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端。”
严寻端一下子站住,有些懊恼地皱了下脸,转身恭恭敬敬行礼:“爹。”
严廷松身上那件玄狐皮大氅还是他在边关的时候亲手猎得、严夫人亲手做的,他平日里爱惜得很,今日不知怎得却穿上了。
“这是又要去哪儿啊?”
严寻端抿了抿嘴,知道现在撒谎反而更严重,干脆实话实说了:“佛恩寺。”
严廷松面上不显:“去佛恩寺干什么?”
“……”严寻端低下头,不说话了。
“嗯?”
一个字顶一万个字。
“……去佛恩寺,去……”
看儿子这般吞吞吐吐,严廷松气不打一处来:“混帐羔子!几时学的这么忸怩!话都不会说了!”
严寻端在心里一阵哀嚎,这回老实了:“去找那位六殿下。”
他偷偷看了一下严廷松,总觉得他身上那件大氅更黑了。
不料严廷松却又问:“这段时间,你总是去找六殿下?”
没想象中的疾言厉色,严寻端倒有些不习惯了。但他是习惯顺杆爬的:“也没有总。”
——也就是十次里有八次吧。
严廷松缓步走到严寻端身边去,问:“六殿下现如今如何?”
“……挺好的。”
这就是严寻端意料之外的对话了。他试探着问道:“爹您说哪方面?”
严廷松:“各方面。”
一老一小两只狐狸在走廊之下博弈,院中大雪茫茫一片。
“身体挺好的,”严寻端扯了扯嘴角,“也不缺衣少食,嗯……普静大师慈悲为怀,对他极好,还专门辟了个院子给他。”他眼珠一转,笑道,“经文念得极好,普静大师还说他有佛缘。”
严廷松看他这般想一句冒一句,嘴唇上的胡子动了一下:“除了佛经,就没读过什么其他的书?”
“没有。”严寻端断然否决,“他……久居佛寺,能读什么其他的书,爹,他跟儿子可不一样。”
“哦。”严廷松背着手,“行,那你去吧,雪天路滑,路上小心。”
说完,便抬腿走了。
严寻端转身看严廷松离开,呆在原地久久未动。
正如严廷松了解他,他也了解自己的父亲。今天这番话绝非临时起意,也并非简单问候。
一开始父亲是不同意他们来往过密的,怎么现在倒打听起来了。
莫不是要……
严寻端自己摇摇头否定了:一个久居佛寺的皇子,就算捏在手里又能如何。搞不好之前那个‘不祥之子’的名号再翻起来,反而得不偿失。
想到这里,严寻端松了口气。
朝堂凶险,岂是他一个佛堂里长大的人能应付得来的。
佛恩寺。
齐思季睁开眼睛,垂眸定定地盯着自己膝下的蒲团。在他对面的普静没过一会儿也睁开了眼睛,看着齐思季单薄的肩膀,轻轻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齐思季抬起眼,对上普静的眼神,双手合十:“师父。”
“风动幡动,你心里不静。”普静的声音几乎是震着齐思季的心,“红尘世俗之下,在牵挂什么?”
“我……”齐思季抿了抿嘴唇,摇摇头,“没有。”
是的。红尘世俗之下,他没有可以牵挂的人。
普静正要说什么,一个小和尚进来道:“住持,有贵客到。”
“知道了。”
看齐思季垂着眼睛的样子,普静伸手,掌心贴住他的头顶,是一个近乎爱抚的动作:“今日是你的生辰,待我回来,给你下碗素面吃。”
齐思季点点头:“好。”
见他笑了笑,普静心中稍微宽慰了些,站起身出门去了。齐思季送他出去,在门口踌躇了好一会儿。
他不确定今天能不能见到那位方寻。
齐思季久居佛寺,每日的生活、所思所想都一样,日久天长,他的记忆也模糊了。他以为自己就会如此,好些的话老死寺中,不好的话不知道哪顿点心哪道饭之后就会倒地不起。
然后他遇见了方寻。
他又新鲜又热闹,让齐思季忍不住的想要靠近。
他们相处的这几个月,齐思季觉得比他之前的十四年时间都要长。
今天……今天,如果他能来,就好了。
齐思季这么想着,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你去哪儿了啊?”
齐思季愣住了。
他的好朋友方寻,正缩在大氅之下,捧着一杯冒着微薄热气的茶,守着将灭不灭的炭火发抖。看他进来了抱怨。
“我本来想在院子里给你堆个雪人,结果太冷了,你快把门关上呀!”
“哦,”齐思季延迟地笑起来,他赶紧把门关好,又跑到碳炉旁去生火。
“本想进来暖和暖和,结果你不在,这炉子也半死不活的。”严寻端狠狠吸了吸鼻涕,“冻死我了。”
“我在住持那里,”齐思季一边往炉子里添炭,一边把炭火之下煨着的汤婆子掏出来,用布裹好递过去,“你先抱着它,暖暖身子。”
他看严寻端目瞪口呆,还以为他嫌弃,又说,“是干净的,这个暖……”
“你怎么把它藏这么深啊?”
齐思季愣住。
“早知道有它,”严寻端几乎是眼含热泪,“我至于冻成这样吗。”
他身上的大氅毛茸茸的,他团成一团,像是只大猫。
“你还笑!”严寻端把自己裹得紧紧的,“你不冷吗?”
齐思季笑着摇摇头“我不冷。”
炭是好炭,屋子也不大,一会儿就暖起来了,严寻端这才舒展开身体,递给齐思季一个包袱:“给你准备的,去试试。”
“这是什么。”
齐思季打开包袱一看,是一套精致的冬装。织花锦缎样子精美,还缀了厚厚的棉花和绒。
“你穿上试试。”严寻端催他,“快去快去。”
“可、可是……”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快去快去。”
齐思季抱着衣服一脸为难:“可我不会穿啊。”
严寻端:“……”
这他倒是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