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内侍省总管祁万寿从先帝李沛手中领了军权,代领枢密院事。
这一代就是二十年,二十年来皇帝都换了三个了,祁万寿还是雷打不动地代领着枢密院。
在李沛做皇帝的时候,祁万寿尚能勉强听命于皇帝。
换了李沛的儿子李钰,再换到李钰的弟弟李铎,那就只有皇帝听命于祁万寿的份了。
现在南梁军队上下唯祁万寿马首是瞻,祁公公被举国上下尊称千岁。
虽朝政暗中亦是祁万寿把持,但祁千岁到底是靠军功起家的,在南梁,从七品的军官比正四品的知府还要有话语权。
你说官府敢管吗?
但这些年来大周多次南征,并未占到半分便宜。
正因如此,此次大意竟让大周主力悄悄渡了江、逼近梁京,这是二十年来前所未有之事。
此时朝堂上文武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都偷偷看向了坐在皇帝李铎旁侧的祁千岁。
祁万寿的坐席仅是象征性地比李铎低上半级,桌榻和李铎是一样大的,不差分毫。
而且坐得分明比李铎还要更自在一些。
祁万寿看到整个大殿中一道道望向他饱含忧惧、一筹莫展的目光,心中嗤之以鼻。
真是和这不成器的皇帝李铎一样,全是废物、草包。
南梁若没了他,恐怕亡国都要亡上八百个来回了。
他徐徐喝了杯茶,再慢慢整了整衣冠,突然又想起寝殿里自己养的那尾虎皮鹦鹉,低声指示身边小太监——火速回去给他的宝贝添上一钵水。
然后才施施然回望皇帝李铎焦急万分投向他的目光,咳嗽了两声道:“皇上不必担忧,不就是大周军队渡了长江吗。
我还怕他们来的不齐全,落了些队伍在长江北岸呢。”
大殿上百官倒抽了一口凉气,但谁都不敢将吃惊的表情显露出来,赶紧调整五官,静听祁千岁教诲。
祁万寿目光扫视过文臣武将,见满殿鸦雀无声,非常满意。
把玩着手指上的玉扳指徐徐道:“听说此来为帅的是晋王裴盛。他以为搭了浮桥、破了我长江天险,是占了多大的便宜。
岂不知如此一来,他们大周数十万大军就孤悬在长江以南了。
他们如此深入腹地,以为我们南梁军队是吃干饭的吗?
且不说池州、湖口,袁州、鄂州、岳州、朗州,我们南梁长江沿岸十九州哪一处不是兵强马壮。
他们此次敢来,我倒是希望他们大周之兵来得多多益善。
到时候我们将他们团团围住,我让他们大周此战之后,十年不敢南望南梁。”
祁万寿虽身为宦官,但嗓音并不尖细,反而声音低沉、字字铿锵。而且言语之中自带一种蛊惑人心的鬼魅力量。
说到后来,连殿上文臣都觉得血脉贲张。
祁万寿话音刚落,满殿朝臣立刻整衣下拜,在御前太监引领下齐声高呼:“祁千岁深谋远虑、安邦定国,为我南梁之幸。”
祁万寿抬手示意众人平身,向李铎点了点头,率贴身太监退朝了。
李铎眉头微皱,把本想问的南越攻下洪州,到底该如何应对的话,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
采石江边。
裴盛召集四人战略小组又在马车里开了一次会,研究的,恰恰就是祁万寿在金銮殿上所言之事。
之前大周心心念念的就是兵力调配的问题。现在得宫营献计,他们是如愿以偿渡过长江了。
可现在他们要防的可就真是孤悬长江以南,被人围起来打了。
这也是之前王嘉献计,说要集中兵力奇袭梁京,宫营、裴盛和张冕都觉得万万不可的原因。
打仗吗,简单点儿说,就是极力争取包围别人痛揍,同时极力防范被别人包围痛揍的问题。
现在过了江是南梁的地盘,他们是可以通过浮桥运送兵员和物资。
但长江那么长,他们不能在南梁十九州处处都搭座浮桥吧。
天地良心,就是采石这座浮桥,都不知花了裴盛和大周上下多少心血,才偷偷摸摸搭成的。
这浮桥之计用一次尚可,但绝对是即用即弃的,还想再用上第二次,那是万万不能了。
南梁十九州的水军虽也有大周水军在江面上牵制,但南梁军队可以水陆齐上阵,分两路顺江而下来收拾大周。
他们大周有这地利吗?
这可就,相当危险了。
裴盛说完顾虑后,这次是裴盛、张冕、隋武周三双眼睛紧盯宫营。
宫营被他们看得头大。
不是,枢密院上下就他一个军师吗?领俸禄的明明不只他一个呀?
是,他是拿着一个月七十贯的高工资。可也不能整个枢密院的活儿全他一个人干吧?
宫营心道:我说当初定俸禄的时候裴盛那么大方呢。以眼下这种将他以一当十的用法,他裴盛不仅不吃亏,还有得赚呢。
他这简直是替裴盛操着枢密院使的心,每日还兼职干着洒扫服侍的活。
可这马车外有谁知道他宫军师付出良多?
宫营一径胡思乱想,其他三人耐心等他神游天外。
终于裴盛耐心告罄,伸出手握了一下宫营的手掌:“宫营?”
宫营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