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富城是长岚市重名昭著的烂尾楼,开发商言曰要建成一座长岚市最大最繁华的购物中心,建设之处的确轰轰烈烈,还有当红艺人做品牌代言,不到半年时间就拔地而起商场和影院的雏形,占地面积几万平。就在大楼骨架全都落成时,工程却暂停,而且一停就是五年,成了个没人接盘的烂尾工程。
九月二十七号下午三点钟,赵海升开车来到这片烂尾楼,傍晚,他的尸体被把烂尾楼当成宿舍的工人发现。工人报警,民警和刑警先后赶赴现场,这片死寂了五年多的建筑群一时间成为瞩目的焦点。
赵海升倒在商场大楼一楼,四周开阔得像一个露天停车场,只有几根承重柱。他趴在水泥地上,头枕着一滩血,周围满是法医和警察。
简月站在几个法医后面,把赵海升观察清楚,又和法医交流了几句,心里已经确定了赵海升的死因。她跨过围在尸体身边的第三道封锁线,去一旁找周行,周行和陈志国正在说话,两个人在聊周围的监控和地形。
简月走过去,站在周行身边等了一会儿,等周行和陈志国结束谈话,向她看过来时,才说:“赵海升脑后有重复叠加的打击伤,脑枕骨全碎了,现场没有挣扎反抗的痕迹,他应该是被人从身后偷袭。凶手下手很果断,第一下把他打趴下,紧接着又补了几下,基本可以确定为有预谋性杀人。”
周行向尸体遥望着,道:“凶器推测。”
简月:“锤子、斧子、手握式的敲击工具。”
周行:“发现脚印和血滴了吗?”
简月:“没有发现脚印,只发现少量喷溅式血迹。”
周行:“赵海升的脑袋都被打碎了,不可能没有喷溅式血滴,如果现场找不到,那就在凶手身上。”
简月张开手指,把手套一根根拽下来:“凶手顶着满身的血迹离开作案现场,岂不是很显眼。”
周行道:“而且现场没有发现凶器,凶手带着凶器离开,会更显眼。”
简月:“如果凶手足够谨慎,会把凶器带回家,如果不够谨慎,会把凶器扔在案发附近。”
洪途噔噔噔的跑进来了,掂着两只大号物证袋,隔着老远就喊:“周队,我们找到了!”
物证袋里装着一把圆头木柄锤,锤头上沾满了血迹,还粘着几根黑色毛发;另一只物证袋里装着一件雨衣,雨衣上也有明显的血迹。
洪途把两只物证袋展示给周行看,道:“沈哥在外面街口垃圾桶里发现的,应该是凶手的作案工具。”
周行逐一看过两只物证袋,道:“看来凶手不够谨慎。”
简月向洪途问道:“沈冰呢?”
洪途:“沈哥去找赵海升的车了,这人到这儿肯定是干些见不得光的事儿,不然不会把车藏起来。”
法医走了过来,把另一只证物袋递给周行,道:“周队长,我们在死者身上发现了这个。”
物证袋里是一张白纸,被法医展开了装进透明物证袋里,就像是给这张纸裱了框。白纸上歪歪扭扭写了两行字,别扭得像是被人刻意用不熟练的那只手写出来的。
简月接住物证袋,把写在白纸上的话念了出来:“我知道那个女孩儿因你而死,如果不想自己丑陋的秘密被揭穿,就去白富城商场一楼找我。二十七号下午四点,你不来,我就报警。”
念完,她抬头看着周行,周行也看着她,很多话不宣之于口,彼此就已经了然于胸了。
洪途一个人糊涂着,看看他又看看她,唉声叹气道:“你们俩又这样。”
简月也糊涂了,问:“哪样?”
洪途猛地睁大眼,把眼睛瞪的像闪闪发光的铜铃铛:“你看着周队,周队看着你,好像周围没有其他人,你俩在用脑电波交流。”
简月被逗乐了,抿着唇笑出声来。
周行还是一贯的一板一眼,觉得简月笑得很不合时宜,就朝简月瞥了一眼,要她严肃一些。
简月装作没看到,踮起脚搂着洪途的肩膀往外走:“你以为他瞪着我的时候在跟我交流脑电波?错了,其实他在挑我的错,找我的麻烦。”
洪途:“不会吧,周队说你可厉害了,平常也都听你的。”
简月:“他刚才就在瞪我,你没看到?”
洪途:“……我觉得你瞪他比较多。”
尸体被拉回支队尸检室,祝裕玲接到消息前来认尸,倒在白布单下哭得昏天黑地,险些昏厥过去。赵文彬则呆呆站在门外,一向寡淡冷漠的脸上也流下了眼泪。
案发时,这对母子正在家中享受周末,祝裕玲对自己丈夫的行踪从不过问,事实上赵海升也从来不会告诉她。她只知道丈夫在下午两点多钟出门,不知道他为何出门,会和什么人见面。至于保姆马玉琴,她在一双女儿双双殒命时就请假在家料理后事。
周行让洪途把这对母子带去留置室休息,在这几人即将转过楼道时突然叫住了赵文彬,问他:“我还一直没有问过你,你和紫筝紫暇姐妹俩的关系怎么样?”
赵文彬眼眶还红着,声带还颤抖着,面对警察的询问也仍旧冷静且稳重:“我们是同龄人,有共同语言有话聊,我们都是朋友。”
周行很突然地笑了一下,道:“没事了。”
赵文彬等人上楼了,简月悄悄走到周行身边,道:“他太聪明了。”
周行往电梯间走,进了电梯才问:“赵文彬吗?”
简月倚着轿壁,无精打采道:“废话。”
周行:“他很谨慎,谨慎得有些没必要。”
简月:“他不露声色地和两姐妹撇清关系,把话说的真情实感又合情合理,小小年纪如此有城府,少见。”
电梯门在三楼打开,周行没有继续这一话题,走在楼道里拿出手机问简月:“晚饭你想吃什么?”
简月看看窗外已经暗下来的天色,现在是正常下班的时间,但是对于警察来说,晚班才刚刚开始。眼瞅着自己要留下加班,简月心里不爽,明知故问:“你请客吗?”
周行:“嗯。”
简月昂起下巴:“我要吃冰淇淋,哈根达斯的。”
周行:“晚上吃冰淇淋,你不胃疼?”
简月:“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反正我要吃比梦龙更贵的冰淇淋。”
周行觉得这话说得带脾气,不明白她为什要在深更半夜吃冰淇淋,还如此具有针对性,但是他没问,因为简月一定不会告诉他,就自作主张帮她买了一份卤肉饭,外加一桶冰淇淋。
三楼大会议室已经满座,沈冰站在投影的白板前,正在给在座的警员们讲解赵海升死亡案的细节;办公室只亮着投影灯,白板上投着血淋淋的现场照片,在座警察们脸上都落下一抹血色。
周行推开会议室房门,和简月一前一后走进去坐好,和警察们一起听。
沈冰的节奏没有被打乱,继续说:“今天下午两点左右,赵海升开车从家里出来,摄像头拍到赵海升驶入三湾路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四十三分,该地点距离白富城有四百米。工人发现赵海升尸体的时间是傍晚六点三十分,初步推测赵海升的死亡时间是九月二十七号下午四点到六点之间,死因是被钝器重击后脑勺,身上没有其他外伤和抵抗伤。现场采集到了两枚不完整的脚印,正在建模。派出所帮忙调出了三湾路的监控录像,目前正在切割。”
讲解完案情,沈冰打开了房间里的灯,然后关上了投影仪,道:“在案发现场附近找到了锤子、雨衣、和受害者的车、还有一张字条。锤子和雨衣上的血迹经过对比,和受害者的血型一致,DNA比对结果还没出来;受害者的车里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至于那张纸条,笔记专家看了看,是被人刻意用左手写的,看不出真实的书写习惯。”
他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道:“现场情况就这些。”
桌上放着一摞照片,是现场拍摄的尸体和物证的照片,周行在那些照片里翻找出一张照片,道:“这是个重要的线索。”
沈冰道:“笔迹鉴定不出来。”
周行道:“笔迹不重要,重要的是字条里提到的女孩儿。”
简月接着周行的话往下说:“我和周队查到一条线索,赵海升是丽欧酒店的常客,巧的是李紫暇也是。而且李紫暇每次去丽欧都会改变自己的装束,她这样做无非是想掩藏自己的真实身份,或许担心在酒店碰到熟人。”
洪途很会找重点:“李紫暇和赵海升常去酒店开房?”
简月:“我们已经把酒店的内部监控拿回来了,小冉正在根据赵海升登记入住的时间排查录像,很快就会有结果。”
小党在会议上保持安静了大半晌属实不易,赶紧抓住机会解封自己的嘴:“字条里提到的女孩儿难道是李紫暇?”
简月:“如果李紫暇真的和赵海升存在暧昧关系,字条里提到的女孩儿有可能是李紫暇。”
沈冰道:“假设真的是李紫暇,那赵海升就是死于复仇。”
洪途:“沈哥,你说谁向谁复仇?”
沈冰:“李紫暇还没成年,她和赵海升的关系是丑闻,或许还是被赵海升逼迫。或许有人想为李紫筝复仇,所以杀死了赵海升。”
洪途一如既往的崇拜他:“对对对对对。”
周行却说:“不能这么武断,也有可能是有人利用赵海升和李紫暇的丑闻威胁赵海升见面,出于其他原因杀死了赵海升。”
简月点点头,道:“不过凶手不劫财,也提前准备好了雨衣和凶器,偷袭赵海升时也很果断,明显是冲着赵海升的命去的。这样的行为的确是报复性谋杀。”
简月一手撑着下颚,一手把玩着手里的圆珠笔,把圆珠笔夹在指间转来转去,默默转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想起一件事。”
周行:“什么事?”
简月:“去年三月份,人大一个叫陈泳的研究生到派出所报案,称赵海升在饭局上对她有不规矩的举动。但是她报案的当天下午就撤案了,理由是她患有抑郁症和妄想症,饭局上的事没有发生过,是她幻想出来的。”
派出所没有立案,支队的刑警对这件事也就无从得知,周行问:“后来呢?”
简月道:“一个星期后,陈泳跳楼自杀了。”
警察们不约而同的陷入沉默,只有沈冰表现的不痛不痒,道:“容我阴谋论,如果陈泳说的是实话,那赵海升就是惯犯。而且赵海升有钱有势,他稍微费点心思就能把这件事压下去。”
简月:“不过陈泳的确患有精神病症,只是她已经死了,我们没办法向她求证当年那件事的真假。”
沈冰道:“她总会有朋友和家人,或许有人和我一样怀疑赵海升真的在饭局上侵犯她,并且一直记得她,也一直在找机会为她报仇。”
洪途就像沈冰的捧哏:“对对对,有可能啊。”
一桌人讨论出了眉目,都把目光投向周行,等周行下命令。
周行仍在研究那张字条,不错目光地盯着字条,道:“目前两个方向,李紫暇和陈泳。这两个女孩儿的亲友是我们的排查范围,不排除有人想为他们报仇,所以杀死赵海升。沈冰负责陈泳,简老师负责李紫暇,起底调查她们的人际关系,明天我要看到嫌疑人名单。”
简月把自己的任务记在笔记本上,写完放下笔,转头看着沈冰:“我让洪途把‘208宿县连环杀人案’的资料拿给你,你看了吗?”
沈冰道:“看过了,我和洪途在接到周队电话之前刚从刘丹丹家里出来。”
简月稍一回忆:“是那个幸存者吗?”
沈冰道:“对,她给了我们一点线索。”
周行听到这里,终于把吸引他全部注意力的物证照片放下,看着沈冰问:“什么线索?”
沈冰从兜里拿出那张纸,展开了放在桌子正中间,道:“刘丹丹想起了一个图案,但是她不记得这个图案具体是什么东西。”
简月拿起那张纸看了看,然后递给周行,周行看完也不得其解,又递给一名女警,道:“查一查有没有和这图案类似的商标什么的。”
女警:“是。”
简月道:“她还是想不起来凶手的脸吗?”
那张纸轮了一圈又回到沈冰手上,沈冰细心把纸叠好:“对,她想不起来。不过我让骋——”话说一半,他突然停住了,侧过头看了看简月,“我让简骋帮忙为她做心理疏导,也许能治好她的心病。”
简月扬眉,着实有点惊讶,因为简骋对除自己涉入的命案都没有兴趣,也从来不乐于助人,他严格要求自己的病人不是在某桩罪案中的得到的心理障碍或疾病。因为他会忍不住和制造这桩罪案的凶手“攀比”,思考自己如果是凶手,将如何做到更好,至少不会留有活口逃出生天到他办公室接受治疗——这简直太没用了。
简骋竟然会答应帮助刘丹丹,这让她很意外。
周行问:“是简老师的弟弟简骋吗?”
沈冰道:“是的,我的侄女儿就在他那里接受治疗,他是个很优秀的心理医生。”
周行便对简月说:“那就辛苦你们了。”
简月只能笑笑:“不辛苦。”
门被推开,师小冉捧着电脑走进来:“老大,我在酒店内部监控里找到李紫暇了。”
她把电脑连上投影仪,开始播放截取好的监控录像:“这是八月十三号的录像,赵海升预定了当天酒店房间,在晚上六点四十分进入酒店。你们看,三十分钟后,李紫暇就出现了。”
录像里,晚上七点十分,酒店大堂出现一个身穿黑裙披着长发,身材纤瘦的年轻女孩儿,她戴着口罩和帽子,像是生怕被人认出,快速走过大堂进入电梯。画面一转,接上了楼道监控,电梯门开了,李紫暇从电梯里走出来,很有目的性的沿着楼道往前走,停在1702房门前。她敲了敲门,房门开了,身穿酒店浴袍的赵海升出现在门口,牵着她的手把她拉进房间里。
视频播完,师小冉道:“1702是酒店为赵海升常年预留的房间,他每次去酒店之前都会嘱咐酒店方往房间里喷洒他指定的香水,放置他指定的道具。”
洪途傻呵呵的问:“什么道具?”
沈冰锥子似的目光朝他削过去,他闭嘴了。
周行也瞪他一眼,对师小冉说:“继续。”
师小冉:“酒店的工作人员对李紫暇有印象,说她经常去酒店。”
简月问:“赵江明和赵溪川也常去酒店开房,他们约见的对象也是李紫暇吗?”
师小冉愣住了,鼻头竟然渗出汗珠:“这,我,她……李紫暇和赵江明赵溪川也有暧昧关系?”
简月淡淡道:“有钱人的性生活丰富多彩,共享性伴侣对他们来说很平常,李紫暇既然都和赵海升发生了关系,也不会避讳赵江明和赵溪川。”
师小冉工作年头少,所见奇闻异事不多,简月这番话让她当场傻住了。
周行耐心极好,给她时间自己消化,向其他人问道:“现在的问题是李紫暇的母亲马玉琴知不知道女儿和赵海升的关系。”
洪途道:“她妈应该不知道吧,不可能会有纵容自己未成年的女儿和一个老大叔胡搞的母亲吧。”
周行看向简月:“简老师,你说。”
简月垂眸深思着,过了片刻才说:“马玉琴很尊敬赵海升。”
这句话有两种解读;马玉琴很尊敬赵海升,如果知道赵海升和女儿的关系,她未必会尊敬赵海升;马玉琴很尊敬赵海升,是一个女人对一个拥有权势和地位的男人的崇拜,崇拜到就算献出自己的女儿,也依旧尊敬赵海升。
周行在心里解读出她话中的含义,不过他心里更有一层怀疑:“那么马玉琴和赵海升是什么关系?”
师小冉刚接受了李紫暇和赵家三兄弟全都保持性关系的奇闻,又听到周行抛出新的异事,她刚刚重建的心理承受力又被人釜底抽薪,再一次傻了。
简月看着周行,给了他一点提示:“马玉琴经常在赵海升家里留宿,她有一间自己的房间。”
周行立刻对洪途说:“带人去赵海升家里,搜马玉琴的房间。”
洪途早坐不住了,一把将小党薅起来,两个人呼呼通通的跑了出去。
周行又问师小冉:“白富城附近的监控查的怎么样?”
师小冉擦掉两颊的汗,脸色灰暗了许多:“白富城内部没有装监控,我根据沈哥发现凶器的垃圾桶为中心,往外找最近的公区摄像头,把时间框定在赵海升四点到五点之间,结果在三湾路大路口发现了这个。”
她哒哒哒的敲了几下键盘,投影墙上出现被定格的视屏画面,是人来人网的人行道,其中一道扁扁的人影被她放大,做清晰处理。
“沈哥说凶手应该带着能装下凶器的包,我就重点找背着比较大的手提包和挎包的人,四点到五点之间段之内被摄像头拍到的背着包的人只有三个,其中一个人我觉得有点可疑。”
说着,她把人像摘取出来,一层层做清晰化处理,最终呈现在警察们面前的是一个女人清晰的侧影。
简月目光一亮:“马玉琴?”
这个女人穿一件蓝色碎花裙子,提着一只十来寸长的布包,抬着手站在路边打车,入境了大半张侧脸,正是他们刚才讨论的马玉琴。
马玉琴的现身让在座的警察们很激动,沉闷了很久的会议室顿时热闹起来,纷纷提议现在就去拿人。
周行还是那么冷静,他把散在自己面前的照片一张张收拾整齐,又把照片交给离他最近的一名女警,才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道:“沈冰和小侯跟我走,其他人可以下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