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7章 不速之客

书名:沈府大丫头 作者:时音 本章字数:10486 下载APP
天刚蒙蒙亮,就听到荔儿尖叫一声,把旁边做事的几个姑娘都引了过来。
  荔儿张大嘴,手朝空中指着:“刚才有个黑乎乎的影子,从咱们墙头掉下来了!”
  众人听她说的都挺唬的,阿久惊魂犹定道:“你莫不是眼花吧,咱这墙头这么高,怎么可能有人爬的上来?”
  荔儿使劲摇头:“才不是眼花!我看的清清楚楚的,吓死我了,大白天怎么也能闹鬼影!”
  看她的表情深信不疑的,其余人也有些发毛起来。花期立刻扬声:“那咱赶紧检查一下院子,看有没陌生的人,文进来上工了吗?让他也帮忙……”
  几个姑娘们一处,自然就想到找个男子壮壮胆子,文进此时的形象也高大起来。
  阿久带了几分不确定道:“可是咱这院墙,起码一丈高罢,就算是男人也跳不进来。”
  素锦在井边汲水,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她望着那院墙,口中道:“但要是个会武艺的人……”
  荔儿咋呼道:“阿久素日取笑别人没见识,听没听过外面那些江洋大盗,连皇宫都进得去,皇城那墙头,比咱府里这个又高多了吧?还有人专门看守着……”
  她竟然兴兴头头说起来,花期连忙道:“越说越没谱,你是说咱府里也能招来江洋大盗?你总是听风就是雨,还偷皇宫呢,这话也能乱说嘛。”
  阿久心有余悸道:“采花大盗还差不多,净是吓人的。”
  荔儿道:“我真的听说过,而且刚才那影子一晃就不见了,我四处看都找不着了。”
  素锦心思活,眼内忽然一跳,转身就朝沈洵的房间跑去,这周围也没别的地方,离得最近的就是沈洵的屋子了。
  到得门口素锦就敲门喊:“公子?公子?在里面吗?”
  花期她们同样心头一跳,集体跑过去叫门,把两扇门拍打的哐哐直响。
  就在心都揪起来的时候,才传来沈洵含着困意的声音:“我在,出什么事了?”
  几个姑娘同时望瞭望彼此,有些小尴尬的抽了抽嘴角。而后素锦低声道:“没事,公子继续睡吧。”
  丫头们各自吐了吐舌头,都从门前离开了。
  沈洵拥着被子起来,疑惑的看向门口,忽然眸光一凝,扫向一侧帷帐。
  帷帐仿佛被风吹动一般微微浮动,里面伸出一截白嫩白嫩的手,抢先就捂住了沈洵的嘴巴。
  沈洵连眼都没眨,紧紧盯着眼前的人。
  贺言梅广袖飘风,揽着沈洵肩膀凑近耳边,苦笑着说:“洵兄,你可别出声,我就惨了。”
  沈洵拿掉他的手,两道秀丽的眉皱起来:“光天化日你这干什么。”
  贺言梅对他眨着眼睛,徐徐道:“洵兄,你一定得帮我才行。”
  说着就坐到了床尾,和沈洵相望。沈洵看他穿的甚华丽,扇子还握在手里,但定睛看去发觉他眼底有道淡淡的红痕。不由问:“你一夜没睡?”
  贺言梅压着嗓子,表情是苦涩不能再苦涩:“我岂止一夜没睡。不然也不能求到洵兄门上,实说了吧,我想在你这留宿几日。你可别不准。”
  沈洵只能在心里吃惊了,他上下扫了扫贺言梅:“你那阁老府上,不比我这舒服?”
  贺言梅压低声音无奈道:“我既然这么说,肯定就是回不去了,洵兄又何必戳我痛处呢?”
  不由更加无言,沈洵隐隐猜测道:“你做了什么?”
  贺言梅也不怕脸厚的就拉住他,大言不惭道:“洵兄,你之前不说想答谢我的恩情吗,你就容我住几日吧,别给人知道了。”
  后一句表达有些含糊不清,沈洵凝眸:“你不告诉我发生了何事,我可不敢收留你。”
  贺言梅瞪起眼:“楼南,你可太不够……”
  门恰时又被敲响了,素锦在外道;“公子,恐怕您得起身,夫人来看您了。”
  沈洵眸光流动,贺言梅立刻端端正正收起来神色。
  素锦在外面推门推不开,立刻也皱起眉头,然后才不确定问道:“公子,您拴上了门?”
  沈洵从不栓门,夜不闭户在东府也照样适用。是以素锦下意识去听门里的动静,心中起疑。
  可片刻后,里面栓环拉起,一人慢慢走出来,只见锦月银靴,好不俊美。
  素锦一惊,后退道:“贺公子……”
  贺言梅不等她退,一把勾住她肩,挑唇笑道:“进来。”
  沈洵竟然都穿戴好了,淡淡道:“让贺公子伺候了一把,真是荣幸。”
  贺言梅抱拳笑道:“好说好说,楼南记得想着我的话。”
  沈洵摇着轮椅到素锦身边,轻轻朝她看了看:“你先照看一下贺公子。”
  外头淑云夫人已被迎进来了,沈洵一出去,身后门就关了,花期赶紧上前推着他,来到石桌旁淑云夫人身边。
  素锦下意识转身,却被按住了一只手臂,贺言梅在身后低语:“还请姑娘打开窗户。”
  素锦淡淡道:“贺公子不怕被人发现?”
  贺言梅笑了出声:“所以劳烦姑娘挡在前面了。”
  素锦半晌不说话,后来被追问一句,才慢慢道:“可是奴婢也不想被人发现。公子与夫人在谈话,若被发现我个奴婢在旁边偷听,我岂非更倒霉。”
  贺言梅道:“那怎样你才肯。”
  素锦又不言语了。
  贺言梅从身后看着她,看她露出的光洁的颈部,忽然心内一动,笑着凑近她:“秘密,对不对?”
  素锦面无表情:“奴婢不知道贺公子在说什么。”
  贺言梅又笑了笑,再次直起身,收敛起神色道:“其实我还带了个礼物,给姑娘。”
  他那宽大袖子里,变戏法似的拎出了几包药,放到素锦面前。素锦眸光一闪,已听见他说道:“妙手堂掌柜不肯卖的药材,都在我这里,姑娘觉得贺某有没有诚意?”
  素锦缓慢垂下眸,有些意味不明道:“贺公子到底是贺公子。”
  贺言梅的手指开始敲在素锦肩上:“我只需要略略施压,姑娘就能买药随心,那掌柜的绝不敢不卖。怎么样,我这人一向好相与。”
  这生意如何不好做,满满当当提出的都是素锦想要的,想要又困难的。
  素锦叹了叹,朝窗边走了两步后,又道:“其实贺公子有那么好的武功,耳力想必也惊人,窗户开不开对你又有什么影响。”
  贺言梅在身后只管笑:“但要看人的表情,武功就不顶用了。”
  素锦到窗边拨开窗户,他会如此着紧,除非是认为这次谈话会和他有关。
  院中石桌边,淑云夫人坐在沈洵旁边,两人挨得近,只听淑云夫人看着他叹气:“我今日本想来告诉你,关于老太太的一些意思、但现下突然又有另一件要紧的事,要与你说。”
  沈洵倾心聆听,淑云夫人就继续道:“我昨晚初初听说了这事,也觉得很不好。是关于贺阁老和柳丞相两家的这桩婚事,在这样要紧的关头,居然出了顶大的变故。现在两家已经都翻天了,严重程度自不必说。我听的消息看,似乎能到让两家就此悔了婚的地步,两边都是参天的大树,要真到了那程度,恐怕依附两家的其他家族,也要狠狠变动一番。”
  这简直不止是悔婚了,恐怕都成了断交差不多。而且这一断,定然就是彻底的断。
  沈洵怔了半晌,总算问出来:“到底出了何事?是柳家要断,还是贺家那边出了事?”
  淑云夫人眸光幽幽看了看他,道:“是贺家,做出了一些事,让柳家想悔婚。”
  心中已有猜测,不动声色朝房屋瞥了一眼,沈洵轻轻道:“两家都是世族,结交之意早就有了。到底是什么严重的事,让两家同时都不愿意了?”
  淑云夫人罕见的露出顾忌之色,她居然朝四周看了看,花期几个丫头忙不迭就避让了。这时候,淑云夫人才略有不安的靠近沈洵:“其实这事越是放在一般人家,越不容易闹大,坏就坏在,柳家女的身份太贵重了……越贵重,越容不得一点闪失。”
  她几乎是押着沈洵耳朵边,饶是这样仍是满脸为难之色:“似乎贺公子前头、有过了,一个女人。”
  沈洵眼中都刹那露出惊诧,同样快速低声道:“不是妾侍?”
  淑云夫人用力压了压他的肩:“若是妾侍、也没那么多话儿了。”
  沈洵仿佛都被惊到了,久久都没说话。淑云夫人看了他一眼又道:“要命的事,这事刚闹将起来,那贺公子竟然又消失了,现在两家,恐怕都在满京城搜寻他,只想问个透彻明白呢!”
  沈洵略略低着头,也没露出什么神色来。淑云夫人长吁短叹,他就问道:“是不是妾侍,贺言梅之前就没在家中露过口风?”
  “谁知道呢,”淑云夫人正色道,“现在的事是,堂堂丞相的女儿,怎么能嫁与人为妾呢?那贺家小子也真是胆大妄为,先不提妾不妾室,似乎柳家的人,此前连他有过女人都不知道呢。”
  怎能不说骇人听闻。这般早已传遍京城的盛事,又有皇上指婚,闹将起来,根本是连万岁爷的威严都受到了波及。
  贺言梅啊贺言梅,怎不是向天借的胆,居然能做这种枉顾伦常,欺君罔上的事……
  “我跟你爹昨儿商量了一夜,我们家在这事上,其实也有很为难的立场。主要是,那贺公子同你之间的私交……现在京城的人心里面,怕也早都认为我们是依附贺阁老那一边,虽说我们家是人少式微,在朝中威望也不高,但只从贺公子和你两人的交情上说,如果,真需要我们沈家做什么事,我们还真开不了拒绝的口。”
  淑云夫人只是担忧的顺口说了出来,也没管那么多,自然也想不到沈洵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如果贺言梅做出了这事,莫说柳家女颜面全无,连贺家在内脸面都没了。
  柳家女的何等的贵重,若不是嫁贺言梅,也是嫁一等的公卿世家,如今可好,人家好好一个女儿,名声被毁成了这个样子,那柳家能对贺家善罢罢休才怪。不用想都知道柳相现在多恨姓贺的。
  沈洵轻轻道:“如今的办法,只有请皇上收回成命,柳丞相在朝堂上,只怕也不会再顾及贺家颜面,直接上表陈情的可能性太大了。”
  淑云夫人在自家儿子面前也没什么好掩饰的了,吞吞吐吐道:“对呀、这一在上朝的时候就撕破了脸,到时候万岁爷的金銮殿还不知要吵成什么样。你爹和文宣……两人都在殿上,想不说话,都难。偏你爹这官职,上次贺阁老的分量太重了,这样的恩情如果不还,我们沈家也过意不去。可这件事,实实在在又是贺家理亏,洵儿,这话,太难说了。”
  淑云夫人的想法,恐怕也是整个沈家的想法。若如今贺柳两家的立场对调一下,那沈家这恩情绝对二话不说,拼力帮助贺阁老弹劾柳丞相。可现在是柳丞相占理,主动权就变成了对方,想想也知道,柳氏一派绝对牟足了劲儿对付贺阁老。
  这事恐怕收场是万万的收不了了,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沈洵叹息道:“娘与儿子说这许多,儿子却也帮不了什么忙。”
  淑云夫人满眼慈爱温和:“便只是能与你说一说,心里怎么都平静多了。”
  送走了淑云夫人,花期虽然是个奴婢,也不由为这种事唏嘘。沈洵只能先摆手让她们几个退了下去,在院中又独自坐了会,方拨弄轮椅朝屋里去。
  贺言梅在窗边一揖到底:“洵兄,我知你是不会弃我于不顾的。”
  沈洵看了看他,声音里也听不出波动:“贺言梅,你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做了这样的事,他居然还能笑的出来,然笑意不达眼底,也是枉然。跟夸夸其谈的贺言梅形象,的确不相符。
  沈洵揉了揉眉心,轻叹:“包庇你这样大的罪名,你自己不知道后果吗?”
  贺言梅反问道:“楼南,你不让我待在这,此时我要出去,你想眼睁睁看着我会有什么下场?”
  恐怕贺阁老本人此刻都是怒火滔天,手握乾坤了一辈子,到老来却被自己孙子摆了一道。贺柳两家的一腔肝火正煮到沸点,加上难测的天威,只差贺言梅这个集于一身的宣泄口。
  说句大实话,遇到那些人里的任何一个,贺言梅不被剥皮拆骨,才是怪事。事到如今,没人再管他是不是贺家继承人,这件事足够把他从人人高捧的贵公子彻底沦为过街老鼠。
  贺言梅亦真亦假的说了句:“就算你待我不比从前,也不能狠心至此吧?”
  沈洵被问的无言以对,人家坦坦白白的讨人情,他能如何?
  贺言梅已经走上来,按住他肩膀大力道:“古人说食同器寝同榻,咱们终于也效仿了一回。”还言笑晏晏低头看着男主人。
  素锦道:“但贺公子不便和公子同住。”
  贺言梅轻笑:“楼南,我也不想让你为难,只需几日,我只住几天,绝不会给你多余的打扰。”
  本来就是躲进来的,要是单独再给他个房间大鱼大肉招待,以本府主母少夫人的过人耳目,只怕不出半日就知道了。也没有比跟沈洵住再隐蔽的方式。
  沈洵都不再表示反对,素锦只好罢了。
  只要稍等几天,聪明人都知道不赶在气头上做事,只有等这么多人的怒气消磨掉了一些,贺言梅才敢现身。这也是他连客栈都不敢住,哪家的客栈能脱离的了京城这两家的势力范围?
  贺言梅初来乍到,很讲究礼貌。多了这么一个大活人,饮食方面还要不动声色。
  素锦就这么随口吩咐阿久:“最近公子夜间容易起,你在小厨房里多烤一些糕点送到公子房里。”
  小厨房关闭,但烘烤糕点这类简单活还是能做的,阿久很麻利的一下午就烤了五六种点心,装成两大盘端到了沈洵桌上。
  素锦给沈洵斟茶,低声道:“奴婢终于是明白,公子说过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沈洵刚抿了一口雪顶鸣翠,示以询问眼神。
  “您说,并不敢乱下结论,因为您并不像以前那样了解贺公子。”
  那是以前几个丫头问的时候,贺言梅屡屡上门,正是旧友重逢熨帖之时。沈洵说的相当保守。
  沈洵思及此,也淡淡一笑,看着她:“那你现在又怎么认为。”
  素锦道:“开始只以为贺公子是个挺简单的人,但世家公子,怎么也不会太简单。应该是三分简单,七分心思。可若现在来看的话……”
  沈洵与她眼神触碰,摇头道:“他完全是十分的心思都有。”
  素锦此时就道:“贺公子是个很不简单的人。”
  
  贺柳两家的婚事或许对谁都是大事,但对老太太,就完全没那回事了。老太太关心的,仍是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她心里所想的才是她眼中的大事。
  晚饭时分,她果然又提起来,前几天她絮絮叨叨个没完的,本以为敲打了媳妇几句很够用了,可现在媳妇也没给个准话,态度依旧模糊的使人生气。
  “淑云,我让你张罗洵儿的事,你怎么反倒办着办着没了动静?”
  而今这桌上,沈东岩沈文宣何钟灵一应齐全,都坐在旁边吃着饭呢。这时候提起这茬,淑云夫人只觉得十分尴尬,“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呢……”
  老太太皱了皱眉:“到底有什么来不及的?这么点事非要拖个什么劲,你年轻那会子反而不像这么磨叽。”
  何钟灵目光转动,默默就在饭桌上扫了一圈。
  一旁,沈东岩筷子不由顿了顿。淑云夫人在桌底下踢了踢他,其实这件事情在老太太提起的当天晚上,她就跟沈东岩原原本本说了,这事情淑云夫人自己到底还是做不得主,和丈夫商量是必走的道路。
  沈文宣也没说话,谈论到沈洵个人事的时候,他从来都不出声。于是就变成老太太一句话砸下来,没有一个人接应的。
  老太太筷子一放:“不过是纳个妾,今儿就说个明白。我老太婆是想不通,这是什么不好的事,需要这么屏气敛声的?到底是哪来的怪毛病,若都不愿意上前,我自己就做主挑几个好的姑娘,带着礼上门说去。只到时候你们可别有什么不满。”
  沈东岩不能再装听不见,他索性拿了帕子擦嘴,片刻道:“娘,为何又要给洵儿纳妾?”
  老太太目光转向他:“你却是问我为何?自己是个当爹的成天价只知道上朝办公事,我问问你可曾看过你儿子几次啊?婚事你们夫妻都不着急,没一个管事的,我为何舍了老脸天天干些惹你们嫌的事?天天价还要你们在心里面骂我,我吃饱了撑的!我倒要问问你们这些做爹做娘的、哪个要是尽到了责任,需要我这个老婆子操这份心吗?”
  淑云夫人知道老太太又用了拿手的,训人。长辈这招总是屡试不爽,绝对让人无反口的力气。
  沈东岩在朝堂上官威赫赫,面对老母依旧还是个儿子。他心平气和道:“娘,洵儿也不是多年前还未长大的人了,许多事总该他自己做主,别人反不好相强,您也该明白这点才对。”
  老太太一点不词穷:“就是他大了,我才会想要给他纳妾,别打量我不知道你们的那些心思怎么想的,怪我没让他自己做主?他要自己真的有这个心做主,我绝对不阻了他。可话说在前头,究竟是我不讲理、不许他做主了,还是他压根不想做这个主?”
  这话从情理两方面都说的很绝,淑云夫人内心都叹息,老太太这是越来越精明。沈东岩道:“如果洵儿不想做主,此事更没有必要说了。”
  老太太认定的事,八匹马也难拽回来。“你们要实在不想说,那还是我,我这个老婆子明天再讨人嫌一把,去跟洵儿说!”
  沈东岩也皱了眉,低头舀了两勺子汤,避开了和老太太硬顶。
  反而是老太太等了会沉声道:“怎么不说话了。”
  沈东岩慢慢道:“娘,您要是还认儿子是沈家的家主,那儿子就只有一句话。”
  何钟灵眼底闪过暗光,把家主都抬出来了,老太太略有些生气:“谁不让你说话了,你自管说。”
  沈东岩把手帕一撂,端端正正就坐好了,目光也绝无仅有的严肃起来:“我沈家的男人,不纳妾。”
  老太太当场就拍了碗筷,目光震怒的看着他和淑云夫人两人:“你再说一遍?”
  眼看气氛急转直下起来,剑拔弩张,一直沉默的沈文宣立刻拉住老太太手臂:“祖母不要动怒,还是先冷静下来。”
  何钟灵难得不像平时,机灵的说些玲珑话打圆场。她心里深处也为自己名义上公公的话受到了震动,她看着沉默不语的淑云夫人,突然意识到,这几十年下来,淑云夫人也只是沈东岩身边唯一的妻子,没有任何妾侍。
  所以老太太似乎才生气,但沈东岩没等她改变矛头,就沉重的说下去:“夫妻夫妻,哪里有妾侍的地位。从来身边塞了太多女人带来的都不是好事,依我看洵儿的坚持就是对,除了日后明媒正娶进来的正妻,唯有相敬如宾才能家和人宁。远的不说,便是贺家近来闹遍京城的风雨,不也是因为女人引起的?别人清清白白的好姑娘进门,你是宠的好,还是不宠好?是就此冷落人家一辈子,还是留着以后宠妾灭妻?”
  老太太被亲儿子一篇话,说的脸上青白交加。过了好半晌,老太太就是老太太,还是想到了说词:“京中大户哪家不是妻妾成群?只你危言耸听,我从来也没听说过哪家就至于宠妾灭妻了!还不是个个儿女成群子孙满堂?”
  最后一句话说出老太太心声,沈家人丁不旺是横亘的一根刺,谁都不踏实。
  沈东岩坐在已经默然失语的妻子旁,句句的反驳:“但任凭哪一家也不会真正有我沈家和谐,娘,争斗的事难道你自己不曾看的太多?儿子从来没有妾侍,与淑云这么多年相携走过来了,没有一天觉得苦。大哥这辈子唯一抱憾之事,不就是没真正有个妻子吗?”
  提到已逝的长子,老太太已然挡不住泪:“便是我,我一辈子也没阻止过你爹纳妾!我们家一样好好的过来了、从来没有过不开心!你如今说此大逆不道之话、简直强词夺理甚深!”
  沈东岩定定看着老太太,“娘,您是人人称道的贤妻,主动愿意为爹纳妾。可是之后呢,爹没有半分冷落过您,妾侍形同虚设三十年,一直无子。若不是爹对您有情,一个女人何至进门三十年无子?”
  这话彻底击垮了老太太,她虽不曾再说什么,可脸上骤然痛彻心扉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何钟灵久久没回过神来,她看对面自己公公神情依旧坚毅,而淑云夫人低头拭泪。沈家男人,不纳妾。
  她心情有些复杂的收回目光,也不知为何就看了看沈文宣,见他盯着老太太,就垂头,轻轻盛了一碗莲子汤,柔笑递给老太太:“您别生气了,喝口汤压压惊,其实老爷那意思也是好的,二公子德才兼备,假以时日,必能娶个真正的好媳妇回来孝敬您!”
  老太太什么也没再沾口,唤了秋宁来就捂着眼睛进屋里去了。淑云夫人暗暗叹气,到底知母也莫若儿啊,沈东岩这些话,每句都太厉害了些。
  这一顿饭,吃的每个人都心绪浮动。各自很不安稳的回各自院,沈东岩这个家主,今日是真正露出不让步的一面来。哪怕是老太太,也不得不退让于亲儿子。
  淑云夫人亲自预备了热水,给沈东岩净手。说来也心伤,这么多年来,除了真是生病躺在床上不能动了,她从来没有让丫鬟服侍过沈东岩这些事。现在想来,如何不值得?
  看今天他在饭桌上那样处处维护自己,说不感动,是假的。
  淑云夫人的手,刚按在沈东岩的脚踝上,沈东岩就弯腰牵起她的手:“夫人。”
  就是这般的心有灵犀,淑云夫人赶紧擦去眼角的湿润,抬头略有些担忧的笑道:“我只怕你今日说的那些,会无意伤了宣儿的心。”
  沈东岩默了默:“我想文宣能明白。”
  淑云夫人仿佛也想起了久远的事,不由叹出了声。“真也是可惜的一件事,大哥本是要抬了锦娘做夫人的,谁能想,两人会都在海上遇难。”
  当年,若真没有飞来的那个横祸,如今沈家想也不会如此,便是能过了那么几天,沈家也名正言顺出个长房夫人了。
  沈东岩把她拉起来,自己拿起布擦干了脚。“文宣就算曾经有什么想法,现在应该也不会再有了。”
  淑云夫人痴痴的看着他,眼内似乎含了无数话。
  沈东岩笑着拉她坐到身边,搂住了肩膀:“亏得没有妾侍,不然日后有子嫡庶之别,都够让人心累的了。”
  淑云夫人幽幽道:“不知是何人非要弄出的这些分别,不知坑苦了多少人。”
  素锦煮了一大锅的药膳浓汤,用的全是贺言梅拿来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贺家后人再声名狼藉,拿块玉佩出门照样唬住布衣百姓。
  艾草最大的特性就是熏蒸气味浓重,所以祛病辟邪时都要燃它。用它入药平常,属于普通却基本不能缺少的药材。
  这次素锦头疼的是,她用艾草的剂量极大,需要单独用一个锅来煮沸,还要好几个大锅都用上才足够。
  小厨房现在闲置的锅炉非常够用,素锦当机立断,马上就让丫头帮自己忙,把所有艾草都淘尽了放在火上煮。
  东府的上空,飘得便都是这种味道。
  花期抬头望着高高的院墙:“现在也不是熏艾的季节,不闹时疫气候也不异常,咱们这么煮会不会不好?”
  素锦想了想,道:“我让阿久把冬天囤的百花都拿过来泡在一起,其余的还能做洗澡水用。”
  贺言梅吃点心吃的脸都绿了,中午总算有所改善,沈洵把他那碗黄瓜蛋汤让了出来。
  贺言梅吃干抹净说道:“患难见真情,楼南我不会忘记你的。”
  说的让人感动,但指望贺言梅做些侍弄人的事是绝对不行的。当然不敢让文进再进房伺候了,适逢他母亲生病,他也就告假在家照顾,素锦重新担负起服侍沈洵的贴身事。
  把一大桶水架进了屋子里,素锦就面不改色对贺言梅下令:“奴婢要给公子沐浴,请贺公子回避。”
  贺言梅利落的转身,就进了隔间。
  有外人在,交谈都变得稀少,熟练的两人沉默互相配合洗完了澡,素锦先架着沈洵从浴桶里出来,擦干净身子,便取来备好的袍子为他穿。
  在贺言梅这个角度能很清晰的看到印在屏风上的影子。
  沈洵还要看会书才能睡,素锦按惯例整理着一切东西,贺言梅就抱着双臂,斜倚在门上看着她来回走动。
  素锦停下来,良久转过头,慢慢地开口:“贺公子的目光很让人毛骨悚然。”
  贺言梅无声一笑:“你做这些多少年了。”
  不是问多久,而直接问多少年了。素锦抱着毛巾神色一点改变也没有,“这跟贺公子自身无关。”
  论理她个婢女对贵客这么说话是有些僭越的,但身为主人沈洵在里面听到也并未有所表示,里外都十分安静。
  贺言梅这时轻轻道:“沈洵对你很不一般。”
  素锦没再说话,抱着换下的衣物毛巾自行出去了。沈洵在里间轻轻的道:“你看起来一点不像个泥菩萨过江的人。还有这些用不完的闲心。”
  贺言梅便笑了:“自身难保又算得什么,难道我从此就要做哑巴?”
  现在是泡药澡,一日至少两遍的药澡就需要大量的水和药材。文进劈的柴都跟不上小厨房的火,一连煮了几天,那前院因为沈东岩和老太太对峙了一番,氛围便都不大怎么好。
  淑云夫人是一早就装扮齐了,等在院子里服侍老太太。百样的孝心都尽到过了,从入沈家门那一刻起,冯淑云就是夫家的典范,现在也挑不出半点错处。不管是谁之间不和,都引不到淑云夫人身上。
  何钟灵看着这个占据地利人和,却一点也不眷恋家权,轻易把家让自己当的女人,也重新带了审视眼光。她前半生最佩服的女人,始终是自己的亲娘何夫人,她觉得何夫人玲珑手腕,后来她也是处处套着用。可现在面对沈家夫人,她忍不住心里,多了丝从没有过的叹服。
  沈文宣一回来,何钟灵就向他打听贺家的事。饭桌上沈东岩说的关于贺家,她心里也多了好奇。
  在婚事这件事上,只能说贺言梅想错了。
  在最初几天的风波之后,贺柳两家的矛盾,并没有按逐渐平息的方向走。
  京城子弟多八卦,因为此事在其后几天,出现戏剧性的变化,导致了事情愈演愈烈,贺言梅再度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他外放时,沾染过的那名女子身份,被好事的人扒了出来。
  贺言梅外放的地方也是极乐土,作为权贵嫡孙,别人往那穷山恶水处外放,他就往富饶多娇的地方走。就在那美酒名花,温柔乡的洛阳城。
  这个女人若是别人还好,可偏偏身为妖娆多姿洛阳名妓。
  这样的事情一捅出来,京城的顺风耳朵还有哪一个会放过的?
  本来嘛,以贺家公子少年俊才,邂逅两段桃花,浊世公子、配着倾国名花,这事在文人雅客中也多的很,大多数人也觉得是个风雅事。
  主要就是贺公子玩大发了。
  举凡有点身份的老爷少爷,谁没有二三个风尘知己,青楼中人,你可以跟她把酒言欢,引为红颜,但越是身份高贵的世族后代,越有三大忌,露水姻缘,不进家门。
  有些实在喜欢的紧,就纳个小妾,还大都是官位不高的人会这么做。
  可贺言梅在洛阳,却是与那女子爱欲嗔痴,翻转几度,经好事者之口传播精彩跌宕堪比说书。虽说贺公子彼时孑然一身,不可能经过父母之命。但他却真个送上了聘礼,并用花轿抬着那女子进了他洛阳的府邸。
  这可堂堂正正是正妻之礼。并且在洛阳城,人人皆可作证。
  就算现在贺阁老一口咬定这顶多算通房妾侍,和正妻绝对不沾边。但礼数已全了,并且有那么多人亲眼看见,顶着看热闹的口舌议论,柳家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敢把女儿嫁过来,丞相的脸还要,如何会做这贻笑天下的事。
  沈文宣便只说了一句:“逢场作戏也就罢了,欢场上的女人,如何能进家门?贺家承嗣孙也实在让人失望了些。”
  何钟灵便有些讪讪的:“是吗……”
  涉及到女人的话题同为女人心思更细腻,听沈文宣这么说,何钟灵以往对欢场中的女子也没有半分的好感,今日却有些异样。
  她半晌才心不在焉一笑:“贺公子却何以这般胡来?被情冲昏了罢。”
  沈文宣看她一眼:“他回京时孑然一身,任谁也没看出破绽。能有多少情?”
  何钟灵不再接话茬。只说了这么几句,沈文宣便又离开了。喜鹊见她没什么精神,就沏了壶好茶递给她,又问她要不要抱小少爷。
  何钟灵意兴阑珊,“我想出去透会气,这屋子里闷人的讨厌。”她捏了帕子在手心主动出了门,喜鹊忙放下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