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书名:戚里承休 作者:蕊木属 本章字数:2648 下载APP
潘承休闻言突然就向着戚里的房间跑去,林安不明所以的去看徽显作,却被他牵起一起跟着潘承休而去。
今天戚里突然要见自己潘承休就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的,可是戚里与他聊天时也并无不妥之处。如今想来,他眼底的泪意似乎并不全是烟瘾所致,他也许…是在哭的。
“聊一聊…也许就不似那么遗憾了。”
“你同我说一句对不起吧。”
“等一辈子到了的那天,我就原谅你了潘承休。”
……
刚刚林安说戚里告诉自己
一辈子到了。
疯了一般跑到戚里的房门前,潘承休一刻都不敢耽误抬脚便踹向大门。门内被插了闩,厚重的门板在碰撞间发出沉重的响声,死死揪住了门外人的心。
“小戚!小戚你出来!出来啊!”
潘承休喊的声音很大,他之前碍着戚里的烟瘾不愿让更多人知晓,只是托林安白天陪着。此刻有商队随侍听到声音出来想要上前,门板却终于在下一刻不堪门前人发疯一样的力道倒下。
潘承休只吼出一句“不准过来”便冲向屋内,却只看到房间内空空荡荡,大敞着的窗边还留有敲开窗棂的刀子…
戚里不见了,自那日起潘承休疯了一样的找遍了天津卫所有的角落,可是他的小戚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他的小戚不见了,与他一起失踪的还有潘承休命人在烟馆一同带回的那杆烟枪。
海港码头、陆路官道,他命人搜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是三天后一个狂风大作的夜,有人来禀说城郊一处黑烟馆失火,他们找到了一具男子的尸首,那尸首旁还放着那杆白玉烟嘴的烟枪…
潘承休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磕磕绊绊来到烟馆的,那里焦黑一片烟尘四起,他不信他最干净的月亮会在那里。
焦骨成灰,潘承休木然的紧紧盯着那杆烟枪,白玉染尘碎开,混在泥里。
双目猩红着向着身后怒吼,他觉得自己周身冷的寒意彻骨:
“找人!不可能的,他不会在这儿,他最爱干净的,他是我见过最娇气喜静的性子,他不会葬在这儿!都愣在这儿干什么!?去找啊!”
徽显作自身后扯住发狂的潘承休,他手中紧紧攥着那个白玉的烟嘴,在泥泞的废墟中泪落满衫:
“烟馆老板说这个烟杆的主人给了他一笔钱,还说若是有一日有人来寻他,就把这封信给那人。”
潘承休惊愕的回头去看徽显作,他手里拿着一封信,牛皮封的信面上笔迹清秀,端端正正写着“承休”两个字。
他激动的想要伸手去接,却又猛的收回手去慌乱的在身上擦拭,在不见灰迹后才颤抖着去打来。
“一辈子到了,我原谅你了。”
一整张纸上干干净净只写着这一句话,潘承休认得戚里的笔迹,终于在痛苦的低吼中轰然跪倒在瓦砾之间。
他的小戚,亲手点了一把火…葬了自己。
“嘘!你可也是那个奸商请来的翻译?人贵学而报国,万万不可与奸商为伍!”
“相过我们走呀!”“相过,你真好。”
“我知道!可是你不是要护着东西吗!?不给他们便会杀你,我不要你有危险!”
“那咱们便说好了,要此生相携的。”
他们说了此生相携,怎么一辈子就到了呢…
手下颤抖着去擦那枯骨之上的泥灰,潘承休不许任何人靠近。他的小戚爱干净…怎么能呆在这种蓬垢狼藉之处呢?他得将他的小戚变得干干净净,他得带他回家去…
潘承休第一次见到戚里时的心动,他说自己是越靠近泥淖的人,越是向往月光。可是最后的最后,是他亲手将他的月亮,拖进了泥里。
他将焦骨小心翼翼收在外套里,磕磕绊绊从地上爬起向着外面走去,徽显作担忧的跟在他的身后,突然听见一向寡言的潘承休在一直喃喃着:
“咱们此次回广东,我请了盛京一位做打面仓的师傅一起去。我想给你个惊喜,让我们小戚去了广东也可以吃到喜欢的小食,小戚喜欢,我们便每日都让师傅做给你。”
“广东的马蹄糕你也是喜欢的对吧?咱们到时候把正院的厨房空出一块儿来,专做小戚爱吃的糕点好不好?”
“我去跟盛京的郎中学了如何替人推拿,本来想着你原谅我了我就替你试试的,一辈子,我都伺候你,伺候我的小戚爷。”
……
夜风彻骨的凉,潘承休的身影突然在月光下显得那样单薄,他似乎是走不稳,声音却一路都在响起。
他在与戚里聊天,与他的小戚聊那些生活里的琐事,问他婚礼喜欢西式的还是中式的。没有回应,风声徐徐卷着落叶响起,潘承休抬起头看了一眼轻笑着接着说道:
“算了,我们要一场西式一场中式,都要的。一场在广东,一场在盛京,我把整个潘府都给你做聘,此后你管着银钱,也管着我。小戚…我都听你的。”
驿管门前,那个白玉的烟嘴突然从潘承休的口袋中掉出,在地上碎成数片。他呆呆的看了看那些碎片,第一次像个孩子一样抱着怀中的外套哭的泣不成声:
“小戚,你说我们此生相携的。这一辈子…怎么就到头了啊。”
戚里骸骨入土那一日潘承休跪在戚府门前整整三日,任凭戚煜与夫人打骂,他只是一声不吭的应下来,最后是戚夫人于心不忍偷偷放他进了戚里的坟前。
他把一缕头发放在了土里,他听人家说,新婚夫妇要留一缕头发在一起的。
那叫“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
半年后。
坊间皆知,广东十三行总商潘爷与节制水师钦差徽总督联手禁烟,一时之间所有外商牙行收入大减,人人自危。
今日不列颠来信说将派使节来访广东,商讨鸦//片出口大清一事。等在潘府正堂之中的徽显作突然听见脚步声响起,来人身着一身绛紫长衫腰背挺直,英俊的脸上带着些冷冷的神色叫人看不出喜怒,正是人人唤一声潘爷的总商潘承休。
徽显作见他来了,轻轻欠身嘱咐一旁的林安:
“林安乖,去潘木头的小厨房里要些点心,一会咱们走时便打包都带回去。他一天到晚板着张脸,又好东西给他都是浪费了。”
林安走后徽显作去看潘承休,自戚里走后潘承休就像是变了个人,本来便不爱言语如今更是惜字如金。他不愿他这样一直冷下去,于是温声开口去劝他:
“承休,你如今…”
潘承休冷冷看了徽显作一眼:“你来就是说这些废话的?”
碰了一鼻子灰,徽显作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不列颠的使节明日来访,我来是与你商讨,如何与之斡旋。”
潘承休听闻他提起不列颠三个字轻轻的垂了眸子,在一阵久久的沉默后才继续开声:
“早有言之,嗣后来船,永不敢挟带鸦片。如有带来,一经查出,货尽没官,人即正法,情甘服罪。呵,如此白纸黑字有何可再谈的余地?”
他说完后正巧林安跑回来,远远的站在潘承休身后晃了晃手里的食盒,示意自己“得手”。起身整了整身衫,徽显作向着林安的方向走去,顺手接下了他手里的东西后才又想起件事来,回头去对潘承休说道:
“对了,不列颠使节信说他们在大清聘的翻译抱恙,明日的谈判来不了了,要十三行这边带翻译前去。”
潘承休听闻拨弄着手中的折扇,声音带着些漠然不悦的回道:
“什么翻译能在两国谈判时抱恙,真以为我十三行是儿戏吗?告诉他们十三行不负责此等琐事,那翻译能来便来,不来就连着这些人一起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