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七章 莲池长醉惹心颠

书名:梧枝还亦亦 作者:周楚嬛 本章字数:3984 下载APP
一顿饭吃完,孟怜笙就告了辞,薛良也没留他,毕竟今天诸多烂事缠身,礼貌性地送送孟怜笙,这个难得忙一天的人也出了门。



    孟怜笙上午出去了一趟,下午贾涟舟来东院看他一回,呆了呆就走了。他这一整天下来也称得上是清闲。



    白日喧嚣无声离去,月拢轻纱,将清辉尽数洒在低矮的梧桐枝头。杨楼起居室内的香炉被熄灭,但房间里却依然烟雾缭绕。



    薛良奔波一整天总算了了昨天那段公案,把细微之处在脑中过了一遍之后又开始回忆起昨晚的事来。



    “难道我对他…是那种感情!?”很冷不丁,这声音就像是石坠深海,打水漂似的出个响就没了回应。只有站在大理石窗台上的仙人球偶尔会被高档香烟的烟气熏地紧了紧身上的硬刺。



    “不能吧,他是个男人啊…”薛良吐着烟雾摇了摇头,在紫玻璃烟灰缸里熄灭了今晚的第三根烟。



    前两只雪茄上的香柏木味彻底被掩盖,薛良烦躁般又怼了怼烟头,呼噜一下头发后仰瘫倒在绵软的大床上。



    薛良一向是个快乐至上的人,许多时候想不明白的事就甘愿糊涂着,美其名曰:跟谁较劲都不能跟自己较劲。



    可昨晚的事他一闭上眼睛脑子就会不受控制地去想,正烦躁着,忽然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他拿起听筒,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些什么,他答了句“好嘞”就出了门。



    薛良趁着夜色踱步到了戏莲池。院子各处都挂着充满节日气氛的彩灯,红红绿绿将院子绕了一周,可这些都没有池中央的水榭凉亭散发出的暖光显眼,他走上拱桥,攀着两人上次坐的台阶走上去,刚看清那人的勾着唇的脸就露出了笑。



    孟怜笙温和道:“来的好快。”



    薛良笑开了:“跟别人不行,跟咱孟老板自然随叫随到。”



    薛良说完很想扇自己一嘴巴,他怎么又说出这种话了?



    孟怜笙说了句“这么给我面子。”就没了下文,仿佛他现在没兴致和薛良打趣。



    孟怜笙今天的气质与往常不同,既平易近人又认真老成,显然叫他来不是单纯为了赏荷花的。薛良岔开腿坐在放了羊毛毡垫的石凳子上,很自觉地拿了块孟怜笙食盒里的点心,咬了第一口,抬眼见孟怜笙也在默默吃桂花糕。



    第二口,第三口……一直到薛良吃完一整块孟怜笙也没提一句让他来这的目的,薛良忍不住发问:“卿卿再不说话,点心可就要叫我吃没了。”



    孟怜笙抿了抿唇,终于道:“薛叔叔是做什么都要不声不响的吗?”



    薛良一听这称呼这语气都不对,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立马道:“怎么了?”



    孟怜笙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商号支票,道:“要是不去银行我还不知道,我名下多出了三个商号。”



    薛良嗐了一声,道:“这事啊,那天在杨楼不是说好了嘛,可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替你想好之后直接让人去办了,就忘告诉你了。”



    “我倒不是怪你没告诉我,只不过你还是撤走吧,我帮你是因为咱们俩之间的交情而不是一笔交易。”孟怜笙诚恳道。



    薛良挑了下眉,还之彼身道:“可我给你商号也是因为你我是至情之交。”



    孟怜笙叹了口气,“犟不过你。”



    孟怜笙把食盒一盖站起身来,薛良问道:“不吃了?”



    “嗯,你先别走。”孟怜笙弯腰从圆桌侧面搬上来一坛酒沉沉晃了晃。



    “花酒你喝不喝?”孟怜笙含笑着。



    薛良把腿蹬到凳子上,“孟老板请的,我当然喝。”



    美酒入盏,薛良还没喝就闻到一股清甜的花香,他撇了撇嘴,端起青瓷杯喝了一口,只觉入口初是绵甜醇厚,而回味起又别有一番清雅气息回荡在口鼻之间。



    他把酒杯放下,问道:“这什么酒?哪天我让人多买几坛子。”



    孟怜笙轻笑了声:“买不来的,这是我以前用芙蓉花酿的。”



    “叫芙蓉醉。”



    “好名字好名字。”薛良只觉这酒的味道实在特别,就又忍不住多喝了几杯,清平院本就比别的院子温度高,一点也不冷。



    两人在这暖意融融地凉亭里乐饮畅谈,夜风在此时似乎也识趣地放稳了步子,柔柔地拂过两人,如玉的夜景,水墨般的人儿,颇有种等人一醉方休后再秉烛夜游的架势。



    薛良没想到孟怜笙今晚的话能这么多,从“前天的酥心糖不错”谈到了“梨园行又出了新八卦”,从“梨园的八卦”谈到了“我今天在悦天楼看到了一个洋人在听戏”薛良静静地听他难得一回这么半扯咸淡,说到某个戳中笑点的地方便和他一起开怀,就这样,上午的哀思渐渐地消去了大半。



    酒过三巡,孟怜笙见薛良的心情好了许多,神神秘秘用食指沾酒在花岗岩桌子上写字:“你昨天是为了陈锡贤受的伤?”



    昨天从会所回来一直到薛良叫他去杨楼中间有两个多小时的空档。大概薛良的伤就是这两个小时受的。



    薛良酒量一向很好,此刻神智清醒,看孟怜笙这么写,就知道他是怕有窃听的,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孟怜笙又抿了口青瓷杯里的芙蓉醉,道:“我今天在报纸上看到了…”他又写:章州总工会会长在晋遇害新闻。



    “所以这不难猜。”孟怜笙说。他虽也关注时事,可不常买报纸,一般都是无聊时看看阿香买来的。



    薛良咄嗟一声,捂了捂受伤的胳膊,照孟怜笙的方法在桌面上写道:“是,可没救下他,自己还险些给人落下把柄。”



    薛良道:“孟怜笙,你答应我一件事?”



    孟怜笙的脸颊已经微微泛着酡红,笃定地点了点头道:“你放心,昨晚的事你知我知,我保证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薛良没想到他已经猜到了,莞尔笑道:“那这算不算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了?”



    孟怜笙轻轻打了个酒嗝,点头:“那当然。”



    ……



    孟怜笙绝对想象不到那坛芙蓉酒没酿成,他们此刻喝的这坛,是霍俊芸还在时怕他失望,另买的一坛花酒重埋进土里的。



    当然,买的这酒的纯度相当可观。



    看孟怜笙接下来的样子就知道了。



    两个聊了多久就喝了多久,薛良抬了抬腕子看圆表盘上的时针已经过了十一,才知这是和孟怜笙一直喝到快半夜了。



    找了个空档便想着结束这次畅饮,谁知孟怜笙却不依,他突然起身靠近薛良,俯身双目迷离地盯着他,“我还有一个秘密,嗝~你想不想听?”



    孟怜笙虽是各种酒局上的常客,可他一向不太能喝,又不能在外面失态,所以以往喝酒都只是点到为止,从没醉过。



    可薛良看他今天的样子却像是破了例。小孩儿问完问题又把酒一杯接着一杯往嘴里灌,刚开始薛良还以为是他的酒量好,直到听了孟怜笙刚才的话薛良才确信他醉了。



    他觉得醉酒的孟怜笙有种和平时不太一样的感觉,因为离得太近,呼吸扑簌簌地全喷在他脖颈上,薛良觉得痒痒的不舒服,想把他推开,竟然发现自己舍不得。



    支着下巴看少年那张毫无攻击力的脸,他总算知道自己之前为什么有那种反应了——还不是因为孟怜笙老是这么勾引自己!



    孟怜笙等得不耐烦了,又问一声:“你想不想听?”



    薛良说:“想听,卿卿快说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薛良也不明白为什么孟怜笙还没讲就先笑了,笑着笑着又开始咳嗽,最后他只得无奈地一下一下拍着醉鬼的背。



    终于不咳了,孟怜笙又靠近了薛良一步,伏在他耳边,说悄悄话般地道:“我告诉你哦,景元景小爷,竟然…竟然喜欢男人!”



    薛良的关注点全然不在景元喜欢男人这事上,他想起刚刚孟怜笙笑地那么大声,反应了一会又俯身问:“你讨厌男人喜欢男人?”



    孟怜笙坐到他旁边的石凳子上,揽着他脖子,模糊道:“什么讨厌喜欢的?我就是男人,讨厌男人干什么?”



    薛良只觉得孟怜笙是醉到神志不清了,虽知这醉鬼说不出什么正经答案,可薛良还是问道:“那你是讨厌景元喜欢男人?”



    “哎呀,不是讨不讨厌的事,是他景小爷当时在我们面前发过誓,就算全天下的女人都死光了,他都不会喜欢男人,现在…啊哈哈哈哈。”孟怜笙笑声渐低。



    薛良听着这与自己从前如出一辙的话术撇了撇嘴,又没注意到孟怜笙和景元认识而且关系很好,只探身去问:“那你是不讨厌?”



    孟怜笙那头这回却没了声音,薛良莫名紧张,听他迟迟不答,就有些急躁。



    可再看向孟怜笙时,那人正在昏昏沉沉地点着头,也不知是不是在回答他的问题。



    用手指戳了戳他胳膊,这人竟倒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薛良哑然失笑,站起身架起孟怜笙的胳膊就扶他往外走,走至台阶处孟怜笙的重心又下移了几分。



    薛良胳膊上的伤还没全好,眼下被他坠地另一只胳膊也要掉了似的,也就是这么一霎那他突然想起来小孩和景元的关系似乎很亲厚,这无疑是给胳膊本就疼的他添了一把火,他本来脾气就差,恼火地一搡他道:“不能喝就别喝那么多!你自己走回去吧!”



    此时的孟怜笙正处在灵魂和杜康一起游荡的状态中,他也听不清薛良说了什么话,只隐约知道这人来了脾气,一双蒙了水雾的大眼睛睁圆了看着他,开始的无辜转为愤怒,甩开膀子道:“你敢这么跟我说话!你信不信我告诉我叔叔?他抬抬手就能毙了你!”



    薛良瞪着他看了许久,看着他因为酒醉微红的眼尾和小山峦般起伏的唇。果然,这人就连酒酣也是醉玉颓山。几秒后,他噗呲笑了声,说:“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拿我当回事?”然后继续架着孟怜笙的胳膊下台阶。



    孟怜笙当然没答他。



    荷湖之上星光点点,只有夜风和一句语气低沉的呢喃游弋在院子中:“你呀你呀,你知道我拿你多没办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