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你好像有些不一样。”有人在他身旁，一边端详着手里透明罐子在阳光下的颜色，一边说。
潜意识告诉他，是一个很好的女性朋友，他可以无条件地信任。
他似乎是在处理手里的蜜瓜，削皮去瓤的蜜瓜，切块之后，他拈起一块放进嘴里，咀嚼，感受着甜瓜丝丝凉意与甜，说：“能有什么不一样？”
这里的他与现实里的他，确实很不一样。
“就感觉，很不一样——不在你今天换了件衣服。”梳着齐肩短发的女生歪了歪头，看不清样貌，但能感觉到，她的目光还是没有离开罐子半寸。
他不说话，他知道这是他的朋友，也似乎习以为常——仿佛她就是这样，讲话含含糊糊，有一搭没一搭。
女生也没有计较他没接自己的话，自顾自地，继续说：“你真的要在这里呆一辈子？”
这里？是哪里？为什么会这么说？
“这里挺好的，不是吗。”他不受控制，说出这么一句话。说完后，还将切好的蜜瓜推过去给她。
她依旧没有把目光从罐子上面离开。
“你这边，还有其他的罐子吗？”
“没了，”他终于抬起眼，看了看她的样子，还是看不清，但嘴里的话比脑子里的思绪还要快，“还是适当多走走吧。”
女生终于把目光从罐子上面移开来，双眸雪亮，甚至有些森严，直直地看着他：“走去哪里？”
“哪里都可以，海边，花田，石墙，都可以。”
他没对着她的目光，转而抽出纸巾擦了擦手。
女生歪了歪头，说：“那为什么你不去走走？”
“没必要，也不需要。”他说。
女生似乎是笑了：“你比我更奇怪。”
“……”他看着她，突然有什么破土而出。
“那么，奇怪的定义又是什么？”
女生：“大概像我这样？”
“盯着罐子看个不停？”他问。
女生：“也算是。”
“你要知道，我这里，”女生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有病，所以，做什么在大家看来都是奇怪的。”
他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还好，这个，以后再说吧。”
他突然不太想再讨论这种问题。
女生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又拿起罐子在阳光下端详。
她的神情出奇地认真，好像是要透过那里看出点什么。
“你说，什么是真实的？”
她突然这么说，声音变得空灵，他也便在这声空灵里醒来。
他回到现实。
睁眼是雪白，百叶窗有阳光射入，床头柜旁有一大束粉百合，一滴水珠缓缓从花叶上滑落，花叶随之颤了颤。
他好像在昏迷的最后一刻，从鬼门关逃出来。
那么，是什么驱动他昏迷前的一切？
温云坐起身，抬起手掌，一缕阳光落在掌心，照亮他的掌纹。
这是一双属于Omega的手，柔弱无骨，模糊性别，没有力量感，也没有任何威胁能力。
但这双手，在昏迷前，给予了他与世俗迥异的震撼。
Omega的手应该用来讨好Alpha，在Alpha身上流连，应该如同莬丝花那柔软的藤一般，攀上Alpha宽厚的肩，揽上Alpha健实的腰，满足Alpha的一切。
这是世俗告知他，这双手的最大作用。
于是，他们会比任何人都珍爱这双手，每日每夜的细心呵护，唯恐生出一点点茧子，唯恐起一点点死皮。
在他发呆之际，病房门被人推开。
温云抬头，看见Alpha。
“感觉怎么样？”Alpha问他。
他摇摇头。
Alpha不多问他在车内作出的大胆举动，相反，Alpha很平静，还给他带来了几朵虞美人。
“哪里来的？”他有些疑惑，指尖摸了摸虞美人的水红色花瓣。
有种奇怪的熟悉与慌。
唐弘野将虞美人的花茎绕上他的手指，看上去，像是一朵从他指骨间生长出来的花一样，他说：“医院花园的。”
“那些人呢？”温云垂眸，看着指骨上的虞美人花心。
唐弘野有些粗糙的手，摩挲起他的手指，说：“跑了，已经将信息提交给警方，警方会调出监控寻找他们。”
“这样子。”温云微微敛下眸。
“我好像，在那些车里面，看见了61。”
“61以前和我很要好，我们经常一起看星星。”
唐弘野：“你在担心他。”
“……”温云沉默，随即说，“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看错了。”
唐弘野摸了摸他的头，说：“不用担心。”
说完，Alpha起身，为他打开电视机。
电视机在报道新闻，在新闻休息等待广告期间，一条通缉出现在荧屏。
编号M－6061次等Omega，于七月二十八日两点三十五分三十六秒，故意杀害其Alpha后逃逸。
61的照片在上面久久不散，僵硬的嘴角，无光的瞳孔，已然没有那时候的天真无邪。
看通缉信息的发布时间，估计在电视上循环播放许久了。
唐弘野在阳台处打电话，病房内，只有温云，盯着电视机屏幕，似乎走了神。
61杀了人，而且逃跑了；而他在车内，似乎透过对方的车里看见了61。
那些追杀他们的人，有枪，很危险。
如果说，在没看到这条通缉之前，他还能为自己匆匆看见的一幕找借口，那么现在，他的借口不攻自破。
对方车内的人，就是61。
与其说他感到惊恐与害怕，还不如说，他现在心情沉重。
疑惑笼罩心头，他皱起眉。他不知道61身上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61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或许说，61知不知道，自己追杀的人里面有他？
61知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危险境地？知不知道自己目前在和什么人混在一起？
如果61被捕获，迎接的，势必是处死。
温云攥紧了被角，他是不可能看着61死的。
但他无能为力，他在这里没有任何能力，他只是唐弘野的一只雀儿。
一只没有翅膀的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