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书名:二五年华 作者:虫鸣 本章字数:7649 下载APP
川流不息的街道上有那么个女人,苍白的脸,手抄在裤兜里,双眼仿若失明了一般,空洞地盯着前面,表情麻木得像是没有任何感觉。路人偶尔会多看她一眼,她并不知道,对她而言,城市是空的,没有人,也不,或许根本没有什么城市,她微微扬起脸,睥睨着这个荒芜的城市,除了天和地,什么都没有。她也没有记忆,曾经上过学,工作过,交过两个男朋友,她快结婚了,这些全是虚幻的,可能只是她什么时候看过的一场电影。
她莫名其妙地笑,既然天地间一片荒芜,哪来的电影可以看,她再次笑了,怎么没有电影?世上的一切都是虚构的电影。她想到了‘电影’里的云舫,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她想着电影,想着云舫,她以为自己也身在电影里面。就这样走到了另一条街,这条街全是商店。天色开始灰暗了,橱窗亮起了温暖的灯光,陈列的商品自她的余光一晃而过,衣服,首饰,图书,蛋糕---看到蛋糕时,她觉得饿了,便走进店里去,拿了个面包坐在窗边的位置上开始吃。嘴一张开,眼泪就滚出来了,她咬了一口,嚼烂了吞下去---只是人的本能。
旁边也坐了一个女孩儿,她桌上的食物很丰盛,牛角面包,冰淇淋,奶昔,她像是很快乐地品尝着那些食物,吃的也很优雅,时不时地用纸巾擦一下嘴。沐阳吃掉整个面包,又拿了一个吃完才感到饱了。她站起来往外走,嘴角还沾着面包的油渍,亮得发光。
推门时,店员叫住她,说:小姐,你还没有付钱。
这句话让她从‘电影’里走了出来,现实的世界,吃了人家的东西,是一定要付钱的。她给完钱经过玻璃门时,门上映出一个黑沉沉的脸影,外面太黑了,衬得像是老式胶卷里半身照,脸的轮廓淡得看不清,但她知道那是自己的脸,虽然不清楚,她也知道那是一张绝望的,茫然的脸。
她一直往前走,哪里都有人,有楼房,也有花瓣已经萎蔫的木棉。她走过时,这些事物总要拿走她的一些东西,感情,记忆,归宿感,走得很远了,她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拿走了,然而,楼房,人,依然无处不在。
她想歇下脚,便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会儿;若她渴了,就在自动贩售机里买瓶纯净水;最后她想睡觉了,去了好几家酒店,都说太晚已经没有空房。
如果她不走到以往租住的小区前,今夜,她或许只能流浪下去。
她没有打扫积了灰的房间,进门便蜷到床垫上,猫头鹰圆鼓鼓的眼睛瞪着她,像是在控诉她这么长时间对它的冷落。她起床在卫生间里找到一块抹布,沾水给它擦了个干净,便让它看着自己睡着。
云舫回到家时,路佳已经在收拾行李了,他问她:沐阳呢?
我不知道。路佳用一双红肿的眼睛看着他。
云舫像淋了场大雨般,浑身冷了个透。好一会儿,他才愤怒地指着她的鼻子,抖了几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指着我干什么?想打我?路佳轻蔑地看着他,讥讽地说:你有打我的功夫,还不如去找到她。我要回武汉了,祝你好运!
云舫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铁钉,直直的钉到她的脸上。半晌后,他才收回手,在身侧握紧,转过身出了大门。
该找的地方都找了,该问的人也问了。周亮接到消息后就立刻赶回家里,告诉他沐阳没来过。他也打了电话给介桓,介桓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以为只是吵嘴而已,便轻描淡写地说:她很久没跟我联系了。
他的话使云舫生了疑,想到沐阳真可能去他那里,心里又急又恨,但他也怕沐阳真没在那儿,于是说道:如果她去找你了,你帮我留住她,不要让她一个人出去。十一点时,介桓给他打来电话,说沐阳的手机打不通,她人也没来过。云舫这才相信介桓没有骗他,但心里越发地急了。
幸好他一向冷静,不用多久便想到了小公寓。
他仰头望着那扇亮了灯的窗户,眼睛如同四周的夜色一般幽深的黑。那盏灯泡总是坏掉的路灯,如今有气无力地亮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突然一下灭了。他记得很清楚,刚认识不久,也是在这楼下,幽暗的车里,唯一的一盏灯灭了,漆黑中,他没控制住自己而抱了她。所以,当他在周亮家看到她和王介桓亲密交谈的样子,又目送着她上了王介桓的车,他便惦记着这盏路灯是否亮着,一路跟了来。
这一惦记,便是这么长时间的纠缠。
他低头不再看那扇窗户,早知道纠缠不了一生,却在她说出那句“老死或病死在另一人的怀里,再到另一个安全的世界重逢”时,灵魂便与她缠绕上了。
无数次地刻意冷落,也没能让她离开,偏偏在她答应了要与自己走完一生时,因他而死了心。
这次,她是会离开吧?
他心里没底,但还隐隐地希望着。他看向那盏路灯,尽管那希望比那灯光还要微弱。
沐阳半夜醒了,翻身的时候扑了个空,就再也睡不着。台灯和吊灯都还开着,屋里亮堂堂的光照得她浑身发冷。她抱臂坐着,把头枕在胳膊弯里,刚闭上眼睛,云舫便跑来了,明明就黑乎乎的一片,他的身影却很明晰,穿着笔挺的西装,拿下眼镜后一张轮廓深刻,五官细致的一张脸。她的双臂抱得更紧了,像是要抱住他,她的手都攀上自己的肩了,抱住的还是自己颤抖的身体。
她把自己的脸给闷着,闷着发出笑声,笑得流出眼泪,她跟自己说话:好傻啊,这么大点儿地方,哪是云舫能钻得进来的。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给他留丁点儿地方,但是自己抱着自己,抱得再紧仍然空虚。
她下了床,走到阳台上,青藤因为缺水已经枯死了,地上铺满了落叶,踩着方寸之地,她竟然觉得身处在与别人不同的季节---凄凉而冷清的秋天。
她种的花都搬去了那边的家,阳台上除了灰就只剩那道雕花的铁栏杆。她不顾上面的灰,两肘便搁了上去,微凉的夜风迎着她的脸吹来。她望着淡青色的天,几缕淡淡的云,像一块薄薄的云母石盖在屋顶。她仰得脖子酸了,才低下头,楼下的人也正好抬起头来,隔了十七层楼,他们的目光在深暗的夜色中交汇,她想看个清楚,路灯却突然灭了,顿时只余个如黑绡般的影子。
她转身进了屋里,不安稳地坐在床边,那双空茫的眼睛盯着门。电梯早就停了,却许久没有响起叩门声。说不清她怎么还会焦急不安,如是他们初识,等待着他的电话,并不主动地拨个电话给他。此时,她比那时更害怕只是空等一场,若到了这地步,她还那般被动便是无可救药了。
她三两步跑到门边,转动门把手的时候还深吸了一口气,强作镇定地拉开来---
云舫站在门外,手举得高高地扶着门框,镜片后的眼睛里深藏着被他拼命按捺的激动。
“进来吧。”沐阳平静地说。
云舫随她进了里面,递给她一瓶依云矿泉水。他想得倒是周到,知道这屋里没有水喝,顺手从车上拿了两瓶。
沐阳坐在床边,云舫坐在沙发上,他们都低头看着手上的矿泉水瓶。
这样的静默使得云舫很无措,不该是这样的,应该是沐阳同他歇斯底里地大吵,骂他是骗子,骂他毁了她,他已经做好了任她捶骂的准备,却没想到她这么地冷静,如是医生对病人宣布了药石无罔,因绝望而无畏的冷静。他心里的不安扩大,若说他上楼前,经深思熟虑还有几分留住她的把握,现在的他就如一个陌生人般,那些要向她解释,请求,表明自己内心的话,全因她冷冰冰的面孔而化作乌有。
“沐阳---”他试探地唤了她一声。
“嗯?”沐阳轻声应了,而发出这个声音时她险些哭了出来。
“你想离开我了,对吗?”
沐阳的头往后仰,将眼泪逼了回去,仍是轻轻地回答了一声。“嗯。”
云舫抿紧了唇点点头。“如果要离开了,那也不会介意多知道一个人的过去--”他抬起手,阻止沐阳开口拒绝。“你先听我说完,如果你觉得被我欺骗了,那么,不彻底看清楚这个骗子的真面目,你会甘心么?”
沐阳沉默了一会,轻点了一下头。“你说。”
云舫用手抹了把脸,便低头看着矿泉水瓶道:“我跟施容还有时雨都不是上海人,我们的原籍是内地的一个小城市,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当初彼此都不认识,如果没有那场洪灾――”
云舫那时年纪不大,那场灾难给他带来的伤痛已经被日后所见、所亲历的许多龌龊事给冲淡了。只记得一夕之间,他所拥有的一切,全被淹没,疼他的父母,还有一个刚满两岁的妹妹。水灾过后,除了父母跟妹妹被水泡得浮肿的尸体外,一无所有,甚至找不出他们的一张照片。
灾难过后,没人有能力收养他,只有一个亲戚将他带回了自己住的小棚子里。他和他的老婆无子无女,水灾也公平地夺去了他们的财物。愿意领养云舫,原本就是因为他们要跟同乡去大城市“干一番事业”的,他们并不清楚去那里要做什么,因为无法生育的遗憾,又因“光明的前途”,使他们觉得养个孩子也并不吃力。
一起去的有三十多个人,分三批走,到上海汇合。云舫是第一批离开的,他被自己的养父母带上了火车,同行的十多个大人,还有四五个小孩儿。蔚时雨和施容也在那班火车上。到上海后,他们住进一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男人女人孩子全挤在一张大通铺上睡。吃饭也是又硬又干的馒头,那还算得上好的,到后来连馒头也没有了,饿肚子是常有的事儿。
云舫那时候面黄肌瘦的,养父养母也因为到了上海没找到事情做,成天打他出气。他自小就聪明,父母也打过他,但他却从他们沮丧狰狞的表情里看出来,他们打自己,与亲生父母打是不一样的,他们打的时候是真的恨他,打一顿后用一双凶狠的眼睛斜瞪着他;而父母打他却是又恨又爱的,末了还要温言好语地哄他。
他不出声儿地任他们打,等他们撒完了气,还讨好地为他们捶肩按腿。他们在通铺里睡了一个月后,身上的钱不够吃几顿馒头了,养父养母经常出去,回来时,偶尔也能给他带两块核桃酥回来,对于云舫来说,那已经是很高级的零食了。
他那一年没有去上过学,养父养母也带他搬出了地下室,跟另外几个人往在一栋旧的木板楼里,蔚时雨和施容也住在那儿。他们三个常被父母带出去,被他们教着跟过路的叔叔阿姨说这样的话:我是XX学校的学生,乘车的月票丢了---他们也教了他,给钱了拿着,回来交给他们,如果他们说要送他去派出所,就赶紧走开。
他们三个孩子摸出了一个规律,只要大人们买了零食点心回来,第二天便有这样那样的事。云舫最机灵,带他出去,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一个长得那么干净体面的孩子,话说得又流利,如是学校里的优秀生,无人将他与骗子联系起来。
云舫常被大人们夸奖聪明伶俐,那时的他没有是非观,他们一夸,又给了点心,云舫便觉得自己做对了。常常不按他们的台词,自己编些谎,钱就赚得更多了。
后来,大人们不再带他上街,而是给他穿得体面了带去别人的家里,或是饭馆里,大人们说话,他也在旁边听,养父养母每次的身份都不一样,一会儿是这个国企的业务主任,一会儿又是那家公司的采购员。他不明白业务主任和采购员是什么,但从养父母很神气的表情看来,一定是了不起的人物,所以,他也表现得很有教养,别人问他什么,他回答得头头是道。
他们经常搬家。云舫等三人被送进学校读书后,大人们给他们单独了间小房子,让他们当中一个女人照顾。云舫很瞧不起那个阿姨,因为她很笨,大人做什么事儿也不带她。
阿姨给他们做饭,也不许他们跟同学往来。云舫对于现在衣食充足的生活很满足,也听话地跟同学疏远关系,只跟施容和时雨玩。但孩子倒底是好奇心强,同学聊天说的很多东西都与他所看到的相悖,所以,那天有同学邀他去他家玩时,他蹲在厕所里跟施容说肚子疼,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路,要他先回去。
他跟那个同学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一个小孩儿正跟一个大人说:叔叔,我是XX学校的学生---那孩子样子笨拙得很,云舫觉得他好傻,便忍不住笑了。同学转过头跟他说:你也觉得他可笑是不是?同学很鄙夷地看了眼那孩子,又说:那都是些骗子,妈妈说他们被一些坏人控制了,不读书成天在街上骗人。
他的鄙夷使云舫的自尊心受到了强烈的伤害。云舫仿佛是为自己,也为了养父母辩解说:他们要这样说才有饭吃啊。同学惊讶地望着这个自己一直崇拜的优秀生半晌,慌忙拉了他的手就跑,边跑边说:你爸妈一定没跟你说过这些,我要带你去见我妈妈,让我妈妈来告诉你该小心的事。
他们到了同学家,同学很骄傲地跟爸妈说带回家的同学是班上的第一名。他的父母热情地款待了云舫,饭桌上还不时给他夹菜。同学将路上的事告诉他的妈妈,他妈妈便放下筷子跟云舫说起了很多的骗子招数,要他小心。那位母亲从饭头说到饭尾,云舫听着那些自己所熟悉的,甚至干过的事儿,心里一阵阵的发慌。
同学的父母一边夸奖着他,一边咬牙切齿地骂着那些骗子。仅那么一顿饭,云舫稚嫩的心灵扭曲了。
那晚他回去后,阿姨倒没有生疑,给他一颗黄连素让他吃下去便不再理他。如果不知道其他同学的生活,他一直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但如今---
他与同学真正地疏远了,却更加留心同学间的谈话内容,上课也更认真了,他渐渐地将自己的世界区分开来,老师的话是对的,大人的话是错的。他不表现出来,也仍然撒谎,跟老师说:父母很忙,没有时间来开家长会,家访也不方便。跟大人说:学校无聊得很,同学和老师都很蠢。
他只对自己忠实并深信不疑。
他的生活也一直这样,平时在学校上课,大人们需要他的时候,他也会去“帮忙”。直到上了大学,大人们的钱也越来越多了,已经形成了一个小集团,他们等着云舫三人学有所成后,进行高智商的诈骗。
而云舫在上学的时候就给他们出谋划策,多起找不出法律漏洞的作案收入,使得他们云舫更加地信任和器重。也是在这个时候,他表现得很懒惰,对读书兴趣缺缺,直想出来“做事”,同时,他已经将蔚时雨跟施容拉拢了。三人为了摆脱控制,便开始长达两年时间的布局。
大二的时候,云舫还未满十八岁,时机成熟,面对一个数额巨大的案子,反复研究都万无一失后,众人摩拳擦掌,云舫一个也没算漏地分配了任务,除了蔚时雨和施容,而他自己也小心地没沾进去。待到那笔钱落到他们手上,拿了护照要逃出去时,云舫匿名举报了,并将他们从前诈骗的一些证据寄到公安局,整个团伙无一幸免。
要说那帮人为什么没有供出云舫等人来,一则是因为自小就教唆他们犯罪,坦白了,也不见得罪罚会轻多少;二则是云舫三人成年后便不参与任何一个环节,仅是给他们策划,没有任何证据说明他参与犯罪;最后则是留了他们三人在外,好歹也有丝希望,盼他们哪天有钱了能疏通路子,把他们弄出去。
他们也怀疑过是云舫的出卖,但后来觉得他没理由这样干,要说这里面最温顺,兴趣最大的就是云舫。几年来,三人也不时地往牢里送些东西进去,只是从不露面。直到那人出来后,第二次被施容给送进去时,所有人才恍然大悟,那三个被他们带大的孩子一早就算计着他们。
施容去探监的时候,对那些人说:你们还是安心地改造吧,要供出我们也行,云舫有个专门的法律部门等着,而且,你们供之前先想想后果,别一不当心地这辈子都出不来。
那些人进去后,由于被端得彻底,云舫三人也没留什么钱,生活费和学费没了来源。其实他们也不若路佳所说的那样,还干着老本行,但手段确实是卑鄙了点儿。原本是计划着读完书,便将赚来的钱投进去开家公司的,却想不到,毕业不久,蔚时雨便将钱全部卷走,随后去了国外。
“你爱她吗?”沐阳打断他,问道。说到这里,她已经顾不得去对之前的那些事情骇然,也许是震惊过了,她现在倒平静起来,介怀着他与时雨的事儿。
“说不上来,但我承认,那时我对她算不错的。”云舫老实地回答。
沐阳的脸变绿了,云舫又赶紧道:“对她好也许不是因为爱,只是老早前我就明白,像我这样的人,跟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施容也是爱上一个普通的女孩子,结果被伤得很深,所以,我除了娶时雨,没有别的选择。但也没想到,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谁又是可以信任的?”
“她伤害你也很深?”沐阳心里刚好受了点儿,又冒出让她更难受的问题。“你认为我也跟她一样,所以防备我,什么都不跟我说,只顾着利用我?另一个女人给你的伤害,你转嫁到我身上,你对我公平吗?
她平静的面孔终于出现了裂痕,她有把手伸出去,扇云舫一个耳光的冲动,但她忍住了。云舫却在这时候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拉到沙发上,用力抱紧了,使她挣扎不得。
等她平静下来,又流出眼泪了,他才用手指给她揩着泪水,轻言轻语地说:“她给我的伤害,只是拿走了所有的钱,让我有段时间只能靠施容从女人身上赚到的钱来接济我。你不知道那种耻辱,所以,我对女人不再信任了。你先别动,听我说完---”
他把再次想挣扎的沐阳按回怀里。“沐阳,我若是不相信你,第一次跟你来这里的时候,我当时很愧疚,那时候只觉得自己的心思龌龊,所以,尽管那晚想跟你待的时间久一些,最后还是离开了,回去后我也很矛盾,我想过就这样算了----”
“你舍不得你的计划是吗?如果佳佳是一般的女孩儿,一定会爱上施容,然后你就不用再来找我了,可你关机那么久之后,还是打电话给我了----”
“我承认最初的目标是于庆耀,但跟你在一起后,我就改变计划了,只要他投资而已,况且,他投资的钱很快就能赚回去,以后都是稳赚不赔的----”
“你让人家赚了钱,就可以抹杀你当初想害人的坏心思吗?”沐阳恨恨地说。“你这人真可怕。”
“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好人,我是可怕,所以,我才一直不想你跟我这么个可怕的人在一起。”云舫在她耳边大声地说,他终于是被刺伤了。“我也以为能瞒你一辈子,让你永远把我当成一个你心里的理想对象,一个温柔斯文的人,但是---”
“但是我知道了,这世上真有能瞒一辈子的事吗?或许有,如果你不是为了‘荆楚药业’,你不要那么贪婪,让施容拐走佳佳,让于叔病重,让我担心,我可能真的被你瞒一辈子。”
沐阳哭着像是在责怪他,责怪他如果不那么做,只安份于目前的事业,那么他还是她心里那个理想的人。她怎么能原谅他将她一直忍受委屈,以为终于苦尽甘来换来个理想爱人的梦给戳破。
“我不该让你爱上那个假的柏云舫。”他喃喃地说:“真实的我就是这样,野心重,不择手段,沐阳,你后悔了是不是?”
“当然后悔了,谁不会后悔?”
云舫终于松开了手,或许是他浑身无力了。“你也不会再相信我了,甚至不想再见到我?”
“是。”她斩钉截铁地回答,心里却犹疑了许久,甚至有些后悔,应该不回答他的。
“那好。”云舫缓缓地起身。
沐阳只怔怔地望着他,如同许多吵架后的女人心思一般,怕他说出来要走,留自己一个人寂寞地回想吵架的内容。
若是云舫今天不来与她说这么多,她想她是能抵抗寂寞的,但现在,她心境还处于吵架中,云舫却已经理智地抽离出来。
“忘了以前的柏云舫。”云舫说完,还是低头强吻了她,吻得她又快要陷入时,他却离开了她的唇,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了。
沐阳望着那扇紧闭地门坐到天亮,她总以为云舫还会回来,虽然今天他所说的话不能全信,至少他是在意她的,而且犯错的是他,既然在意,那么他就不会忍心让她一个人待着。
然而,天亮了很久,她在沙发上只睡了一会儿便醒了,睁眼又想起了那些事,一个晚上根本消化不了,她只能坐着继续想。云舫仍是没有来,她心里恨死了,却又放不下,一会儿又想着是不是因为她的回答真的伤到他了,像他那么骄傲又自负的人,怎么容忍得了女人对他说出后悔。
她看了眼手上那块时间可以倒退的表,她无聊将时间拨到了过年的那两天,他们去牧场的那个时候。她突然想起来云舫那天跟她说的话:即使你哪天不爱我了,离开我了,我也只会当成一个跟你重新认识的机会。
他走前也说:忘了以前的柏云舫。
她像是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想起来后来几天两人的生活,他那样一个缺乏感情的人,却为自己费了不少心。过去的她或许不能忘记,但重新认识是可以的,确认一个过去那样复杂的人,是不是真的爱上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