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
时旭东紧张道:“会被人听到。”
“你还怕人听到吗?”沈青折靠近了点,“我觉得你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
时旭东扶住他的手臂,“嗯”了一声。
在月影里,他们交换了一个很浅的,带着烟气的吻。
淡得像是一直以来的那些吻一样,些微水汽濡湿着。时旭东在这个浅淡的吻间,嗅到了一些香气。
有沈青折身上的木叶香气,梅子香的烟,裹着手炉氤氲而出的暖香,在这个月夜里一同侵蚀着他。
唐朝的城市夜晚很安静,坊门紧闭,只有偶尔遥遥的马蹄声踏着青石板路,是夜里巡防的兵士。
摩诃池边,刚刚退水的岸边,罕有人至的灌木里侧传来一些细微的声响。
时旭东的力气很大,把他推在灌木丛上加深了这个吻,沈青折被他弄得难受,闭了闭眼,问:“发什么疯?”
他只是抱着沈青折,闷头闷脑地一个劲亲他。
——也不知道在郁闷些什么,其实白天在城墙上,时旭东就有些不对劲了。
“别这样,时旭东……”他有些难堪地说,“你不是怕被人听到吗?”
时旭东终于开口,嗓音有些喑哑:“你对别人也这样。”
擅长撒娇,也很会招惹人。
陈述句。
吃醋么……沈青折的手放在他肩膀上:“我以为我们对彼此没有占有欲……”
“那是你,”时旭东说,“你对谁都没有占有欲。”
沈青折哑然。
只是不敢而已。
占有欲这种东西,只有在确定爱或者被爱的时候,才有勇气产生,或者说才有勇气表达。
沈青折不想跟他聊这个话题,有些倦怠地倚在他的肩头:“还想抽烟。再给一根吧,时教授?”
又在撒娇了。
时教授忍着发痒的心,不为所动,沈青折只好自己去摸他的衣袖。这件袍衫的袖子稍宽,里面缝了暗袋,刚刚的烟就是从袋里掏出来的。
两个人衣服大都完好地穿在身上,只是里面在挂空挡。
时旭东任由他的手伸进来。沈青折的手带着沁人的凉意,划过里侧的窄袖罩衫,
他摸到一个什么东西,好像不是烟,“这是什么?”
摸索出了一根——
圆腹暗尖钢笔。
手持的灯笼早就放到了地上,沈青折借着光仔细看了看,这根钢笔用了很多年,磨损得很厉害:“……这是我那根。”
时旭东一看,也是愣了:“……嗯。”
怎么把它摸了出来?
沈青折不知道怎么开口问,时旭东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于是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沉默得叫时旭东越发心慌。
许久,沈青折故意冷脸:“放开。”
时旭东理亏,只好把老婆放开,但仍旧扶着他的手臂。
沈青折问他:“你总拿我的东西做什么?”
“收藏。”
沈青折:“……嗯?”
“时旭东,”他心里对于这种位置颠倒的情况很高兴,也当起了审讯者,板着脸说,“你最好老实交代。”
时旭东半张脸沉在黑暗里,看不分明:“留个念想……你的小猫也是我在养。”
“洛见?”
他点头:“它很乖,也很好养。我死之后,我妹妹会帮我喂它的,不要担心。”
审讯者沈青折还没有说什么,被审讯的时旭东已经继续说了下去,交代得一干二净:
“我房间里有很多你的照片,生活里的、新闻里的。我还收集了一些……你用过的物件,拷过手的手铐,喝过的白瓷杯,戴过的手表,各类衣物。”
“只是怕我死后,絮西发现我藏东西的房间……里面都是你的东西。只要是沾上你的气息、你的味道,我都想收起来,控制不住的。”
沈青折一时心情复杂地说不出话。
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他却莫名感同身受般感到社死。
他喃喃:“你从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或许是从第一次见你。”时旭东说。
也不只是喜欢。
沈青折是他永恒的白月光、朱砂痣,是他的爱人、知己和活下去的意义。
他走得太早了,也太惨烈了。往后余生,时旭东都在想那个故事——“干达多与蛛丝”。
他顺着岌岌可危的蛛丝向上爬,却总也离不开炼狱。
沈青折从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眯起眼问:“见色起意?”
时旭东:“嗯。”
沈青折:“嗯?”
“在我心里,没有比你更好看的人。但后来,更多的因为,你是沈青折,不是别人。”
沈青折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又有些想要逃走了。
时旭东兀自说着:“来这里半年,我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一直在打听消息,有一点点类似的线索、类似的人,我都会赶过去。但是每一次的希望都落空了。
“……是不是我对你实在不好,老天才这样惩罚我。”
“我就想,或许你是已经回到爸爸妈妈身边了,在天上过得很好。或者变成了小猫,或者是小鸟,什么小动物之类的……”
“我一边觉得那样很好,比再做一次人受苦更好。一边很自私地想再见你一面,跟你说说话。”
他垂下眼:“能再见到你,看见你好好活着,我真的很高兴。甚至会高兴到惶恐……我现在也很惶恐,忍不住去想,是不是只是在做一个很好的梦。”
“有时候你躺在我怀里,呼吸那么浅,稍不注意就会忽略过去了,我就会害怕那呼吸也是我幻想出来的。”
“我想确认你还存在。”
“如果……哪怕如果,让我再回到当时的话……”时旭东抬起眼,已经没有流过泪的痕迹了,“过去我经常在想这件事,我可能会把你锁起来,哪里都不许去。哪怕你恨我也没有关系。”
“我不敢妄想你爱上我,所以最好是可以恨我。这样的话,你好歹可以活下去。”
时旭东后来逐渐觉得,沈青折不肯接受那张的机票,是因为他觉得杀掉仇人之后,就没有再活下去的必要了。
他的一生,仿佛只为复仇的那一刻活。
如果仇恨可以让沈青折活着,时旭东觉得,自己甘愿做他仇恨的养料。
沈青折轻轻叹了口气,把那支钢笔塞回到时旭东手里。别开脸。
时旭东收拢了手,握着很轻很冰冷的钢笔杆身,觉得自己的心也一并冰冷起来。
沉默了很久。
沈青折把手腕并拢,抵到他的手里,声音很轻地说:“那给时教授加个收藏品吧。”
时旭东怔怔看着他。
“你得把我藏好了。”他仰着脸说着,亲了上去。
时旭东因为这个吻,像是灵魂都在战栗了。晚上的风很轻微,刚刚下过雨、潮湿的空气。这一夜的剑南西川。
柔软甜蜜到让人心酸的梦境。
他又开始惶恐——他太害怕再次失去沈青折,害怕迄今为止都是自己的幻梦,不然很难解释,为什么他可以拥有这么好的青折。
——
“何人在此?”
节度府附近,巡视的突将勒住马,厉声喝道。
是一个高大的身影,穿着普通的圆领袍,那袍衫还有些发皱。他背后似乎还背着一个人。
突将见到熟悉的脸,心弦一松,翻身下马,搭手行礼。
沈青折把脸往时旭东后颈埋了埋,一个字都不想说。
时旭东替他回了两句,直到二人进了节度府,突将才上马离开,一边想,沈郎还真是殚精竭虑,日夜操劳……这都累得让人背回来了。
今日大挫吐蕃,明日想必就能退了吧……
——
时旭东把人安置到床上,这才自行去洗漱。
回来的时候,发现沈青折还没睡,正掌着灯,咬着一根烟,也没点燃,垂眸看着手里刚订好的资料。应该是他着人这两天去弄的人口调查。
蝴蝶页装帧不该出现这么早,大概是宋才出现。
“还不睡?”
他蜷着腿,像只午睡还没醒来的猫,懒散又柔软。眉头皱了下:“枕头硌人……”
他本来就对这方面没什么追求,一直枕着原本的瓷枕。但今天实在太累了,这种时候就变得格外娇气,娇气又敏感。躺下去一会儿,就觉得不舒服,硌人,干脆起来继续看没看完的资料。
他把手里的书册放到一边:“时教授的衣服给我几件吧,我垫着睡就好。”
时旭东一时间想到了很多,比如——孕期的筑巢本能。
时旭东看着他:“别总惹我。”
沈青折茫然未觉:“嗯?”
时旭东心头一热。
唐代的拔步床低矮,他俯下身,握着人的肩膀,慢慢亲他。
沈青折往后避了避:“时旭东……?”
但他的亲吻又压了下来。时旭东亲得情动,实在是忍不住,一把把他按在床榻上,惹得人轻轻“嘶”了一声。
他顿住动作,发现沈青折有些难受的模样:“怎么了?”
他似乎是很疼了,皱着眉头:“背……”
背?
他帮沈青折翻过身,小心地扒下外袍,俯撑着身体看去。莹莹浮灯下,发现他背后都是灌木枝条刮蹭出来的红痕。
时旭东看得心惊肉跳“刚刚蹭的。”
沈青折:“到底怪谁啊?”
他说完又有些后悔了,似乎对着时旭东越来越肆无忌惮了一点。
时旭东心虚道歉,
灌木枝桠也算是柔软,但沈青折未免太娇气了些,稍微粗暴一点就是这样的结果。
他黑发散在背后,和后背蹭出来的红痕交错在一起,加上皮肤细嫩,三色交错,于是显出某种特别的美感,叫人除了心疼,不免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来。
时旭东认真问:“今天能再亲亲吗?”
“……我不想。”
“那我给你上药。”
沈青折一个字都不敢信,但最终还真是上药。
时旭东这个人……某些地方正经得出奇,很有些呆气。
像条傻狗。
沈青折想到这里,就又有点想笑了。
时旭东去把湿透的衣服毁尸灭迹,再带些衣物给他做枕头,一回来,就对上他的盈盈笑眼。
他喉结滚动,再也忍不住一样,跪下来捧着他的脸,视若珍宝般仔细亲吻,从眉骨吻到嘴角——
这是我的藏品。
独一无二,无价之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