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冷的时节已然过去，长安郊外的山谷更暖和些，已有春花吐芽，摇曳在带着阳光热度的微风之中，引得不少百姓出城赏玩。
沈怀瑾早在年关就被解了禁足，只是沈如岳终究是因着劫天牢一事，对自己素来喜爱的嫡子生了些芥蒂，便安排了他去负责督察行宫的建筑。
这一职清闲得很，几乎日日都有闲暇，重生以来忙于各种政务的沈怀瑾终于得了空，经常驾马到郊外散心。
陆子吟随着沈怀瑾下了马，瞧着身前的少年挺拔清隽的身姿，和俊秀柔和的侧脸上些微的温润笑意，不禁有些感慨。
“公子今日终于有了笑容，属下果真该早些陪公子出来散心。”
因着是微服出宫赏玩，沈怀瑾只穿了一件寻常的天青色长袍，平日里腰间贵重的象征皇族身份的配饰都已尽数解下，只留了一块不起眼的白玉佩。
为避免暴露身份，陆子吟自然也就改口唤他“公子”了。
“禁足以来，东宫积压的奏报快堆成山了，这些时日好容易处理了大半，哪里有时间早些出来？”
沈怀瑾在一处湖畔前停下脚步，目光却落在清澈澄净的湖水上。
他的心情登时好了起来，连日里诸事繁杂，一件接着一件，如今大有海阔天空之境，云霾被一扫而空。
“公子是想钓鱼吗？”陆子吟试探着问。
“不，子吟，带着我划船吧。”
陆子吟答道：“行，下去。”
陆子吟到得湖畔码头，指指一艘小船，示意沈怀瑾先上去。沈怀瑾知道陆子吟会撑船，本领还很高超，便欣然上去。
陆子吟解开系绳，跃上小船，长篙在岸边一点，小船便如箭矢一般飞射出去。
“好美。”沈怀瑾说，“只可惜这湖出不去。”
“公子想去哪儿？”
“去海角、天涯。”沈怀瑾说，“你去吗？”
沈怀瑾突然感觉很累很累，却很开心，尤其是看着碧朗长天与广阔湖面的刹那，只觉天地之美，尽在于此。
“去。”陆子吟答道。
两人都没有说话，安静地靠在船头。
沈怀瑾渐渐地觉得，如果这一生都这么过，倒也无妨，如浮萍一般，浪迹天涯。
大千世界，人间百态，俱化为纵横错落的飞鸟，在高耸的群峦下散开，一切都变得如此简单。
然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陡然打破了山谷的宁静。
沈怀瑾漆黑的眼眸里倒映着澄澈的湖水，原本像是琉璃一般平静而又流光溢彩的湖面，被“哒哒”的马蹄震地已然泛起了层层涟漪。
骑着马朝着湖畔奔驰而来的是一列军容整齐的御林军。
为首的士兵见到沈怀瑾的小船后一勒马缰，远远跪地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下阳传来紧急军务，臣等奉陛下旨意，请殿下即刻回宫议事！”
“下阳”二字一出口，沈怀瑾的面容便紧绷起来，眼里忽然起了些波澜。
“好，本宫马上同你们回去，下阳传来的军务，具体是何事，统领可知道吗？
“回禀殿下，是下阳军叛乱，已经起兵朝着长安打来了。百官俱已进宫，陛下正急着找太子殿下，还请殿下快同臣等走吧。”
沈怀瑾回东宫匆匆换了朝服，就朝着金銮殿而去，心里已经翻起了滔天巨浪。
自从沈卓然找到证据后，沈怀瑾便派人去查探，发现证人是下阳关旧部，当即又遣人去了下阳，还未有回音，下阳军竟然即刻便有异动了。
若说这是巧合，未免也太过……
“逆子！朕把如此重要的案子交予你处理，你给朕查出来的人证，就是一群叛军！你是不是以为朕宠着你，就敢如此欺瞒朕了？！”
沈怀瑾刚走到殿外，就听见里头沈如岳几乎是暴怒的厉声喝斥伴随着一桌子竹简砸在金砖上的响声。
沈卓然颤着身子跪在大殿中央，声泪俱下。
“父皇，父皇，儿臣绝不敢欺瞒父皇啊，儿臣不敢啊！儿臣确实查出平宣侯世子同凉人有染，只是不知这人证曾是下阳关的。”
“如此重要的案子，你连人证的家室背景都未查清楚，就敢写奏折上来？”
“是儿臣一时疏忽，儿臣知罪！可是求父皇明鉴，儿臣绝无欺瞒父皇之意啊！”
沈如岳的身体每况日下，气得不住地粗声喘着气，一手指着底下跪着的沈卓然，眼里满是怒火。
“你到底是一时疏忽失察，还是想借这个案子，来助你的党派之争，以为朕真的不知道吗？”
此话一出，底下本欲出来替他辩解的大臣都忍不住迟疑一下，一时竟没有人敢站出来求情。
党派之争，历来是所有帝王深恶痛绝的东西。何况如今沈如岳年迈，各个皇子夺嫡愈演愈烈，党争更是朝堂中的大忌。
若是他们此刻出来替沈卓然辩护，怕是不但无法消了沈如岳的怒火，还会平白牵连到自己。
“父皇息怒。”
沈怀瑾的声音甫一响起，朝中大臣的视线顿时便齐刷刷地落在沈怀瑾身上。
因着沈怀瑾救下谢玄，现在看来是大功一件，沈如岳看向沈怀瑾的眼神也平和许多，语气亦缓和了一些。
“是太子来了。下阳军叛乱，恐怕与平宣侯世子的案子脱不了干系。不知太子可有何见解啊？”
沈怀瑾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没去看跪在一旁吓得涕泪横流的沈卓然。
“回禀父皇，儿臣以为，既然平宣侯世子一案的关键证人均为下阳叛军旧部，那么他们做出的证词便不可信。”
“嗯，继续。”
“下阳军叛乱一事，理应早些挑选出将领，带兵平叛，以安民心。至于平宣侯世子一案，亦该命大理寺、刑部、督察院三司重审。具体事宜，还请父皇定夺。”
沈卓然做的伪证，算是彻底打乱了沈怀瑾的计划，如今只能重审此案。
沈如岳冷冷地看了沈卓然一眼，颔首道：“太子说得不错，大皇子沈卓然玩忽职守，欺瞒君父，革了亲王爵位，降为郡王，在府中禁足一年！”
沈卓然愣了一下，听到自己亲王爵位被削，连忙叩首乞求道：“父皇，儿臣知错了，求父皇开恩，饶了儿臣此次吧！”
“还不快将大皇子带下去！”沈如岳一挥手，侍立在旁的御林军就将哭嚎着的沈卓然带离了大殿。
当哭嚎声远去，大殿安静得几乎只有众人的呼吸声。
“不知哪位将军，愿意带兵，平叛下阳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