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隆冬②⑧ - 家暴现场

书名:没辙 作者:陆瞳 本章字数:3862 下载APP
张淙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晏江何这屋子朝阳,但窗帘够厚,阳光打在上面没有透进来多少,屋里还是很暗,窗帘染上一层毛绒绒的光明,像暖黄色的薄皮焦糖。

张淙掀开眼皮,盯着棚顶的吸顶灯愣了能有一分钟,终于动了动脖子。

他全身软得像一滩化开了的脏水,骨头似乎被腐蚀了,皮肉也被蛀了个稀烂,整个人一丝力气都榨不出来。

张淙的喉结动了动,他嗓子干得不行,喉咙或许已经裂开了。

这是哪儿?

张淙想不起自己昨晚是什么时候晕过去的,他就记得他在烧烤店顶着天打雷劈揍亲爹,好不威风。然后,他又看见了该死的晏江何。

又是晏江何。张淙现在脑子里还是浆糊一片,他冥思苦想了挺久,才回忆起晏江何是把他带上了车。

接着好像是晏江何要带他去医院,他不肯,想跳车。跳成了吗?那大概是没跳成,不然他现在估计该躺在大道上。

张淙大概是晕断片儿了,或者就是纯粹脑子完蛋了,反正后面的他都不怎么记得,一片空白,光是琢磨两下就头疼欲裂。

就在张淙头疼的这会儿,他的脚心突然被一个毛绒绒的玩意儿蹭了蹭。这东西还是热乎的,张淙被吓了一跳。他本想把脚飞快挪走,但他全身没劲儿,最后也只是脚腕象征性地抽搐了一下。

张淙感觉被子边上鼓起个小包,有什么东西在快速往上爬。他垂下眼睛,正巧被子被掀开了,晏美瞳的脑袋钻了出来。

看到晏美瞳那张猫脸的瞬间,张淙是震惊的。他见了鬼一样,撑着床慢慢坐了起来,干瞪晏美瞳那对瞎眼缝儿。

肯定不会错,这就是他家楼下的那只瞎眼猫!尽管它现在不再灰拉吧唧,变成了白的,雪白的。但张淙肯定他不会认错,这就是那只小畜生。

认出了晏美瞳,张淙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屁股,他这一惊一乍的样子,倒好像怕了它似的,分明一巴掌就能拍死。

晏美瞳大概感觉到了张淙的抵触,它没再往前轱蛹,它抻长脖子,朝张淙张开嘴,万分委屈地“喵”出一声。

张淙:“......”

就在这一人一猫胶着的时候,门被推开了,晏江何手里拿着一杯水走进来。

张淙缓缓把视线移到了晏江何脸上,这一秒钟,他仿佛被天打雷劈成两半,怎么也活不过来。

“你......”张淙瞪晏江何,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却像在拿卷刃的柴刀杀猪。

晏江何皱了下眉头,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他拎起床上的被子,扔到张淙身上:“刚退烧就蹬被子,你到底几岁?我表外甥女都不踢被子了。”

张淙:“......”

埋汰完了张淙,晏江何又开始教训倒霉的晏美瞳:“晏美瞳,我跟你说过了吧?把你放床上,你就老实点,别去折腾他,他难受。你听不懂人话是吧?”

晏美瞳简直更委屈了,喵咪喵咪地埋怨晏江何蛮不讲理。他总是很强猫所难,竟然要它听懂人话。

晏江何说着伸长胳膊,揪上晏美瞳的皮毛,把它薅下床,丢去一边的懒人沙发上,并伸手指点:“晏美瞳,趴好。”

晏美瞳并无猫权,只得乖乖趴着不能吭声。 

“你叫它什么?”张淙瞪对面的一人一猫,感觉世界开始玄幻。

“晏美瞳。就在你家楼下捡的,不,不是捡,是被碰瓷儿。”晏江何重新拿起了桌上的水杯塞给张淙,“喝口水,听听你那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家里拿电锯宰畜生。”

“......”张淙仍处于稀里糊涂当中,晏江何塞给他水他就喝了,喝完才觉得喉咙有了点活人气儿。他深深倒一口气,缓半晌,又问,“它一个瞎子,你叫它晏美瞳?”

姓晏就算了,一个瞎子,叫人家美瞳?这实在大可不必,神经病都不这样。

晏江何眯缝了一下眼睛,说:“你怎么这么在意它?醒了到现在一共没说几个字,全是它。”

晏江何有时候的确是精明,尤其在对付张淙上分外有天分,便听他又道:“这玩意儿挺会装可怜的,怎么,你见过它?”

他想起了张淙素描本上那只形似晏美瞳的小猫,只不过张淙下笔的时候挺重,感觉那猫画的不是白猫,毛皮该是什么深一些的颜色。

“没。”张淙快速垂下眼睛,哑嗓子道,“我就是觉得你有病,管一个瞎子叫美瞳。”

晏江何笑了:“瞎子怎么了?”

他观察张淙的反应:“谁规定的,瞎子就不能叫美瞳?你不能因为它是个瞎子,就剥夺它叫美瞳的权利。”

张淙顿时牙根儿都要扭了。

晏江何轻轻哼一声:“当然,你这种王八蛋,四五六不懂,肯定不明白这道理。”

张淙把手里的杯子放回床头柜上,同时看了晏江何一眼,被晏江何嘴角的笑扎了一下。他赶紧收回视线,余光扫见了床脚堆起的几件衣服。那是他的。

张淙愣了愣,掀开被子看一眼自己,然后不可置信地问晏江何:“你脱我衣服?”

“少胡说八道。我是给你换衣服。”晏江何冷笑,“就你那打架打了一身灰的衣服,也想到我床上滚?”

晏江何:“你也不用端那张脸,拧巴给谁看?我不仅扒了你衣服,我还蘸着酒精给你擦了个遍,不然你早就烧进大医输液间了。怎么着,你是什么黄花大闺女,还要立个牌坊吗?”

“......”张淙半个字都吐不出来,他憋得嗓子更疼了,疼到他现在想亲手把自己脖子拧断。

张淙掀开被子要下床:“我走了。”

“滚回去。”晏江何没稀罕看他,抬手一巴掌推着他的肩膀给他推了回去。

张淙被他推得后脑勺磕上床头,疼得差点把嘴咧开。

晏江何瞅张淙的脸:“你少给我犯病,我先问你,你在烧烤店那是干什么?”

“打人。”张淙面无表情道,“你不是都看见了么。”

“打人?”晏江何坐在床边,抬手抽了下张淙被子下面的腿,“你再说一遍。”

张淙对上晏江何的眼睛,被那深棕色的瞳孔看得头皮发麻。他突然就明白了,在晏江何眼中,他早就无所遁形。

张淙短暂地笑了下:“打亲爹。”

“......”晏江何被他气得够呛,手指差点戳他眼珠子,对他的脸喷唾沫,“张淙!”

晏江何:“你简直大逆不道!少教的东西!”

张淙挪开视线,瞧了瞧一边正舔爪子的晏美瞳:“他活该。”

“......”晏江何倒上口气儿,控制着自己不能打孩子,何况张淙还病着,“那好歹是你爸,他生了你!”

“生了我?”张淙的视线转回来,又盯晏江何的脸,他沙哑的声音没有半点起伏,“生我的是我妈,张汉马算什么?他出过什么力气?”

张淙一双嘴唇煞白:“对他来说,我和他/射/在那些鸡/阴/道里的东西有什么区别?”

晏江何瞬间哑口无言,他死死瞪着张淙,甚至连个大耳刮子都甩不过去了。

晏江何觉得自己就好像被什么惊悚的东西怼了一下。他摸良心自问并不是个有礼貌的好人,但就算在他毛头毛气,最混最不是货的年纪,他也没想过能听见如此的混账话。

“你是不是多管闲事赔老板钱了?赔了多少,你报数,我会还你。”张淙是真的活不耐烦了,又说道,“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晏江何立马就乐了。他真没想到这小兔崽子还胆敢跟他提钱。

“走个屁。”晏江何冷着脸质问他,“张淙,我问你,你是不是去了那个小诊所。”

晏江何这一句问的并不清楚,但他立刻就从张淙睁大的眼睛中得到了答案。

晏江何恨不得掐死他,他看得分明,张淙的表情里只有惊讶,他惊讶自己知道这件事。别的什么都没有。痛苦,害怕,担心,后悔……这些该有的,一个都没有。

“你能轻点儿找死吗?”晏江何脑子直抽抽,“张淙,我一直以为你挺聪明的,真没想到你竟然是一个蠢货!”

张淙的惊讶也就是一瞬间,没消片刻,他便苍白着一张脸,歪了下脑袋:“我乐意。”

晏江何没再说话。他从床上站起来,径直走到衣柜边上,从里头扯出一条牛皮腰带。

晏江何把腰带掂在手里,又扭脸看了看张淙。

他是真的被气了个好歹,基本七窍生烟,手上拎了腰带就想抽,奈何张淙一副要死不活,晏江何实在是没招,怕再抽两下真把这小兔崽子弄死。

于是,晏江何只能咬牙切齿,把腰带又放了回去。

他对着张淙吼一嗓子撒气:“王八羔子,我半天没看你,你找死都找出大尾巴花儿来了?”

张淙歪头的姿势都没动,活像个无辜等死的。这回,他撕着嗓子,慢慢张开嘴问晏江何:“谁让你看了?”

医生怎么能打患者?医生不能打患者。晏江何这么想着,同时从晏美瞳屁股底下薅出来个软绵绵的抱枕,将晏美瞳掀成仰壳。

下一秒,晏江何掀起眼皮,在晏美瞳的喵喵声里,把枕头朝张淙的脸抡了过去。

晏江何破口大骂:“你少他妈放屁。我不看?我不看你还专门把衣服还给我?你有那个道德,还知道拿人东西要还?我不看你还上我的车让我送你回家?是我绑架你上的?”

晏江何一脚蹬上床,弯腰直勾勾逼向张淙:“谁让我看的?张淙,你会说人话吗?你明明就是想让我帮你,想让我管你,还在这儿跟我装什么孙子?全中国最会扯淡的就是你!”

“小兔崽子,你敢不敢承认?”晏江何控制着脾气,沉声道,“承认一下,会让你死吗?”

张淙被晏江何一抱枕给砸得头晕眼花,感觉脑袋都要从脖子上掉下来了。

他擎着头,肩膀控制不住发抖。

晏江何这一番话,让张淙不得不明白过来,在烧烤店门口推他,拧他脖子的鬼是谁,又长什么样。想见到很容易,拽个镜子放自己跟前照照就行。

张淙不知道该说自己该死,还是该夸晏江何本事。

他披了身破铜烂造的铠甲,沉在死水里滚满发霉的锈,牢固又软弱,肮脏得避而不及。而晏江何就是侧过头看了那么一眼,一切便都七零八落了。

不堪一击。

张淙低下头,沉默了好久。

他的嘴唇抖了半天,这才抖出一声气若游丝:“你凭什么打我?”

晏江何面无表情道:“不凭什么。”

晏江何说完,看张淙一张脸都要白成烟灰了,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

晏江何的手掌宽厚又干燥,并不柔软,和“温柔”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张淙被他这么摸一下,全身的血液都滚了起来,身上冒出一层鸡皮疙瘩。他定然是病重,心里拼命想打开晏江何的手,却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只能由着晏江何给他探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