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这门房一进来就直愣愣地盯着王柔看，又毫不害臊地夸赞王柔是仙子，赵寒在见到人还活着时松缓下来的神色瞬间再次绷紧了。
　　特别王柔之前还说两人是友人关系，本来坐在下首的赵寒突然起身，走向大堂正中央的位子，同时目光清冷地打量着这个本案关键证人。
　　这次负责记录案件信息的是王柔恰好认识的黄舒，他默默从大堂外走了进来，又默默向赵寒行了一礼，然后默默走到一旁提笔准备记录。
　　王柔这才意识到文书记录正是黄舒的工作范畴，上次问话她的时候却是赵寒亲自记录的，是因为黄舒刚好出公差了没在府衙？
　　还是担心她逃过一劫后精神状态不佳，便没有让陌生男子出现在她的面前，以免她因此感到紧张焦虑？毕竟郭攸应该不会把自家妹妹的动心场景具体描述出来，赵寒自然不知道她和黄舒见过面。
　　相信赵寒是可以这么思虑周全的，王柔不禁有些感动于他的贴心。而在她沉浸在回忆之中的时候，另一边的问话已然开始。
　　“先前从府衙出去之后，你可遇到看上去比较可疑的人？或者将王女郎进过张府的事告诉了某人？”赵寒直接询问最为关键的问题，把门房的注意力从王柔身上拉了过来。
　　“王女郎？”门房一脸呆愣地转头看向了赵寒。乍一听这个陌生的称谓，他根本没反应过来这是在指王柔。毕竟天上的仙子，怎么会有凡间的名姓？ 
　　被点名的王柔立刻回过神来，目光漂移了一下，露出了一个十分自然的浅笑：“对，王女郎指的是我。”
　　仙子竟然还给她起了一个凡间的名字，应该是为了不让太多人知道她的身份。想起王柔曾经的说辞，门房自以为找到了答案。
　　他表情恍然地回答：“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啊。我从府衙里出去后，就想着怎么找一份能糊口的活计。哦，对，然后遇到了一个陌生男人，他问我最近有没有见过一个戴着蝴蝶金簪的女郎。”
　　说着门房看了一眼王柔发髻处的簪子：“我一想，这说的不就是王女郎吗？”然后他就很是激动地反问：“你也被仙子救助过？”
　　接着他又在男子的追问下，描述了仙子的法术以及去张府除魔的事情。
　　哪怕是再一次的重复，门房的语气中依然充斥着满满的炫耀意味，恨不得把“我被仙子救了”“仙子还赠我银子”写在他的衣服上，让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可以看到知道。
　　直到他意犹未尽地把当时的情形讲述完毕，门房才后知后觉地愣了一下，望向王柔语气呐呐地开口：“我，我忘了仙子，哦不是，是王女郎，不想被别人知道真实身份的事了。”
　　这人缺心眼吧。王柔笔直端正地站立在一旁，面上保持着优雅的浅笑：“无妨，知道便知道吧。”反正也只有他会相信。
　　门房闻言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瞬间松了口气。
　　听完这一大段真实的证词和虚构的故事，赵寒有些无语地望了一下王柔。原来是她编造了这么多神神鬼鬼的事，骗得门房放她进去，才偷来了竹简。
　　他例行公事地问了王柔一句：“王女郎，此人说的可是事实？”实际上心里已经认定王柔又在编故事。
　　瞧这问题问的，不是让她当众自爆马甲吗？如果她承认这些是事实，她是进去除魔卫道的，那她就成了做伪证的那个。如果她实话实说，她是进去偷东西，哦不对，进去查案的，那她要如何面对自己唯一的信徒？
　　王柔抬起右手，将簪子紧了紧，接着语气从容地回复：“此人本身并未说谎。”他只是说了一个自以为的事实罢了。
　　意会了她的言下之意，想到她的行为一直都是这么匪夷所思，赵寒颇有感触地看向还在一无所觉的门房。
　　他跳过了这些不靠谱的内容，又是直接点出了重点：“你且回忆一下那名男子的相貌衣着。”
　　随着时辰渐晚，气温略微下降，不时挪动一下脚步的王柔总算可以坐得住了。她双手扶在椅子上，没有向赵寒请示，就悄咪咪地落了座。
　　反正赵寒又没有言明是正式升堂，她的身份就不是应该跪在堂下回话的人。
　　心安理得地舒展了下站得有些疲累的双腿，两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捶腿放松。而她的心思却始终放在门房的回答上，半点线索也不肯落下。
　　嫌疑人穿着普通的蓝色衣服，相貌也是普通到扔在人群里就一点都认不出来的那种。她就知道，既然门房尚在人世，对方必然有着不会被查出身份的自信。
　　只是之前明明对她那般赶尽杀绝，现在到底是轻易放过了眼前的门房，幕后之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说起来先前的刺客也没有杀掉蒹葭，是出于对普通百姓的怜悯之心？所以面对士族出身的她，就可以下手得毫不留情？
　　如果真是这样，蒹葭被放过的原因是出身低微而不是对她的忠心相护，那幕后之人还真不是城中士族？可那也没其他可能了。
　　想不通哪个士族子弟会这么仇视同为士族的女郎，却屡屡放过侍女门房这些仆从身份的人。怎么想都不对劲，思维再次陷入了一个死胡同，王柔有些苦恼地转了转眼珠，究竟是什么样的逻辑才会让幕后之人做出这样的安排？
　　语言描述完陌生男子的情况，门房又被带下去配合画师画出嫌疑人的画像。
　　望着黄舒和门房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王柔在心中深深地叹了口气。明明她才是那个拥有上帝视角的人，接下来应该大开金手指，为世人指点迷津才对，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这么被动？满脑子除了问号就是省略号。
　　又转头看向正在沉思的赵寒，她默默把探索真相的接力棒递交了过去，在内心默念道：“加油，你可是即将改变王朝命运的男人。”
　　被寄予厚望的赵寒同样没有解开这团乱麻，每一个猜测都有其不合理的地方，但事情又真切地发展到这一步了。
　　目前只能尽力找到门房所说的那个男子，依靠证据去接近真相了。
　　他的目光移动到王柔的面容上，两人的视线自然而然地在空中相接。感受到王柔视线中满满的期待，没有思索出嫌疑人的赵寒神色微僵。
　　眼见赵寒脸色紧绷地注视着她，王柔瞬间有些心虚，还以为赵寒在计较她去张府偷东西的事情，才会露出这么严肃的表情。
　　决定在赵寒语出责问之前把他的话堵回去，王柔眨了眨眼睛：“城主说过从张府取出证物足以功过相抵，这句话想必不会有所变动。”
　　本来还没考虑到这里，被她这么一提醒，赵寒立刻回想起了她撒谎乃至偷盗的事。
　　而且还对他也撒了谎。赵寒收回目光，语气清冷地开口：“我是说过。但我也记得，女郎说此事是友人所为。”
　　“与己为友，岂非大善？”王柔摆出理所当然的样子，表面淡定地回复。她和自己做朋友有什么问题吗？没有！
　　竟然这般强词夺理，偏偏还能自圆其说。如果问她仙法除魔之事，想来她更是会信誓旦旦地坚称身负神通可以窥探天命。
　　这么一来，他还真不能判决王柔在撒谎骗人。赵寒沉默了一瞬，有些无奈地应了一句：“确实大善。”
　　明明是一个勇敢坚韧，善良活泼的女郎，怎么就这么喜欢忽悠别人？
　　望着已经收回双腿坐姿端庄的王柔，赵寒不由又在心中无奈地轻笑了一下。
　　
　　每次看似案情有了新的线索，结果一番探索之后，真相依然扑朔迷离。王柔已经将这件事当成了一场持久战，不再急于将其解决，然后赶紧北上去寻冯征。
　　刚回到自家大门前，她就发现还有一辆马车也正好停在了门口处。
　　马车上的布帘被一只手掀开，郭初端坐的身影随之显露了出来。
　　“阿初。”王柔先是很高兴地喊了声郭初的名字，却在下一刻目光微凝。注视着面色忧虑看上去心事重重的郭初，她敛起笑容轻声询问：“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郭初咬了咬下唇，犹犹豫豫地回应：“我们去你房间里说。”
　　端上一壶茶水和两个杯子后，蒹葭感受到气氛的凝重，有些担忧地听从王柔的吩咐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两侧的房门。
　　见郭初还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王柔倒了一杯茶水轻轻推到了郭初面前，语调轻柔地劝慰：“安心吧，不管是什么难题，总有解决的办法。”
　　她还以为是郭初遇到了什么困难，没成想郭初说的却是她的事。
　　“我听闻，到处都在传，是你揭发的张家。”郭初双手轻轻捏住杯子，有些急切地继续确认，“确实是你吗？”
　　“是我啊。”王柔大大方方神情坦然地回复。而且市面上流传的说法里只说她是揭发人，竟然没有详细描述她偷竹简的事。
　　估计是觉得说她揭发张府，必然会有人相信。如果说一个士族女郎大半夜地偷跑进去取出竹简，大家反而会觉得不可思议，把其当成故意陷害的谣言。反正她是不信幕后之人会好心帮她掩盖事实的。
　　见王柔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郭初不由愣了下神。对朋友前路的忧心一时压下了她的羞怯性子，郭初断断续续地说出了心中所虑：“你，难道你喜欢的人，不是张府的郎君？”
　　王柔之前说过有一个很牵挂的男子，她听说王家与张家有意结亲，还以为王柔喜欢张府的哪个郎君，却在爱情和大义之间选择了大义。
　　“自然不是。”王柔瞬间理解了郭初的逻辑，连忙摇了摇头，“我都没见过张家郎君，怎么可能倾心相许？”
　　“那你是为了那个郎君才？”郭初微微张大了双眼。王柔因为不想嫁给别人，才一不做二不休，如此决绝地揭发了张府。难道王柔的心上人和她身份并不相配，才导致王家不肯允婚？
　　没有听说过梁祝的郭初却不由自主地脑补起了和梁祝相似的情节，心中越发为王柔的婚事担忧起来。
　　这么说好像也不算错，毕竟她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不得不说，幕后之人困于这个世界的思维模式，自以为毁掉她的名声和前路，让她成为无人敢娶的女郎，会对她造成极大的打击，说不定就能把她逼死，反而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现在她可以安心查案，然后去找冯征，不用担忧哪天就被李氏给许出门了。
　　“确实有一部分的原因。”王柔点头承认。
　　“那，他人呢？他也在坚持吗？”郭初没想到好友的情路会这么坎坷，连忙询问另一个当事人的态度。
　　见郭初的语气中充满了关切，王柔心中一暖，双手握住郭初的手，嘴角上扬笑容明媚地说道：“放心吧，我知道我和他不是一路人，也没有想要嫁给他的打算。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然后就会开始我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