵是什么职位,掌管各大要塞的重职,因为兵权太大,去接任的人选都是万岁亲自选拔的。何家插手了这件事,怎么能善了呢?”
  淑云夫人缓缓坐起:“万岁爷亲自选拔的,那怎么还去问何尚书的意见?”
  沈东岩道:“这就是万岁的意思了,我们就更不该管了。”
  淑云夫人轻轻道:“老爷意思是,万岁在试探何尚书吗?但即便总兵是个要职,和兵部尚书比也算不得什么大官。皇上至于为了一个职位,就舍弃一个尚书吗?”
  淑云夫人毕竟还是聪明的,虽是个女人,她也能想到这一层。帝王心术,从来是弃卒保车,哪有为了卒子舍弃车的道理?
  沈东岩似乎不想继续说下去,他看了看淑云夫人:“许多事你并不知道,关键不在于总兵有多大,在于这个位置,正好触了万岁爷的一根刺。”
  淑云夫人眸子里闪了几下,良久才说道:“老爷的意思我也懂了,可何夫人求到了门上,主要晚晴已经成了沈家的人,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恐怕不能够。于道义上也说不过去。”
  沈东岩也想到这点,不由叹了口气。淑云夫人已然站起来把床帐放下来:“明天我把何夫人引进来,老爷同她说一说吧。”
  沈东岩幽幽的说:“我同她说,也只能说,既然皇上连告老还乡这话都说出了,那何尚书就主动请辞吧,兴许还好一些。”
  淑云夫人转过身,神情多变:“能有这样严重吗。”
  沈东岩从桌旁来到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你只知道年家现在没了,却并不知道年家没了的一个最关键,就是淮南总兵……我已经是按着最不严重的猜了,皇上一定怀疑何尚书揽权,才故意对他说淮南总兵。他聪明的就该避而不谈,可他却还向皇上献策。”
  几句话就让淑云夫人心凉了,她张大眼看着沈东岩,眼里闪着不信。
  沈东岩慢慢松了她手:“当年事情你我都知,但细节你却不知,兵部尚书这职位一直都是烫手山芋,唉,皇上提拔了何家,何家也就是棋子,我们、也一样。我也就这个建议,何尚书自己请辞,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素锦一不留神,针戳破了自己的手,她吃痛把手放进嘴里,好半晌才拿出来。
  她新换的针都锋利无比,质地还又坚硬,给沈洵施完了针,收拾的时候还出了娄子。“公子早些休息吧,都三更天了。您要是失眠,明儿奴婢给您熬些安神的药。”
  眼看她要走,沈洵低声道:“贺胜已经走了,你、不留下?”
  素锦在门边回头,颊边有丝淡淡笑意:“奴婢最近夜晚时常惊梦,怕搅扰公子,公子还是独自睡吧。”
  沈洵皱眉,还不等开口,素锦已经快速走了出去,他失神片刻,躺回了枕上,胸口处却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