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热钢②⑦ - 醉话颠三倒四,六说白道

书名:蘸火 作者:陆瞳 本章字数:4444 下载APP
到家,钟甯像个八爪鱼一样拘在张蔚岚身上,被张蔚岚硬生生薅进院里。

大朵子拱上来,狗鼻子熏了酒气,扭头一个喷嚏,然后嗷嗷叫唤不停。

“这怎么还喝多了?”严卉婉出来帮忙扶人,钟甯迷迷糊糊,六亲不认,居然胆大包天,一下甩开了亲外婆的手。

然后钟甯又晃荡到张蔚岚跟前,揪起张蔚岚的衣领,浪打浪地呼嚎,一叠高一叠:“张蔚岚,张蔚岚,张蔚岚!”

张蔚岚:“......”

严卉婉咂嘴:“这孩子怎么回事?闹什么酒疯。”

钟姵也出来了,她见亲儿子这副揍性,登时上了脾气:“你个王八蛋还学会喝酒了!”

钟姵噔噔噔走过来,严卉婉赶紧推着钟姵:“他醉成这样你还折腾什么?先别骂了,给我攒着明天再骂。”

钟姵没拗老太太,瞪了钟甯一眼,似乎在说:“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你。”

张蔚岚叹口气,只能伸胳膊将钟甯揽到怀里,一起往屋里走:“奶奶,我带钟甯进去。”

“慢点慢点。”严卉婉赶紧说,脚上又赶着大朵子。

钟甯哼了一声,扭眼瞅见张蔚岚的侧脸,吧嗒两下嘴,又在张蔚岚耳边喷酒气:“张蔚岚,我跟你不共戴天。”

“好。”张蔚岚面无表情,“随你。”

严卉婉:“......”

钟甯被张蔚岚扔去床上,忽然扭头吐了一地,吐完又伸手抓张蔚岚的方向:“别走,我还有话说。”

严卉婉给他强灌下一杯蜂蜜水,他这才老实,肯闭眼睛迷糊会儿。

张蔚岚早已满头满身的汗,衣服都透了。

“你们怎么喝酒了?”钟姵递给张蔚岚一条热毛巾。

张蔚岚接过来擦一把脸:“同学......就是徐怀,他要转学了。最近不少事,大家心情不好,多喝了几杯。”

钟姵在张蔚岚身上也闻到了酒味,她叹气:“你也没少喝吧?”

好在张蔚岚酒量好,不像钟甯。

但酒量好的人喝不醉,不能自由自在地撒疯,不能歇斯底里地闹火。

“我没事。”张蔚岚擦完脸,又主动去卫生间将毛巾搓香皂洗干净晾好,这才朝钟姵说,“钟阿姨,我回家了。”

钟姵失了一秒神儿,轻声“嗯”了下。

张蔚岚走人,严卉婉从钟甯屋里出来:“蔚岚走了?”

“走了。”钟姵蹲下,看一眼脚边的大朵子,伸手捋一把狗毛。

严卉婉给手里的撮子倒了,倒完回来,钟姵站起来,打发大朵子去一边儿。钟姵问严卉婉:“怎么样了?”

“都收拾好了。小甯躺着呢,等会儿就睡了。”严卉婉皱脸,“他第一次喝醉,估摸是这些天太难受了。”

严卉婉想了想又说:“他半夜不能再起来折腾吧?别再吐了。”

“不能吧。”钟姵说,“我喝多了就不反夜,躺下就完。妈你快睡吧,别操心了。”

可惜钟甯还真就没遗传好亲妈的酒品,杀了个回马枪。

鉴于钟少爷是根正苗红的好少年,孝顺体贴,心疼外婆心疼亲娘,又怜惜大朵子,于是这回马枪没杀在自己家,杀给了不共戴天的张蔚岚。



张蔚岚从钟家出来,一开自家门看见小欢蹲在门口。

张蔚岚默了默,和小欢对了会儿眼:“你蹲门口干什么?”

——蹲门口干什么?像钟甯家的大朵子似的。

小欢眨两下眼睛,站起来,小小的一个。她咧嘴笑了下:“等哥哥。”

说完小欢转身,似乎是不敢听张蔚岚回话,或者是不想张蔚岚回话,怕张蔚岚回出什么不好听的话,赶紧捯饬小腿往屋里钻,去叫张老头:“爷爷,哥哥回来了。”

张老头的声音接着传来:“我早听见了,大朵子在院里叫呢。”

张老头出来,看了看张蔚岚:“你们喝酒了?”

“嗯,喝了点。”张蔚岚淡淡地说,“没事爷爷,你去睡吧。”

“好。”张老头点点头,走两步又回头望了眼孙子,这才进屋。

小欢站在一边杵着,张蔚岚走过去低头看她:“以后不要蹲在门口等,我回来了狗会叫。”

小欢不说话,仰着脑袋巴巴地瞅他。

张蔚岚一顿,叹口气又说:“我回家会和你招呼,就像和爷爷招呼那样,所以不用在门口干等。”

小欢点头。

张蔚岚在身侧攥了个拳头,缓缓深吸一口气,拳头松开,手心放去小欢头顶,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去睡觉。”

“好。”小欢说,“我都听哥哥的。”

张蔚岚看着小欢的背影,是那么稚嫩,那么纤薄。他想起徐怀哭了,说了一句话:“白雪错哪了?小松又错哪了?凭什么......”

小欢又错哪儿了?他们都错哪儿了?

怪不得人人庸俗,“人”总在稀里糊涂地犯错,难过,周而复始,无一幸免。

杨涧的电话没一会儿就打来了,张蔚岚知道他们平安到家也就放了心。电话里张蔚岚听见了杨涧爸妈的声音,他们都在数落杨涧。

“你看看你这一身酒气。”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这孩子怎么不懂事呢?”

“电话赶紧挂了,快点去洗个澡。”

几句话,模糊着钻进张蔚岚的耳朵,而家里的沉寂则包围他周身,分外清晰牢固。

张蔚岚叩下电话,掐断了别人家的家长里短,赶走了别人家的鸡飞狗跳。

现在只剩下完全属于他的冰冷和孤独。它们是张蔚岚最真诚的伙伴,将永远与他一起,走向成熟,走向衰亡。

张蔚岚冲了个澡,洗掉一身的汗水和酒味,回屋关灯睡觉。

他这段时间的睡眠质量极差,甚至躺着一个姿势保持不动,闭上眼睛脑袋放空,都要好久睡不着。

前几天靠药劲儿和身体的疲病,好歹有所改善,今儿个靠酒劲,扽了半晌总算也够到些迷糊。

正当张蔚岚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转睡,他却听见了响动,又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刺激自己的眼皮,明的暗的,叫他不舒服。

张蔚岚睁开眼睛,登时吓清醒了。

他的窗户开着,一个人坐在窗台上,背了一身月光,直勾勾看向他。

张蔚岚猛地翻身坐起,看清那人是钟甯以后才松口气。

张蔚岚闭了闭眼,没好气儿地说:“钟甯,你有病?”

张蔚岚伸手去开灯,钟甯突然大喊:“不能开!”

张蔚岚又被吓了一跳,他扭头看钟甯,见钟甯从窗台上跳下来,扑在地上摔出个大马趴。

张蔚岚:“......”

“不能开灯。”钟少爷细皮嫩肉,平时向来娇贵,沾上酒竟学会了皮糙,一跤磕完半声不吭,反倒往床上爬。

他爬上床后一把扣住张蔚岚的手,缓慢地摇头,重复:“不开灯。”

窗帘被钟甯掀开,银白的月光掉进来,像掉进一个漆黑无望的陷阱。

张蔚岚眼扫大只害虫,冷声说:“你这算什么本事,非得缠着我?”

钟甯摇摇头,将张蔚岚的谇骂当耳旁风,执拗地掐着张蔚岚的手不放:“不能开灯。”

张蔚岚要将钟甯掀下床,刚萌生起曲膝盖的念头,钟甯又出声了。他说:“开灯能看清楚,能看清楚你就又要躲。”

张蔚岚一愣,听不懂他胡说八道的什么醉话,膝盖僵硬着半曲,只堪堪碰在钟甯的小腹,却没有发力。

“你今晚喝了几瓶?”张蔚岚将膝盖落下,叹了口气。

张蔚岚看着钟甯,眼神掩盖在深深的黑暗里:“挺行啊,上窗台竟然没摔着。”

“摔着了啊......”钟甯拧眉看他,手握拳擎起来,像是要打张蔚岚,“刚刚就摔着了。”

张蔚岚眯起眼睛看钟甯的拳头:“你要打我?”

钟甯顿了一下,点点头:“对。”

张蔚岚无奈:“起来,我送你回......”

张蔚岚的话音断了,钟甯的手臂猛地一抡,拳头朝着张蔚岚的右眼去,马上要打到的时候又忽然刹住停下。

张蔚岚下意识眨了下眼睛。

钟甯的拳头松开,大拇指指腹摸上张蔚岚的右眼,在他眼梢的泪痣上搓了搓。

钟甯说:“为什么没见你哭过?你是不是都躲在被窝里偷偷哭......长泪痣的不是都爱哭吗?”

张蔚岚一把打开钟甯的手,要将他推下去。

钟甯像是有先见之明一样,居然飞快趴在张蔚岚身上,整个人将张蔚岚死死压住。

两个少年,年轻热血,折腾这么一通,汗已经/湿/了被单。

钟甯又没头没尾地说:“你打我。你那天打我。疼。你下那么狠手。”

钟甯“操”了一声:“我看你不顺眼十八年你都没动手打我,那天居然打我。”

张蔚岚没想到钟甯居然还会蛮不讲理翻旧账。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钟甯扒下去,心说:“你先动的手,你还咬我呢。”

但张蔚岚懒得跟醉鬼一般见识。今天在钟甯吹酒瓶的时候,就应该给他瓶子夺下来,照脑袋揍开花。

“......你又他妈的撵我走!”钟甯忽然抻嗓子嚎嚎,朝张蔚岚直打直上。

张蔚岚不知道自己掰了这醉玩意哪片鳞,他用力推搡钟甯,警告道:“你小点声,想折腾回自己家去,我爷爷还在睡。”

钟甯停顿,和张蔚岚僵持对瞪,他越瞪越累,最后先掉了劲儿。钟甯耷拉下脖颈,大头朝下去撞床,脑袋砸出个闷声,给张蔚岚磕了一个。

钟甯哼哼:“我难受。”

张蔚岚:“......”

张蔚岚被钟甯的磕头大礼惹出脾气。钟甯就是这么有病,总要勾引张蔚岚的火。

张蔚岚硬邦邦地骂:“你给我滚蛋。”说完拖起钟甯的胳膊开始拽。

钟甯耍熊,倒在床上,抱住一只枕头不撒手,又赖皮上身,翻来覆去地打滚儿,死活不肯走。

张蔚岚坐在床边喘火气,恨不得掐死床上的缺弦儿东西。

“我想和你说话。”钟甯扭过脸,露出一只眼珠瞧张蔚岚。

张蔚岚定定地看钟甯,声音沉下来:“憋着。”

“不能再......憋了。”钟甯摇头,认认真真,语调有些慢腾,“我就是喝醉了才能跟你好好说出来,你知道吗?趁着酒没醒,我必须爬过来跟你说。”

“......”张蔚岚凉飕飕地问,“你还知道你喝醉了?”

钟甯嘿嘿笑一下:“喝醉了才能说,不喝醉不行。我真的......”

钟甯打了个嗝:“我真的特别难受。”

钟甯从床上爬起来,整个一胡搅蛮缠。他伸出一根食指捅张蔚岚的胸口:“我问你,你这儿疼吗?”

张蔚岚抓住钟甯的手,给扔去一边。

疼。钟甯的一指禅修炼得道,捅得很用力,张蔚岚被他捅得疼。

钟甯点点头:“疼就对了。”

张蔚岚决定两秒后用一巴掌扇死钟甯。

钟甯说:“咱们俩是一起长大的。”

钟甯的食指和拇指捏出个小缝,小得蚊子卵都塞不下,他眯起眼珠看缝:“从这么大点儿......”

说着缝拉大了些,能塞下两只成年苍蝇了:“一起长大的。”

张蔚岚:“......”

钟甯放下手:“所以我懂,我比谁都清楚。你就知道憋着。装/逼。”

钟甯凑过去,居然在张蔚岚胸前吹了一下:“吹吹就不疼了,我小时候摔跤,外婆就是这样吹的,跟你说,顶管用,别人我都不稀罕告诉他。”

张蔚岚胸口一滞,似乎这口轻飘的酒气是台风,能掀翻波涛汹涌。但明明就吹来了几点灰尘——沉在黑暗里,削微的,渺茫的,看不见的灰尘。

张蔚岚又觉得钟甯生命力顽强,是无论如何都扇不死的。

他八风不动地推钟甯的头,又一次赶人:“你起开。”

“我不。”钟甯拧眉,忽然倔强上了,他居然咬牙切齿,一把抱住张蔚岚。

张蔚岚被扑得往后倒,后脑勺磕上床头,疼得脑子嗡嗡。

像是开了闸一样,钟甯仿佛一个受委屈的孩子,将张蔚岚当作恶棍控诉:“我看不上你这样。”

钟甯的鼻腔里有酒气在泛酸:“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事?为什么所有人都不高兴?为什么还有你?我不要是你。”

钟甯:“我想吕阿姨了。张志强凭什么都不管了?”

醉话颠三倒四,六说白道。

但张蔚岚听得明白。

张蔚岚浑身的血液似乎都聚集起来,在血管中迅速逆行,冲撞胸口。

钟甯薅张蔚岚的衣服,因为太用力,指甲甚至隔着衣料,在张蔚岚后背扣掉一块皮。

钟甯说:“张蔚岚,别害怕,别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