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热钢②④ - “万幸”

书名:蘸火 作者:陆瞳 本章字数:3507 下载APP
从警察局出来,张蔚岚捂着嘴一通咳嗽。

钟甯皱起眉心,没什么精神地问他:“你没事儿吧?”

张蔚岚摆摆手,咳得肩膀跟着抖。

刚才在警局,钟甯见到秃头,仿佛见了另外一个人。好像脸还是秃头的脸,但皮已经不是秃头的皮。

秃头亲眼看着鞋拔脸被乱刀砍死,吓得不敢靠前,生受挺大刺激,整个人掉没了半拉魂儿。

钟甯口述鞋拔脸他们堵徐怀,以及秃头找茬的事,全程秃头没有丁点儿反应,眼睛都是直的。

就......挺叫人感叹的。心思都乱了。

张蔚岚在钟甯耳朵前咳个没完,那咳嗽声被手捂着,其实听起来非常钝,但钟甯就是觉得扎耳朵。

心思更乱了。

钟甯下意识伸手去拍张蔚岚的后背,掌心顺过张蔚岚的脊梁骨:“你真没事?听着嗓子都咳破了。”

张蔚岚看了钟甯一眼,深吸一口气,总算止住咳嗽。钟甯这才放下手。他眼睛低下,盯自己两个鞋尖不说话。

钟姵取了大货车,吭哧吭哧开过来,滴出声喇叭。

“走吧。”张蔚岚说。

钟甯没吱声,跟着张蔚岚一起走。临上车时对面开过来一辆大众,徐怀的父亲下来了。

他急匆匆地往警局走,同时举着电话讲:“是是,我是徐怀的父亲,我已经到警局门口了……”

徐怀在局里拘了一晚上。他父母都在外地工作,家里只有一个做不来主,差点吓出胆囊炎的奶奶。警察联系徐怀父母,徐父是连夜开车赶回来的。

单看徐父那一张抹死灰的脸,徐怀估摸不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上车后,钟甯和张蔚岚挨着坐,钟姵在驾驶座上气急败坏地骂人:“你们可真行啊,这么大的事不知道回家和我说?”

钟姵滴出一声粗鲁强横的喇叭,来吓唬前头挡路的小汽车:“怎么,觉得自己长大了,翅膀/硬/了?”

钟姵:“要不是在大街上,我现在就扒开你俩的裤子,给你们屁股打开花!”

钟甯见亲妈真动了气,半个屁不敢放,窝在一边装耻辱柱子,老老实实挨唾沫。

张蔚岚听着钟姵骂了不少,气应该已经撒出来了,就哑着嗓子认错:“对不起钟阿姨。”

钟姵哼了一声,到底是刀子嘴豆腐心,对上张蔚岚这低声下气的哑嗓八叉,没再多炸火,只是不解劲地继续讲理,尽量缓和语气说:“幸好你们这次没出什么事,我们都被吓坏了知道吗?”

钟姵:“以后给我老实消停着,别一天到晚穷扯淡,你们俩真的是……”

钟姵叨叨了一路,等到家门口,她的教训才和油门一起停下。

钟姵:“我还要去货站,被你们闹得一上午没干活,午饭我就不在家吃了,钟甯你和外婆说一声。”

“嗯。”钟甯点点头,犹豫了片刻,蔫声蔫气地商量钟姵,“妈,我们下午能去趟大医吗?”

“干什么?”钟姵问。

钟甯交代:“想去看看朋友。”

周白雪的妈妈,还有小松,都在医院里。

钟姵盯着钟甯审度了一会儿,长长叹一声气,松口了:“天黑之前必须回来。”

钟姵又说:“回去哄哄你外婆,老太太上午都在家掉眼泪了。”

钟甯咬牙说:“妈,我们错了。”

“知道就行,回头收拾你。下去吧。”钟姵的面色忽显疲惫,朝钟甯和张蔚岚摆了摆手,一副很心累的样子。

钟甯理亏,鸟悄儿地下了车。大朵子这狗抖精灵,会看人脸色,这当也不嗷嗷叫唤着迎接了,只是蹲在院门口等着,瞧见钟甯和张蔚岚进来,凑过去蹭一蹭舔一舔。

过张家门的时候,张蔚岚看见小欢悄摸悄扒紧门缝,钻出一颗脑袋,睁着圆溜溜的黑眼珠看他,嘴角还是瘪的。

张蔚岚:“......”

幸好是大白天,不然张蔚岚得怀疑自己撞了小鬼。

张蔚岚朝钟甯说:“我先回家,等会儿去找奶奶。”

“嗯。”钟甯应了声,领着大朵子先回家哄严卉婉了。

那头小欢来了点精神,给门缝推得敞开些,又扭身往里跑,嘴里声音不大地滋哇:“爷爷,哥哥回来了。”

张蔚岚:“......”

张老头自然也担心得不轻,看张蔚岚回来了,本想问几句,又觉得没脸问。

张蔚岚虽然是他孙子,搁他眼里还是个孩子,但吕箐箐和张志强都走了,自己又妥妥一个没用的老囊揣,再叼上小欢这么个没长大的,瞎子都能看出来,张蔚岚根本没有任何依靠。

或者说句悲哀的大实话,现在,张蔚岚才是这个家的大梁。他才是张老头和小欢的主心骨。

张家欠张蔚岚的,千刀万剐都还不清,老头也腆不起那个脸再问东问西。角色地位一时间颠覆,变得微妙起来。

张蔚岚乐意和他说几句,他就听几句,嘴里碎叨的最多一句话就是:“没事就好。”

再没了。

张蔚岚又去钟甯家,朝严卉婉老老实实认了错。严卉婉可没张老头那么心虚,她对着钟甯批完,又对张蔚岚一通啰嗦。不过好歹不是自个儿亲孙子,她下嘴捏了分寸。

等严卉婉折腾完,已经过中午十二点,她这才去厨房搅和一桌菜,让张蔚岚叫上张老头和小欢一起来吃。

这顿饭一共才四个菜,却剩了半桌子,谁都没胃口多吃。

两个老人家不用说,担忧还没散,影响胃口是一定的。

钟甯见这架势,心思不爽利,同样吃得没滋没味。张蔚岚本就好不到哪去,又碍着生病,也没吃多少。

小欢更甭提了。这丫蛋儿的饭量就和猫崽子一样。张蔚岚不知道她是真吃的少,还是安不下心,怕自己哪天再将她扔出去,不敢吃。

张蔚岚发了半晌愣,用筷子夹起一棵花菜栽到小欢碗里。这一举动让全桌人都愣了,小欢更是懵了一下,然后对着饭碗猛扒,那样子恨不得将头埋进碗里安息。

要说吃得还凑合的,也就大朵子了,这不走心的畜生,将狗碗舔得干干净净。



等到了下午,钟甯拉着张蔚岚去大医,临出院门时他停下脚步,扭脸问张蔚岚:“你药吃了吗?”

“......”张蔚岚的嘴唇微微张两下,又闭死,最后转身回家。

大概几分钟,张蔚岚再出来,钟甯确定他是回去给药吃了,这才一起往大医走。

路上张蔚岚偶尔看一眼钟甯的侧脸,或者是被他烦多了,烦出了惯性,竟也不觉得像之前那么拧巴。

两人顺手买了两袋子水果,到大医,先找到了周白雪。

周白雪脸色苍白,满面狼狈,显然是一夜没睡。她看见钟甯和张蔚岚,眼泪倏得一下涌出来,接都接不住。

钟甯赔上一整包纸巾,跟张蔚岚一起站在医院走廊,看着周白雪哭完半小时。

钟甯受不住女生一直哭,看得心里直发酸,沉默着也憋不出什么好话。

最后是张蔚岚开门见山问了正题:“阿姨和小松怎么样了?”

周白雪带着哭腔说她妈妈没事,都是外伤,现在已经可以照顾小松了。

等钟甯再问:“那小松呢?”

周白雪嘴角紧绷,不肯说话了。

钟甯心口突突犯咯噔,知道小松肯定是不好。

周白雪带着他们去小松的病房门口,隔着窗户,钟甯看见小松躺在床上没有丁点儿生气,小孩儿头上缠了一层煞白的绷带,身上还插着管子。

周白雪的妈妈脸上带着伤,趴在小松床边愣神儿。

“从楼梯上摔下来,磕到了头。”周白雪说,“医生说......他醒不过来了。”

“什么意思?”钟甯不死心,张嘴问出一句。问完觉得不该,让周白雪回答他是作孽,等于硬生生往人家伤口上砍刀。

钟甯连忙改口:“我和张蔚岚就不进去了,有什么需要,只要我们帮得上,你尽管说话。”说完将手里的水果递给周白雪。

周白雪点点头,心里也不想让他们进去,很感谢钟甯能理解。

她送钟甯和张蔚岚走,临医院门口咬上嘴唇,眼睛通红着问:“徐怀......他没事吧?”

钟甯愣了下:“他没事,你放心。”



回去的路上,钟甯和张蔚岚肩并肩走着,谁都没说话。

今天天气有些太好了,半下午的阳光降下来,竟格外的闷热,仿佛下了火,烧得水分蒸发,空气拼命逃跑。

钟甯一脑门儿汗,想掏兜找纸巾,却摸了个空——他的纸巾都贡献给周白雪擦眼泪了。

钟甯叹口气,侧头望一眼张蔚岚,又扭过头没再看。

——虽然他命好,老天待他宽善,漆黑的尘土没能埋他头顶,但周遭叫他难受的事太多了。

“周白雪的意思,是说小松以后是植物人了?”钟甯低低地问。

张蔚岚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可能吧。小松是先天聋哑,智力也有缺陷,这一次还能保住命,也许已经是万幸了。”

钟甯没再吭声。

“现实”之所以残酷,或许并非因为它模样恐怖,而是解剖脓血后,居然还能在巨大的悲惨中,抠到“万幸”两个字。

经过一个超市,张蔚岚进去,买了两瓶矿泉水出来。他随手扔给钟甯一瓶,然后自己拧开另一瓶,喝下几口润嗓子。

钟甯看着手中的水瓶,去盯里面透射过的阳光,对张蔚岚说:“去把你剩的吊瓶打了吧。”

钟甯:“大夫开了三天,你今天本来就该去。”

张蔚岚一口一口喝瓶子里的水,喝完半瓶以后盖上盖子:“钟阿姨不是说要我们天黑之前回去?”

“我到医院给她打个电话说清楚就行。”钟甯说,“你打吊瓶的医院就在三趟街,挺近的。”

张蔚岚没再说什么,算是默认了。

到了,张蔚岚还是打了三天吊瓶。

这一回在医院对街,钟甯没买鸡蛋饼。

他多跑了四百米,进一家粥店,买了两碗清沥沥的瘦肉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