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的灯光熄灭，大屏幕上的红毯外景灯光也熄灭了。当大屏幕重新亮起，是一段“极光·年度IP盛典”的开场VCR，主持人走上舞台，宣布颁奖典礼正式开始。
　　　几名领导致开场辞后，便正式进入颁奖流程。先从不那么重量级的奖颁起，顾云岚和段朝夕觉得跟自己关系不大，两人在小声聊着小说的事。
　　　没想到突然听见开奖嘉宾念出方昊名字。
　　　顾云岚愣了一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名字会那么不偏不倚地唤醒自己的注意。她抬头看向舞台，大屏幕上显示奖项是年度优秀编辑，共五位获奖者。副屏幕则在播放网络直播的同步画面，只见摄像头捕捉到观众席的方昊，录下他和其他获奖者一起上台的过程。
　　　获奖者一字列开站在舞台中央。方昊似乎不太习惯聚光灯的照射，看起来比平日更沉默些，略微局促地将手插在裤兜，眼神不知看向哪里。
　　　“小岚姐。”
　　　“小岚姐？”
　　　直到段朝夕伸手到自己面前晃，顾云岚才意识到自己出神了，脸上一热：“啊，对，刚才我们在说……呃，说到哪儿了？”
　　　“方老师获奖了啊，不待会儿再聊吗？”
　　　“哦……”
　　　顾云岚看着舞台上的方昊。他很优秀，顾云岚知道的，在这近一年的工作合作中，也完全折服的。但是，只有当他站到灯光下，她才意识到，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更优秀一些。这样的人，有别人喜欢，不是很正常吗？
　　　对啊，有别人喜欢他。就像是故意要证实顾云岚此刻的想法，宋微微不知怎么从观众席跑到舞台下的，居然抱着一束花送上去了。
　　　可气的是，那束鲜花仍然是一束盛放的白玫瑰。顾云岚很想讨厌白玫瑰，可是，她讨厌不起来。花朵何其无辜，她无法给自己的讨厌找到理由，最终变成了生自己的闷气。气自己为什么不能像白玫瑰一样单纯又美好，直接又简单地盛放呢？
　　　摄像师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场面，镜头给了宋微微和方昊一个特写。屏幕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宋微微热情地将花递到方昊面前，还张嘴说了句什么。方昊则傻乎乎地接住了。
　　　他总是接住，就像宋微微第一次送他白玫瑰时，他就无法拒绝，他也无法拒绝她为他烤的生日蛋糕，无法拒绝她给他准备的长途飞行套装。
　　　顾云岚的心就像被什么刺中一样，痛了。顾云岚叹了口气。
　　　敏感的段朝夕看着顾云岚的表情，明白了一切。小岚姐喜欢的人，原来是方昊吗？不知为什么，她心里产生了一点庆幸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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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云岚陷入低落中，恍惚中台上又颁了几个奖，到宣布年度最具潜力作者这一奖项时，开奖嘉宾霍然宣布获奖者是段朝夕。
　　　两人不认识极光集团的什么人，之前也没得到小道消息，直到直播屏幕上，镜头捕捉到段朝夕的特写，她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顾云岚赶紧推她：“是你，快上去啊，你获奖了。”
　　　段朝夕如在梦里。她走上舞台，这是她第一次站在台上，这也是她第一次因为写作获得荣誉。原来站在台上是这种感觉。今天这一天，她已经体验了太多之前没尝试过的感觉。
　　　舞台比想象中更为空旷，而因为对面的天花板上有探照灯打光打向这边，所以眼前全是明晃晃的光晕，完全看不清台下的人。只能看见观众席上，各家的粉丝举着各式各样灯牌。那堆灯牌里没有自己的名字。当然了，自己还没那么多读者，不足以有人会来这里给自己打气。可是，到底第一次，被承认了。
　　　就好像溺水的人突然被打捞上岸，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段朝夕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发出声音，那些声音不至于闷在水里，无人倾听。
　　　颁奖嘉宾安排的正是曾仪导演，曾导将奖杯递到段朝夕手里，鼓励道：“你写得很不错的，希望我可以把你的小说拍好。”段朝夕连连点头道谢。
　　　合影之后，主持人将话筒递到段朝夕的另一只手上：“我们来问问看这位年轻的作者，得到这个奖项，有什么想说的吗？”
　　　“那个，那个……”段朝夕脑海一片空白，“我会继续写下去的。虽然现在认识我的人还不多，但我希望有一天，我的小说能被更多的人看到。”她没有经验，这一句简短的话是她这一刻最真实的想法。她只是本能地不加修饰地说了出来。但因为紧张，她的语调带着轻微的颤抖。
　　　观众席上，小鱼儿的座位挨着世间无欢。见段朝夕拿奖，她心中极为不忿，却装出不在意的样子嘲讽道：“没见过世面就是没见过世面，拿个小奖而已，激动成这样。只是没想到她也有今天，世间无欢，你作为一个大神，居然一再捧她，你跟她什么关系？”
　　　世间无欢看着小鱼儿：“怎么，你很关注我的感情状况吗？”
　　　小鱼儿笑而不语，站起身：“我出去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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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颁奖已经进入尾声，奖项的分量也越来越重。小鱼儿去卫生间仔细补了妆，整理造型后重新回到座位。
　　　而世间无欢在这个时候收到了邓青云的回复：“你说的事已经跟高层召开了紧急视频会议。下次别这么冲动，拿自己前途去跟别人较劲。”
　　　世间无欢答道：“邓总提醒得是。”他捏着手机，半眯双眼看着台上。邓青云并未说明高层的决议到底是什么，但到这个关节，再去施压或者追问都没有意义，只能等待现场的宣判。
　　　主持人说：“接下来，就要颁发今晚最受瞩目的两个大奖了，年度最佳女作家和年度最佳男作家。”他调动了一下现场气氛，让观众席的粉丝猜获奖者，喊出自己支持作者的名字。等现场的气氛热烈起来，便正式进入颁奖流程，“好的，现在我们先来揭晓最佳女作家的获得者。”
　　　开奖嘉宾被请上台，工作人员奉上写有获奖者名字的信封。同步直播屏幕上，摄像机机位对着嘉宾席，并没有给谁特写，但很多女作者都出现在镜头中。
　　　就凭小鱼儿今晚的姿态，顾云岚和段朝夕猜到几分她会拿这个奖。她们在大屏幕上找到了坐在世间无欢身边的小鱼儿，她妆容精致，正面带微笑地望向舞台。
　　　嘉宾拆开信封，拿出里面的卡片，有些疑惑地看了一会儿，确认无误后宣读：“第六届极光·年度IP盛典，年度最佳女作家——空缺。”
　　　台下哗然了几秒，大屏幕上的小鱼儿，表情从微笑转向错愕，之后镜头便切换大其他画面了。嘉宾席的某一个区域，突然传出零星的掌声，顾云岚朝掌声传来的方向看去，那里坐的是几名写耽美的太太。顾云岚清楚，耽美也是被抄袭的重灾区，而写耽美的作者更是维权无门。她大概理解了她们为什么鼓掌，作为回应，顾云岚和段朝夕也试探着拍起手。掌声从各个角落响起，从零星的点，连成一片。
　　　主持人和开奖嘉宾有点懵，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奖项空缺，会引来众人的掌声。邓青云在后台看到这个情形，感到自己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
　　　在顾云岚和段朝夕听来，这掌声是黑暗中的星火，而在小鱼儿听来，这掌声是无比刺耳的讽刺。她气得顾不上矜持，马上发微信给自己相熟的极光工作人员询问：“是不是搞错了？之前你不是告诉我，今年我会得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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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掌声渐停，主持人按流程宣布即将颁发最后一个奖项，年度最佳男作家。
　　　直播屏幕上的镜头切成九宫格，分别给了九名男作者特写。世间无欢的特写刚出现在画面中，观众席里的粉丝便已尖叫成一团。
　　　开奖嘉宾念道：“第六届极光·年度IP盛典，年度最佳男作家获得者——世间无欢。”
　　　这是一个毫无悬念的结果，但公之于众后，尖叫声及掌声更进一步爆发了，世间无欢在这样的欢呼中不急不徐地走上舞台的中央，在聚光灯下站定。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发光的男人。特写镜头里，灯光从斜上方45°照着他的脸，睫毛在他眼下投出阴影。世间无欢从开奖嘉宾手中接过奖杯，朝台下深深鞠了一躬。
　　　这个男人，一举一动都调动着台下上千人的情绪。与今晚那两名作为特殊表演嘉宾的一线明星相比，他丝毫不逊色，甚至某个程度上更为耀眼。因为这是一个故事的盛典，而他是创造出那些感动了千万人的故事的，创世之神。
　　　“恭喜世间无欢，这个奖项可以说是众望所归，”主持人说，“来，世间无欢先生，现在把时间留给你，请说出你的获奖感言吧。”
　　　“感谢，感谢所有人。”世间无欢的话中，既有套路，又有真心，“感谢一直在写的我自己，感谢一路陪我到今天的读者。感谢天下文学网，感谢极光集团。”
　　　段朝夕仰视着台上的世间无欢，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之前说的获奖感言是多么青涩。在这样的场合下，为什么只说了一句那么自我的话，好像受尽委屈。为什么没有记起该感谢的那些人呢？明明也应该感谢顾云岚，感谢签下自己帮自己运作的久时文化传媒集团，也应该感谢极光集团给自己发这个奖。因为情商太低，不会说话，所以自己才这么不讨喜吧？
　　　世间无欢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最后还要特别感谢两个人。第一个要感谢的是邓青云女士，极光集团的内容产业能发展到今天的业内顶尖地位，离不开您带领您的团队付出的努力。我代表不了所有作者，但还是想在这个场合，对您说一声谢谢。是您给我们创造了更好的写作环境和平台。”
　　　邓青云盯着监视器，她当然知道世间无欢是在拍自己的马屁，不管是因为自己答应了他的诉求也好，还是为了未来的发展也好。但这几句话说得不错，给足了自己面子。极光集团的总裁就坐在台下，世间无欢的话多少能提醒他，她邓青云的工作做得不错。她也再次见证了世间无欢的人气，实力与流量并存，选他果然是对的。
　　　“我还要感谢的是……”世间无欢的眼神在台下搜寻，灯光晃得他视线有些恍惚，找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到想找的人。但在找到的那一瞬间，看到她如惊弓之鸟般将视线移开，他犹豫了。这些话，这样说出口，可以吗？她会不高兴吗？
　　　全场鸦雀无声，都在好奇世间无欢还要感谢的人是谁。主持人嗅到八卦的味道，趁热追问：“我相信，这个人一定在无欢先生写作的过程中，给他提供了很多支持和灵感。都说近乡情怯，我不知道这个词用在这里合不合适。不过我们都有过这种体验，面对最想感谢的人，反而最说不出口感谢的话。我们给无欢先生一点组织语言的时间，看看究竟是谁，会被他在这个场合专门提起？”
　　　什么时候变得不像自己的？什么时候变得患得患失，连说一句正常的谢谢，都要躲闪的？什么时候变得和方昊一样，连一句喜欢都说不出口的？
　　　这不是他。他就是他，如果得到顾云岚的喜欢，却不是真实的自己，那他宁愿失去。
　　　世间无欢闭上双眼，微微仰头，右手握拳，在自己的心脏上轻轻叩击了几下。那个人在这里，被自己放在心上。这个动作，引得台下再次爆发山洪般的尖叫。他释然地笑了，发自真心的话，想说就说，有什么值得掩饰的。他将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等大家静下来，他开口道：“我要感谢的是，《乱世之子》这套书的责编，顾云岚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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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鱼儿忽然醒悟了。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对手是段朝夕，而且完全不把段朝夕放在眼里，却忽略了那个顾云岚。
　　　她询问的极光员工也回了信息：“不是我搞错了，之前确实是你的，到今天走红毯时还没变呢，哪知盛典开始前世间无欢去找邓总大闹了一场，要邓总取消给你的奖项，当时导播室还有其他人，这件事在我们工作群内部都传开了。领导刚下了命令，让我们别再外传了，你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啊。”
　　　所有事情都串起来了，原来如此。小鱼儿万万没有想到，世间无欢竟然能为了顾云岚而去帮助段朝夕，并且做到这个程度。小看了顾云岚！小鱼儿感到自己被愚弄了，内心翻涌起翻江倒海的愤怒，脑子快要炸开一般。
　　　方昊沉默地盯着舞台上的世间无欢，这个人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知不知道自己这样一个任性的举动，会给顾云岚带去多大麻烦？
　　　顾云岚脸涨得通红，更糟糕的是，明明就没什么人认识自己，却不知摄像头怎么那么会捕捉，竟给了自己一个大特写，让自己的难堪在大屏幕上彻底曝光，曝光在所有观众面前。
　　　别再说了。她在心底默念。求求你别再说了。但世间无欢并没有停止：“你可能觉得自己微不足道。但你做的所有工作，对我而言都非常有意义。谢谢你。”
　　　观众席响起热烈的掌声，顾云岚看着大屏幕上的自己，无以自处，很勉强地笑了笑。
　　　世间无欢背对着屏幕，他看不见屏幕上顾云岚的表情，也看不清台下顾云岚的表情。他其实已经小心翼翼地琢磨了分寸，他还从来没这么小心翼翼过。他想着，只是在这种重要场合提一下她，让她在业内露露脸。没说什么很过分的话，应该不会被她讨厌吧。
　　　而顾云岚在这一刻，已暗暗下定决心。
　　　世间无欢领奖的环节结束后，盛典只剩最后一个流程，即当晚所有获奖者与颁奖嘉宾上台合照。
　　　段朝夕去参与合影了，顾云岚独自出了场，在嘉宾散场必经的走廊上等着。她要对世间无欢解释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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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没等来世间无欢，倒是先等来了不用参与合影的小鱼儿。
　　　小鱼儿气势汹汹地迈着步子直朝顾云岚而去，她的高跟鞋有节奏地踏在铺了地毯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吭吭声。
　　　顾云岚不想再旁生枝节，转身欲避到一旁。而小鱼儿快速几步跨上来，堵在了顾云岚面前。
　　　“心虚了，想躲？”
　　　“我心虚？”顾云岚好笑，没见过有人上赶着把脸伸过来挨打的，“我是抄袭了，还是怎么了？”
　　　“别装了，”小鱼儿凑到顾云岚面前，“靠男人上位，可以啊。”
　　　想不到小鱼儿一上来，就直击顾云岚的七寸。从十八岁拒绝那个抛妻弃女的父亲开始，顾云岚就如风雨中的小草般，独自倔强而辛苦地生存着。她那时候就明白，只有靠自己，才能挺起胸说话。但现在她竟真的不太有底气，自己能保证，一点世间无欢的好处都没沾吗？
　　　她强作镇定道：“没有证据的话，请你不要随便臆测乱说。”
　　　“没证据？顾云岚，你当所有人是傻子看不出来？”小鱼儿想到自己本来已经到手的奖竟然被取消，恨恨地道，“是你撺掇世间无欢去找邓总的吧？”
　　　“找邓总？”顾云岚平时鲜少接触到业内高层，一时没反应过来邓总是谁。
　　　小鱼儿冷笑道：“好会装啊，就是一直这样扮成无辜的小白花，去引诱男人为你赴汤蹈火吧？有没有想过如果邓总不答应世间无欢的要求，他与极光集团闹翻，他以后的写作生涯怎么办？我都替他不值，看不出来你这么狠！”
　　　顾云岚根本不知道小鱼儿在说什么，却敏感地意识到，世间无欢一定又自作主张，为自己做了什么事。她心里感到委屈，可世间无欢今晚的表现，竟让她此刻百口莫辩。
　　　小鱼儿见顾云岚说不出话，字字诛心道：“要不是靠世间无欢，你怎么可能得到嘉宾的资格？要不是靠世间无欢，段朝夕这种无人问津的写手怎么可能突然拿奖？我说的不是事实吗，还是你又能编出什么理由，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继续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你知道吗，我最讨厌婊子立牌坊。不让你长点记性，你真以为靠着男人就可以在圈子里横着走？”她举起手，一个巴掌就要扇下去。
　　　顾云岚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撞在一个人怀中。
　　　这个人握住小鱼儿挥来的手腕：“闹够了没有？”
　　　他的声音让顾云岚心中一定。但一转念又想，可以靠他吗？靠他解围，算不算靠男人？
　　　到底是曾经签约公司的内容总监，虽然已经解约，但仍留有一丝威信。小鱼儿见是方昊，甩开被他钳住的手腕，用另一手揉了揉，低声道：“好吧，真想不到，连你也替她说话。我没看错吧，方总？你也有为一个女人出头的时候？”
　　　“怎么说也是个写小说的，能不能别在这儿像泼妇骂街一样让人看笑话？你脑子里除了男女关系，就想不到别的可能了？段朝夕获奖，是出于极光集团自己的考虑，这其中涉及商业机密，我就不跟你多说了。顾云岚作为嘉宾被邀请，因为她是一手带出段朝夕的责编，也因为她编辑的《乱世之子》这套书取得了非常亮眼的市场成绩。我现在不是替她说话，只是见到有人污蔑我的员工，不得不出面消除外界对我司的不良误解。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好！好！”小鱼儿咬着牙点头，“你们都帮她，我无话可说。”
　　　春光工作室CEO走来，笑道：“哟，这不是久时的方昊吗？怎么，跟我们签约作者聊什么呢？”
　　　此次为了让小鱼儿获奖，春光工作室进行了不少公关工作。现在吃了闷亏，也是一肚子气，但又不敢得罪极光集团，只能把这笔账记下来。
　　　笑面虎最可怕，方昊不愿再多打交道，只说：“没什么。”
　　　“既然聊完了，小鱼儿老师，咱们走吧。”
　　　小鱼儿跟着春光工作室CEO拂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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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昊看了看顾云岚：“我刚才说的都是事实，不是为了打消小鱼儿的猜疑编出来的说辞。她说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不知道顾云岚心里在想什么，她仍旧打不起精神，满腹心事地“嗯”了一声。
　　　方昊看看表：“还有末班地铁吗？我……送你回家吧。”
　　　“这个还拿着啊。”顾云岚指了指方昊手中那束花，就是方昊获奖时，宋微微送上去的那束。这束花被方昊像拎塑料袋一样拎着，头朝下垂在手上。看上去又好笑又可气。
　　　方昊头大地说：“不知道该放哪儿，没找着地方扔，呃——扔了也不太好吧。”
　　　“嫌没地方放，不接不就好了。”顾云岚小声说道。
　　　“啊？”方昊皱眉，“别管这个了，很晚了，你走不走？”
　　　“我……”顾云岚抿了抿嘴唇，“我等人。”
　　　方昊下意识问道：“段朝夕吗？不用等她了，她是外地来的嘉宾，主办方安排了住宿，今天就住酒店。”
　　　顾云岚摇头：“不是。”
　　　方昊终于反应过来，不知怎么，他感觉心上像是中了一记钝击：“是在……等无欢吗？”
　　　方昊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也不觉得会是真的。但顾云岚居然承认道：“嗯。”
　　　“他在后台接受媒体采访，还有一会儿才能出来。”
　　　“哦，好的。那我再等一会儿。”沉默了几秒钟，顾云岚补充道，“只是找他有点事。”
　　　“那我先走了。”
　　　“啊，好。”
　　　见顾云岚心不在焉的态度，方昊感到了自己的多余。那钝击在心中扩散成弥漫的钝痛，等他开上车也没散去。他开车行驶在深夜的街道，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这是一种从来没体验过的感觉。
　　　天空飘落细碎的冰晶，车窗上起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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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云岚开始等待着，其间接到小楼的电话：“岚岚，我刚跟肖遥碰上头，你出来了吗？”
　　　小楼是从观众席出去的，跟嘉宾通道不在一处。顾云岚答道：“还没呢。我有点事，你别等我了。”
　　　“都这个点了，你待会儿怎么回家？正好老肖送我，我等你一起。”
　　　“我这还说不清什么时候能走。”
　　　“没事，我跟老肖在车里打游戏。你看到了吗？外面下雪了。还挺浪漫呢，你不用怕我们等太久。我们不嫌久，你不着急，忙完再来找我们。”
　　　顾云岚感到心里一暖。“好。”挂了电话，她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边朝外看。果然下雪了。
　　　这是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现在还只是一些小颗粒，要对着灯光才能看到它们。它们飘啊飘啊，随风消散，身不由己，最终还是要落在地上，化成水，消失掉。雪可以留到第二天，第三天，但没有雪可以留到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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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了快一个小时，嘉宾几乎都走得差不多了，走廊上没什么人，只剩一些收尾的工作人员。
　　　雪渐渐变大了，鲜有行人的人行道上铺起一层薄霜。世间无欢终于在几名女性的围绕下出现在走廊另一头。他们说说笑笑地走来。
　　　顾云岚认出来，那几名女性都是耽美圈的太太。她们围在世间无欢的身边，兴高采烈地说：“可以呀，无欢，我们只是随口一提小鱼儿要拿奖，想不到你真的去找邓总。”
　　　“你们看到小鱼儿听到最佳女作家空缺时的表情吗？笑死我了。”
　　　“你到底怎么跟邓总说的啊？让她临时同意取消掉小鱼儿的奖项。我听说你拿自己的版权去威胁？”
　　　顾云岚听到了，原来是这样的。原来小鱼儿说的，世间无欢去找邓总，是这件事。
　　　世间无欢真的拿这群太太没辙，他摆摆手：“哪有那么夸张。”
　　　“对了，你感谢的那个顾云岚，什么时候介绍给我们认识呀？”
　　　顾云岚不太自在地咳了几声。这时，大家才看到窗边的她。太太们笑得更意味深长了，并自觉地火速离场，赶紧乘电梯走了。只留下世间无欢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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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间无欢见到顾云岚，他只觉得心花怒放，眼睛里立刻有了光。他几乎不敢相信，径直走到顾云岚面前，像得到糖果的小孩子：“你在等我？”
　　　顾云岚移开眼神，低着头：“刚才她们说的……”她重新抬起头，看着世间无欢，“你拿自己的版权去威胁了极光集团的高层，让他们取消小鱼儿的奖，是不是？”
　　　“真没这么夸张，极光集团哪儿会受我威胁啊。”
　　　“总之，是你去找他们，让他们取消小鱼儿的奖，是不是？”
　　　世间无欢不知道顾云岚为什么一定要确认这个，但他从顾云岚的态度中隐隐察觉了不对劲。他笑了笑，想打破紧张的气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因为我吗？我想起来了，红毯开始前，在休息间时，小鱼儿过来找我和段朝夕的茬儿，之后你说要离开一会儿。是那时候去找的邓总吗？”
　　　世间无欢从没见过这样的顾云岚。她在自己面前总是躲闪，她从来不会这样盯着自己说话。世间无欢正色回答道：“说是因为你下定决心去找邓总也没错。但也因为，我不愿看到抄袭者获奖，不愿与她一同拿到这个奖。我是为了道理。”
　　　“好。就算这件事不是因为我。”顾云岚深深吸了口气，“你喜欢我，是不是？”
　　　世间无欢心中一苦，他从顾云岚眼神里读出，一段感情还没开始便已经结束的时刻到了。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就是因为他太清楚地知道，对于顾云岚这样的人：“不明确表白，就没法拒绝，也没法同意，只会困扰。”所以向来行事利落的他，才在这一次连表白都开不了口。但是，都结束了。
　　　“是啊，我喜欢你。”世间无欢承认。
　　　他以为，大大方方地承认，至少能死得痛快。但顾云岚蹙起眉，一脸不解的表情：“为什么喜欢我？”
　　　世间无欢在记忆中搜寻着答案。
　　　顾云岚替他答道：“因为好玩，是吗？从第一次见面，你戏谑我，接近我。因为我平凡，因为我不愿巴结你。你产生了好胜心，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像我这么平凡的女孩竟不接受你一次次的好意。所以你更进一步地想得到我。你喜欢当神，就像你操纵作品里的角色那样，你把我当你的角色，你要在我面前扮演天神下凡，我不但不能拒绝你的好意，还必须感恩戴德地接受才行，否则你就要一次又一次地让我难堪，让我下不来台，直至我认输为止，是不是？”
　　　世间无欢懵了。他楞了半天回不过神来：“我在你的眼里就是……这样的吗？”
　　　“要不然呢？”
　　　或许一开始是这样的，但后来并不是这样了，后来……我是真的喜欢你啊。多希望回到第一次见面那天。从头来过，如果一开始就认真些，你现在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想了？但是，已经没有解释的必要了。面对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什么解释都是多余的。这个道理，世间无欢再清楚不过。
　　　世间无欢粲然一笑：“就算是这样吧。”
　　　“所以，我现在跟你说清楚。请你不要再拿我寻开心了，也不需要再为我做什么。今天你帮了段朝夕，我没征得你的同意就让你和她一起走红毯，这件事是我莽撞了，对不起。除此之外……如果你还愿意让我当责编，我会尽量做到像对其他作者那样对你。但我必须说的是，短时间内我做不到。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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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间无欢侧头去看窗外，雪下得很大了。只有扭过头，才不会被顾云岚发现，自己眼眶竟湿了。果然只有真心无法交换。真心换不来真心。什么也换不来真心。
　　　“我知道了。”世间无欢轻轻说。
　　　“那我走了。”
　　　“等等……这么晚了，我送你。”
　　　顾云岚回头看他：“你还没明白我说的话吗？不用为我做任何事。”
　　　“就算是普通朋友，这么晚不也该送一送吗？”
　　　“对不起，我不接受。不用送我，再见。”
　　　世间无欢就这样看着顾云岚决绝地转身离开，直至她瘦削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转角。窗外是冰天雪地，无论室内多热，与外面终究是两个世界，不是吗？
　　　他到底还是不放心顾云岚这么晚独自回家，犹豫了片刻便追着她下楼，正看见顾云岚走出酒店大堂的旋转门。他怕一眨眼，那个女孩要永远消失了，甚至来不及去取车，便悄悄跟了出去。
　　　大衣在车里，他穿着单薄的衣衫，步入漫天风雪。女孩在前方疾步而行，他甚至有些卑微地跟在后面。让我最后一次陪你走完这段夜路吧。然后，他看见她上了马路对面的一辆车，走了。
　　　世间无欢拔腿狂奔，待看清那是肖遥的车子后，他哑然失笑。对啊，他想起来，小楼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有朋友等着。他也终于相信，顾云岚真的不需要自己。
　　　世间无欢站在原地，看那辆载着顾云岚的车远去，雪落在他的头发上，脸上，脖子上，肩上，刺骨冰凉。好似大梦一场，再如梦初醒。
　　　“我失去她了。不，不是失去她。是失去了本身就只有毫厘的那一丁点拥有她的可能性。”世间无欢抬起手拂去鼻尖的雪。
　　　“我喜欢的女孩，再见了。”
　　　世间无欢慢慢走回酒店取了车，在雪花纷扬的街道上缓缓驶着，两旁绿化带上覆盖了厚厚一层雪绒。前方白茫茫一片，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世间无欢捏紧方向盘。
　　　顾云岚是世间无欢这些年来，唯一非常想得到的一个女孩。他无数次想过，如果能在一起……只要有了她，他就像战士有了信念，像航船有了灯塔。可是，她不愿做他的信念，也不愿做他的灯塔。
　　　世间无欢抹了一下自己的脸。是眼泪流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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