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六章 枕述往事敞心扉

书名:梧枝还亦亦 作者:周楚嬛 本章字数:4371 下载APP
孟怜笙的反应让薛良满意地笑了笑:“我和他第一回打照面是在一个下午,两个营的兵因为干粮打了起来,拉架的时候把我也给卷了进去,我当时身手还没现在利落,一不留神就落了下风,后来是你师父护着我把我救出去了,要不然我就被他们的马踩死了。”



    “最可气的不是他们打架把我给卷了进去,你知道是啥不?”薛良那缕与年龄不匹配的苍老灵魂好像穿越回了记忆中最不可或缺的节点而变得鲜活起来。他似乎不是在问孟怜笙,因为他下一瞬就回答了自己,“那带头闹事的孙子竟然是他妈贾涟舟!”



    “贾二爷?”孟怜笙随意附和着,他知道这是把薛良的话匣子打开了,继续安静听他讲:“咳,扯远了,先讲这事,那年冬天轮到我去勘察,后来路上遇着雪崩,你师父拼了命地把我从雪堆里刨出来,我当时就剩一口气了,他背着我从溶峡岭到雁门关在雪地里跋涉了三里路才死里逃生,带着重要军情到根据地时,我们俩加在一起也只剩下半条命了。”



    “后来我就跟霍俊芸结拜了。再后来,他跟军队走散,在他不知所踪的那几年我也慢慢有了兵权,我俩再见面时,他已经是华北的名伶。”



    薛良似乎说的出神,自己都没注意到小腹下的燥热已经平复下来了。



    孟怜笙没想到这事能这么让人喟叹,又想到可能他师父不知所踪的那几年就是他在孟家隐藏了身份当杂役的时候吧。他感叹道:“哇,有这么深的交情啊。”



    薛良说了句“是啊”才想起来自己的腿还僵着呢,他道:“故事讲完了小朋友,你能坐起来让叔叔翻个身吗?”



    孟怜笙一听故事就犯困,他现在就有点迷糊,薛良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道:“那你就翻啊,我坐起来干嘛?”



    “床太小了,我怕踢到你。”薛良掩嘴打了个哈欠。



    孟怜笙嘿了一声,突然精神了:“那怕什么?小时候师父虽然疼我,可我穿的住的都跟师兄师姐们一样,跟他们十几个大人并排挤一个炕上,哪有那么多矫情劲。”



    孟怜笙虽这么说着,但还是坐起来等薛良翻完身。



    这事确实是薛良被他的外表蒙蔽了,细想想也是,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少爷,自然不会有那么多讲究。可越是知道他不是,就越想对他好,少爷养尊处优的待遇他也要让他享受到。



    薛良翻过身与他对视,轻笑道:“那好。”



    突然闯进视野的脸让孟怜笙有些不适应,他只把脸向枕头外侧挪了挪,他又想起了一件自己很感兴趣的事,于是试探着问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薛良不满意地一哼哼:“跟我你还拐弯抹角?”



    “你这些年…为什么没娶个正妻啊?”



    他这些年来一直严禁有人提他的前妻,孟怜笙生怕自己触了薛良的逆鳞,已经谨慎地把“再娶”变成了“娶”,可他还是觉得好奇害死猫这句老话说的好,有些后悔地挽回道:“那个,你要是不想说就当我…嘴欠,不用……”



    还没说完,只听薛良抢话道:“什么叫你嘴欠?”



    孟怜笙听闻此言心里“咯噔”一下,心道完了,薛良是不是生气了。



    “我…”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起之前听说有个老妈子嘴欠说了句他的前妻,从不对女人动手的薛良竟然让人赏了她几十个耳刮子,被赶出封宁时那脸已经肿的不能看了。



    他知道薛良作为一个军阀的惩罚并不过分,甚至称得上慈悲,毕竟没随随便便就要了人的命。可他现在有些慌乱,他倒是相信以两人的交情薛良不会打他,可这万一在两人心里留下芥蒂……



    正胡乱想着,只听薛良道:“你问个问题还叫嘴欠了,那外边那些记者的嘴怕是早该烂了。”



    “你没生气就好。”孟怜笙松了一口气。



    “若不是真心待我,那娶了有什么用?”



    他又道:“其实没这么个人也挺好的,试问我凭什么让人家真心待我?凭我让她担惊受怕不着家?你应该也知道,我平时不是遇着刺杀就是在遇着刺杀的路上。”



    他又想到自己那样劣迹斑斑的风评,无不自嘲地笑了笑:“罢了,我这样的人,大概也配不上别人的真心。更不能奢求有谁会爱我。”



    孟怜笙很想在这时否定他,说一句“不,你配得上”,但对上薛良幽冷的目光一时竟没能张开嘴。



    “更何况。”薛良冷笑里满是嘲讽,“一个人的真心哪里是这么容易得到的?现在这世道,利欲熏心的活得更久,满腔真心的都快死绝了。”



    “实话跟你说,我每次上战场都是做好了回不来的准备,你说我要是娶了谁,要是哪天我真回不来了她怎么办?”



    孟怜笙立刻道:“你别说不吉利的话。”



    薛良半闭着眼欣然同意,但声音越发模糊不清:“嗯对,我还得多活几年。”



    孟怜笙有点惊讶,原来薛良的感情世界并不如他想象中的贫乏。



    能想的通,薛良在变成风流浪子之前毕竟有且仅有过一个女人,这就证明他曾经是专情过的,只是后来的事他不清楚,所以才总是会忽略掉。他想,应该是发生了很大的变故薛良才会变成这样的吧。



    孟怜笙静默良久,又道:“感情的事还得看缘分多一点。”他不知道此刻与他同榻而眠的人以前经历了什么,所以不去追问更不会妄加评判,



    “……”



    “……”



    迟迟没等到回答,孟怜笙轻轻地唤了声薛良的名字,可换来的是身边人轻微的打鼾声。



    这人睡的浅,想是经常在不安全处境徘徊的原因,哪怕睡着了表情上也没有丝毫放松,孟怜笙看着薛良轻轻皱着的眉头,想起他的那句“我每次上战场都是做好了回不来的准备”心莫名地抽了下。



    他在翻身之前轻声道:“晚安,薛良。”



    **



    孟怜笙睡觉老实,可能是小时候跟那么多戏子挤一个旮旯地儿睡养成的习惯,从没个乱翻乱动的时候。薛良早上醒来时心说这小孩儿成乖了,不会一晚上都保持这个平躺的姿势吧。



    密室本是不透光的,可孟怜笙醒来时是能真切感受到晨光的,尽管很微弱。身旁的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看到细碎的阳光泼洒在密室口处那三阶楼梯上,孟怜笙便知薛良是早就出去了,他把被子叠好之后也出了密室。



    薛良没出卧房,就坐在桌前翻看着一本书。见他出来就起身去动书柜的机关,把密室门关上了。



    薛良打了声招呼道:“昨晚睡的还好吗?”



    “还行吧,就是腰有点酸。”床确实是小了点,孟怜笙怕掉下去就绷着神经睡的。



    薛良心道这个回答正好,立马问道:“要不要去洗个热水澡放松一下?”



    “也好。”



    孟怜笙突然觉得跟薛良的关系一下子亲近了不少,这大概是所谓的同席之情吧。



    薛良在心里夸了孟怜笙一句还真是上道,就缓缓靠近他,贴着他耳边低声道:“那要不,我抱着你去吧?”



    孟怜笙狐疑了下,随即恍然,原来在这等着他呢。他仰起头表情十分复杂地问薛良:“还来?”



    “嗯哼。”薛良挑了挑眉,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就要上前揽腰将他抱起,孟怜笙却制止住他,点了点他受伤的胳膊,“先等一下,这里能行吗?”



    薛良轻笑了下,随即压低声音,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在他耳边说:“良帅什么时候不行过?不是都说我迷恋你吗,不摆个样子证明给他们看怎么行。”



    孟怜笙耳根一痒,“可我真挺沉的,你……”



    孟怜笙话没说完,薛良已经将他拦腰抱起,到了门前,孟怜笙只好在他怀里帮他转门把手。门开了,两人在众多下人惊骇的目光中进了浴室。



    薛良把人稳稳放下,孟怜笙睁大眼睛悄声道:“良帅天生神力啊。”



    薛良差点没笑出声,低声说:“你怎么不说是你太轻了?”



    “我再轻也有一百多斤。”很久没称了,应该比原来胖了些。



    他突然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他从那个叫建安庙的庙顶掉下来,薛良也是像刚才那样将他稳稳抱住的。须臾之间,他又想起了昨夜薛良的臂膀,那是千百个日夜的操练与捶打才能锻出的体魄。如此,便想得通了。



    薛良笑意更浓,不再多说。与他交换了个眼神就出去了,不一会就有女佣来给孟怜笙送来了浴巾和衣物。



    孟怜笙没有早晨洗澡的习惯,所以洗了不大一会儿就将自己擦干,正在浴室里穿着女佣送来的新长衫,就听薛良的声音不冷不热地响在浴室门外:“来个人,把床单换了。”



    浴室门被拉开一条缝,站在门前的薛良听见动静一回头,乍见孟怜笙从墨色浴室门边缘里探出脑袋,氤氲着水气的脸上明晃晃写了俩大字:震惊。



    孟怜笙突然明白了什么,难怪他怎么起的那么早。



    是床单“脏了”。



    薛良只得挤出一个十分“单纯”的笑容作为回应。



    **



    早餐是和薛良一起吃的,并没有孟怜笙想象中的菜品奢侈,只有简单的豆花油条。



    薛良没有正妻,而且他吃早饭的时间太早,就很少和他的孩子一起吃,所以往常他是一个人吃早饭的。



    孟怜笙喝了一口豆花,想起来什么似的擦了嘴问薛良:“薛良,以前我都不知道,你怎么把那么贵重的东西送给我啊?”



    被点名的人此时正不拘小节地扒着碗喝豆花,跟小狗吃食的样子挺像。闻言抬眼挤出了三层抬头纹,头扔低在碗里。咽完这一口才收起抬头纹坐正了身子疑惑地看着孟怜笙:“什么东西?”



    多贵重的东西都是他舍得给的,既然舍得,那在他眼里也就算不上是贵重了,他这一时半会还真想不起来自己送了什么。



    孟怜笙道:“你前年送我的胸针。”



    “哦——那个呀,你是不喜欢吗?”薛良问道。



    “还可以,就是觉得那东西衬我有点可惜。”



    “嘶…这我就不爱听了,可惜什么?稀世之珍自然要配举世无双的人。”薛良真心道。



    孟怜笙听薛良这样夸自己只觉得他言重了。本想说这是人家皇室贵族的东西,他一个供人取乐伶人戴上不大好,刚说出一个“可”字,薛良就语气一沉道:“你收都收了,不会是想退回来吧?”



    “不是。”孟怜笙只是想说以后别老把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给他,自己的东西还要别人来解释来历,挺怪的。他道:“起码,下次得把来历解释一下。”



    薛良想了想,自己确实没告诉他这胸针的来历,又想到一定是有人问过孟怜笙,他这一不小心可能让孟怜笙蒙在鼓里了,就道:“嗯,我下次注意。”



    一旁的站着的下人对薛良变相道歉的行为愣在当场,他们齐齐抬头看了一眼孟怜笙,又神情复杂地默契互望,随即收敛好情绪接着低头当背景,表面波澜不惊,实际都在心里暗忖着孟怜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