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司梁进学府没走几步便在路中心被人拦了下来。
“量量，前天的事情我很抱歉。”
修祈满眼无助地拉住她，眉眼带着几分讨好。从他脸色新旧交错的伤口可以看出，昨天他过得很不好。
她们堵在大门正路中央，进学府的学生左右夹绕半圈进校，纷纷投来打探的视线，围绕着真空带里的二人形成三百六十度的流动注目礼。
“这就是你道歉的方式？”
司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懒得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
“量量，我知道错了。”修祈卖乖地温声道：“我不该与你争论。”
司梁一声不吭，静静地看着他表演。
“你能原谅我吗？我不会再发脾气了。”他委屈道，整个人倾过来，几乎贴在了司梁的身上。
司梁无动于衷地站着，听见他附在耳边用仅她可闻的音量低喃：“不用你出手，只要你亲近我，他们就不会再以为我好欺负了，帮帮我好吗？像以前那样。”
沉默片刻，她忽然肆意地扬唇笑了起来，嘴角的弧度带着若有若无的嘲弄。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愚蠢，真的以为宣示主权就能威慑暗处的愱羡者。
“好啊。”她爽快地答应下来，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面孔，伸手贴上他的脸颊低声道：“如你所愿。”
四周的目光几乎有如实质的凝滞了。
司梁在众人的注视中认真扮演起亲昵角色。她似笑非笑地勾着唇，指腹抚过他脸颊的细小划痕，摩挲了几下，看见他微蹙的眉梢。
原来这就是主导者的视角吗？她加深了笑意。
摸着脸颊的手滑至下巴，她翻手一钳，将他的脸捏得仰起来。她感到快意从他被迫迎合的动作间泄露，从他强忍不适的讨好神情中溢流，涌动的快感从指尖酥酥麻麻灌至心底，将昨夜积蓄的烦躁冲散。
她顺应心底本能，在指间用上了力气，愉悦地欣赏他略带扭曲的神情。
几曾何时，她还是被捏着下巴示弱的身份，如今角色倒置，她却意外地享受。
“量量……”修祈在疼痛中隐忍地唤道。
莫名地，司梁嘴角笑意因为这个称呼有片刻凝滞。
哪怕读音一样，她依旧清晰地感知到，他唤的是司量量，仿佛在提醒她不堪的过去。
她贴近他的脸侧，犹如窃窃倾诉爱意的恋侣，在他耳旁一字一顿，缓慢低语：“我现在是司梁，木梁的梁。”
“不都一样……”修祈的话因为加重的疼痛被迫消音。在她给予他喘息的松力间隙，他讨好地唤她：“司梁，梁梁。”
司梁换上真心实意的笑容，松开他的下巴，拍了拍他的脸道：“真乖。”
随后顺势揽过他，她与他错首相拥，眸光却落向四周。直到将各色心思的目光收入眼底，她垂眸掩住瞳中的讥诮，低语道：“够了吧？”
说完她松开手，没再看他一眼，径直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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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梁少啊小梁少。”
前桌的女生反坐在椅子上，对着司梁啧啧摇头：“我看到了，高调，属实高调！”
“你喜欢？”司梁环顾周围支着耳朵的观众，笑道：“只要求我，我也可以这么对你。”
“难道他——”前桌的男生惊讶地捂嘴。
司梁笑而不语，顾自翻开了今早装入包中的格斗一类基础理论，看起书来。
这是三年体武义务教育教科书，书上有朝司梁留下的随意勾画和批注，写了不少天马行空的动作设计，还画了动作小人。
司梁原本只是随意翻看，读着读着，竟发现其中一些点子与自己昨天训练时的朦胧想法不谋而合。最后连课也不大想听了，一心扑在书上。
眼前张扬潦草的文字，像是朝司梁亲口向她讲述不着调的奇思妙想。她几乎能透过白纸黑字，心生向往地触碰到那个未被世界压抑过的自由灵魂。
她恣意而从容地成长，由内自外地充盈着勃勃生机，拥有另一个无限可能的人生。她即是她，绚烂而不羁，填补了司量量的一切遗憾。
司梁摸着书中奔放的简笔涂鸦，莫名眼圈发热，盈泪于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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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我没课就去，慢走啊小舅。”
司梁嘴上敷衍道，心说没课她也不会去那什么迎夏大典，看表演难道会比抢格斗间重要吗？
她提着食盒转身，余光中瞥见两个熟悉的人影窜过，转头去看，从涌动的人海中依稀瞧见了修立心一闪而逝的侧脸。
她无端觉得她们鬼鬼祟祟，不干好事。在好奇心驱使下，司梁转身跟了上去。
从门口蜂拥的人群钻出来，她只能看到那姊妹俩远远的身影。所幸在她追过去后，发现她们并没有走远，而是停留在一家茶馆外的小座上，两人凑着脑袋说话。
司梁正要走过去，忽然发现眼前停留了一只肥硕的蚊子，一动不动地仿佛在盯着她。
她伸手去拍，那蚊子巧妙一闪，随后便极其灵活地绕着她的脑袋盘旋了起来，活生生地挑衅她。
倘若是以前，司梁会恼羞成怒一顿无能狂拍，但如今的她已非昔日可比。
她一动不动地凝神，用眸子锁定那只不知死活的蚊子，在脑海在预判它的路线。蚊子晃悠悠地划过眼前时，她骤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狠狠一拍——
通过手心犹如小石子般坚硬的触感，司梁知道，她赢了。
等一下……坚硬？司梁纳闷地摊开手，却见那玩意猛然飞至眼前——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两道张狂的大笑声响起，司梁停下挥舞驱蚊的手，瞥向不远处疯狂垂桌笑成烂泥的二人，同时在余光中看见那只坚硬无比的蚊子停顿在半空中，犹如按下了暂停键，一动不动。
“你们在干什么？”
司梁走到她们桌边，顺手把那胖蚊子扔在桌上。
见那两人狂笑不止，完全没有搭理她的意愿，她索性拿起了桌上类似于游戏机的东西端详起来。
平板大小的屏幕上画面一半木色，一半模糊不清。她试着动了动左侧的摇杆，发现屏幕上的视角发生了变化——修立命笑红的脸露了出来。
司梁顺着看去，发觉这正是那只飞虫所面对的视野。
见那两人缓过笑来，司梁用屏幕拍着掌心问道：“你们想用它做什么？”
“咳咳。”修立心笑眯眯地将东西从她手上拿回来，正色说：“我们要做什么并不要紧，还是小梁少先说说，为什么会被我们的侦察兵逮个正着，躲在那里想要做什么呢。”
“要不是它，我早就走过来和你们打招呼了。”司梁辩解道。
“梁姐姐你刚才好认真。”修立命意犹未尽地笑说。
“好了好了。”修立心拉过一把椅子招呼司梁坐下来，随后神秘低语：“你看着就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了。”
屏幕中的视角从茶馆桌子上拉高，随着修立心的操作，以一层的高度向着远处飞去。
“等下，那不是亲爱的阿兄吗？”修立命眼尖道。
司梁仔细凑近，在屏幕上看到了被几个男生围在中间的修祈，还能听见他们的说话声。从位置上看，似乎就在从学府大门到她们所在的茶馆之间沿路的小巷子里。
“估计是跟着你过来，被拦住了。”修立心揶揄地看着她：“早上那事儿，我们可都听说了。”
修立命一脸惊奇：“他真的复宠啦？那你要去英雌救美吗？”
“晚点再去。”司梁不置可否，只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
姊妹俩各向她投来诡异的眼神，司梁也不在乎，只催促道：“快点继续你们的事儿。”
“小梁少薄情似多情，更甚无情。”修立心嘴里感慨，手上功夫一点没停。
随着接到视角的不断推进，司梁隐约猜到了她们的目的地。很快，屏幕里出现了意料之中的建筑。
姊妹俩在她眼皮子底下交换了一个暗藏得意的眼神，似乎计划着给她一个惊喜。
司梁一言不发地保持微笑。很快，她就看到两人逐渐着急上火，不断地交换操控器，让那只胖蚊子在高审的院落间四处转悠，怎么都找不到万赴。
看见屏幕中出现了熟悉的身影时，她好心提点了一句：“你们跟着她呢。”
她们从善如流地操作着那只飞蚊小心翼翼地落在了凌云的衣带上。视角晃了一下，又随着主人转了个弯，很快平稳下来。
凌云走到了一个房间里，司梁看出那并不是之前有电梯的屋子，似乎是一个办公室。等了好一会儿，屏幕的画面毫无变化。她似乎坐在办公桌前不打算离开了。
修立心正想控制那头的蚊子离开，却忽然发现视角一阵天旋地转，最终定格在凌云言笑晏晏的面孔上。
“难道你们不知道，就算找到入口，那里也有信号屏蔽器吗？”凌云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糟糕！”修立命一把夺过屏幕，来不及解释一顿操作，最终哀呼一声：“小三殉了……”
“这回没有反追踪到我们吧？”修立心问，拿过已经黑屏的控制器。
“有之前的经验，这回我早有防备，提前让司研姐给小三加了一点阻碍程序。想要反查我们，这么点时间可不够。”修立命得意道。
“找司研要到一个不容易，怎么这么快又没了。”修立心叹息，随后目光落在了司梁身上，露出了一个有着算盘声的笑容。
“干什么？”司梁警惕道。
“你看，我们好不容易拥有了三号，还没捂热就为应姐牺牲了。要不然你找司研替我们再要一个？”修立心打起感情牌，不等司梁回应，她直接给司研拨了个通讯。
司梁无奈地看着她，却并未拒绝。她在心底默默将此前给修家姊妹二人贴上的冷血无情的标签撕下来。
朝司研的声音很快响起：“何事？”
“你阿姊有话说。”修立心冲司梁挤眉弄眼。
“那个，我能不能要一只侦查的蚊子……”司梁被赶鸭子上架地问。
“没了。”朝司研简洁回道。
“别挂！上周改装三号的时候，我见你工作室还剩了些。”修立命不甘心地说：“我也参与了制作，怎么会这么少？”
“都被应姐拿走了。”司研丢下一句话，直截了当地挂了通讯。
“可恶，研姐姐偏心！”修立命恨恨不平道。
“应姐拿这么多做什么？”修立心摸着下巴，随后自信一笑：“向应姐要可比从司研那里拿简单多了。”
司梁没在意她们的反应，兀自思索着万赴要拿去做什么，直到被修立命推了推，才回过神。
“梁姐姐，你该出手了！”修立命站在一旁，眸子亮晶晶地看着她：“我刚过去看了，那小孽……阿兄他快要挨完打了，你现在出场，是把握人心的最好时机！”
司梁从容地喝了口茶，站起身嘱咐道：“你们帮我把食盒打开，把菜摆好，这样我回来就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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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这是在霸凌吗？”
司梁拐入死胡同的口子，抱胸看着已经收拾起外套，准备离开的几个男生。
他们看见她，立刻神情慌张地后退，连连摆手：“我们是在和他开玩笑。”
无心的一句话戳中了司梁不爽的点。
每个霸凌者都认为是开玩笑吗？司梁眯起眼。原本只是想吓退他们的她顿时改了主意。
他们看起来弱不禁风，刚好用来试一下格斗学得怎么样了。司梁挽起袖子，笑眯眯地向缩在死角里的几人走去。
修祈喘着气靠在墙上，看着她逆光走来，路过自己，向那几个男生走过去。
他想提醒她不要逞强动手，却看见她利落地一拳一腿便将两人撂倒在地，还有暇顺手扯住一个要逃跑的衣领子，把他摔到另一人身上。
“下次别再用开玩笑当借口了，当我傻子么？”她的声音冰冷冷地响起，十足的陌生。
他木愣愣地仰视着向自己走来的司梁，看着她向自己伸出手，第一次在心底真切地意识到，她是朝司梁，不是司量量了。
司梁放完狠话往回走，心不在焉地想着刚刚的打斗。这几个男生看到她腿都软了，收拾起来就跟丢沙包一样。
毫无技巧，全靠力气，白期待一场。
她走到修祈面前，伸出手：“如果我没来呢？如你愿了吗？”
他痴痴地看她不语，她索性直接拉起人朝外走去。到了学府和茶馆间的大路上，她假意说：“立心立命还在那边等着我吃饭，你要一起去吗？”
“不。”他立即拒绝道。
“那我送你到门口吧，你以后在外面小心一点，以后若非必要少出来晃悠。”司梁挽起他，意味深长地叮嘱道。
到了大门附近，司梁的通讯器恰好响了。她顺势松开他，嘱咐道：“我要接个通讯，你自己进去吧。”
修祈目送她转身离去。
他听见她回应通信那端他大概率不认识的人，看着她走向有人等着她的去处，见她随意地挥手与路人打招呼，她的身影逐渐与街上的学生融为一体。
有人挂念她，有人等待她，有人尊她敬她，这里属于她。
哪怕她护着他，她也已经不再是他的司量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