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书名:足尖上的丘比特 作者:颜灼灼 本章字数:23815 下载APP
据说叶莺当年在扮演黑天鹅之前练习32圈的高难度动作时,为了达到在原地旋转32圈不移动位置,就用四把椅子将自己围起来,多少次摔倒了爬起来再练,腿不知被椅子碰伤多少处,为了达到舞台上32圈的完美效果,她在台下一口气转70多圈,为此脚趾甲磨掉了无数次,每次练完,舞鞋里都沾满了鲜血。
    我也效仿叶莺,在四把椅子的包围中练习32圈的“富艾泰”,失败自然是不计其数,每天腿被磕碰得青一块紫一块,还有鲜血淋漓的脚趾和钻心的疼痛。这些天阴雨绵绵,我身上的旧伤也开始复发。由于经常需要做出一些高难度动作,受伤对于每一个芭蕾舞演员来说都是家常便饭,而随着年龄的增长,体力、伤病等都会成为困扰演员的现实因素。我的胯、脖子、膝盖属于“重伤地”,芭蕾舞看起来很美,实际上就像被人整天暴打一样。而经历的那次流产,也让我的身体受到了一定的伤害。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练功房内练习32圈,实在太累,不小心靠在椅子上睡着了,醒来时整个膝盖肿得像馒头似的,完全不能动弹。我吓傻了,幸好手提包就在身边的地上,我慌张的从里面取出手机,急速翻找到卓羿宸的号码,拨号。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接通,我立即求救:“宸哥,我的膝盖肿得厉害,腿动不了,快来带我去医院!”
    “你在哪里?”对方问。
    我听着那声音,似乎不像卓羿宸,但我因为受到严重惊吓,神智有些迷糊,已经顾不上了,告诉他我在三楼的练功房,他说马上赶到,让我等着。
    在恐慌和焦灼的等待中,我蜷缩在椅子上,颤抖痉挛着,万一膝盖出了什么严重毛病,再也跳不了舞,我的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脚步声传来,我望眼欲穿的“救星”终于来了,但是,来人并非卓羿宸,而是……我呆了,愣了,傻了,有好一会儿,神智在一个虚无的世界里游移。膝盖处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楚,使我觉得头晕目眩而额汗涔涔。也就是在这阵抽搐里,我醒了,从那个虚无的境界里回复了过来,睁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人,不敢眨眼睛,生怕眼睛一眨,幻象消灭,一切又将归于虚无。
    “萧瑟,”我喃喃的念着,“你怎么会来这里?你……你……”
    “你刚才拨的是我的手机号。”萧瑟语气低沉,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我从椅子上抱起,快步走出练功房,又下了楼梯。车子就停在团部大楼外面,开车的是向叔,萧瑟把我轻放到车上,自己也上了车,坐在我身边。
    “膝盖怎么回事?”他关切询问。
    “不知道。”我语音模糊而精神恍惚。
    他轻握住我的胳膊。“不用担心,我已经联系了最好的医生。”
    我望着他,又迷糊了,又进入了那个虚无的世界。他抱住了我,我完全不由自主的、紧紧依偎着他。车子冲了出去,那震动的力量使我一跳,内心深处,那朦胧的意识中,就忽然掠过了一阵近乎疯狂的喜悦。萧瑟,萧瑟,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是他及时出现在我面前!但是很快,那疯狂的喜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椎心的痛楚,他出现了又能怎么样,我们终究是有缘无分。
    到了医院后,萧瑟交代向叔:“我先不回家了,你帮我把行李送回去。”
    “行李?”我疑惑地望着萧瑟。
    “他刚下飞机,回家的路上接到你的电话,就赶过去了。”向叔代为回答,“还真是巧,你那电话打得很是时候,如果早一些,他在飞机上就接不到。”
    我猛然想到,手机里面的通讯录是按照姓氏顺序排列,萧瑟和卓羿宸的名字正好是连在一起的,我当时太着急,因此误拨了萧瑟的号码。是命中注定我们缘分未了吗?
    医生给我检查的时候,脱下我的连裤袜,萧瑟看到我肿胀的膝盖,伤痕累累的腿和血淋淋的脚趾头,猛抽了一口冷气,我看到他的眼眶湿润了。医生告诉我,是膝关节创伤性滑膜炎,必须住院治疗。
    “你飞长途很累,回去休息吧,我一个人没问题的。”我虽然渴望萧瑟的陪伴,还是心疼他。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放心回去。”他拍拍我的手背,鼓励般地笑了笑,“只要积极配合治疗,很快会好起来的,不用担心。我回家也睡不着,还不如在这儿陪着你,睡得更踏实些。”
    他的笑容酸涩,却依然动人,也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我躺在病床上,很快睡着了。清晨醒来时。周围似乎有人在说话,我仍然疼痛、软弱而乏力,闭眼躺着,侧耳细听。
    “一个芭蕾舞演员不可能没有伤,你不用太担心。”我听出是叶梓涵的声音。
    “我看到她那些伤,心疼得厉害……”萧瑟没有再往下说,只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那只是表面上的,你看得到的伤。还有你看不到、不知道的……”叶梓涵忽然停顿住。
    “还有什么我看不到、不知道的伤?”萧瑟立即追问。
    叶梓涵默然数秒才再度开口:“童忻不让我告诉你,之前你回来的时候,我也没机会和你单独见面。现在我觉得,还是应该让你知道,她因为你而受的苦。她这一身的病痛,也有你的一份功劳……两年前,在你们分手后,有一次排练的时候,童忻不小心摔倒,她流产了,那才是你最应该心疼的。但是,你走得远远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有为她做过。都决定分手了,你还那样对她,你的行为让我非常鄙视。我憋了两年多,终于可以说出来了。”
    病房里突然没有声音了,周围是死一般的沉寂。
    我瘫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只觉得泪水疯狂般地涌了出来,濡湿了我的头发。
    我连叶梓涵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脑子里一团混乱,心里又酸又痛又苦涩,然后,我感觉到有只手在轻拭我脸上的泪水,睁开眼睛,萧瑟正望着我,面色苍白,呼吸急促。
    “为什么要瞒着我?”他的嘴唇微微的发着颤,显然在克制着自己,“刚才叶梓涵对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眼泪从我眼眶里滚落下来,他用手捧住我的脸,俯下头来,他的嘴唇吻住了我的,我不动,也没有反应,他抬起头来,我看到他的眼里闪着泪光。
    “告诉你又有什么意义?”我无力低语,“你不是说我抵挡不住男人的诱惑吗,你也会怀疑,我怀的不是你的孩子吧。”
    他痛楚地紧锁了眉头,用发热的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我还没有混账到那种地步!”他的眼里蓄满了泪水,为了掩饰他自己,他把头匍在我的手上。立即,我听到他的抽气声和喑哑的低唤:“童忻,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们的孩子!”
    我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叹气。当他抬起头来,我们彼此注视时,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喉咙沙哑,情绪激动:“都是我的错,童忻,给我一个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吗?我一直都爱着你,从来没有放下过我们的感情,只是太忙太累,没有精力再去思考如何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这次回来,我原本也想找你,再和你好好谈谈。”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我在他那强烈的告白下撼动了,他的眼泪绞痛了我的五脏六腑,但是,我仍然想武装自己,迎视着他的目光,摇了摇头。“我们之间的根本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虽然关于我和你爸的误会解除了,但还有林恩墨,还有赵均宁,将来可能还会有其他人,再次引发我们之间的矛盾冲突。都说距离产生美,但我们不是产生美,而是产生问题,遥远的距离让我们丧失了安全感,无法做到百分百信任对方。如果重新在一起,将来也还有可能会分开。”
    “我可以马上回来找工作。”他的脸上毫无血色,眼睛紧紧地盯着我,“把我们的距离缩到最短,先给对方足够的安全感,再来慢慢磨合,培养信任感。”
    “如果你是自己想回来找工作,我没有意见,如果是为我而回来,那大可不必。”我擦干眼泪,坦率地说,“我不想成为你实现理想和抱负的绊脚石,那样我会有负罪感,不会快乐,你同样不会快乐。获得快乐和幸福应该依靠自己的能力,而不是通过自我牺牲的方式获得。”
    他单手支着额,显得疲倦、苍凉、而颓丧。我还想说什么,但是喉咙里哑哑涩涩的,吐不出任何声音。
    好一会儿,他骤然抬起头来,眼圈红红的,沉默半晌,才低哑地说:“好,我会依靠自己的能力,重新争取你,获得快乐和幸福。”
    我觉得自己被感动了,被他语气里那种眷恋的深情和无可奈何的凄怆所感动了,可是,一想到他之前对我的误会和伤害,想到林恩墨的病态和疯狂,我就失去了和他重新开始的勇气,我已经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可以为爱不计代价,不顾一切。虽然见不到他的时候,会牵肠挂肚的思念,见了面也仍然压制不住内心的渴望和感情冲动,但是当曾经的伤疤再度被揭开,血淋淋的事实重现眼前,我还是退缩了。不是不爱,不是不想重新开始,而是理智战胜了情感,无法再轻易跨出那一步。
    我在医院住了一周,萧瑟一直陪着我、照顾我,连回家都没有,他让向叔送来手提电脑和一些换洗衣物,有工作就在病房里面完成。我们没有再谈感情,而是像久未谋面的好朋友那样,谈各自的近况,还有今后的规划。得知我是因为黑天鹅的那32圈而受伤,他感慨万千:“我也在我妈的日记里看到了她扮演黑天鹅的种种艰辛,我记得她写着,32圈大回旋的整个过程中,脚尖的移动范围不能超过一条皮带围成的圈圈。刚开始转的时候,她觉得天旋地转,但是每天都转几十个圈,过了三个月,就会习惯。每次当她开始在舞台上连续旋转,观众席中往往会传出数数声:一圈、两圈、三圈……32个华美的旋转完毕后,掌声总会淹没整个剧场。”
    “我也会习惯,也会让掌声淹没整个剧场。”我语气坚定,充满信念。
    出院的那天,萧瑟带我去一家位于半山腰的餐厅用晚餐,餐后我们沿着山路慢慢往下走,一边等待向叔开车来接我们。接近半山腰富人区时,忽然间听到前方传来一片骚动的声响,我们好奇地往前快走了几步,看到了一个惊人的景象。有个披头散发、衣裙凌乱的女人,双手捂着小腹,弓着身子,跌跌撞撞艰难前行。
    有好几个人围追着那女人,其中有扛摄像机的,拿照相机的,正在摄像和拍照。那女人嘴里尖声哭叫着:“不要拍我,求你们放过我吧。”她站立不稳,正好扑倒在我们脚下。那些带着摄影和摄像器材的人仍不肯放过她,镁光灯对着我们闪个不停。还不断有人发问:“蓝小姐,你是受到了侵犯吗?”“蓝小姐,如果打算报警,我们可以帮你”……
    我和萧瑟一同将那女人扶起来,我吃惊的发现,居然是蓝婧予,她的脸色白得像蜡。“救救我……”她也认出我们来,声音微弱,五官因痛苦而扭曲,“带我走……不要让那些记者跟着。”
    我眼尖的瞥见,追逐蓝婧予的那些人当中有陈扬翊和张哲宇,蓝婧予一定是被卷入了什么极具娱乐效应的事件,而且很有可能是桃色新闻。
    这时正好瞧见向叔的车子驶来了,萧瑟上前招手让他停下,我扶着蓝婧予上了车。那些记者匆忙散开,看样子是要开车尾随。
    “开快点,把后面那些人甩开。”萧瑟对向叔说。
    向叔踩动油门,车子疾驰而去,他的车技了得,很快就把那些跟踪车辆远远抛在了后面。
    “你要去哪里?”我问蓝婧予。
    “去……”她迟疑了一下才说,“去医院。”
    “你受伤了吗?”我又问。
    她痛苦扭动着身躯,坐都坐不稳,却闭口不言。
    刚才那些记者追问蓝婧予是否受到了侵犯,还有她这般落魄悲惨的模样,必定是遭遇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你不说,等会儿怎么给你联系医生。”我也挺为难的,她难受成这样,恐怕是没法一个人去找医生的。
    “我……”她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在我耳边低弱地说,“我……下面被……塞了东西……”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下面”是指什么,怪不得会痛苦成这样,偏偏还被狗仔队盯上,真是丢尽了颜面。“塞了什么?”
    “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是……高尔夫球。”
    我悚然而惊,我虽然没有打过高尔夫球,但也知道那东西又圆又大又硬,塞进下面,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路上我的手机铃声响了,陌生的号码,我接听后,是个女人的声音:“童忻,你好,我是陈扬翊,很久不见了。”
    我一听就明白陈扬翊给我打电话的目的,有些慌乱地望着萧瑟,不晓得该如何应付。
    “谁打来的?”萧瑟问。
    我告诉他是陈扬翊。
    “把手机给我。”萧瑟接过我的手机,很沉稳地开口:“我是萧瑟,童忻和我在一起,有什么想问的就问我吧。”
    之后听到萧瑟对陈扬翊说,蓝婧予已经下车了,具体去哪里我们也不清楚。我们只是碰巧路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对她的事情一点都不了解。
    “谢谢你们。”蓝婧予也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向我们道谢。
    萧瑟只将手机还给我,对蓝婧予的道谢没有任何反应。我简短说了“不客气”三个字,也没有再作声。
    到了医院后,我好心为蓝婧予着想,小声问萧瑟能否抱她进去。萧瑟很不情愿:“她不是自己能走吗,干吗还要我花力气,再说万一又被人拍到,我岂不是有嘴说不清。”
    “你就做做好事吧,她真的走路困难,等会儿我再告诉你是什么情况。”在我努力说服下,他勉为其难的答应了,还让我从车上拿了顶遮阳帽,盖在蓝婧予的脸上,免得被人认出来。
    蓝婧予被送进手术室,医生从她的下体取出了两个高尔夫球,据说已经肿得吓人,如果救治再晚一些,可能会有性命之忧。一个高尔夫球已经够惊悚了,竟然有两个!我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萧瑟也是一脸吃惊的表情,片刻才咳了一声,嘲谑地说:“蓝婧予用事实告诉我们,原来高尔夫球是可以拿来这样玩的,没有做不到的,只有想不到,一切皆有可能。”
    那么难堪耻辱的事情,却被萧瑟当作笑料,我有些不满。“她都差点送命了,你还说风凉话。”
    “那种女人不值得同情。”萧瑟不以为然,“她以前做的那些事情,还有她是怎么对你的,你都忘了?”
    我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我比较感兴趣的,是那个塞高尔夫球的人。住在那里的都是富豪,不知道谁有那么独特的嗜好。”他继续嘲谑地说,“明早上网看新闻,肯定就知道是谁了,我们回去吧。”
    “那蓝婧予怎么办?”把她一个人丢在医院,我于心不忍。
    “我已经给她请了一个护工。”他一幅料事如神的样子,“早知道你喜欢多管闲事,但是怎能让你这个刚出院的人来照顾她,只好请人代劳了。”
    我笑了,笑得很真诚。“我替她谢谢你。”
    “能博美人一笑不容易。”他的眼里也浮现了笑意,“看来我做了一件很正确的事情。”
    他说得那么轻松,我却被突如其来的伤心难过袭击了,以前的萧瑟大多时候总是言笑晏晏,但是自从我们分手后,我几乎没有见他笑过,即便笑,也是苦涩的笑。我自己也一样,似乎再也笑不出来了。
    当我勉强压制着自己,眯着眼睛去看他的时候,他也正望着我,他的笑容消失了,只是用那对乌黑的眼睛默默地瞅着我。
    我喉咙发干,声音也干而涩:“我们走吧,明天我再来看她。”
    “好。”他答应了一声,随后给向叔打了电话,之后又交代我,回到公寓后如果没什么事,就把手机关机,免得还有记者打电话骚扰,我招架不住。
    我回到公寓,第一时间就是把手机关机,然后进浴室洗澡。刚洗完澡,门铃响了。打开门,是神情忧郁的尹静姝,白天的时候她给我发过短信,我告诉她今晚会出院回来。
    她趿拉着拖鞋走了进来,往沙发上一躺,发出“唉——”的一声长叹。
    “怎么啦?”我知道她又遇上什么难题了。她妈妈的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年多,经过袁嘉澎的努力,吴敏最终被判无期徒刑,也算是最好的结果了。虽然她不可能再回复到过去那般豁达开朗,但情绪已经好转了许多。今晚这样的忧郁长叹,肯定与吴敏的事情无关。
    “我昨晚和袁嘉澎睡了。”尹静姝两眼望着天花板,闷闷地说。
    “恭喜啊。”我一点都不感到意外,这件事情的发生已经比我预计的晚了许多,我很自然的向她道喜。当初尹静姝家里遭难,袁嘉澎主动挺身而出,为她排忧解难,我就觉得那个没口德的大律师,其实是挺靠谱的,也盼着他们能在一起。这一天终于来了,已经31岁的尹静姝也终于如愿摘掉了“老处女”的帽子。
    她又哀叹了一声。“有什么好恭喜的,只是在他家里喝酒,两个人都有些醉意,然后就借着醉意上床了,应该就是所谓的一夜情吧。”
    “怎么,他不愿意负责?”我问。
    “那倒不是,他愿意娶我,还说可以马上结婚。但他之前告诉过我,他以前有过很多女人,可以说得上是游戏花丛,现在年纪大了,家里催婚催得很紧,他也想找个女人结婚生孩子,安定下来,反倒没有中意的人选。我不是他中意的人选,他从来没有对我表示过什么,更没有追求过我,和我上床纯粹是酒后冲动,就算娶我那也是为结婚而结婚,没意思。”
    她很颓丧的样子,“我曾经很想结婚,甚至觉得只要有个我看着顺眼的人愿意娶我,我就可以嫁给他,不管他的条件怎么样。但现在我反而没有那样的狂热了,可能经历了我们家那样的事情后,我对男人失望了。从小到大,我爸在我眼里都是个好男人,好丈夫,顾家,疼老婆,对我更是宠爱得不得了,可是,他居然也会出轨,而且因为他的出轨毁掉了我妈,也毁了我们的家。连我爸那样的好男人都会搞婚外情,我对男人真的失去信心了。如果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婚后对方出轨的几率更大,那样同床异梦的婚姻,只会带来痛苦和灾难,我何苦往那样的火坑里跳,倒不如自己一个人,还清静自在。我对结婚,已经不再奢望了。”
    我震动地望着尹静姝,都说苦难会让人成长,她果真经历了一番巨大的蜕变。可是,我宁愿她不要蜕变,宁愿她还是那个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傻大姐,那样的她,是快乐无忧、令人羡慕的。
    她从沙发上坐起身来,用手拨了拨弄乱了的头发。“我就是心里苦闷,想找你倾诉一下,现在说完,心情舒畅多了。反正昨晚的事情,我也不亏,这么一把年纪,总算品尝到了那种滋味,而且人家是免费服务,如果叫鸭还得花钱。”
    “滋味怎么样?”我忍不住问。如果袁嘉澎知道尹静姝将他和鸭相提并论,不知会作何感想。
    “还行吧。”她忽然就笑了,笑得酸酸涩涩的,“我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取笑他,太胖的男人容易阳痿,而且将来老婆容易不孕,后来还老说他是阳痿男。我没有比较过,不知道他的能力算什么水平,但至少可以确认,他不是阳痿男。”
    “你可以先尝试着和他交往一段时间,再决定要不要和他结婚。”我建议,“根据我以前从萧瑟那里了解到的情况,袁嘉澎那个人,不是会随便和良家妇女上床的,之前和他有过关系的良家妇女,都是他的女朋友,后来因为各种原因分手了,也不全是他的责任。上回你在KTV醉成那样,他都没有和你发生关系,昨晚那样,应该是对你有感觉。感情是可以培养的,我觉得你们是很好的一对,感情会越来越深。”
    她蹙蹙眉,耸耸鼻子,撇撇嘴,摇摇头,最后又点了点头。“好吧,那我就听你的,先试着培养一下感情。你呢,你住院的时候,萧瑟都陪着,那么体贴,你们和好了吧?”
    “是和好了,但只是朋友,不是恋人。”我无奈地回答。
    “啊?”她瞪圆眼睛,“为什么,他另外有女朋友了吗?那个花心的家伙,我替你去教训他!”
    “不是,他没有女朋友。”我叹了口气,“但是我们之间还有很多问题没法解决,所以只能当朋友。”
    她也叹了口气,我们相对无言,都是心事重重的。
    我第二天很早就起床练功了,无暇再顾及蓝婧予的事情。下午排练结束后,尹静姝来找我,开口就质问:“蓝婧予那个贱人那么坏,以前处处针对你,你居然还帮她,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你怎么知道?”我诧异地问。
    “今天的娱乐头条,大幅照片,你和萧瑟都上报纸了。”她十分不悦,“哼,说是蓝婧予向你们求助,你们带她上车,甩开了记者的追踪。还把你和萧瑟的身份也曝光了,芭蕾舞明星和出身豪门的新生代建筑师。你们都是精英人才,和那种女人扯上关系,实在太掉价了。你不知道吧,那个贱人趁着胡团长出差的时候勾引胡团长的老公,把胡团长给气得半死。下午胡团长出差刚回来就看到报纸,脸都绿了。”
    我一怔。“胡团长的老公?”胡团长就是胡桐,当年和叶莺一拨的芭蕾舞演员之一,也是个出色的人才,后来转到幕后做行政工作,晋升为领导。我对胡桐的私生活不甚了解,只知道她的老公是个富商,两人育有一儿一女,儿女都在国外,儿子已经工作了,女儿还在读书。不知道蓝婧予是怎么勾搭上人家老公的,那女人实在可怜又可恨。我很少关注娱乐新闻,也不清楚她现在混得怎么样。
    尹静姝告诉我,胡桐和她老公刘肇雄就住在我昨晚和萧瑟经过的那个半山腰富人区,昨晚那些记者估计是跟踪刘肇雄和蓝婧予到了那里,然后守在别墅外面等候,一见蓝婧予出来就集体围追堵截。这两年多来,蓝婧予在一些影视剧中出演过不少角色,虽然没能红起来,也算是混了个脸熟,刘肇雄又是个知名富商,因此很容易就被狗仔队盯上了。
    我吓了一跳,那个有变态嗜好的人,竟然是胡团长的老公!“那个……胡团长和她老公……感情怎么样?”我试探着问。跟那样一个变态男人一起生活,岂不是件很恐怖的事情?
    “感情怎么样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男人有钱容易变坏,胡团长年纪又大了,吸引力不比年轻的时候。”尹静姝挺了解的样子,“胡团长肯定也知道她老公在外面偷腥,我看她就是咽不下那口气,蓝婧予以前是她的下属,还老是讨好巴结她,现在居然明目张胆的打她老公的主意。”
    蓝婧予过去在舞团的时候,在我们这些平级面前趾高气扬的,对领导却是巴结得很,还主动对艺术总监献身。现在离开舞团就翻脸不认人了,难怪胡桐那么生气。
    “你们昨天送那个贱人去哪里了,报道里面说她像是受到了侵犯,她哪里是受到什么侵犯啊,就是主动送上门,然后装模作样博人同情,太贱了!”尹静姝对蓝婧予的偏见很深,我又不能把蓝婧予被塞高尔夫球的事情告诉她,只能敷衍说,蓝婧予要去医院,我们随便把她送到一家医院就离开了。
    “以后不要再管她的事了,那种女人,不值得你为她操心!”尹静姝依旧愤愤难平。
    “好。”我嘴上答应,但到底还是硬不起心肠,和尹静姝分别后,买了点滋补品,到医院看望蓝婧予。
    我进病房后,看到蓝婧予蜷缩在病床上,脸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似乎不胜寒苦。
    我把手里拎着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她扬了扬睫毛,怔怔地望着我,唇边浮起一个软弱而无力的微笑。
    “好些了吗?”我关心地问。
    “谢谢你来看我。”她答非所问,“你昨天和萧瑟救了我,还请护工照顾我,我已经很感谢了。我以前总是嫉妒你,抓住一切机会打击你,在我落难的时候,却是你对我伸出援手……”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我诚恳地望着她,“我只希望,这样的事情以后不会再发生了。你放心,你到医院的事情,那些记者都不知道,报纸上没有写到。”
    她触电般震动了一下。“你看到新闻了吗?”
    “没有看到,但是听说了。”我如实回答。
    她没有问我听谁说的,只是苦笑了一下。“那你一定也知道,那个人是胡桐的老公了?你是不是听说,我勾引她老公?”
    我点了点头。
    “刘肇雄那个变态!”她激动起来,那美丽而乌黑的眸子,像只受伤的小豹般闪着阴郁的光焰,“我没有勾引他,是他来招惹我的!我们是在一部电视剧的开机宴会上认识的,他是赞助商老板,之后他几次到剧组探班,有意无意地接近我。前几天刘肇雄又来找我,说他要投资一部电视剧,制作班底非常强大,而且大牌云集,如果我愿意当他的情人,他就力捧我成为女一号。演员是吃青春饭的,我已经27岁,比不上那些20出头的小姑娘,如果不把握住这次机会,以后也很难再有出头之日了。
    昨天傍晚,他把我带到家里,说胡桐出差不在,家里没有其他人,我们可以玩个尽兴。我和他上床后,他又提出要玩点特别的游戏,我看到高尔夫球很害怕,但是他说,塞进去还能拿出来,以前也在其他女人身上尝试过,不但不会痛,还很有快感。而且答应塞一个高尔夫球,给我100万,两个给200万。我承认我是个贪慕钱财的女人,听说有200万,就乖乖让他绑在了床上。那个骗子,根本就拿不出来,我快痛死了,他也不肯带我去医院,让我穿好衣服自己去,还威胁我,如果敢把那件事情说出去,不但拿不到200万,今后也别想在影视圈混了。我一出去,就被那些记者跟踪包围了,他们和刘肇雄一样没有人性,只顾着抢新闻,不管我的死活。如果不是遇到你们,我可能已经没命了。”
    她把脸埋进了手心里,她的声音压抑地从掌心中飘了出来:“萧瑟说的没错,洁身自好的女人才能赢得男人的尊重,否则的话,在他们的眼里不过是玩物,厌了就扔掉。我就是因为不洁身自好,才被男人当作玩物。”
    她终于醒悟了,可是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
    “你现在明白还来得及,以后不要再想着依靠男人。”我说得委婉,“你外形条件好,能力也不差,没必要那样。”
    “我就是一直觉得,像我这样的外表和能力,应该是鹤立鸡群、风光无限。”她悲哀地说,“可是,在舞团的时候,我实力不如你,运气也没有你好,从巴黎比赛回来后,我彻底失望了,再也没有获奖的机会,继续跳下去,也没有出头之日。后来我结识了贾星,他很欣赏我,觉得我外形好,又有演戏的天分,愿意出钱捧我,让我趁着还年轻离开舞团,转战影视行业。贾思恒对我也挺好,他们父子虽然风流成性,但是会给我与付出等同的回报,不幸的是,他们都死了,好好的一部电视剧也泡了汤。我失去了靠山,也失去了最初的运气。我不是科班出身,也不是什么表演天才,如果没有人捧,很难有好的机会,可是我不可能再回舞团了,也不想再回到老路上,只能硬着头皮挤进影视圈,我没钱也没后台,除了接受潜规则,还能怎么样?但是接受了潜规则,再靠着拍戏时的拼命,最多也只混到了三线演员,照样没什么前途。那个圈子是个薄情寡义的地方,大部分愿意捧女星的,都是顺手,大多吃了就甩,狼心狗肺。所以,我才会答应刘肇雄的要求,不然那个肥头大耳的老男人,我跟他上床也觉得恶心。”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我叹息着问。
    “我再也不会和刘肇雄那个变态有任何瓜葛了,但要先把他欠我的200万要来。然后休息一段时间,其他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她的眼神更悲哀了,带着份凄苦的、忧伤的神情,低低地问,“卓羿宸,他现在怎么样了,还是单身吗?”
    我点头说是的。
    她的声音染上了哀怨:“我唯一爱过的男人,就是卓羿宸。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哪怕他对我忽冷忽热,若即若离,也是我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时光。我曾经非常渴望将来能够嫁给他,但是,他心里只有你,无论我如何努力,都走不进他的心里。童忻,我非常嫉妒你,直到现在还是,你拥有了我梦寐以求的荣耀,也拥有了我最爱的男人的心,还有个萧瑟那样的高富帅,一心一意地对待你,上天实在太眷顾你了。”
    “其实没什么好嫉妒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看到的,只是我被上天眷顾的一面,我背后的付出,我所受的苦,你都看不到。”我脱下鞋袜,挽起裤管,给她看我那结满了血痂的脚、伤痕累累的小腿和膝盖。“我昨天刚出院,膝关节创伤性滑膜炎,住院治疗了一个星期。年纪越大,伤病越多,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还有我的感情,也经历了许多挫折,那也是你所不了解的。”
    她默默无言地瞅着我,久久才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我继续着没日没夜的苦练,一心沉迷在“32圈”里。那晚,我结束训练,停下来休息时,才发现萧瑟站在练功房门口,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这似曾相识的场景,已有多少年没有出现过了?他背靠在门框上,默默地凝视着我,我走到他面前,抬头迎视着他的眼光,轻声问:“来多久了?”
    他不说话,好长的一段时间,他什么话都不说,只是注视着我。这长久而专注的注视使我心慌意乱了,我闪了闪睫毛,头不由自主的低了下去。
    “我是来向你道别的。”他终于开了口。
    我抬起头来,明知道他迟早要走,还是遏制不住的心酸。“又要去法国了。”
    “嗯,但是应该过两个月又会回来。”他的话又引起我心底一阵喜悦的波动,“我在法国工作的建筑事务所,今年成立了中国子公司,并且赢得海城一个道路与景观设计项目竞标的第一名,我这次回来,也是为了竞标的事情。那个项目很快就要投入建设,公司将从法国总部派出设计团队进驻,我是设计团队的主力成员,到时就可以回来比较长的时间了。
    “哦,”我还想说话,却吐不出一点声音。
    “童忻,”他走近我,伸手轻轻地碰了碰我的头发,那么轻,好像我是玻璃做的,稍一用力就会碎掉,“我可不可以……跟你吻别?”
    我顿时间心乱如麻,垂下眼睫,有些不知所措。
    他用手托起了我的下巴,不容许我逃避。然后,他轻轻地拥住我,俯下头来,他的唇轻轻贴住我的唇,我一凛,本能地往后一缩。他低头凝视我,眼底有一抹受伤的神色。“真这么严重吗?你已经对我这么排斥了?”
    我瞪着他,思想有些迷糊,又进入了那个虚无的世界。
    “回答我!”他的语气更加低沉而固执,那力量太强了,强得让我无法抵制。
    我像是被催眠了一般,完全顺从的,“可……可以。”
    在我还心慌意乱的当儿,已被他拥进了怀里,他那灼热的嘴唇,迅速地捕捉了我的。我的心脏一阵狂跳,脑里一阵晕眩,似乎整个人都轻飘飘地飘了起来。我的手臂不知不觉地抱住他的脖子,抱得紧紧的。我的心在跳,思想在飘,人也化为了虚无。我们的唇舌纠缠在一起,血液在我的体内疯狂奔窜。太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了,我觉得眼中泪水汹涌,而且流到唇边来了。
    他吮着我的泪水,慢慢抬起头来,注视着我湿湿的双眸。他的脸在灯光下闪亮,眼珠像天际的两颗寒星,他的呼吸沉重而急促,低问:“为什么哭?”
    我浑身掠过了一阵颤栗。“不知道,我心里好乱。”
    他重新拥紧了我,我的面颊贴在他胸口,倾听着他的心跳,脑子里乱成了一团,而在这堆乱麻般的思绪和近乎疲惫的神志中,我听到了他稳重的声音:“我说过,会依靠自己的能力,重新争取你,我言出必行。”
    我又被催眠了,不受控制的、紧紧地环抱住他的腰。
    
    我终于战胜了黑天鹅的“32圈”,练到最后,我对痛的感觉已经麻木了。但是一个“残酷”的事情摆在我的面前:黑天鹅的真正挑战,并不是“32圈”,而是要让一个时刻沉浸在完美、柔情的白天鹅中的演员,转瞬间成为妖艳和贪婪的黑天鹅。而这妖艳不是隐晦、猥琐的,而是激情焕发,带有极强侵略性的。白天鹅与黑天鹅,白天鹅纯洁、高尚、善良,黑天鹅邪恶、凶险、狡诈,柔情与侵略性的对峙,纯善和邪恶交织,真情和蛊惑的融合……白天鹅和黑天鹅所象征的,是女人对爱情信仰的两种极端的渴望,因此对我来说,除了那让我伤痕累累的32圈外,要演好黑天鹅,更重要的是游刃有余地往来于白天鹅和黑天鹅之间,把崇高的爱情和贪婪的占有,华美且壮烈地融入那场悲剧神话中。
    我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完全崭新的领域中,欣喜激动之余,却也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
    转眼到了8月,这个月底,世界芭蕾巨星纳塔莉娅·玛卡洛娃将亲临海城为我们指导排练。周五那天,我8点45分到排练厅,卓羿宸已比我先到,他坐在地上,正用剪刀剪绷带,缠住脚踝等易受伤处,接着拉伸热身。卓羿宸今年已经30岁了,他和我一样,17岁进入舞团,当年和他同期入团的,有18个小伙伴。13年过去,留在舞团的只剩他一个人。他从脚踝、膝盖到腰部、脊椎,小伤挺多,万幸没什么致命伤。
    “我的左脚踝又在隐隐作痛,大雨快来了。”卓羿宸见到我,笑着说。我看了一眼排练厅外,阳光正好,但我知道,他的脚伤是最好的天气预报。三年前他排练时左脚踝骨折,在床上躺了几个月,那是他有生以来最长的一次疗伤休息。现在除了左脚踝,右脚踝也有伤。跳跃时,必须思想很集中,活动很充分,才敢做大动作。医生曾建议他做韧带重组修复手术,因为他的韧带像牛皮筋一样,拉的时间长了,太松了,医生让他剪短一截,再接起来。可他还在跳,而且跳得挺欢。男演员里面,当属卓羿宸最努力了,团里规定一年有10-15天休息,他和我一样,总是提早开始排练,只要超过三天不练,肌肉就会变僵,反应迟钝。即便团里没有要求,我们也会在周末自己抽时间训练。从事芭蕾舞,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快乐的感觉,但我和他都乐在其中。
    9时整,音乐响起,男演员们穿着背心、短裤上场热身。唯独卓羿宸,大热天还穿着长裤、长袖运动服,脚踩雪靴、脖子缠着毛巾。“先裹紧,充分热身后,再脱掉”,叶梓涵反复提醒他,“不要太急,慢慢来。” 
    正式排练开始前,卓羿宸脱掉外套和雪靴,换上保暖用的长袜套,系上灰色护腰。
    我和卓羿宸在钢琴的伴奏下,配合节奏训练黑天鹅和王子的舞段。纳塔莉娅·玛卡洛娃编排的《天鹅湖》是当今欧美舞台上最为流行的《天鹅湖》版本,这一版本的《天鹅湖》体现了标准的俄罗斯学派的舞蹈风格,深受英国皇家芭蕾舞团等世界名团的喜爱。玛卡洛娃是当代芭蕾史上的传奇人物,有人评价说,她与众不同的原因在于让天鹅真正活了起来。玛卡洛娃要求黑天鹅用充满了神秘感的眼神去诱惑王子,就好像是催眠术一样,让王子想要更深入地了解她。也希望演员们最大限度地发挥人体的表现力,动作要非常流畅,就好像身体在唱歌一样,创作那种神奇魅力。
    叶梓涵对我的表现很不满意,一直皱着眉头。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找黑天鹅的感觉,但是好几天过去,那种具有诱惑力的神秘眼神,我始终表现不出来。我很着急,叶梓涵和虞团长也很着急。后来叶梓涵问卓羿宸:“齐格费里德王子,你会被眼前这个黑天鹅的眼神和表现力诱惑吗?”
    卓羿宸望望我,半真半假地说:“她根本不需要诱惑我,我就自动被她吸引,为她着迷了。”
    叶梓涵又好气又好笑。“你太逗了,驴头不对马嘴。”她又严肃地对我说:“童忻,你的技巧完全没有问题,但是没有找到黑天鹅的感觉。其实每个想要成功的芭蕾舞演员心中都住着一只‘黑天鹅’,都希望站在台上的那一刻是完美的,是最具有诱惑力的,不疯魔不成活!你要把那只黑天鹅彻底解放出来,而不是封存在心里。你再好好琢磨琢磨,实在不行的话,只能你单演白天鹅,让宋玉柠来演黑天鹅了。她虽然技巧不如你,但是目前对黑天鹅的眼神的掌握要比你好许多,整体表现也非常狂野妖媚,贴近角色。”
    我一听她的话,心就凉了半截。的确,现在有的剧院已经把黑天鹅和白天鹅两个角色,分别让两种表演风格的演员来扮演,这样既发挥各自的特长,又可以减轻女主角的负担。但是我非常渴望同时扮演两个角色,除了使全剧的戏剧结构完整外,更主要的是挑战自己的表演极限,这也是对一个女演员的意志力的考验。更何况我已经为这个角色付出了这么多心血,如何甘心拱手让给他人! 
    宋玉柠原本是作为B角的,她也和我一样苦练32圈,但是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她会有取代我的可能性。是我太自信了,我想起萧瑟说过的话,我们都是渺小的,所以要时刻保持一颗谦虚的心,不要张狂和骄傲。之前取得的成绩让我有些骄傲轻敌,也缺少了危机感。
    中午休息时,卓羿宸见我很情绪异常低落,安慰我:“慢慢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感觉的。”
    我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蓝婧予来了。“我前段时间,见到了蓝婧予。”
    他一下子变了脸色。“你这个时候提她干什么?”
    “我是想到,如果蓝婧予没有离开舞团,黑天鹅这个角色,她应该能把握得很好。”我心生感触,“她对我说,她唯一爱过的男人就是你。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是她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时光,她曾经非常渴望将来能够嫁给你。”
    卓羿宸愣愣地望着我,他低下头来,再愣愣地望着地面。我感觉到了他那种心不在焉的迷惘,和缠缠绵绵的忧郁。都说女人对自己的第一个男人刻骨铭心,其实男人又何尝不是对自己的第一个女人难以忘怀。
    片刻,他抬起头来。“我和她已经没有任何联系了。虽然没有联系,但是关于她的各种花边新闻倒是没少听说,我真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不懂得自重自爱……”
    他重重叹息,没有再往下说。
    我也叹息着,用手托着下巴,呆呆的出起神来。
    手机铃声催回了我的思绪,看到屏幕上闪烁的“萧瑟”二字,我心底那一平如镜的湖面便翻动起波澜,萧瑟,他回来了!
    “童忻,”萧瑟的声音里也有压抑不住的激动,“我昨晚刚回来,晚上你能和我一起去趟叶家村,陪姥爷吃生日晚餐吗?”
    “好。”我答应了。
    卓羿宸的脚伤“天气预报”果然很准。下午开始天气就变了,阳光被乌云遮蔽,阴沉欲雨。排练结束后,我立即回公寓洗了个澡,换好衣服,想起叶参议送给我的那个翡翠手镯,我从衣柜最底层取了出来,刚戴上,萧瑟就打电话来了,我带了把伞,关好窗户,出了门。
    到达叶家村已是晚上7点多,叶参议知道我们要来,早早就准备了一桌的菜肴。这些年我来看望过叶参议几次,都是选择周末或者节假日叶梓涵要回家的时候,跟着她的车来的。每次来去匆匆,陪老人家吃了顿晚饭,不想打扰他,晚上就住在叶梓涵家里,第二天再和她一起回去。老人家待我就像自家孙女一样,亲切和善。我每次来,也都特地戴上他送给我的手镯,他见了总会端详一阵,伤感叹气,睹物思人,去世的大女儿叶莺,必定是老人心中永远的痛。
    如今的叶参议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满脸的皱纹和稀疏的白发,腿脚很不灵便,也有些老眼昏花,一个人要做那么多道菜,很不容易。他年迈体弱,却独自一人守着一栋房子,孤独凄清,让人瞧着心酸心疼。
    萧瑟带来一大堆的礼物,都是他在法国买的,有各种保健品、营养品,还有衣服之类的。
    “整天买这些干什么,我又用不着。”叶参议毫不领情的样子,“钱要花在该花的地方,别以为你有钱,就可以随便浪费。”
    “你用不用得着我不管,我的心意送到了就行。”萧瑟也不在意,他对于叶参议表现出来的冷淡和无视已经习以为常了。
    叶参议哼了哼,到底还是将那一大袋东西收进了房间。
    吃饭时,萧瑟又一次提出了已被叶参议拒绝过无数次的建议:“姥爷,不要住这里了,跟我回家去住吧。都是一家人,这么多年过去,再大的恩怨,也该化解了。”
    “谁跟你们是一家人!”叶参议固执而恼怒,“我到死都不会原谅他们,更不可能和他们一起生活!”
    “要不……我请个保姆过来照顾你。”萧瑟退而求其次,“你一个人在这里,我实在不放心。”    
    “我还没有老到那种地步,你找个外人来烦我,是想让我早点死吗?”叶参议带着怒气,“不用再瞎操心我了,还是操心你自己吧,都30岁了,怎么还不成家?”
    我恍然惊觉,萧瑟都已经30岁了,曾经肆意张狂的少年,转眼间已到了而立之年,岁月磨平了他的棱角,将他变得安静沉稳,郁郁寡欢。他经常性的神情沉重,眉头紧锁,不再嘻嘻哈哈,不再玩世不恭,不再连珠炮似的说玩笑话。
    我握着筷子,呆呆地看他,我多想抚平他眉峰的皱纹,抹掉他脸上的乌云。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叶参议又追问,“我像你这么大年纪,都已经有两个女儿了,你怎么还不赶紧稳定下来。”
    萧瑟看了我一眼,神情有几分尴尬,几分忧伤。“姥爷,年代不同了……我现在还稳定不了,事业刚刚起步……”
    “说什么混账话,你不能耽误了人家女孩子。结婚生孩子和干事业有什么冲突?我看是你玩得太野了,心收不回来!”叶参议板着脸教训。
    “不是那样的,老爷。”我替萧瑟说话,“我也有我的事业,舞蹈演员的艺术生命很短,一旦结婚生子,就只能告别舞台了。”我们并没有告诉老人分手的事情,说了只会惹他生气。
    “那就先结婚,孩子晚点再生,叶莺那时候不也是这样……”叶参议倏然住了口,放下筷子,满脸的烦恼与不耐,“我吃饱了,你们也赶紧吃,吃完了去休息。”
    他步履蹒跚地端着碗筷离开餐厅。
    萧瑟无奈苦笑了一下。“这么大年纪了,火爆脾气还是没有收敛。”
    我埋头默默扒饭,食不知味。
    窗外不知何时开始已经风雨大作,萧瑟走到餐厅门口张望。“怎么像是刮台风的样子,但是天气预报没有说台风会经过我们这里。”
    “天气预报好像从来没有准确过。”我随口说。虽然海城经常刮台风,但我还没有真正见识过台风的厉害。
    “说得也是。”萧瑟回到餐桌前坐下,继续吃饭。
    风雨越来越大,穿过山野的狂风发出呼啸,夹着雨点,狂扫在门和窗玻璃上,那感觉挺恐怖。忽然,厨房里哗啦啦一声巨响,使我吓得叫了起来。萧瑟起身冲进厨房里,我也跟了进去,厨房的窗户原本坏了,关不上,现在竟然被风吹垮了,雨点从不设防的窗口狂扫进来,叶参议正在抢救桌上的酒瓶油瓶,我们赶紧去帮忙。抢救完一批,还来不及搬第二批,一阵狂风急雨把我们逼出了厨房。萧瑟关上厨房通往餐厅的门,全力抵住门,才把门闩上。立即,厨房里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那些剩余的瓶瓶罐罐肯定都遭了殃。
    “快去房间看看!”叶参议大声喊。
    我们分头查看,我进了上回和萧瑟一起住过的那间卧室,我的衣服在刚才抢救厨房用品时已经全部淋湿,正湿哒哒的黏在身上。房间的窗户是关牢的,但是雨水喷泉般从窗缝里喷进来,卧床靠窗,床上已经湿淋淋的一片。匆忙中,我拿起一床被单,堵着窗子的隙缝。还没有堵好,电灯突然熄灭了,我立即陷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恐怖的感觉使我浑身无力,我放弃了堵窗子,站在卧室中发抖。
    “童忻——”萧瑟摸黑冲进了房间。
    “我在这儿。”这一刻,我觉得萧瑟就是个无所不在的保护神,给我带来了莫大的安全感。
    他摸索着过来,抓牢了我的手臂,将我拉进他的怀里。“我好害怕。”我把头埋在他的胸口,浑身簌簌发抖地低声喊。
    “别怕,有我在。”他抱紧我,拍抚着我的背,抚慰的、低沉的说。
    外面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一棵大树倒了,又使我惊跳起来。紧接着是一阵哗啦啦,不知倒的是什么。之后砰然一声,仿佛有个大东西跳进了这房子里的某处。
    “老爷怎么样了,要不要紧?”我担心起叶参议来。
    “他在房间里没事。你的脚要保护好,不能泡水。”地面的积水已经没过了我的脚踝,萧瑟将我抱到床边的那张小桌上,他自己靠着桌子,站在水中。
    今晚床是没法睡了,要去别人家借宿也不可能,外面狂风暴雨,根本就举步维艰,而且非常危险,只能在黑暗中待一晚了。我们就这样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萧瑟依旧将我紧搂在怀里,外面风雨狂作,雨水不断往屋里灌,物体撞击声和摔碎声不绝于耳。
    这一夜,是我有生以来度过的最恐怖、最漫长的一夜,但是萧瑟的怀抱让我觉得格外的温暖和安心,我竟然在一片可怕的喧嚣声中朦胧睡去。我在黎明来临时醒来,迷迷蒙蒙地睁开了眼睛。风势终于收敛了,我轻轻动了动,萧瑟立即感觉到了。“醒了?”
    我离开萧瑟的怀抱,环顾室内,一尺深的水泡着床脚和桌脚,而萧瑟仍然靠桌而站,他就这样抱着我,在深及膝盖的水里站了一整夜。
    “你一夜没有睡。”我望着他布满红丝的眼睛和疲倦的神色,心疼地抬起手,想抚摸他的脸庞,他握住我的手,把面颊贴在我的手上低语:“我没关系。
真是抱歉,如果没有带你来这里,就不会让你经历这么可怕的夜晚。”
    他又执起我的手,紧贴在他的嘴唇上。我觉得自己的眼眶发热,抬眼深深望着他。我们对望着,时间在双方恒久的注视下凝住了。
    好一会儿,我才醒悟过来。“你站太久了,上来坐。”我说着就要跳下桌子。
    他拦住了我。“你的脚很宝贵,我的就无所谓。不过既然醒了,我们出去看看姥爷吧,你别动,我抱你出去。”
    他将我从桌上抱起,大概因为站太久双脚发麻,他颠簸了一下,很快稳住身子,涉水走到门边,我打开门,他抱着我出去。
    外面的景象让我惊呆了,院子里的一棵树已经被连根拔起,另一棵折断了七八根枝丫。花圃里的花也东倒西歪,四面的篱笆全倒了。
    进到餐厅,见到叶参议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双腿浸泡在水里。
    “姥爷。”萧瑟喊了一声。
    叶参议转过身来,我还被萧瑟横抱着,不觉有些发窘,叶参议倒是神色很平常,只是嘴里念叨着:“这一刮台风,家里全遭殃了。厨房里乱七八糟,也没法给你们做早餐。”
    “先别管早餐了,姥爷,你昨晚还好吧?”萧瑟将我放到桌面上,关心询问叶参议。
    “我挺好,躺在桌上睡了一觉。”叶参议低低一哼,“我这把老骨头什么世面没见过,还怕台风?”
    “那是。”萧瑟赔着笑脸。
    外面到处淹着水,我们哪儿也去不了,只能待在餐厅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天色越来越亮,狂风暴雨已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屋里的水也退了。萧瑟打开厨房的门,进去查看情况,我也跟着进去。厨房里面一片狼藉,整个木厨柜都倒了下来。萧瑟将橱柜从地上搬起,重新摆正。
    蓦然间,有什么东西从橱柜里掉出来,“啪”的一声摔落在地上。我和萧瑟的目光同时被地上的东西所吸引,我的目光立即定住了,那是一把大红色的长柄老式雨伞。很多年前萧瑟对我说过的话就在此时撞入脑际,他曾向叶家村的人打听当年有人投湖的事情,那人告诉他,叶莺投湖的那天晚上,村里有人在湖边看到一个撑红伞穿红棉袄的女人,他的姨妈以前很喜欢穿红棉袄,所以有传闻是姨妈为了嫁给姐夫,把亲姐姐推进了湖里。
    这把红伞明显是女人用的,应该是藏在厨房的橱柜里,刚才萧瑟搬动橱柜的时候从里面掉落下来,叶参议为什么藏着这样一把红伞?一股寒意爬上了我的背脊。
    萧瑟的脸色也变了,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那把红雨伞,快步走出厨房。
    “姥爷,你怎么会有这样的雨伞?”萧瑟语气急促。
    叶参议怔住了,眉毛虬结了起来,片刻才说:“我早忘了有这样一把雨伞了,可能是很久以前用过,后来用不上了,就随便找个地方放。”
    “姥爷,请你对我说实话好吗?”萧瑟低声恳求,“以前我每次跟你提到我妈和姨妈,就会惹你大发脾气,后来我再也没敢提了。但是我一直不相信我妈会自杀,她是爱我的,她不会舍得就这样丢下我不管。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真相,只是事情已经过去太久,我无从查起。姥爷,我知道,虽然你不能原谅我妈违背祖训的做法,其实还是爱她的,没有做父母的,不爱自己的孩子。有个已经去世的村里人告诉过我,村里有人在湖边看到一个撑红伞穿红棉袄的女人。如果我妈不是自杀,而是被人害死的,你一定也希望找出那个凶手,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叶参议沉默良久,混浊的眼睛里逐渐浮现了泪光。“这把红雨伞,是你妈投湖的那天晚上,我在湖边树林里捡到的,我认得这把伞是你妈的,这伞在那个年代是很时髦的玩意儿,农村这种地方见都没见过,是她到外面演出时买回来的。后来她跟着男人跑了,再也不回家,这把伞就给了你姨妈。”
    “我妈的死,真的和姨妈有关?”萧瑟锁起了眉,脸色苍白。
    “我不能确定。撑红伞的女人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我问过你姨妈,她承认这把伞是她的,但一口咬定她那天白天出门时把伞丢在了外面,丢在哪里却说忘记了。我不相信,要求她老实交代去过什么地方,怎么丢的伞,但是她根本说不清楚,也不肯告诉我去了哪里。”叶参议的面孔扭曲了,枯瘦的手指紧抓着桌角,老半天才抽搐着面颊说,“那之后,我们的关系就闹僵了,再后来,她也离家出走,跟她姐姐一样,去找那个男人了。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如此说来,叶鹃果然有害死姐姐的重大嫌疑,难怪上回萧瑟提到姨妈,就引起了叶参议的愤怒。
    “姥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你还能回想起来吗?”萧瑟憔悴的眼睛里燃着火,“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我迫切想要知道当时的情况。”
    叶参议默默地沉思了片刻,才缓慢开口:“那天晚上,我早早睡下了,夜里被敲门声惊醒,叶鹃就像疯了一样,大哭大喊着,姐姐投了湖,被救上来后已经死了。我一听整个人都软了,连走路都走不动,还是村里的其他人赶来,把我搀扶过去的。我到了湖边,看到叶莺躺在地上,脸色发白,口唇青紫……”
    老人说不下去了,因情绪激动而肩膀耸动。
    “姥爷……”萧瑟伸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自己也声音哽塞而颤栗。
    “后来你爸和舞团的人也都赶来了,听说他们那晚住在旁边的罗家村。”叶参议的眼光变得锐利、尖刻,“你爸真不是东西,那时候你刚出生,你妈产后身体也不好,他不留在家里照顾你们,竟然带着几个女演员到罗家村游玩。”
    “几个女演员?”我很惊讶,叶莺投湖的那晚,萧鹏程和几个女演员住在罗家村?“他们到罗家村做什么?”
    萧瑟也很疑惑地等着叶参议往下说,显然他对那晚萧鹏程在罗家村的事情也一无所知。
    叶参议打鼻孔里重重一哼。“我哪知道他们到罗家村做什么,我们两个村庄有世仇,我从不和他们村的人来往,也是后来才听我们村里其他人说的。”
    “那几个女演员是谁,你知道吗?”萧瑟又问。
    “名字我记不得了,但是她们以前和叶莺一起到家里来玩过,还拍了一张合照,照片在我房间的抽屉里,我去拿来。”叶参议颤颤巍巍地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双手捧着一大包牛皮纸包装的东西回来,“幸好抽屉比较高,没有被水淹了。”
    他坐下,将牛皮纸包放在餐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大叠的黑白老照片,最上头的那张照片就是他所说的合照。他将照片递给萧瑟,那是一张四人合照,黑白老照片已经发黄了,照片中的女子都风华正茂,每个人摆出了优美的舞蹈动作,婀娜多姿。照片的背面写着四人的名字:叶莺、虞星裴、胡桐、方艳兰,下方还有一行字:张亚雄摄于1980年。
    1980年的合照,那是在叶莺告别舞台之前,至今已过去了30多年。如今虞星裴和胡桐成为舞团的正副团长,方艳兰担任办公室主任,她们都继续着各自精彩的人生,惟有叶莺香消玉殒,绝代风华仅存于黑白老照片中。
    我正心怀感伤,听得萧瑟问:“给她们拍照的张亚雄是什么人?”
    “是张家村的人,以前在岛内开了一家照相馆,那天刚好到我们村来,碰上她们几个。张亚雄已经去世了,他的儿子现在也在搞摄影,前几天还来找我要这张照片,说是要给他父亲办一个纪念摄影展,正到处打听搜集张亚雄以前拍过的照片。我不肯把照片给他,他就拿相机翻拍,要自己去洗出来。”叶参议说着,又从牛皮纸包里找出一张名片,“这是张亚雄的儿子给我的名片,我顺手也放了进来。”
    萧瑟拿过名片,我也瞧了一眼:《星艺周刊》摄影记者张哲宇。
    我和萧瑟愕然互视了一眼,原来那个没有道德底线的狗仔张哲宇,是张家村的人,他的父亲还给叶莺她们四人拍过照。
    萧瑟也取出手机,翻拍了那张合照。叶参议重新将照片收好,他想起了什么,又说:“那天晚上,我丢失了一袋金条。”
    “怎么丢的?”萧瑟问。
    “第二天发现不见的,应该是被人偷走了。我一直藏得很隐秘,不知道怎么被发现的。”叶参议对金条的丢失倒不是很在意,“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丢就丢了,那时候也没心情去追究。”
    我听萧瑟说过,叶参议的祖父早年到南洋谋生,后来发家致富,祖父在南洋没有另娶他人,叶参议的父亲是独子,祖父母去世后,所有遗产都归父亲一人所有,之后又将财富传给同样是独子的叶参议,因此早在上世纪80年代,他就已经是村里最富有的人,直到现在也还是村里的大财主。
    叶莺去世的那晚,富有的叶参议丢失了一袋金条,难道这两者之间,有着某种关联?
    萧瑟也是疑惑难解的样子。已经过去了30年,那个夜晚的真相,不知是否还有浮出水面的一天?
    经过了疲倦、紧张又刺激的一夜,我们都饿了。萧瑟说他要去叶梓涵家看看能否弄点吃的过来,穿上雨衣就出门去了。
    家里停电,只有一个老式收音机还能收听广播。叶参议打开收音机,调到新闻频道,电波传来关于昨晚台风的报道:第14号台风来势凶猛,在太平洋上来个90度转弯,绕过台湾,一路北上,直扑海城。昨天晚上9时,台风正面袭击海城达5个多小时,风力达到15级。受台风破坏,全岛大部分地区停电。自来水和燃气中断,大部分企业停产,机场关闭,轮船停航,铁路停运,市内公交停班……市区街道多处受淹,7万多株树木折断或连根拔起,95%的户外广告牌被毁坏,200多间房屋倒塌,海堤决口40处,全市经济损失达19.37亿元……
    这次台风来得太突然,没有做好防备,威力又如此强大,难怪破坏程度严重得惊人。我原本以为岛内的受灾程度会小一些,没想到比岛外更加严重。我住的那栋公寓楼有一定年代,外墙建筑设施陈旧,窗户有点老化,估计也遭殃了。
    我担忧地给尹静姝打电话了解情况。
    “小忻忻,好惨啊,公寓的窗户全破了,水漫金山啊。”尹静姝昨晚回家住,家里倒没有受到什么损失,但是早上回到舞团公寓,发现一片狼藉,“根本没法住了,我还得回家住去。现在外头兵荒马乱的,等天放晴了,再找人来修理窗户,清洗屋子。”
    我能想象得到,我的公寓里一定也是惨不忍睹了。尹静姝还可以回家住,我无处可去,该怎么办?
    我一边发愁,一边帮着叶参议简单清理了一下厨房,厨房里的东西全被淹了,大米什么的都被水冲散,吃饭没有着落了。
    萧瑟回来了,带了一包叶梓涵的妈妈洪秀莲蒸的馒头,据他所说,台风造成山路塌方,今天要下山是不可能了。洪秀莲热情邀请我们上他们家去住,他们家的楼房除了一楼进水外,其他没受到什么损害,家里储备的食物也足够对付好几天。
    山路不通,根本没地方买吃的,总不能饿着肚子。我们好说歹说,终于说服叶参议挪地方住,等天晴了再回来收拾残局。
    外面到处都是积水,坑坑洼洼,行走困难,但叶参议死活要晚点自己过去。萧瑟只好先背着我到了洪秀莲那里,他连休息都没有,就出去帮忙村里救灾。听说村里许多房屋倒塌或严重损毁,还造成了伤亡。
    洪秀莲还是给我安排了当年到叶家村采风时住的那个房间,她烧了热水,让我去洗个澡。我昨晚浑身被雨淋湿,也没有换衣服,湿衣服一直贴在身上,粘腻腻的很不舒服,迫不及待的进了浴室。我以为只住一晚就回去,没有带换洗衣物,洪秀莲找了件叶梓涵的睡裙给我换上,没有内衣穿,好在那睡裙比较宽大,款式也相对正式,胸部不会显得突兀,也不会让人感觉太随便。
    洗过澡,舒爽了许多,我到阳台上洗衣服,想起萧瑟穿着一条海蓝色的四角内裤挑逗我,吓得我双手捂住脸,眼睛跑进洗衣粉水的情景,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我晾好衣服,进了房间,坐在床上有些心神恍惚。
    洪秀莲走了进来。“童忻,”她像是有话要和我说,却又难以启齿,“你……知不知道……梓涵和秦风……为什么还不想结婚?”
    “我……不太清楚。”我也吞吞吐吐的,“可能他们都是事业心很强的人……目前还是想以事业为重吧。”
    “可是结婚和事业有什么冲突呢,梓涵早就不是舞蹈演员了,生了孩子也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她十分不解,“你实话告诉阿姨,是不是秦风不愿意负责任?”
    “为什么这么问?”我暗叹洪秀莲毕竟是过来人,具有敏锐的洞察力,“我真的不知道,梓涵的事情,她很少对我说。”那毕竟是叶梓涵的私事,我不好多嘴。
    她叹了口气。“梓涵带秦风来过家里几次,我不喜欢那个人,觉得他一点都不踏实可靠。但是梓涵那孩子性子很倔,再加上她姐姐的事情,我和她爸都不敢干涉,只要她觉得好,我们就接受了。但是他们在一起都好多年了,梓涵已经31岁,在我们农村就是老姑娘,该稳定下来了。趁着我和她爸身体还行,可以帮她带孩子,让她安心去干事业。等我们再老一些,想帮也帮不了了。”
    我觉得叶梓涵的妈妈是个特别温柔贤惠的女人,对子女也非常关心爱护,如果不是因为两村不通婚那样的愚昧祖训,叶岩芳怎么可能红颜早逝,留给爱她的人无尽的悲伤和痛苦。
    “其实,我挺喜欢罗文灏,如果不是因为那个祖训……”洪秀莲又哀然叹气,“我倒宁愿梓涵和罗文灏在一起,哪怕她像当年叶莺那样一走了之,也好过跟着那个秦风。可惜啊,罗文灏已经结婚了,听说他的妻子以前也是你们舞团的芭蕾舞演员?”
    我点头说是的。
    她眼神黯淡,看起来悲伤而寥落。“他已经找到了幸福,可怜我的岩芳,再也活不过来了……”
    她的眼睛里凝满了泪,再也无法说话。我想安慰她,却口拙心钝。
    许久,她才抹了抹眼泪,轻声说:“算了,我操心也没有用,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也听不进我们的话。你休息一会儿,我去做饭了。”
    我望着洪秀莲那瘦小的背影,心中铭刻进了悲剧性的感觉。秦风,他毁了余萌的纯真,又耽误了叶梓涵的青春,那男人劣迹斑斑,偏偏我非常重要的两个朋友都为他着迷,为他而失去了自我。
    临近中午的时候,叶参议终于来了。洪秀莲对他很客气,为他添饭布菜,叶参议闷头不作声,还是难以接近的模样。后来洪秀莲主动和他搭话:“老叔,前些天镇政府召集两村的村干部和老人开会,谈废除不通婚祖训的事情,叶正知道你肯定不愿意去,就没有通知你。”
    叶参议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我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喜悦涌上心头。“不通婚的祖训要废除了?”
    “镇政府的人还在做工作,不知道能不能成。”洪秀莲的神色淡淡的,无喜无悲。
    “怎么会做起工作来了?”我很好奇。延续了四百多年的祖训,被两村一代又一代的老顽固们坚守着,不惜棒打鸳鸯,拆散子孙的美好姻缘。政府部门的介入,不知能否发挥作用。
    洪秀莲告诉我,当年中国版芭蕾舞剧《罗密欧与朱丽叶》上演后,舞剧背后的故事便引起很多人的关注。还有文史专家花了大量时间,查阅了本地的古籍和相关史料,证明叶家村被罗家村灭族的传说没有半点依据,希望能够拨乱反正,化解两个村庄的矛盾。但是年轻一辈接受了,老一辈却依然故我。
    这几年随着旅游的开发,两个村庄和外界的接触越来越多,村民的思想渐渐开化,加上老人们年纪都大了,接二连三的过世,年轻人更不理会那些所谓的“旧恨”,叶家村和罗家村的很多青年人做起朋友,喝酒、做生意都是常有的事。两个村庄的村主任也先后由年轻一辈担任,他们和一些村干部带头化解两村矛盾,村民们也热络起来。
    两村年轻人交流频繁,破除“不通婚”观念的呼声日渐强烈。但是很多较年长的村民还是没有打开心结,毕竟需要有一个心理过程。真正促使废除不通婚祖训提上议事日程的,是最近又一对男女的相恋,叶家村的小伙和罗家村的姑娘,两人作为新时代的青年,坚如磐石,用坚决的态度守护一份有生命力的真爱。据说罗村姑娘找到了镇里面的领导,对领导说:“我们现在就算是用斧头劈,也劈不开了。希望政府能够关注这一事件,组织协调,破除传统观念,别让真心相爱的年轻人失去幸福。”
    于是镇里组织妇联和驻村工作队相关人员介入调查,联系到双方父母,做他们的思想工作,同时协调两个村落的村干部和老人开座谈会,倾听双方的意见和想法,尽量想办法促进两个村落的良好沟通。
  “老爷,你同意废除祖训吗?”明知道可能性几乎为零,我还是忍不住想听听叶参议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