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七章

书名:一墨惊华 作者:七渺渔 本章字数:5518 下载APP
酒后吐真言……
  钟晚懵了。
  她承认梁逍确实与众不同,可自己对他还没到那个份上吧?!
  难道说她喝醉后,就开始胡言乱语?
  一定是这样没错。
  钟晚连忙讪笑:“我喝醉后言语无状,让你见笑了,这都是误会。”
  “误会?”梁逍挑起眉梢,直勾勾盯着她,“当时你情真意切,真不像误会呢。”
  梁逍说这话时透出几分漫不经心,桃花眼敛着幽深的光泽。
  钟晚看不出真假,也觉得他没必要撒谎。
  毕竟,他似乎没有这么做的动机。
  难道,难道……她内心深处,真的对他有那种禽兽不如的想法?
  她尴尬得脚趾都蜷缩起来了。
  半响,默默开口:“……我保证,下次不这样了。”
  毕竟,莫名其妙被无缘无故惦记上,也挺苦恼的吧。
  梁逍:“……”
  他忽然有些梗住。
  他一向是骄傲的,也不知何时对钟晚生出了那点子心思。
  醉酒后的少女眉目含情,一举一动似乎都在勾引他,他迫不及待跳下去,始作俑者却转瞬抽身离开。
  恼火也有吧,总之心情很不得劲。
  方才也只是脑子一热,故意说出“她酒后吐真言”的话。
  说完便觉得懊悔万分,可又隐隐有一丝期待。
  少女深色纠结,像是在苦恼:自己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她当然不会做出这种事。
  只是他落入陷阱,出不来罢了。
  梁逍凉凉地扯了一下嘴角,“说完了?”
  “嗯……”
  砰一声,他转身关上门。
  钟晚:“……”
  啊,怎么感觉说完后他好像更生气了。
  
  之后几日,大抵是忙,钟晚都没见到梁逍。
  直到这天,罗十七突然找上门来。
  他开门见山道:“我代梁哥传话。”
  都已经不愿意见她了吗?
  仿佛猜到她的想法,罗十七轻咳一声:“坊里任务重,梁哥繁忙,抽不开身。”
  其实以梁逍的利索程度,墨坊的活儿还真不在话下,今日他本来打算自己上门,没想到杨胡思刚好来了。
  杨胡思是个墨迹人,梁逍便只能派罗十七过去。
  罗十七:“姑娘可知晓,之前阮覃为何害你?”
  钟晚微微正色,猜测:“难道是因为曾柳河?”
  “不是。”罗十七摇头,“她似乎被一个神秘男人收买了,那人给了她一大笔钱财又帮助曾柳河越狱,为了就是让你无法参赛。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若她在这次季度赛败北,又是谁得利?
  钟晚立刻便知晓是谁的手笔了,嘴角浮现一抹冷笑:“我知道了,谢谢你。”
  罗十七正要离开,却被叫住,少女犹犹豫豫道:“梁逍没生我气了吧?”
  罗十七失笑。
  他家殿下看着光风霁月,实则有时幼稚别扭得很。
  便道:“梁哥若生气,便不会让我过来特意叮嘱你了。”
  钟晚微微松了口气,“那就好。”
  明玥站在门口听到了他们的话,走过来满脸惊疑:“小姐,是二房那群人?”
  钟晚眸色沉沉,不置可否。
  想不到她来熙洲了,二房那群人还是不死心!
  恐怕当初她在街上遇刺,也是她们的手笔。
  好歹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缘关系,他们为了掌印之位,居然如此狠毒!
  明玥似乎想起一些事,也是心有余悸:“要不要写信回去告诉老太太?”
  钟晚:“你觉得这样的信,到得了老太太手里吗?我这个二弟,别的不行,三教九流的人倒是认识不少。”她梭巡四周,“恐怕这墨坊,到处都是他的眼线。”
  明玥握紧拳头,十分愤慨:“他差点害得小姐你无法参赛,还落入那阉党手里!难道就这么算了?”
  大房与二房的斗争,打钟晚出生起便从未停歇。
  本来这件事轮不到明玥一个婢女说话,但她实在忍不住了,二房的程氏惯会放冷箭,从前在熙洲,钟晚便吃了不少暗亏,忍一时,却忍不过一世。
  钟晚猫瞳泛着幽深的光泽,
  她指尖缠绕发丝,冷声道:“等着吧,有些人会自讨苦吃。”
  
  -
  与此同时,江陵钟家却在一片祥和气氛中。
  老夫人派了人过去打探,季度赛落幕后,他便快马加鞭回来。
  厅堂里,这人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季度赛的始末:“……也真是巧了!放着好好的墨模,竟凭空摔裂,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大小姐必输无疑,可大小姐却很沉得住气,居然力挽狂澜,极短的时辰内,在那裂痕处,竟然雕刻出一道桃花枝!飞燕衔春,寓意着希望,美好,那墨务官看到这一幕,眼睛都亮了。”
  这人嘴皮子利索,原本确实困难重重的季度赛,又经过他润色,顿时变得更为高潮迭起,在他的描述中,钟晚聪明机灵,势不可挡,宛如天女下凡。并且得到墨务府等一众凡人的仰望,对之后的天墨令牌手到擒来。
  拥有天墨令牌,便相当于入了皇帝的眼。
  之后重整钟家墨坊辉煌,甚至是与其他权贵打交道,腰板也挺直不少。
  族老听完他的话,抚着胡须呵呵直笑:“晚儿去熙洲邵氏历练,倒是一个极为正确的决定。届时她拿到天墨令牌,就是我们钟家墨坊的重启之日。”
  “是啊,晚儿此前不务正业了些,但到底是个聪明能干的……”
  厅堂内,众人对着大房一片恭维之声。
  沈玉芝和钟樵嘴角含笑,得体地应付着;老妇人一向宠爱钟晚,也是红光满面。
  只有程氏眉眼耷拉着,嘴角猛地往下撇,不满的情绪昭然若揭。
  紧等慢等,等到老夫人乏了,程氏带着钟冲忙不迭离开。
  一回到二房院落,程氏哪哪都不顺眼,连婢子端茶姿势大了些,也指着她一通训斥;其余下人大气都不敢喘。
  钟冲平日里不着五六,却是个怜惜美人的,见着被骂的是母亲院子里最漂亮的婢女清秋,便连忙接过茶水,让那婢女下去,哄着母亲消气。
  程氏早就猜透他的心思,
  便道:“别以为我不知你在想什么,现在还不行,清秋稳重忠心,我用着顺手。”
  钟冲浑不在意道:“一个婢子而已。”
  屏退其他人。
  两人谈起正事,钟冲眸色阴沉:“想来大姐姐是有些气运的,我派了高手过去,第一次买通人害她,第二次摔碎了她的墨模,竟都让她顺利渡过了。”
  程氏沉吟了下说:“你动了这么多手脚,恐怕她已有所察觉。”
  钟冲一愣,继而恢复狂妄的笑:“只要没有证据,她也奈何不了我。”
  “钟晚和老夫人最像,这些年你们斗来斗去,钟晚得了一个纨绔的名声,在掌印选主时,族老们却还是默认了她;而你呢,做了这么多又落得什么?我现在算是看明白了,她啊,藏着首尾呢,压低了族老们对她的预期。
  一个纨绔小姐居然得到季度赛的头筹?这是不是证明她还有更多的潜力?”
  “钟晚狡猾……”钟冲皱眉,“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什么都不要做,静候她从熙洲归来。”
  程氏叩击着桌面,“之前出手冒然,未能成事,接下来要从长计议。”
  
  “程氏当真这般说?”
  林素素询问眼前的清秋,得到她肯定的答案后,
  一双凤眸眼波流转,心想这程氏还算有些聪明,知道挑选时机了。
  挥退清秋,钟楚儿:“娘,如果二房不出手,难道真要等待钟晚得到天墨令牌回来……她一向看不惯我们,
  爹爹和祖母这些时日也不冷不热,待她回来,这钟家再无我们的立足之地。”
  林素素哪里不懂这些,只是眼下,她处处掣肘,钟樵原先还欣赏她身上那股子刻意演出来的书卷气息……时间久了,她露出马脚,
  钟樵的诗,她一句都对不上,惹得他心烦厌烦。这几日都往沈玉芝房里跑。
  想到这里,她便攥紧掌心,满心的妒恨。
  就在这时,钟楚儿突然道:“娘,我倒是有个法子……”
  “嗯?”
  “前几日我去老太太那儿请安,意外听到几个婢子交谈,说是从前钟晚情窦初开,与一男侍有过黏黏糊糊的关系。后来,老太太看不上那男侍的身份,一心觉得是他勾引钟晚堕落,将他发卖出去,钟晚为此和老太太好一番置气。”钟楚儿压低声音,凑近母亲身旁,“我们不妨找到那个男侍,让他去熙洲……”
  “男侍?”林素素警惕:“此事我从未听说过的。当真?”
  “做不了假,是那日老太太贴身的蓉蓉训斥几个搬弄是非的婢子,偶然说岔的。我又花了些钱财向一位归乡的嬷嬷打听,那嬷嬷伺候过钟晚。据说那位男侍样貌惊人,风姿不凡,钟晚满心满眼都拴在了他身上。”
  当家的大小姐,恋慕一位出身低微的男侍,说不出不好听。
  也难怪种家会极力隐藏这件事。
  恐怕钟樵也不喜谈论此事,
  饶是当初情到深处,颠倒凤鸾,她拐弯抹角,也没问出这等子秘密。
  林素素唇角扬起:“你只管着叫老妇人和爹爹注意,这般肮脏的事莫要插手。”
  “是。”钟楚儿乖乖道,眉宇间闪过一丝狠厉。
  只要一想到钟晚堂堂大小姐,被一个以色侍人的男侍勾下水,甚至怀上了这人的孩子,她便极为畅快……而这将成为她扳倒钟晚,最有利的手段之一。
  
  -
  成功取得了贡墨大赛的参赛权,钟晚短暂的喜悦后,便收敛心神,为接下来的贡墨大赛准备。
  往年的贡墨大赛,是将一大批上等墨供奉给陛下。
  今年无出其右,只是随着贡墨大赛一年又一年的选拔下去,贡墨的筛选也更为严格。
  陛下挑剔,贵族们见惯了新鲜玩意儿,因而贡墨大赛考察的是一个奇巧。
  常规墨宝入不了眼,根据钟晚了解,去年夺得魁首的墨宝是一锭金光墨。
  金光墨,顾名思义,落笔生金,一点如漆,万载存真。
  陛下龙颜大悦,赐下天墨令牌,并允诺该墨工入仕籍,一时间金光墨名扬天下。
  有了金光墨比照,今年的贡墨选拔只会更严苛。
  换句话说,甚至比季度赛困难百倍。
  十一月底,于熙洲邵氏墨坊,天下制墨匠人齐聚此地,十八般武艺各显花招。
  钟晚也必须拿出自己的优势。
  这一日,她突发奇想要制作一副《百墨谱》,此谱并非她之先河,只是常规墨谱一般用于墨坊内部,相当于操作手册,极为简陋且并无观赏意义;
  而钟晚想做的墨谱要涵盖天下所有图谱,有品鉴、收藏、指印概览的意义。
  这将是她夺得天墨令牌,一个晃眼的噱头,也是一个重要的推力。
  钟晚行动力一向极强,说干就干,这几日向邵怀音请示后,推了所有繁琐的工务,一心投入到《百墨谱》的制作中。
  奈何知易行难,她才画了几张图谱,便灵感干涸,提笔间思绪空空茫茫。
  恰好明玥同她说:“小姐,不如出去走走,散散心,说不定就有新想法了。”
  这个建议极好,钟晚一口答应,两人凑了个晴好的日子,便去熙洲湖畔乘舟。
  说起来,自从她来到熙洲,只在墨坊附近的茶肆、点心铺子等地逗留过,
  还真未留意过熙洲景色。
  熙洲是通衢之地,比邻两道河岸,货商们都是通过船只运输。
  因而河岸两旁熙熙攘攘,人声喧哗,有许多来自各地的新奇玩物。
  钟晚在一泥塑摊前逗留,这摊主的手极为灵巧,在泥胚上翻来覆去几下,便成形出炉。
  摊子前还摆了许多待售的泥塑品,有兔子、老虎、鸟儿……皆是栩栩如生。
  钟晚的目光落在最末端的一只狐狸上。
  那狐狸姿态极为慵懒,单手撑着脸颊,斜斜侧躺在榻上,嘴角挂着轻松的笑意,眉宇间的神态像极了一个人。
  不知为何,钟晚想到了梁逍。
  唔……他平时的姿态跟这只狐狸简直一模一样。
  紧接着,又冒出梁逍头顶着棕色狐狸耳朵,身后缀着狐狸尾巴摇来摆去的样子。
  她嘴角微微弯起,有些想笑。
  摊主见她盯着狐狸,便推销道:“姑娘好眼力!这狐狸可是俺最费功夫捏出来的,瞧瞧这眉眼,瞧瞧这鼻子,比山上的狐狸妖还灵咧,仅此一个哈……”
  钟晚也没还价,便买了。
  她将狐狸泥塑包裹好,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让让!让让!别挡道!”
  “哎哟喂,急什么啊……”
  有人被撞得东倒西歪,只见一群盛装打扮的女子,团扇轻掩面,头发丝都像是刻意打理过。依然维持着淑女仪态,只是脚下碎步飞快,叫路人难以招架。
  钟晚有些愕然。
  虽说近百年来梁氏一族入主中原,带来奔放开怀的风气,民间女子也不像从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但也少见这般趋之若鹜,像为了抢某个东西……
  她把这疑惑说出口,
  旁的摊贩听到,咧嘴一笑:“姑娘可是忘了,明日是什么节日?”
  钟晚一头雾水。
  明玥却一敲手心:“噢!是乞巧节?”
  “对咧,前头茶楼新来一名男琴师,据说那样貌出挑,像极了天上的仙人,啧啧啧……若不是老婆子我年迈体弱,也想去一睹芳容呢……”
  看来,偏爱美色这件事,实际上是不分年龄大小的。
  历来乞巧节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定,当天女子可当面向男子投掷瓜果,表达爱慕。
  想来那琴师果真惊为天人,否则这些人怎会提前一天去,怕被人抢了先?
  就在这时,她并未注意到身后又有一群人靠近,
  被猛然一撞,脚下绊到什么,整个人朝前扑过去,趴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钟晚:“……”
  耳畔响起明玥的惊呼声,她疼得呲牙咧嘴,正要爬起来,忽然发现周围的声音一下子陷入静默。原本喧闹的街市,安静得连树上的蝉鸣声都听得真切。
  入目,是一双绣着金丝线的黑靴,她一愣,抬头看去。
  眼前男子一袭白衣单手携古琴,身姿挺拔如玉,衣决飘飘,眉眼英挺俊朗,嘴角衔着温润的笑意。眉心有一粒红痣,光晕在他身上镀下一层朦胧光。
  当真好似从天而降的仙人。
  男子朝她伸手,笑意又更深了一些,带着久违的温柔。
  他说:“晚儿姐姐,我扶你起来。”
  钟晚愣怔一瞬,下意识搭住他的手,借力爬起来。
  拍拍身上灰尘,见周围人都望着自己,又有女子羡慕嫉妒恨,恨不得用眼刀杀了她,
  钟晚尴尬地扯了下嘴角,拉着男子走到一处偏僻处:“赤影,你怎么在这里?”
  赤影垂眸笑了笑,眼底有些落寞:“我本就无处可去,四海为家。”
  钟晚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想当初,就是他们家收留了赤影,又把他赶出去……
  赤影却好似在安慰她一般,
  牵起她的手,温声道:“姐姐,我现在过得很好,我带你去我在的茶楼坐坐?”
  钟晚愣了一瞬,点头答应了。也是,这么多年没见,她也有许多话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