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后整个世界都会善待他。
万清早上起时，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丰富的早餐，昨晚不管吃完没吃完，东西都被收拾干净，洗好的碗晾在碗架上。
而且效率很高的，电饭煲旁边多了一个微波炉。
体贴到万清都以为被人监视似的。
回到公司，更是另一番监视之感，万清但凡站起来就能感觉有很多目光盯着他看，文件都去找凌月瑶签，偶尔有问他的设计细节，也让万清千万不要多动。
穆辰更是直接给他配了专门保护他的保镖，说抓不到凶手就先防着。
与其说善待，不如说，在把他当成小孩？
上了几天班，万清的工作比往常轻松一半，此刻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办公桌上用左手练字，门口站着一个像一堵墙威严正经的保镖，来找他的人也少了。
万清写几个字看一眼门口，不自觉很丧地想，原来他的生活这么无趣，以往都是事情多到做也做不完，天天神经质发作，生怕有事情没做完，如今可倒好，工作量骤减，这么无聊的日子竟然还要再过两个月。
沈珩的设计配套珠宝也会因为万清的伤无限期延后，一拖就会是一年，万清也不得不恨起那个把他推下楼去的凶手，实在是太耽误事了。
好容易熬到下班时间，万清练了三页字，签了两份文件，听了一个项目会议，实际工作为零。
万清就这样怀着沉闷的心情走向电梯，没有注意到走廊地毯的一角翘起，失重感来得措不及防，差点又摔了，还好那个保镖眼疾手快接了他一下。
保镖看上去很年轻，如果不是正装和很黑社会的墨镜加持，看上去也只有二十岁不到的样子，所以雇他可能比凌月瑶雇的全方位到位的家政要便宜得多。
穆辰说是关系好的一个老板介绍的，这孩子的身体素质可以，但是人很轴，说白了有点傻傻的，保护万清工作比较简单，于是就让给穆辰了。
“谢谢……”万清想着心事，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跟上来的，下意识抬起右手抵抗一下，却不小心动到手腕，钻心的疼让他很没出息地低呼一声，泪花瞬间泛了出来。
完全是生理性的疼痛，毫无理由地刺激着他的痛觉神经。
万清向来耐不住疼，越疼越抗拒，或许这也是他对沈百安有下意识恐惧的原因。
保镖只是虚虚扶住万清，一手稳着他，一手帮他固定住手腕，轻轻托着让他尽可能不要再动到伤处。
万清听他说了这些天第一句话：“不要动，缓一会儿就好了。”
声音低低沉沉的，有着少年特有的干净，也有令人安心的沉稳。
他低着头，耳畔绯红，似乎纠结了很长时间才默默说了句：“老板说，让我帮您做工作，画画，记录，保护都可以。”
万清想着他站桩站了五天的模样，困惑道：“那，为什么现在才说？”
“您没问，不知道需不需要我。”
“为什么现在又主动说了呢？”
“感觉，您需要我。”
万清无端生出不想拒绝他好意的想法，本想说的“你想错了”，一出口，却是：“会开车吗？”
保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驾照，“培训过了，会按您的要求来。”
万清扫了一眼，才成年三个月，比他想象中年轻太多。
“好，拜托你了。”
他没有拒绝的理由，任人护着他进了电梯，给穆辰发了条不要等他的消息，坐上了车。
“东湖小区……”
“我知道的，”保镖倾身帮万清系好安全带，“您坐稳。”
刚刚那一眼没有扫到他驾照上的姓名，万清低头盯着自己的固定护腕，问：“对了，可以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叶帷。”
叶帷开起车来小心翼翼的，不管被后面的车按多少次喇叭都坚持慢慢开，万清本想说他开快点无妨，前几天穆辰一心想着工作，来回五分钟那都是常态，叶帷却坚定说不。
“您的安全在我手上，不能出一点意外。”
好吧，这孩子应该就是轴在这里了。
赶上下班高峰期，到家时间比往常晚了十几分钟，叶帷按照万清的指示停到相应车位，他迅速地熄火下车帮万清打开了车门，万清还没拒绝，他就提前说道：“送您到门口。”
万清感叹，这年头敬业的人都被自己碰上了，苦尽甘来就是这种感觉？
他侧了身与人闲聊：“你住这附近吗？”
叶帷因为要开车，墨镜已经摘了下来别在胸前口袋，很漂亮很严肃的一张脸，只犹豫一秒，就报了个离这里几乎相隔两个城区的偏僻地方，只差两站就到郊区了。
万清和穆辰刚创业时租不到好的办公楼，对城西的便宜房子如数家珍，每天通勤时间三小时，那种苦日子，过了这么久依旧是记得的。
“留下来吃个饭吧。”
叶帷很有分寸地停在他家门口，将车钥匙伸了过去，“我的工作只到这里。”
万清没有接，知道强求不得，转而提了要求：“帮我画画吧，我试试你的水平。”
叶帷抬起颤巍巍的眼睫，乖觉点了头：“嗯，那可以。”
一开门，果然放在门口的花又换了几支，万清看不懂，但每天摆的都很好看，他贴在花瓶上歪歪扭扭写上的“谢谢”纸条也被收走了，他有种错觉，感觉今天的花比前几天的更华丽了一点。
他取出一双新的拖鞋，“进来吧。”
万清做每一个动作，叶帷都在身后小心护着，猛地一抬头，被他身后温暖的光晃了眼。
“画……”
车钥匙清脆放进收纳盒，“先吃饭。”
两菜一汤是很丰富，万清吃不下这么多，第二天又必被扔掉洗干净，每天这么吃真的很浪费。
万清不是没试过刻意藏起剩菜，可惜斗智斗勇失败，还会被藏菜地方放的小纸条训斥一顿，说吃隔夜菜对身体不好。
而且不管万清起多早，都没有见过那个家政，仔细想想，还挺害怕的。
“还，有人吗？”叶帷看见灯光，有些退缩地拽了万清的衣角，这倒是有点小孩样子。
万清笑笑领他进屋，“没有。”
“我这情况，请了个人做饭，这个点应该走了，别担心。”
叶帷害怕打扰别人的心情稍微消退了些，他的前老板房子比这大几十倍，可他踏进那里就没有这里这么紧张。
能看见的地方布置得很温馨，书架上满满的书本能看出有些旧了，里面的每个细节都很有家的感觉，即使他对家的印象很抽象。
万清打开保温菜罩，又是很新颖没见过的菜式，饭菜香味一下子飘散出来，“看来你有口福了。”
叶帷意识到自己在别人家乱看，被这一唤局促地缩起头，希望不会被当成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我应该不会吃了你吧？”万清把他拉到旁边，好像刚看见当初第一次来到城市上学的自己，又生起了些恻隐之心。
“不是，第一次被雇主当成客人……”他又红了脸，“您是把我当成客人的对吗？”
万清打开电饭煲，米饭粒粒分明，消过毒的碗带着点温热放在旁。
叶帷连忙上去拿碗盛饭，绝不让万清自己动，也不知道家政为什么不给盛好，他一只手多麻烦啊。
万清忍不住掩着嘴笑，拿下盛饭勺给他，“就是客人。我没有下班后强迫人加班的爱好，城西太远了，这楼上还有房间，等下我陪你买点生活用品。”
“我们有规定不能住在雇主家……”
“除非有特殊情况嘛，你每天要先坐三小时车再来送我去上班，下班回家都几点了，多累呀，这也是为了不耽误我的工作。”
不管人家答不答应，万清仰头伸手去拿筷子，叶帷自然是生怕他他摔哪里，看每个地方都觉得危险，先一步帮他拿了要取的东西，不知不觉就被万清科普了厨房物品的所有位置。
到坐到饭桌时，他的紧张感驱散了不少，心跳平稳了下来。
万清实在是太好说话了，和他遇到的人都不一样，说的话也让人根本拒绝不了，叶帷本就笨的嘴更张不开，万清说带他买洗漱用品，说给他铺床，说让他安心住着，他都犹豫半天，沉默以对。
统统被当成了默认。
“二楼有两个房间，你想住哪个？”
“都行，都行。”
万清指指客厅旁边挂着一个七彩牌子的房间，“可惜那里被我改成了画室，不然就让你住了。”
叶帷连声说不介意，抱着刚烘干好的床单被套独自去了楼上。
万清想帮忙，但他要是敢往楼上踏一步，必定招来叶帷凶凶的眼神，抗拒他做一切危险动作。
万清只好扶着楼梯扶手朝上看去，“我在画室等你，你铺好床下来就行。”
不料声音感觉还没飘过去，只听得哒哒哒几声，叶帷竟然走了下来。
“不，我说的是等下……”万清想把他推回去，叶帷却执拗地往前走。
“工作优先。”
万清微微叹气，客气话全被当真了，怪不得穆辰说和自己说话费劲呢，万清自己也这样。
画室相比客厅凉快一点，因为屋子里放了油画，万清一开始没开窗，但那个神秘的家政隔天就留了纸条说对身体不好，并帮他把窗户打开了一半，所以现在屋里的味道很小。
“你看你擅长画什么？我的东西应该还挺齐全的。”
“您说怎么画我就怎么画。”
万清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素描本，打开看里面一半贴了沈珩设计稿的复印件，另一半是万清用左手画的鬼画符。
“我会框个轮廓，草图会描出大体位置，剩下的要你来细画，可以吗？”
叶帷长臂一伸，拿过垃圾桶和铅笔小刀，“可以。”
他有一双很适合画画的手，或者是弹钢琴，或者是任何一种乐器，修长而干净，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存在感极高，因为瘦削，脉络清晰的血管在手背上蜿蜒。
“还没问你怎么这么小就出来了，还学会这么多技能？”
“……以前家里还算富裕，破产了，就剩我一个了。”
他好像不太愿意说，但还是说了。
万清猜到他家庭一定出了些意外，却没想到被他说得这样平淡，沉沉的嗓音中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悲伤。
“抱歉，我不该问的……”
“不是什么应该瞒的事情，我总会忘记那些事的，过好现在就好了。”叶帷削好铅笔，比划了下万清那线不成线的轮廓，复刻了个相似的草稿。
他不想别人用同情的目光看他，自己都能够独当一面了，他是不会自怨自艾停滞不前的。
万清怔怔地望着他看，总算知道自己这么轻易留下一个人，又为什么要帮他的原因了。
恻隐之心作祟下，他在收留当初走不出的自己。
然而面前这个人比自己要坚强清醒了几百倍，根本不屑于别人的任何同情。
万清默默转过身去，搬了个椅子坐在叶帷旁边，偶尔给他指出哪个是哪个元素，叶帷一看就是有基础的，根据描述也能精细画出很多，来帮忙绝对是足够的了。
第一幅才画了一半，一个吵闹铃声突然响彻整个画室，吵闹到叶帷的下一笔都稍微抖了抖。
万清一听就听出是自己的闹钟声，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设了这个点，拿出手机赶紧按掉，在手机屏幕熄屏的瞬间，他看见设置的闹钟提醒。
“上药？”他低声喃喃了一句。
一看时间，已经快九点了。
对啊，他头上还有个被头发挡住的伤口，半边脸青了紫了不见好，因为怕疼，万清始终不愿意擦药，却没想在自己不知道的什么时候设了个闹钟。
没等他决定好要不要按照闹钟提醒上的去做，叶帷就已经起身从外面拎了个药箱进来。
万清惊慌地直接往画架后面躲了起来，“不是，我这不需要上药。”
叶帷这次没有听他讲，一听就是假话，他从里面翻出病历单和针对他伤的药膏，抽出一支干净棉签，“这也是我的工作。”
“疼……”
万清坐在椅子上，有点抗拒地躲那闻上去就刺激的药，药还没上呢就喊疼。
叶帷把万清卡在椅子和墙的角落，对着伤口轻轻吹了吹，听见他很可怜的低喊，指尖攥着手里的棉签，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您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