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四章 棋子摆上盘,自能为我用

书名:尚宫 作者:云外天都 本章字数:4562 下载APP
宗人府的狱吏自是与别处不同,知道里面关的人非富则贵,今日虽身陷囫囵,但如有一日出去了,便又是叱咤风云的人物,所以这里的狱吏,自不敢对牢里的犯人稍有微词,更何况她见到我被关押不到几个时辰,既有人送被,又有皇后亲自的查探,便侍候得更加殷勤起来,听闻我素有风湿之症,便使人去尚宫局煨了药汤,提来给我饮。
  时光飞逝,转眼过了一日,我问狱吏,外面的雪下得多大了?
  她告诉我,差不多一尺来深了。
  想来今日天寒地冻,所有的人都呆在宫内取暖,我这件案子要押后了罢?
  天气实在寒冷,狱吏便叫人搬多了两个火炉摆在我的牢房两角,屋子里顿时暖和起来,虽然四面通风,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凉意。
  我正煨着瓦罐饮下尚宫局制的热汤,就听牢门之外有人传音:“皇上驾到。”
  狱吏听了,自是一咕碌的滚了落地伏首磕头,我见尚没见到夏候辰的影子,把手里汤羹里面的残汤一饮而下,这才随既跪下。
  牢狱的地面到底比不上宫内平整的青石白玉板面,粗糙的石板上菱角未除,穿过厚厚的棉裤,刺得我的膝盖生疼。
  我听到近处铁门被打开的声音,呱嘈刺耳,让人牙根发酸,眼角望见白色裘狐袍子的下摆,揭开的袍子下面露出一角明黄靴子,靴子上有湿迹,想是踏雪而来。
  夏候辰终是来了,他怎能不来,皇后为他除了宫内最大的隐患,还让他置身事外,让所有悲怒的太后外戚把痛恨的矛头指向我,让天下间所有人都以为太后死于一个名不经传的妃子的手里,我想,他应该感谢我才是。
  “你这屋子里倒也暖和,竟然不像个牢房了。”夏候辰的声音冷过窗外飘过的大雪。
  我心中升起一种由然的怒意,我依旧在他眼里一文不值,既便我成了他们的替死鬼,可他是皇上,天下之土,莫非黄土。一想及此,我便心平气和起来:“皇上,皇后娘娘体恤臣妾,叫人送来了暖具。”
  听了这话,他沉默了半晌,才道:“起身罢,地下寒冻。”
  我忙爬了起身,尖刺咯着的地方隐隐作痛,虽竭力保持仪态,也不禁打了个趄趔,随眼望去,却见夏候辰伸出了一只手,仿是要扶我一把一般?
  再看过去的时候,他的手已袖在了背后,也许我看花了眼罢?
  康大为站在铁门外等候,这时插言:“皇上,那些东西可叫奴才搬了进来?”
  夏候辰冷冷的道:“不必了,她这里够多的了。”
  我左右看看,我这牢房里最多的,不过是暖炉,他叫人搬了暖炉给我?我不敢相信,转眼却释然了,他终还是有些感激我的,能让我在身死魂灭之时去得舒舒服服,这是他最大的仁慈吧?
  他既没叫人搬了进来,我就不便向他叩头谢恩,除却此事,我却不知该做什么了,如若是一般的妃嫔,处于这种地步,必向他哀恳求饶,大呼冤枉,可我在宫内多年,一切因果皆已看得透澈,我既被他们当成这样的棋子使用,便注定了是一枚弃子,再多做哀求,只会白费体力,良久,我才憋出一句话:“多谢皇上还曾记得臣妾。”
  他皱眉道:“无论什么时候,你见了朕,都是一幅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朕的到来,让你这么为难?”
  我垂首道:“皇上,臣妾没有心不甘情不愿,也不敢如此,皇上思虑过多,看错了罢?”
  他冷冷的道:“朕有没有看错,容不得你来评价!”
  我想这人倒也奇怪,不谈正事儿,专跑到牢房之中找我的喳儿来了?为这些无谓的事倒尖酸个没完,却不知为何?
  我道:“臣妾如今是个罪人,值不得皇上前来探望,狱内浊气颇多,臣妾怕熏了皇上。”
  他向前一步,站得离我极近,几乎让胸膛撞上了我的鼻子,我要强忍住才不会后退,他手一伸,一把捏住了我的面颊,我只感觉面颊上几根手指寒冻如冰,他的触碰已让我无法忍受,我挣扎着摆动面颊想摆脱他的手指,心想过不了多少日子,我便可以永远摆脱他,不用再忍受他的折磨与喜怒无常,一想及此,这时常惹怒他可不划算,我算停止了挣扎,将眼角逼出些泪水:“皇上,臣妾已处于如此境地,怨不得别人,只怨臣妾平日不会做人。”
  他松开捏在我脸上的手指,轻声道:“宁昭华还是不明白,宁昭华的一张脸虽能隐藏所有的事实,可旁人却没有你这本事,皇后昨晚由宗人府出去之后,神情便大不相同,朕稍一问,她便和盘托出,朕还想着怎么样救你,看来不必了!”
  我一惊,眼泪便收了回去,望着他,只见他眼中隐有怒火,仿佛想啮人而嗜,他到底知道了多少?我脑中急剧的思想,皇后不是这样蠢笨的人,不会像他所说和盘托出,最多告诉他我身入牢狱的真实情况,看来,他是想诈我?
  要不然他不会这么多废话了。
  一想及此,我便定了定神,就想伏地请罪,他却下子拉住了我的胳膊,我只感觉而胳膊一阵痛疼,抬眼望去,他的眼神狠利之中夹杂着一丝忧伤,仿若地上滚过涛天的洪水,而天上却下着绵绵春雨,我心下一动,便道:“皇上,臣妾与皇后一向交好,皇后为了后宫平和,最终最不得不舍弃了臣妾,臣妾并非不感觉心痛,只不过臣妾生活宫中日久,宫里头是个什么地方,臣妾自小就知道,所以,臣妾求皇后让我去得舒服一点,想不到徒惹皇后想起以前的姐妹情深,让皇上担忧了。”
  我试探着把这番话说出来,想看看夏候辰对我们的秘谈到底知道多少。
  他松开我的胳膊,站直了身子,负手而立,抬头望远处那永远也下不完的大雪,既便在牢房里,也仿佛黄山之松,泰山之岳,带着逼人的气势:“宁昭华,宫里头不旦是你一个聪明人,也不单单只有你一个生活在此这么多年,望你到头来,可别聪明反被聪明误!”
  闻弦歌而知雅意,我终于明白,他并不是很清楚我与皇后到底谈了些什么,只不过皇后可能露出了异样,让他产生了怀疑罢了。
  为今做的,便是要打消他的怀疑,我黯然道:“皇上,臣妾生世本如宫墙之柳,为求生存之路只得左右逢源,如最终能帮得了皇上,望皇上看在臣妾蒙负污名身败名裂的份上,给臣妾一个全尸,如若可能,请皇上将臣妾的尸体送往臣妾的家乡,好生安葬,臣妾在生之时不能命运多怪,只望来世能和健安康便好。”
  夏候辰听了,猛地转过身来,逼视着我,忽尔失笑:“原来,在你的心目中,朕一直是这样的人,你便是朕舍弃的棋子?”
    我垂首不语,心中奇怪:我的价值已被利用殆尽,他又何必惺惺作态,再摆出一幅沉痛悲愤的模样?皇后口里的他,才是真正的他,为了平息太后这场风波,我便是那抛出去的替死鬼,这一层我早已知道,宫中争斗,莫不如此,既然我棋差一着,陷入如此的境地,我唯有接受这样的结局。
  他见我垂首不语,忽地走近了来,我未来得及躲闪,便被他抓住了脑后未曾梳好的长发,他把我有头固定不动,将脸孔对准了我的,冷冷的道:“有的时候朕真想把你的胸膛扒开来了看,瞧瞧这里面到底有没有心!”
  我的头被固定着,他脸宠离我越来越近,我闻得他的鼻息之间喷出的气息,略带薄荷的味道,想是今日饮了汤水才过来,我不明白他气些什么,照道理讲,他既给了个弃子的身份给我,他是皇上,君要臣死,臣便不得不死,我们大家都明白,太后身亡这件事,始终是要个人承担的,我既无家族牵累,更兼在宫内份位不高不低,与太后又有莫名的恩怨,自是我才是这个最好的棋子,我都坦然接受了,他又何必再怒气冲冲的?是不是因为我未向他大呼冤枉,未眼泪涕加的求他做主,他便少了很多的乐趣,所以才心中备感不快?
  这我可装扮不出来,在我听了皇后传递给我的意思之后,明白这也是皇上的意思之后,还让我扮出对皇上失望的样子,这种难度可是超乎想象,我从来没对他期望过,又何来失望,他如今的种种做法,我反而认为这才正常,才是坐于龙椅之上的夏候辰的正常做法。
  我缓缓的答他:“臣妾有心,心始终是向着皇上的,无论皇上要臣妾做什么,臣妾唯有竭尽全力的去,既便是没了自己一条性命。”
  他那装腔作势的愤怒,已让我略感不耐,心想你这人要求也太高了一点,既把我当成了弃子了,却还要我表现出伤心绝望的形态,以表示对你的不舍与情深?我宁雨柔虽从小生活在宫内,见惯世态炎凉,也习惯于世态炎凉,这里人的人人惯会虚伪作假,但我与皇上的情意本没达到那种情态,临死之前,还要我假装一把,让他心里舒服,我想,夏候辰,你可真难侍候,还好,再过多不少时日,我便不用侍候你了。
  但为了避免在这最后关头不出什么毗露,我只得垂首不语,静等他的发落,想想这牢狱之中气味颇大,我这牢房虽增添了几个火炉,却依旧四面透风,想来他怎么样,也不会用那样的手段来的惩罚我罢?
  只要他不如此,我便没什么好惧怕的,我已如他所愿,做了他想要的棋子,人至义尽,再为自己打算,便也是理所当然,他没有丝毫感激恩惠,反而继一惯的尖酸刻薄,这样的夏候辰,已让我心神疲惫。一想到不久便可以摆脱了他,心想这时他再怎么样对我,我也只得忍了下去。
  想起他不喜欢我扮笑,便神色淡淡的道:“皇上,臣妾一向知道自己所处之位,从未敢有半分奢望,皇上在此事上看重臣妾,是臣妾的荣幸,臣妾当不辱使命,不会攀连其它人,所有罪责臣妾一力承担……”
  我自认为这翻话说得颇识大体,他再怎么样,也会略有感动,试问里头有哪一位宫妃颈向横刀淡然受之?
  听了我这番话,他良久没有出声,却转过背去,留了个背脊给我,因他已着孝服,不知怎么的,我倒从中看出了些许沧凉的味道,心却更是不耐,虽我在宫里多年,这里面的虚伪早已学得完全,可夏候辰却更是此中高手,他如此做作情态,非要我在他面前表现出对他绝望不舍,他才满足?他想做明君,圣君,自是当着众人的面才演的,此处四下无人,他又何必强作要求?
  连日来的剧变,我虽在困境之中求得生存,把握住了一二生机,但连翻用脑,却已疲惫不堪,便想求得清静,想想再用什么方法推皇后一把,在她没有查清事实真相之前便把事儿给定了下来。
  我也好脱身而去,在宫中多年,宫里面的生活教会了我怎么样在逆境中生存,怎么样权谋算计,但对这个地方,我却没有一丝留恋,在这里,以我的家势,永远只得居于人下,年纪若大,便会沉于宫墙一角,再加上夏候辰难测而喜新鲜的脾气,以后若新人入宫,我三五年不受宠,甚至于终生不受宠,都是常事,再加上皇后的敌意,既便我脱了今次的罪名,在宫里头已没了我的立身之地,如在宫内呆下去,我的一生,便看得清楚透澈了,白头妃嫔,独绣襦衫。
  如若出了宫,便是不同了,凭我的手艺,以及做尚宫之时打下的人脉,既便做个不出头抛面的商人,我也会如鱼得水,富贵荣华。
  我既已向夏候辰表了决心,他的目地便已达到,又何必再为难于我?
  我说出了这番话,却换来他长久的沉默,素白的身影如大雪之时挂满雪花的青松,一动不动,我惶惑而不知所措,不知道这场谈话该如何进行下去,难道真要我扮出个深情而绝望的表情让他获得心理上的满足?可既已说出这翻话,再让我如此的话,岂不是更让他心理添堵?更认为我假上添假?
  牢房内火炉炉火渐旺,银炭加于其中,燃烧起来无声无息,更无粉尘的,可这个时候,却不知为何,不知道哪一个火炉之中忽地爆烈一声,溅得火花四处,有几点尚溅到了夏候辰的素袍之上,他穿着的素衣显是蚕丝制就,不比得棉布,眼看着衣摆之处烧了两个大洞,我忙道:“皇上小心。”一边便找了狱吏留给我拨火钳拨动炉火,以求它正常燃烧。
  拨火钳由生铁铸就,拿在手里冰冷,却见夏候辰仿若没听见我的示警,却依旧站在炉边一动不动,这么一来,我便不好绕了他的身子前去拨火,眼看着那炉子里又哔拨了几声,溅出来的火花差点儿把夏候辰的衣服下摆烧成一个筛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