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书名:二五年华 作者:虫鸣 本章字数:6130 下载APP
云舫回去后便发现在路佳走时,把屋里能砸的东西全砸了,他只得收拾了一遍,又打电话让别墅那边的工人整理妥当,然后便进厨房做饭去了。他想着先哄着沐阳回家吃顿饭,再带她到别墅,告诉她:若是不愿意见到自己,那么就先住别墅,他不会经常去烦她。也跟她说:可以去工作,她也可以比较选择,如果遇到更好的人了,那么他也会放弃的。
他将菜洗好了正要切,公司打来电话,说有些紧急事情需要批示。他看时间还早,去公司处理完再回来,也赶得及。
到十点左右的时候,事情处理完了,正要离开,施容打来电话,问他婚还结不结。
“结什么婚?”云舫烦他问这个,语气很不好。施容又问路佳的去处,云舫压抑的火气窜上来,开口便骂道:“别再跟我提那个女人,她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她不愿见我?笑话,我又愿意见她了,她最好是这辈子都别出现在我眼前了。”
云舫明知道不能将这事儿怪到路佳头上,但想到昨晚沐阳那个样子,他骂了自己多少遍,但施容一提到路佳,便克制不住火气地迁怒一番,随即连施容也不想搭理,挂了电话。
而站在办公室外的沐阳揪紧了胸口的衣服,脑子里轰轰地响。她捂着嘴拔腿便跑,眼泪一路地掉落,员工好奇地看着她,她也顾不着丢脸了,索性拿开了手,大哭着跑出去,前台小姐喊了她两声,她也不理,下楼便拦了辆出租车坐进去。
云舫将文件收拾好便出了办公室,经过前台时,前台小姐叫住他说:“刚刚李小姐来过了---”
云舫面色一喜,忙问:“她人在哪里?”
“她已经走了,难道总裁没见到她?”
“见到了我还问你哪儿。”云舫很急的问。
“她来的时候只问了我您在不在,您也说过李小姐来不必通传的,她就自己上去了,奇怪的是上去没几分钟,她就下来了,还是---”前台小姐想了想,还是有必要告知云舫。“还是哭着跑去的,好像很伤心。”
云舫只纳闷儿她到了为什么不进去,而且上去的时候好好的,下来怎么就哭得伤心了。他立刻想到了那个电话,当即便追了下去,可大门口哪还有沐阳的人影。
他去了公寓,敲破了门也没人应,他也给沐阳打了手机,已经关机了。
沐阳想离开这个城市,立刻离开。她去了那边的家收拾好行李,云舫买给她的一样也没打包进去,经过厨房时,她看到泡在水池里的青菜,把腕上的表摘下来扔到水池里,心里忿恨地想:骗子,就是个骗子,耍那么多花招没有一个是用真心的,你巴不得我滚远点,以为我会缠着你,赖着你么?
她拖着行李箱出门时,还是回头看了一眼整间房子,只那么一眼,她的心里又凄凉得要哭了出来。
云舫在小公寓等到第二天早上,连饭也没敢去吃,怕一离开,沐阳就回来了。他或蹲或站地等到深夜,沐阳仍是没有回来,他还坚持着,但一天没吃东西,腿已经发麻了,只好不顾形象地靠着门边坐了下来。
天亮时,他才抱着一线希望回到家里,并没有找到沐阳,却发现了被扔到水池里的表,还有衣柜里她自己买的几件衣服不见了。他一屁股坐到床上,颓丧着一张脸,一坐又是一天。时雨因为公事打电话给他,怎么也打不通,便打到了施容那儿。
施容到他家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早上。云舫只剩半条命了躺在床上,嘴唇苍白干裂,乱糟糟的头发明显是被用力抓过的,一双眼睛空茫的读不出任何讯息。他就像是个快死了的人,施容跟他说什么都不理。
“连你也成这样了,都说了那些女人是不能喜欢的。”施容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叹了口气道。
云舫终于侧过头,狠瞪了他一眼,原本是想叫他滚开别来烦自己的,但出口的话却变成了---“还不是你惹出来的?你昨天不打那个电话,她也不至于误会---”
此时的他恨所有将沐阳逼离他身边的人,包括他自己,他自厌的情绪使得他看所有人都极不顺眼,他不是这般不理智的人,然而现在连说话的气力也没有,更谈不上冷静自处。
沐阳去银行取了两万块钱出来,她原本是想取十万的,钱越多,生活就越有保障,但她又想,若是今天拿了他十万块钱,到哪天她的钱花光时,或许还会因为钱而回到他身边。她不是没有生存能力的,两万块钱够她坚持到找到工作为止。
取完钱,她便到银行里新开了个户头,把两万钱存进去,然后把云舫的那张卡掰成两半扔到垃圾桶里,又订了到武汉的机票,决定在那里开始新生,把云舫彻底忘掉。
云舫身体刚好便飞去了沐阳的家乡,他知道沐阳性格倔强,即便是唯一的依靠崩塌了,她亦不大可能回家去求父母。如他所料,李家只当云舫是因为公干才来了这里,热情地接待了,但整整一个星期,云舫在滨海市的公务已经不能耽搁了,沐阳也没有回家。他迫不得已地回了滨海市。
阴错阳差的,他离开的第二天,沐阳便回家了。在父母诧异的目光下,她终是说出了跟云舫取消婚约的事实。钦显夫妇大为震惊,李家独生女与“荆楚药业”新股东柏云舫结婚的消息早已是满城风雨,李家自然是不可能因她一句话便将婚宴取消,当即便要打电话给云舫,沐阳威胁说:“你们要打电话给他,我就去死。“
电话没打,夫妇俩只当是吵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想通了自然不会胡闹了。然而,事情远不如钦显夫妇想的那般简单。
沐阳原本计划的是当只鸵鸟,去武汉躲起来,与云舫分手的事便由他去跟父母解释,她只管躲个一两年,父母不再责怪她了再回家。她到武汉租了个小公寓,日用品采买齐全,便开始在网上投简历。由于她在滨海市的工作经历还算丰富,不久便有家科技公司聘用了她。
一个新的环境,也容易让人产生希望。沐阳又如一年前下班后回到公寓里,给自己做晚饭,吃完饭后看看电视,她也从市场里买来了各种花卉,阳台上姹紫嫣红,顿时热闹起来。她平静得仿佛过去的一年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虽然如此,她仍然会想念云舫,想的时候含了几丝恨意,然而她又这样跟自己说:不要恨他,恨他就会影响我现在的生活。
越是如此,她想到云舫的频率却越来越高。若她一闲下来,但凡她目光触及,伸手触碰到的任何一件事物,都被她拐上一百八十道弯地与云舫联系起来。她十分地表里不一,嘴上说着一定要忘了云舫,心里却总是将自己与他联系起来。一部破镜重圆的电视剧,她从头看到尾,找出一些相似的情节,结局是皆大欢喜,她便感到安慰。
她清醒的时候也问自己,是否真的希望和云舫的一切都成为过去,往后再与另一个人结婚生子,她也想过很多年后的某一天,她和云舫牵着各自的孩子相遇的情景,只要想想,她便觉得痛苦不堪。
她终于肯承认,对于云舫她根本没有死心,也不可能死心,尽管云舫曾对别人这样绝情地说起她:别再跟我提起那个女人。
她一直怀疑,若是云舫愿意找她,或是来求她原谅,她的回答极可能是:给我一点考虑的时间。然而云舫并没有来找她,报纸上也没有寻人的消息,无论是云舫还是家人,都没有一点消息。此时,她便只能在街头幻想,云舫从某个转角处走出来,与她迎面相撞。类似这种幻想,她几乎是刻意的,有时她会以为自己患了妄想症。
女人失恋后是不是都如她一般,她不清楚,但她却能分析出自己的心理,无非是因为不甘心,受了多少委屈才与云舫确定了结婚,他给了自己那么大的伤害,应该是要向她乞求原谅的,她则是要他滚得越远越好,却想不到结果竟然是他不待见她。
分手的恋人,只要他还活在这个世上,只要他还在这个世上某个角落里活得好好的,你就没办法原谅他不再爱你。
尽管她如此的矛盾与不甘心,却始终坚持住了没给云舫打一个电话,许是要保留些尊严,亦或是想顺其自然,无论他有多负心,无论她多没出息地想念他,她不必要刻意地去忘记那段感情。如果是真爱,何必去在意他如何对待自己,爱情也可以是一个人的事。
同事问起她是否有男朋友,她总是笑着摇摇头,心里坦然的想:有个很喜欢的人。
生活总是充满了希望的。沐阳对于自己的现状,只能用这句俗得使人起鸡皮疙瘩的话来安慰。然而,命运总是狡猾地使你看到一线曙光,当你朝着那线曙光勇往直前的时候,又冷不丁儿地绊上一脚,直直地坠入深渊。
半个月后,不再沉溺于往事的沐阳才惊觉到身体不大对劲。对食物的喜恶分了两个极限,爱极了软软糯糯的点心,若是家中没有,哪怕是躺上床要睡了,她也要披衣起床,去夜宵摊上买回来吃。豆腐鸡蛋或是肉类,她则是见到就恶心。工作时心神不宁,精力不济,常常因莫名地焦虑而失眠。
这种状况已严重影响到她的工作。她想到了那种可能---离开滨海的前几天,因为路佳住在他们家,她和云舫温存也是在深夜,半梦半醒间云舫只剩原始的冲动,她也想着两个就要结婚的人,便没做任何的防护措施,
她向经理请了假,惴惴不安地去了医院。
从妇产科出来,一纸检验结果如是判决书,她仿佛被人关进了黑屋子,一双无形的大手又突然从背后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她顿觉天旋地转,惊恐,焦虑,无助,绝望,在各种糟透了的情绪当中挣扎得筋疲力尽,希冀能如之前般,寻得一线希望,然而,无论如何,没有一条活路可走----
当然,指的是她腹里不到两个月的孩子。
她完全没有防备,更没有主张,短短几天,她憔悴得不成人形。若是留下孩子,势必得回滨海去求云舫,但她做不出这样的事,她也无法想像独自一人带着孩子承受别人的异样眼光,且她的收入并不能使她当个体面的单身妈妈。
拿掉孩子,但凡一个有点人性的女人,做出这样的决定都是痛不欲生,且羞愧难当的。以往或许还能与路佳商量,多个人给予她支持或安慰。而今,若要她一个人去医院,躺到冰冷的手术台上,这比杀了她自己更难做到。
她不能那样做,当她从恐慌中回神时这般想。尽管孩子不到两个月,她却在坐立或睡觉时对腹部小心翼翼地保护起来,这或许是出于女人与生俱来的母性。她心里怨云舫,怨自己,却不怨这个孩子。
也是在这么一刻,她静静地坐在公寓的小床上,托腮望着窗外的那轮月亮,她的心思也再清晰不过---拿不拿掉孩子都一样,她不可能流产后,或是带着一个孩子嫁给另一个男人。她的人生走到这里,没有人比她更失败的,不如---她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不如厚着脸皮求他们帮忙带着孩子,等她的收入有所增加,并稳定后,再接了孩子回来。
主意一定,她像是有了一种新的力量,对未来无所畏惧的力量。
这种力量却被钦显夫妇的惊慌击得粉碎,连日来他们的劝说和追问,使沐阳终于决定了与他们摊牌。
晚饭后,沐阳打发了小保姆出去。一家人坐在客厅里,李成辅和沐阳分别坐在两头单人沙发上,钦显夫妇坐在中间。沐阳看着神色疑惑的父母跟爷爷,她定了定神,小声地道:“我怀孕两个月了。”
钦显夫妇震惊地望着她,尔后又与李成辅对视一眼,钦显面色微怒道:“你们没结婚就---”他说不出口,虽然这些事情他与玉清都设想过了,真正听到时,仍是为女儿的不自爱感到失望。“那你还闹什么分手?我立刻打电话给云舫,这个星期内,你们把礼给办了。”
“我不跟他结婚有我的原因。”沐阳的手狠狠按在脸上,用掌心揉搓着,搓得脸发红。她知道父母不能理解她,但她没想过要以出卖云舫来获得理解。“我不跟他结婚,这个孩子我也要生,生下来后让不让云舫知道我还没有打算,但现在我是一定不会见他的,他也未必希望见我,爸爸、妈妈、爷爷---”沐阳哀求地望着他们。“就当是我做错了事,你们原谅我,也帮我这一回好不好?”
“沐阳!”玉清忙站起身,一脸骇然地坐到沐阳身边。“你们到底是怎么了?云舫前两天回来还好好的,怎么你突然地就不想结婚了?”
她哪里问得出来什么。沐阳因为云舫来过,却没有说起过与她已分手而感到怨忿,她气得眼里泪花打转,当初坏心眼儿的是他,如今这分手的事儿却推给了她来解释。若他对自己有丁点儿感情,也不至于这般没担当。
她气云舫,更气自己的母亲说出“怎么你突然不想结婚”的话,好像都是她无理取闹。他们不站在她的立场上考虑,若是能和云舫结婚,她又何必回来求他们帮忙。
她坐在那里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快咬破了,玉清仍在追问到底是什么原因。沐阳抬起脸望着对面微怒的钦显和沉静的李成辅,她突然觉得自己回来求家人的念头十分荒唐,但话已说到这儿,她也免不了有豁出去的心态。
“婚不能结了,你们也别想给云舫打电话,没准儿他现在正烦着我们家谁打电话给他,不管怎么说,我是走投无路了才回来求你们的。”她放到膝盖上的手抓着裤管子,给自己又增了些勇气才道:“希望你们可以让我在家里住到孩子出生。”
玉清抓着沐阳的手一用劲,使沐阳吃痛地低哼一声。钦显此时也站起来走到沐阳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如同她是个从哪儿窜进来认亲的不速之客,厚颜得使他恨不得刮她两耳聒子。
玉清到底是心疼沐阳,见钦显的神色知道再这样下去,沐阳免不了地要挨上一顿。她忙拽着沐阳的胳膊劝道:“你听你说的什么话?要结婚的人哪能这样闹脾气的,往后你们是要生活一辈子的,就你这样,那还不是动不动就要离婚,再说---”玉清顿了顿,又似威胁地道:“再说不结婚怎么能生下孩子,你要真不想结这婚,去把孩子拿了,女孩子家的名声经得起几个说的?”
沐阳听得心里狠狠一沉,她想过父母不可能同意她与云舫分手,却没想过他们要她拿掉孩子。再怎么说,孩子跟他们也是亲生血缘。她看着仍是沉默不语的李成辅,突然明白过来,冷冷地问道:“你们担心的到底是谁的名声?”
钦显因为沐阳的冥顽不灵已是怒不可遏。“你问谁的名声?我活到这么大把年纪也没给你爷爷丢过脸,留过话柄,谁知道养出个女儿倒是来惹事儿了---”
沐阳也霍地站起身,眼睛无惧地盯着钦显:“说来说去,你们不都是怕我坏爷爷的名誉,也就是说,就算云舫是个骗子,只要他现在体面,我为了爷爷的名誉,也该跟他结婚。”
“云舫哪点像个骗子,就算他是,也怪你自己跟他,跟他---”钦显气得口不择言。
“行了,两个都说出些什么话?”玉清忙打断他们,拉回沐阳,柔声劝道:“沐阳,你别任性,云舫是你自己带回来的男朋友,左邻右舍都看着呢,你说你要是不结婚,又生下个孩子,别人指不定说出什么话来糟蹋你。”
“我是无所谓,要糟蹋随他们去。”沐阳又看了一眼李成辅,冷笑道:“只是我有再多勇气,再坚强也不行,怎么被糟蹋也不能连累了你们的名声。”
至此,她已明白,父母不可能给她任何帮助。她垮下双肩,头垂得低低的,往楼梯边上挪了一步,手搭上了扶手,才回头跟玉清说道:“妈---我是你教出来的,从小就学会做家务,学会孝顺,学会照顾家人,你也常说:迟早哪天会到别人家里,什么都不会做是不行的。活了二十几年,我才知道,每个女人的归宿不一定是结婚,嫁个好男人也不一定就会幸福,妈---你害了我,我不该因为你那些传统观念就急着结婚的,现在我后悔死了。”
她说完抹着眼泪,蹬蹬蹬地往楼上去了。
三人面面相觑,玉清被那样一番指责,眼里噙着泪,钦显有些六神无主地跟李成辅说:“爸,您看是不是给云舫打个电话?”
“谁也不许打。”李成辅声音镇定地重复。“谁也不许打,谁也不许去逼阳阳。”他说完也上楼了,留下闷声不吭的夫妇两人。
夏季的天亮得早,才五点多钟,青黑色渐渐地淡去,天方一条明线朝窗户撕了开来。顷刻,地上的事物都清晰了。这时还是静静地,车和人都还未出门,地上只有花草,树木和石头,嫣红的,碧翠的,连那石头的灰色也都分得清了,沐阳才提着前两天带回来,还没拆开的行李,轻手轻脚地出了门。落在她身后的书桌上有张纸条,天更亮了些,能看清纸条上的字---
这里仍然是我的家,希望我可以早点回来。
她拖着沉重的行李箱,也是如今她全部的家当,回身看了眼青砖院墙,暂时,她没有家,也没有依靠,她所拥有的,只有一箱子朴素的衣服,一张去武汉的机票,和一个前途未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