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半,沈嘉驹正在课堂上昏昏欲睡,手机在桌子上震动,不止惊醒了他,还惊到了隔壁同学。
他看是陌生号码,本想挂断,只是因为那一份叛逆心起,他嘿嘿笑着,在同学的注视下躲进课桌下,按了接听。
十秒钟后,沈嘉驹嘭的一声从课桌下钻出,不顾老师同学的叫喊,冲出教室。
不会的,不会的!
老天不可能这么残忍,不可能这么残忍!
沈嘉驹一路上都在心里大喊,直到到了医院,直到辨认了王盼春的尸体。
那一声声的大喊变成为现实,“不!不可能!不可能!”
“我出去的时候她还好地的在家!不可能!”
“不是,这不是她!你们看,我妈的头发不是卷的,不是的!不是……”
是不是,沈嘉驹已经从那张脸和脸上的疤痕认出来了,可是那张脸上的头发,与他离去前确实不一样,那是刚刚经历过烫染的头发,带着化合物的味道,浓重的冲击着鼻腔。
“她是在烫发回来的路上被车撞倒的。”旁边的人解释。
沈嘉驹竟然笑了,哭中带笑,笑中带哭,状似疯魔。
怎么就这样了呢?为什么就这样了呢?偏偏就这样了呢?
这狗血的过马路被车撞的剧情,不应该发生在现实生活中吧,就算发生了,这么低的概率,不应该发生在王盼春身上吧?
在她终于成功离婚,摆脱厄运之后?在她终于重新开始,从头再来之后?
偏偏就这么巧,偏偏就对她这么残忍?
不,不,不!!
沈嘉驹觉得自己真的疯了,他快分不清虚拟和现实,他觉得这一切巧的像是巧合,像是有人故意为之,只是因为,他的出现,改变了这里人物的发展走向吗。
所以,上天是在残忍的告诉他,你看,你做的那些没有用,她王盼春是没有福气享受生活的优待的,即使你把她拯救出来了,也难逃属于她的厄运。
并且,她的厄运,就是你一手带给她的!
沈嘉驹突然再次狂笑,“出来!出来!是不是有人能看到我!是不是有人能左右这里人的命运!告诉我,这里到底是不是真实的世界?是不是???”
没有人回答他,他身边的人劝慰似的抱住他,安慰他冷静。
可他要怎么冷静,他怎么可能冷静的下来,他恨不得一头栽死在冰冷的台面上,好知道他死后到底会不会回到自己的世界!
“王盼春?王盼春呢?王盼春在哪里?”一声高过一声的呐喊传来,直到声音的主人看到了台子上的尸体,声音戛然停止,整个人呆立不动。
“家属请节哀。”
“他不是家属。”沈嘉驹冷眼看着沈长丰,“怎么,你们都没做功课吗,两天前,他们离婚了。”
旁边的人面露尴尬,通知家属辨认尸体这活本就不好干,千奇怪状的尸体他见过,千奇百怪的家属也见过,可今天的这一家人当属最奇怪的了。
“王盼春,看,你非要和我离婚,这就是和我离婚的下场,你满意了吧?哈哈哈哈,你满意了吧?”
“沈嘉驹,看,你非要撺掇你妈和我离婚,离婚了,你满意了吗?哈哈,你以为离婚对她好是吧,其实都是你再把她往绝路上逼,都是你,你害死了你妈!”
沈长丰也开始疯狂地笑。
一个接一个的家属进来就是面目狰狞地笑,着实吓坏了工作人员,最后不得不赶紧结束了辨认。
两个几乎疯魔的人,共同料理了王盼春的身后事。
火化的时候,沈长丰不知道从哪里捧来一大束红色的小菊花,坚持说要放在火炉里,被工作人员强烈制止,说是单独有地方可以焚烧死者生前喜欢的东西,沈长丰才算作罢。
沈嘉驹还处在疯魔的状态,他冷眼瞧着沈长丰,看着他忙前忙后的身影,看着他惺惺作态地演戏,不发一语。
“你妈,她以前喜欢大红色的花。”沈长丰并排和沈嘉驹坐在一起,颤抖着拿出一支烟,点上,“你看她那头发,都要染成红色的,呵呵。”
沈长丰狠狠吸一口烟,带着心中的郁结吐出。
沈嘉驹像是第一次认识他,原来他也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正常地说话啊。
每一次见他,他都在歇斯底里的边缘,甚至在这两年里,沈嘉驹很少见他,每一次见面两人如仇人一般针锋相对,他逼迫他离婚,他不耐烦催促他离开,他表现的,从来都不像一个正常的父亲,正常的丈夫。
现在,在王盼春死之后,他这副样子到底做给谁看。
“都是命吧。”沈长丰扔掉烟头,起身,“不怪你,她就这命。”
命?什么是命?
生来就为了受苦,结婚就为了受打,这就是王盼春的命?
沈嘉驹想不通。
他根本想不通,为什么这样的命运要发生在王盼春身上。
其实人这一生,有很多想不通的事,其中最难想通的,当属为什么偏偏是我,不是别人?为什么厄运和不幸如影随形,为什么路途总是荆棘,而雨后从未见过彩虹?
不知道王盼春在死之前,会不会也这样想过,明明生活已经重新开始,而她的人生却戛然而止。
怎么甘心呢?
那天,沈嘉驹抱着王盼春的骨灰,看着沈长丰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蹒跚地离开火葬场。
那一瞬间,沈嘉驹到底对沈长丰产生了一丝悲悯。
他再混蛋,再不是人,他也是王盼春的丈夫,沈嘉驹的父亲。
他也不会生来就是恶人,就算已经是恶人了,他也不会一无是处,就算他一无是处,他的心底,总会有属于他的柔软的地方吧?
后来,沈嘉驹拿到了保险公司赔付的钱,沈长丰也彻底远离了他的视线,沈嘉驹的生活不再拮据,并且不再有人管束,完全可以经由他自己做主。
一切都好了起来。
只是回家的路上,不会再遇见那抹温柔的笑,崭新的家里,不会再有人给他包饺子了。
那段时间,沈嘉驹像是一缕游魂,孤独地游荡在这世间,每一天早上,他骑着车穿过露水打湿的街道去学校,每一天傍晚,他推着车走过熙攘川流的人群回家。
他自己做饭,自己做家务,把家里打扫得干净整洁,手指划不出一丝灰尘。
属于王盼春的痕迹轻而易举就消失了,原来,一个人的离去,真的很简单。
她简简单单地消失,带走了属于美好的一切,徒留留下的人,在每一个想她的瞬间,心都无比地疼。
如果这个世界的沈嘉驹回来了,却再也看不到他的妈妈,他会不会怪自己?
或者,如果这个世界的沈嘉驹知道了,他的妈妈已经不在了,他会不会再也不会选择回来?
这个世界对于他来说,或许已经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了。
“哎哟,你不是…不是……”这天,大街上迎面走来一人,怔然看着沈嘉驹,叫不出名字。
“阿姨?”沈嘉驹眼底恢复几分明朗,眼前的人,正是曲良的妈妈周娴!
“我是沈嘉驹。”他主动说出自己名字。
“诶,对,嘉驹,小良的同学对吧?”周娴如两年前一般热情,她的笑容太具特色和感染,是以,哪怕两年不见,她也明显渐老,沈嘉驹还是认出了她。
“嗯,是我。”
“长大了,长高了。”周娴在他身上上下打量,带着不经察觉的艳羡和欣慰。
几乎瞬间,沈嘉驹就猜到了她在通过他看曲良,因为那是独属于母亲看孩子的眼神。
“阿姨。”沈嘉驹低低叫她,深呼吸,转移注意力,问,“您这是去?”
周娴身上穿着挺显眼的红色衣服,手里还挎了个小包,像是去见人。
“我们一起的美杏,她女儿明天结婚,今天下午吃喜面条去。”周娴脸上洋溢着笑容,说得真诚热烈。
可此时游魂似的沈嘉驹满心都是负面情绪,他想到周娴每天一个人上班,一个人回家,空荡荡的家里面没有任何声响,一天复一天,天天如此,寂寥难挨。
更何况,她还有病在身,她难受的时候,吃药的时候,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度过的?
在面对周遭人情世故的时候,她心底又究竟怎样羡慕别人的阖家团圆和喜结连理?
沈嘉驹的心开始抽痛,强迫自己继续找些话聊,声音微微颤抖,“她家在哪啊?”
“就在前面不远,从我家到她家啊,走过去也就十来分钟的事。”
沈嘉驹突然放大眼眸,西落的阳光打在他眼眶,依旧是黑得看不见底的瞳孔。
他才想到,曲良的家该是离自己家不远的。
两年前匆匆去的那一次,虽然短暂,他还是记住地址了的,原来,冥冥中刚巧,他们选择的房子和曲良家竟是这么近吗?
“阿姨,我家就在这附近,这样看来,我们离得也很近。”
“是吗?那可近了去了,到她家十几分钟,到你家那就几分钟了吧,哈哈。”
周娴笑起来,脸颊上一丝赘肉都没有,即使大笑也没有肌肉抖动,神态竟然有些像动画片里的尖嘴猴腮的老人。
沈嘉驹再回想起自己世界里曲劲风那光鲜亮丽的老婆,脸颊肌肉紧实,泛着光泽,眼角温柔,下颌饱满。
同一个人的面容,为什么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
“我得赶紧过去了,嘉驹啊,你也赶紧回家吃饭吧。”
“嗯。”
那一天,沈嘉驹早早吃了饭躺下,耳朵里塞着耳机,听的是滨崎步的《我的一切》。
滨崎步是他发现的这个世界里和欧可滨很相似的人,两人的mv风格,乃至唱功风格都极其相似,那种在欧可滨身上的共鸣和喜欢,转接到了滨崎步身上,也算是有了寄托和念想。
明明是动感的旋律,可沈嘉驹每次听滨崎步的歌,总能听到悲伤,尤其在这样的夜晚。
沈嘉驹想,什么是命运呢,是看透了生命的本质,随波逐流,还是知晓了生命的短暂,争分夺秒。
是不是有人看透和知晓了生命,所以随机选择一个人,把他丢进命运的漩涡,看着他会如何对抗命运呢。
他是不是就是那个人。
不管怎么折腾,到最后,注定了他们是看客,而自己,是拙劣的演员。
既然如此,不妨再次回归到原本的想法吧。
这个世界的所有人,只是纸片人,只是工具人,而他,是唯一活着的真真实实的人。
不要对他们产生感情,不要对他们产生依赖,是他唯一能自保的方法了。
沈嘉驹,重新开始吧。
虽然,李逊作为唯一一个知道他母亲去世的人,曾一直对他说调整心情,重新开始。
那时的他,根本听不得重新开始,从头开始这样的话,他想,没有什么重新开始,发生过的事情不会改变,就像他从自己的世界来到这里,已经成为事实,他再也回不去了。
李逊还强烈建议沈嘉驹趁着暑期出去旅游散心。
“去北京吧?”李逊提议,“咱们长这么大,还没去过首都呢,我跟我爸妈讲,他们肯定同意去。”
“去北京做什么?”
“去北京能做的事情多了去了,爬长城,去故宫,颐和园,还有奥林匹克,那么多地方可以去呢,说不定还能赶上漫展,虽然我还没去过……”
沈嘉驹虽然心动,只是心底那挥之不去的悲伤萦绕着他,只要一想到王盼春不在了,那悲伤就要溢满,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要不,往南方去。”李逊看他不感兴趣,继续提议,“南方的话,可以去看海,长这么大,也还没看过海呢。”
李逊很明显想趁着这次机会满足自己的私欲,当然,前提是,沈嘉驹同意。
可沈嘉驹一直没有松口。
在这个夜晚,沈嘉驹突然想,如果非要去一个地方旅游的话,那不妨去萦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