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齐嬷嬷睡得正酣,新桃黑着眼圈醒来,见窗外天色微明,却依旧不敢自己出房门。昨天降真姐姐不见了,她消失前,真真切切提到了青云阁里有鬼这件事。而且睡到半夜,有怪异的响动,一团纠缠的黑影从新桃窗前过,那黑影说,“我这个鬼,你看真切了么?”
新桃想着想着,整个人都僵住了,一只手伸到枕头下面,摸到那个花簪,拿出来看看,依旧觉得美极了。
这个刚认识一两天的姐姐,对她也是真好,给她花簪,为她送伞,又因保护她被王爷罚抄一千本书。不过她被鬼带走了,那书也是不用抄了吧。新桃想想有些难过,府中不许说这些事,难道就让她花一样的生命,一丝痕迹也不留下么?
于是,她拿了一个瓷瓶,走到清晨的园子里,挑了一朵饱含露水的白牡丹花,折下来放在瓷瓶中。姐姐送她牡丹花簪,她折牡丹花祭奠姐姐,再合适不过了。
回青云阁的路上,有人一身玄衣,从石阶上下来,只拿一个背影对着她,她噤声放慢了脚步,待那人走远了,才壮着胆子上了二楼。
厢房的门依旧关着,可轻轻一推就开了,她折了花来悼念的人,此刻安然无恙地坐在窗前,闻声回头,头上的合欢髻散了,乌黑长发遮住了脖颈,身上穿的也不是昨日的衣服。
新桃手一松,瓷瓶碎在了地上,她急急走过去,连踩到花也不顾了:“我们昨日找了你一下午,你去哪里了?”
妙仪脸上带着倦意,沉默半晌后哑着嗓子道:“是你啊……你昨日知会我之后,我回来换衣服,许是中了暑气,头晕摔到小坡下的花丛里去了,到半夜才醒来,真是劳你担心了。”
新桃上下打量她,没有什么擦伤,只是脖子侧边隐约有几片红痕,被头发遮着,看不真切,她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大夏天的,你的手怎么这么冷,到床上躺着吧,我给你送些热茶来。” 她说罢就掀开罗帐,却发现床上没有褥子:“你的褥子去哪了?”
妙仪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哄她:“我昨夜太热,把它们都撤了。” 看着她将信将疑的脸,又谎称自己饿了让她帮着找点糕点。
新桃立时就要去找,走到门口,又有些不放心,回头问她:“你若是怕,我今晚来陪你?”
妙仪看着她又圆又亮的眼睛:“不必了,傻丫头,我昨日是骗你的,这世上哪来的鬼。”
新桃不依不饶:“可我昨晚明明听见了,那鬼会说话……”
“一定是你听错了……”,昨晚的响动,不知这个小丫头听懂了多少,妙仪不想连累她的天真,说完这句,便转头看着窗外不再多言。
窗大开着,晨风送爽,却吹不散那人的气味,昨夜的破碎的画面重又浮现眼前。
她先是醒着的,记得好像也是让他吃了些苦头,可常年行军打仗的人,一身精壮骨肉,她哪里是他的对手。
醉了好,这些都还忍得,她昏昏沉沉地,不知道过了多久。
“你终是醒了啊。” 他昨晚说了多少浑话,妙仪已经都忘了,只这一句怎么也忘不了。
他说完,用那带着淡红色水光的唇覆上她的,浅浅一吻:“若知道你是第一回……”
她转过头,躲开唇齿相依,却被他捏住下巴,复又吻了上来,一阵带了血的腥,混着其他不明不白的味道,随着他的舌头席卷了整个口腔,似是知道她一定会挣扎,他将人紧紧箍在怀里,哪也去不了,只能默默受着。
天上薄云飘忽不定,星月之光时有时无。
那一床的血与汗,多少是他的,多少是自己的,早已分不出究竟。
第二十八掌. 别为枝香 · 绫帕
赵衍走在园子里,沿着小径回书房,薄雾氤氲,撞上被露水压枝的海棠,湿了衣袖。
晨起时看到她临窗独坐的身影,想起自己酒醉后把她当成残花败柳一样亵渎,清醒过来才发现,她冰清玉洁得表里如一。
他后悔自己说过的话,但做下的事……人果然要醉了才能撇去诸多考量,直取心中所想。
赵衍嘴角微扬,不知不觉就到了书房。
松年常年睡在西厢房,被赵衍叫醒,吩咐他伺候自己沐浴。可怜他一大早起来,饭还没吃,被指派备了水,饿得头昏眼花,抹背的时候,手上本也就没什么力气,谁知道竟疼得赵衍直抽气。
松年仔细一看,原来赵衍背上旧伤又摞新伤,伤口不深却无处不在:“王爷,你是让猫给你挠背了,怎么伤成这样了。要不要上药?”
“不必了,小伤。” 赵衍想也没想,就回绝了,可过了片刻又改了主意:“拿一瓶上好的伤药去青云阁。”
“给谁?”
“给降真……的猫。”
猫? 且不说隔着厚厚的毛皮怎么上药,降真不是走失了么?松年不无怪异地想。
“降真回来了?”
“回来了。” 赵衍说完,跨出了浴盆,拿了件中衣,将自己裹了,又往塌上去补眠。
松年一头雾水,从柜子里找出伤药就要走,又听赵衍吩咐道:“下午让齐嬷嬷过来。”
齐嬷嬷是当今太后杜氏留在晋王府的老人,又因善女工被柳夫人趁机指派去了青云阁,远远地担了个闲差。
她去书房之前,细细参详了府中各人的说法。
青云阁闹鬼,松年送伤药,加上昨夜那些耐人寻味的声音,对这个叫降真的婢女失踪的内情,猜出了七八分,只等见了王爷就能十分肯定了。
碍着杜太后的面子,赵衍对齐嬷嬷礼遇有加,他让她在书房坐下:“今日阁中一切可好?”
“一切都好,昨日那个失踪的婢女,早上也回来了,说是摔到阁前的小坡下。”
赵衍心中想笑,又是闹鬼又是摔跤,她还真是会说谎得很:“回来了就好。”
齐嬷嬷又道:“奴婢不放心,让府里的医女来看,没想到她竟向医女偷偷要东西。” 她说罢,从袖笼中拿出一张条子,上面两个娟秀的字——紫草。
赵衍不懂医理:“这是干什么的?”
“她说是要来活血祛瘀的,但医女说也可用来避子。” 她说完,抬眼去看,见赵衍将纸捏成一团,面色不虞,沉默了半晌,方道:“她要就给她。”
齐嬷嬷点头:“这紫草也是个金贵的药材,她要的不算少……”
赵衍已经拿起本书看起来:“给她一次用的就好了。”
听他说完,齐嬷嬷觉得已经探清了口风,于是又转达了一个小请求:“她还说在阁里闷得慌,想去园子走走。”
赵衍嗯了一声:“不要走得太远,去哪里都得有人跟着,实在闲得紧了,把她晒坏了的书抄一抄,或者好好学学女红。”
齐嬷嬷应了一声,心中已想好了怎么回禀杜太后,看来王爷也只图个新鲜,细说起来还比不上那几个来路不正的夫人们。
过了几日,快要到晋王府的夫人们晋封的日子,柳辰鱼心里念着姐姐,来府上送贺仪,也不单是姐姐的,每位夫人都有。一时间,府上众人都知道柳夫人有个俊俏慷慨的弟弟,她面上有光,留他用饭,摆在了凉亭里。
柳辰鱼吃到一半,看见远处的花丛中有个窈窕身影,便对姐姐道:“我看那里的花开得正好,为姐姐折一朵来。” 说完也不等柳夫人回应,放下筷子就去了。
有人在花丛里专心致志地寻着什么,柳辰鱼悄悄走到她身后:“好巧啊,肖公子。”
妙仪转身,一脸不解地看着他,柳辰鱼知道她没认出自己,有些失望,但还是好脾气地帮她回忆道:“在秦州城外,我见过你,你当时和另一位公子在一起,他对我不太和气……”
他顿了顿又略带得意地补充道:“我那时就认出你是个女子了。”
说到这里,妙仪勉强记了起来:“是你呀。”
“真是有缘,” 他看她素净的打扮问:“你是这里的婢女?”
妙仪颔首:“我在青云阁当差。”
“你怎么会在晋王爷的府邸里?”
这个问题着实不好答,妙仪沉默不语。
正巧挂印奴终于从花丛中钻出来,柳辰鱼见了它,笑逐颜开,一把抓住了:“你这个淘气的猫将军,又见面了。” 许是他一兴奋,原先压低的声音抬高了。
见妙仪不笑,他又掏出一块藕荷色的绫帕,系在挂印奴的脖子上,真的将它扮成了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想逗妙仪一笑。再抬头去看美人,她的脸色竟霎时白了几分,对着自己的身后道:“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