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鲁子敬带姜小柔挂了钱老太太的专家号就诊。熟悉的环境，熟悉的拥挤。不孕不育科在三楼，里里外外都是因为各种原因想要孩子怀不上的小夫妻。看着那一张张焦虑而期待希望的面孔，两人仿佛看到了五年前的自己。钱老太太的头发更白了，透出银色的光泽来，气色却很好。两个助理在旁边帮忙，一个是三十多岁的医生，一个是二十多岁看着像来实习的学生。三个人连轴转，依旧忙得脚不着地。按照流程，先去做了检查，拿到报告后再回来。
　　　两人先按流程去做了B超检查，等报告出来继续排队。
　　　“不好意思，我老婆怀上了。”鲁子敬挡在一个要抢座的婆婆前面，先姜小柔坐下。要是拉不下脸来，姜小柔就得一直站着。
　　　那婆婆白了他们一眼：“这里是不孕不育，怀了的还来。”说完又扫了跟在后头的儿媳妇一眼，像是在说要不是你怀不上，我也不用抛头露面来抢座。亲生女儿是不会落得这种眼神的，所以必定是儿媳妇。
　　　姜小柔是不屑在外头跟人争辩的。儿媳妇几分歉意，几分无奈。
　　　鲁子敬：“怀不上的原因很多，有女方的，也可能是男方的。当初就是我先查，精子活力85，这不，现在二胎了。”还故意摆出几分自豪来给那婆婆看，“你儿子查了没？男的查起来容易，快的话几分钟。”
　　　姜小柔想起鲁子敬跟她说的四面白墙贴着几张二十年前恶俗泳装女郎就让人自取弹药的“典故”来就想笑。
　　　那婆婆的脸色不好看了：“我儿子身体好的很，有什么问题。怀不上总是先查女的。”
　　　鲁子敬摇摇头，给了她个你落伍了无药可救的表情。
　　　儿媳妇投来感激的一瞥。
　　　旁边有个坐着的中年女人看不下去了：“开始也是我先查，查来查去查不出毛病，后来让我老公去查，结果说是烟酒过度精子质量太差。多亏钱医生叫他戒烟戒酒，他开始也不肯，后来实在没办法停掉，几个月就有了大宝。现在想再生一个，还是来找钱医生看看。”
　　　又有人帮腔：“就是，现在男的出问题的多，肯定要先查男的。”
　　　几个陪着来的丈夫都自觉的假装没听到。鲁子敬朝姜小柔眨眨眼，就算有亲娘护着，那婆婆的儿子应该也逃不过去小白屋里对着二十年前的女郎的下场。就在这时，鲁子敬被人撞了一下，扭头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一手抓着个瘦瘦小小一脸不情不愿的女人，应该是他老婆，一手抓着病历和化验单，挤开人群进到诊室操着一口外地口音大叫：“都半年了，一点用都没有，什么专家？今天你要讲不清楚，我跟你没完！”
　　　蛮横的态度引来一片不满。
　　　钱老太太：“复诊的排队。”
　　　男人：“排什么队！不给我讲清楚，你们都别看了！”
　　　钱老太太：“去个人，叫保安。”
　　　男人一把推开正在就诊的女人，把他老婆按在座位上，指着钱老太太：“老太婆我跟你说，今天你要么把事情解决了，要么道歉、赔钱，不然我就去找你们主任，找院长，叫你们医院开不下去，我说到做到！”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被推开的女人叫起来，摄于男人的块头又只敢站得远远的。
　　　钱老太太扶了扶眼镜：“生不出孩子是你的问题，又不是我的问题。”
　　　众人一片哄笑。鲁子敬竖起大拇指，果然人狠话不多。
　　　男人怒了：“我老婆生不出，你就要治；治不好，生不出，就是你的责任！我家要是绝后了，老子就把你们医院砸了！”
　　　钱老太太：“让你自己去查查了没有？没查就去查！先查你！”
　　　男人：“精子活力62，我查了，在水平线之上！”
　　　众人又是哄笑。
　　　男人的老婆羞愧的低下头去。
　　　拉着儿媳妇来检查的婆婆开口了：“62么肯定是女的的问题了。这种事情都很急的，大家要体谅下。”她开始充好人了。
　　　“你们那个年代过来的人是不是都觉得闹一闹就能解决问题？”姜小柔忍不住了。
　　　那婆婆瞪过来：“什么我们那个年代，那个年代怎么了？有你这么跟老年人说话的吗？我怎么闹了？不要以为怀了就了不起！”
　　　姜小柔毫不客气的怼回去：“我老公让我怀上就是了不起，你儿子种不进去就是没用。”狠狠秀了一把恩爱，“我老公85，你儿子查查看说不定连62都没有。”
　　　那婆婆的脸都绿了，被姜小柔气势逼人的盯着，居然扭过脸去朝儿媳妇发作：“没用的东西，脸都叫你丢光了。”
　　　儿媳妇忍无可忍，终于爆发：“查查查，我查了几次了？吃了多少药？我这里都是好的，先叫你儿子去查查！”说完夺过病历就走。
　　　“喂，你回来！专家号很难挂的，很贵的，不能浪费了！”那婆婆追了出去，还不忘回头恶狠狠的甩来一眼。
　　　鲁子敬朝她龇牙做凶恶状，这种人，车上碰到了也不会让座。
　　　诊室里男人还在闹。鲁子敬看看时间，让姜小柔稍安勿躁，走进去喝道：“带刀了吗？”
　　　众人都吓了一跳。带刀，作甚？
　　　鲁子敬：“你拿刀把钱医生砍死，你全家就能享受VIP待遇，看病全部免费，包生包养。要不要我借你一把？”
　　　男人被唬住了，惊疑不定的看过来，眼神很是不善。不过看到鲁子敬的样子——个头没他高，可身板壮实，那股子义正辞严的气势更是极具压迫感——拳头就没打过来。
　　　旁边有人指责鲁子敬，说那人真要拿刀行凶怎么办。
　　　可鲁子敬必须站出来。作为一个还有良知的人，他绝不能容忍这等无知暴徒去指责甚至伤害一个医术高超、医德更是出众的名医。这年头医患关系为什么紧张，除了制度原因，更重要的是医生、特别是好医生得不到妥善的保护；在危险发生、或是冒出苗头的时候，也没有人及时站出来怒吼喝止。他看到了，就不能袖手旁观。钱老太太倒是很淡定，她是见过世面的。
　　　鲁子敬这一来，显然出乎那男人的意料，说好的漠不关心呢，怎么会有人站出来，不怕惹上麻烦吗？老子还等着医院出来息事宁人、减免诊疗费、把老子当大爷一样伺候呢！“少来管闲事啊！”他警告鲁子敬。
　　　鲁子敬：“要么拿刀砍人，什么队都不用排了；不敢砍人就老老实实出去排队！”不等男人开口又道，“知道女人怀孕最重要的是什么吗？心情！”他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盯着男人，“不懂了吧？心情不好，身体就会排斥；身体排斥，吃再多药都没用。你看看你老婆——”他指指女人，“一句话都不敢说，在家里是不是也这样？她是个人，不是生孩子的工具；你想要孩子就对她好点，让她开心；每天凶巴巴的，谁给你生？钱医生什么人？送子观音！人家送出去的孩子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你来钱医生这里闹，就不怕老天爷让你断子绝孙？62了不起啊，老子85都要客客气气的，我看你是真不想要了。不想要就滚，别来这捣乱！”
　　　男人有点懵，他怎么就不怕？
　　　外面有人对姜小柔说：“你老公真好。”
　　　姜小柔笑了笑，是有几分自豪。不是为了85，而是因为鲁子敬敢挺身而出；若人人都事不关己当缩头乌龟，再好的医生都会吃亏受委屈。
　　　保安来了，一下来了三个。两个挤进诊室，一个在外头维持秩序，见没动手，稍稍松口气。
　　　钱老太太：“想继续看的，出去排队。”并没有直接指认。
　　　鲁子敬愈发敬佩了，果然医者仁心。
　　　男人看到保安来了，手里没刀，又被其他人指认，立刻就被“请”了出去。
　　　诊室恢复秩序。
　　　轮到姜小柔。鲁子敬扶她坐下：“钱医生，报告出来了。”
　　　钱老太太接过，一目十行，透过额头与镜片间的缝隙看了他们一眼，翻了翻姜小柔的病历。“大的四岁多了吧？现在好不好？”
　　　“好好好，很皮，今天没带来。”鲁子敬像个学生一样回答。
　　　“第二个了呀！”围观者中有人感慨。
　　　“对，老大也全靠钱医生，现在活蹦乱跳。”鲁子敬很是自豪，不介意花式吹捧钱老太太。
　　　“手拿过来。”钱老太太没理他。
　　　姜小柔伸出右手，架在垫子上。
　　　钱老太太搭了搭脉：“没什么问题，就是激素水平有点低。第二个了，有经验了，想要的话，最重要是休息好，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让你老公去想。如果不要尽早处理，千万表拖。”
　　　“哪里舍得不要啊！”
　　　“是啊，我们想要都那么难，千万表拿掉。”
　　　“两个好的，大的有个伴。”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有羡慕，有宽慰。
　　　“到底要不要？”钱老太太看过来，就是这么直接。
　　　“要！”鲁子敬心说都来找您了，肯定是要啊！
　　　钱老太太：“要的话，我给你开点药。”说着唰唰唰在病历上写了几行字，龙飞凤舞，却能叫人看懂。写完看了鲁子敬一眼：“火气那么大，心倒是蛮好。”
　　　鲁子敬心里像被老师表扬了一样开心：“脑子拎不清的，就该出去罚站。”
　　　钱老太太望向后面几个等着的，故意大声说：“你说的也有道理，要孩子啊，光有身体不够，还要心情放松，情绪好了，自然容易中；在家都抬不起头来，谁肯给你们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