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良住院了。
沈嘉驹前后打听到他的病房,刚巧到了周末,他在医院门口徘徊一会,走进一家商店,提了箱牛奶。
他的经济日益拮据,毕竟以王盼春目前的收入,以后供他一个人上大学很艰难,她虽然没有表现出来,生活费也没少他,但是沈嘉驹从她每天不再光鲜的穿扮上能看出来。
他今天买这一箱奶,可是够他三天伙食费的。
沈嘉驹站在病房门口,看着虚掩的房门,听着门内说笑的声音,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病房不大,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陌生的脸,挤在逼仄的过道上,他们看了眼沈嘉驹,继续说话。
病床上的人不是曲良。
沈嘉驹稍显局促,尴地的问,“请问这间病房不是曲良吗?”
“谁?”
“曲良。”
说话的人面面相觑,躺在病床上那人向里指了指,“你说那位吧?”
沈嘉驹不解,往前走,看到一扇布帘子,拉开,曲良安静的坐在病床上,望着窗外。
他头上裹着纱布,身上裹着厚厚的黑色马甲,手上戴着磨旧了的漏指手套,不看脸的话,活像个小老头。
“你刚才怎么也不应一声?”沈嘉驹放下那箱奶,走近他。
曲良的视线这才转到他身上,“你来做什么?”
“我!”沈嘉驹几乎吐血,“我来看你啊!看你…看你伤得重不重……”
“我没事,你回去吧。”简短的两句话就要打发他走,“东西也拿走,我不要。”
“你!”沈嘉驹不顾另一边会不会听到他说话,扯着嗓子喊,“我好心来看你,好心给你带东西过来,你怎么就一句好话都没有?曲良,我自认为来这里后没怎么样你吧?你明明也一直在帮我,可为什么,给我的感觉总是很讨厌我,要赶我走呢?为什么?”
沈嘉驹觉得自己魔怔了,莫名其妙涌上委屈和不甘,就因为自己热脸贴了曲良的冷屁股而已,眼泪都想往下掉了,他问自己,至于吗?
可身体反应依旧控制不住,鼻子一酸,眼泪就这么下来了。
“你……”这下曲良终于有反应了,“你哭什么?我也没怎么样你吧?”
得,还把话还给他了。
“不要你管,我就想哭了,我想家了还不行吗?”
沉浸在自我情绪中的沈嘉驹没有注意隔壁的动静,也没有注意,布帘被拉开了。
“哟,这是谁家孩子啊?”这声问话近在耳边,像突然炸开的口子。
周娴刚从外面回来,双手踹在袖口中,上下打量沈嘉驹。
沈嘉驹惊了一跳,拍着胸口退后。
“妈,我同学。”曲良介绍着,对沈嘉驹使眼色,让他别哭了。
沈嘉驹吸吸鼻子,看着曲良的母亲,她和印象中那个大明星曲劲风的妻子不太一样,这张脸很普通,肤色蜡黄,穿着打扮更是一言难尽。
怪不得曲良天天穿着脏兮兮的衣服,根本就是跟他妈妈学的啊。
沈嘉驹皱了皱鼻子,随之心里一顿,想到她生病了,胸口闷闷的难受。
“阿姨好。”他整理好表情,点头问好。
“你好你好,小良终于有同学来看他了。”
周娴笑着走近一些,看到地上的奶,赶紧道,“不会是你拿的吧?都是学生,拿什么东西啊!”说着就提起来还给沈嘉驹。
沈嘉驹尴尬推阻,“阿姨,曲良养伤,让他喝点奶,有利于大脑恢复,你们就拿着吧。”
“不不不,一定不能收!”
“哎呀,阿姨,曲良在学校帮了我很多,我一点心意,不值什么。”
“不行,说什么都不能收,你拿回去,快,快,接着!”周娴嗓门一声声大起来,像是训斥人一样。
沈嘉驹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讷讷地接了回去。
他呆呆地抱着奶站在那里,目光无措地看着曲良,向他求救。
曲良倒好,直接道,“刚好,你回去吧。”
呵,合着他来锻炼身体来了。
“是不是刚来啊?你们再多说会儿话,我再出去走会。”
“不用,妈,高三了,时间紧,让他回去吧,我快出院了,回去再说。”
“嗯,也行。”
沈嘉驹什么也没说,被他们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那我…走了……”沈嘉驹很失落,他的目光带着依依不舍,黏在曲良脸上,脚下迟迟没有动作。
“沈嘉驹,要加油啊。”曲良开口,脸上松懈了一分,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加油什么?高考吗?还是王盼春和沈长丰的离婚,还是找出方法回去?
沈嘉驹不知道,他恹恹地抱着一箱奶回去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曲良再也没有回学校。
高考一天一天临近,高三所有班级逐渐失去活力,既恨不得时间慢一点,又恨不得时间快一点,每天埋头在课桌间,对外面的事物终于失去了兴致。
曲良为什么不来学校了,没有人知道。
沈嘉驹不得不去找张明一,上次曲良的病房号就是通过张明一打探到的,只不过当时他答应了张明一把重心放在学习上,毕竟时间不多了。
可沈嘉驹很难做到。
他当然知道学习很重要,考上好的大学很重要,可是沈嘉驹就是认为有比高考更重要的东西。
“你怎么回事?我不知道!”张明一很生气,高考在即,连他都开始焦躁,难得绷紧了脸,生气的样子威慑力很足。
“你帮我问问嘛……”沈嘉驹乖巧得很,抿着唇,歪着头,故意做出可爱的表情,引张明一心软。
张明一还真就心软了,他放松下表情,叹气,“我真不知道!”
“那他家在哪里?你帮我问一下,我去他家里找。”
“我哪里知道?”张明一几乎没思考,脱口而出,“你去服装厂随便拉一个人问问,估计都知道他家在哪吧,问我做什么。”
服装厂?
对了,曲良的妈妈也在服装厂工作,问王盼春不就行了。
沈嘉驹没多想什么,张明一倒出现懊悔的神色,他担心刺到沈嘉驹敏感脆弱的心灵,赶紧又道,“那个……服装厂你就别去了……算了,我帮你问,行了吧?”
“行啊,那感情更好。”沈嘉驹开心地笑。
此时,办公室另一边传来清嗓子的干咳,动静挺大,沈嘉驹不扭头也知道是胡军统发出来的。
每次都故意在这恶心人,沈嘉驹无奈翻白眼,一溜烟跑出办公室。
他走后,胡军统扯着嗓子道,“张老师,我记得早跟你说过,这孩子会耍心眼,你可小心着他啊。”
“孩子而已,有什么心眼?”张明一满不在乎地往后靠,揉着太阳穴。
“呵呵,我可跟你说啊……”胡军统走近他,忍不住放低音量说道,“开家长会的时候,他不愿意让他父母过来,就跟我说,要是非要逼他,他就不考第一了,嘿,合着还威胁我呢,这不,他爸妈被我叫来之后,他就真的跟我搞这一套,失忆?哼,我到现在都不信,他就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他还能故意和成绩过不去吗?”
“他连他亲爸都能下得去手捅,他这种人,还在意什么成绩啊,张老师,你看好,他长大了,迟早是社会的毒瘤,指不定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胡军统说得头头是道,“一个连自己的前途和未来都满不在乎,一个对自己亲生父亲都下手的人,你指望他什么?”
“胡老师,你是不是对他误解太深了?”
“误解?哎哟,你可真是执迷不悟啊。”胡军统咂嘴,摆着手往回走,“你就看着吧,看着他能成什么器。”
“说起来,你们班的张逐是不是没事啊?”
学校里,谁都知道张逐推倒了曲良,曲良住院之后再不来学校,张逐反倒没事人一样照样上学。
“哼,张逐可不就没事。”胡军统说得理所当然,丝毫不认为有问题。
“那曲良呢?他为什么不来学校了?”
“张老师,重点班的事,你就别操心了吧,好好想想怎么提高你们班的成绩,看能不能多几个本科吧!”胡军统明显不愿意多聊,岔开话题走开了。
张明一无意与他争辩什么,人人都道,年轻气盛,这班上18岁左右的孩子,可不就处在气盛的时候,或许长大之后,他们才会发现,现在的爱恨有多么不值一提,或者说,现在做的事,有多么不堪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