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劈开闹哄哄的人群,直指钟灵毓,众人齐齐侧目,不约而同地为她留出一条小道,等待着她的分析。
钟灵毓垂首:“臣愿即刻前往华驿县,彻查此事。”
姬华面上的阴郁这才散了些,这些臣子七嘴八舌的纸上谈兵,都不如躬身亲行来得快。
他道:“此事非同小可,钟卿决议同谁一同前往?”
大理寺人手素来不够用,钟灵毓每次外出公干总是独来独往,从未想过要带谁一同去办案。再加上她武功高强,多带一人也是累赘。
钟灵毓刚想婉拒,右侍郎便道:“臣愿与钟大人一同前往。”
话音刚落,都察院御史大夫就拧眉:“如今刑部正到月末,三法司诸多事宜要侍郎校笔,若是侍郎前往华驿县,刑部岂不是无人理事?届时吏部寻要文书,又是一场口舌之争。”
言下之意就是作业没做完就别乱跑了。
徐泽刚想张嘴,忽而想到自己的奏报也未完成,只能讪讪地摸摸鼻子。
人群中不知道谁说了一句:“不是还有新上任的左侍郎吗?沈世子呢?怎么不见他来议事?”
右侍郎:“他今日提前休沐半月,眼下应当在镇国公府睡觉呢。”
姬华勃然大怒:“便是他了!与钟卿一同去华驿县查案!”
钟灵毓:?陛下您当真吗?
也许是她的眼神过于直接,姬华有些不自然,但却强撑着威仪:“此事就交与左侍郎与大理寺卿查办,诸位可有异议?”
皇帝都下令了,众人又都脱不开身,哪里还有什么异议。
钟灵毓心中叫苦不迭,只能领命,随众人一起道:“并无异议。”
.....
前往华驿县,若是快马半日便到,但沈檀舟此人却龟毛的很,说是许久未曾骑马,不善马术,硬要让钟灵毓随他坐马车前往。
钟灵毓自然不会惯着他,两人在城门口拉扯小半个时辰,她顺势将沈檀舟揪了出来。
没等一众小厮反应过来,她扬鞭抽了一记,马车受惊逃窜,自不能再坐。
钟灵毓指着身旁的黑鬃骏马,冷然道:“坐也不坐?”
众人骇然,无不惶恐镇国公世子往后的日子,这若是娶回去一座活阎王,那岂不是上刀山下火海,堪比娶了大夏律法回家?
眼下没了马车,沈檀舟只能双手双脚并用,翻身上了那高头大马。
再看那谄媚的样,分明是乐在其中。
“坐,大人您让我坐,我自然是坐的。”
围观众人:沈世子好生不要脸!
钟灵毓没眼看,抽了一鞭扬长而去,她走后,沈檀舟慢悠悠地跟上去,不像是去查案的,反倒像是去出游的。
直到出了京郊,身后的尾巴没了之后,沈檀舟面上的笑意荡然无存,快马加鞭,竟和钟灵毓前后到了华驿县。
钟灵毓隐隐有些吃惊,毕竟先前她将沈檀舟甩了几里路,按理来说依照他那三脚猫的马术,必不能来得这样快。
但看那匹黑鬃骏马,也没有濒死之兆,显然也不是狂抽疾行。
此马是阿肯丹国的名马,烈性难训,他却骑得很是得心应手,倒和方才判若两人。
许是出门办案,沈檀舟也没穿得花枝招展,只一身玄色长衫,长发高冠,配以一枚上好玉簪,可谓是富贵风流,气度不凡。
他侧目,笑了起来:“本来是在府上休沐,大人喊得急,也便没来得及更衣。”
钟灵毓默了一瞬,想与他探讨案情的心思顿时偃旗息鼓。
待安置好了马匹,钟灵毓放下行囊,就想去长街上打听下经过。她没和沈檀舟说,但不知为何,待她出门之际,沈檀舟却又阴魂不散地缠了上来。
钟灵毓状若看不见。
两人走在街上,眼见已经到了酉时,街上还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身旁的沈檀舟道:“华驿县虽是小县,但离京城极近,又没有宵禁之说,越是到了夜里,才越显繁华。十八郎一行人理应是在官驿当中看守才是,但因为随行的人马太多,这县令便自作主张寻了富商的宅子,邀一大帮人前去私宅住下。离此地,也不过二里街。”
他说的头头是道,可钟灵毓分明记得,先前议事的时候他不在,还是她下了朝顺带去镇国公府将他提溜出来的,他哪里有功夫知道这些?
狐疑的目光刚落在沈檀舟身上,钟灵毓却蓦地瞅见他衣袍边角染上的茶渍,是新的。
估计是她收拾行囊的时候,此人去茶坊中打探了经过。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她再复述一遍。
既然是办案,钟灵毓心头虽是多般厌恶沈檀舟,但还是忍着不耐,问道:“对于此案,你知道多少?”
沈檀舟知道的和她差不多。
自从驻守在西海的瑞王死后,西海那边就时有暴乱,或者是百姓起义。而这徐家十八郎,虽然都姓徐,但却都是结义兄弟,一同改了名姓。这十八人各有所长,底下的徐家军更是骁勇善战,能将他们押送回京,确实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若非陛下有意招安这十八人,怕是不会这么大动干戈。
可这一顿劳心劳力劳民劳财的,好不容易攥到手里,人却没了。
姬华暴怒也是正常。
沈檀舟道:“眼下十八郎的尸体在府衙,那一处私宅已经被差役看牢,咱们这是要去往何处?”
“去私宅。”
十八郎住下的私宅已经被看守的严严实实,看守十八郎的两百一十八位禁卫军无一损伤,唯独是住在主屋里的十八郎惨死,实在是匪夷所思。
两人趁着夜色,摸到了私宅的墙根。
钟灵毓找了一棵看上去顺眼好爬的树,就借着树梢的力,几个飞身攀到枝叶间,默不作声地观察着私宅的看守。
古怪的是,十八郎一事事关重大,这私宅却静悄悄的,除了正门口立着一队困得迷迷糊糊的守卫,其他地方倒像是没有人息似的。
她心中暗暗给华驿县的县令记上一笔玩忽职守,等此案了结再逐一清算。
钟灵毓看了半晌,确定宅子里没人把守之后,就决定翻身进去看看,刚翻到墙根,就瞧见底下的沈檀舟冲她叫到:“大人!捎上我呀!”
钟灵毓暗自给了他一个白眼,压根不想带着这拖油瓶,理都都没他,径直纵身下了墙。
但往前走了两步,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绕了一个大圈,又翻过墙头,辗转到了沈檀舟的不远处,暗中观察着。
沈檀舟此人不简单。
世人知他纨绔不假,可大多人都被他不务正业的懒散迷惑,却忘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他虽懒,但却不蠢。
陛下用他兴许也是觉着他洗心革面改邪归正,可一个人不会突然变坏,自也不会突然变好,这当中有定是什么曲折。
但这些曲折,于社稷而言是否有害,就不得而知了。
她默不作声观察了一段时间,却见沈檀舟原地蹦跶两下,实在跳不去那高墙,转而走了侧门,轻轻一推,竟就进去了。
“........”
沈檀舟推开门,就见钟灵毓立在不远处的小径,清瘦的身影教月光拉得细长无比。出行办案,她的长刀总是捆着一层黑布,看不见上面的暗金龙纹,但却多了一层古拙之意。
他小声道:“大人,你怎么在此处立着?就不怕教人发现吗?”
他都走小门进来了,还怕别人知道她在这里站着?
“没人,跟上,别乱走,死了不救。”
钟灵毓丢下一句,径直就往里走。
沈檀舟忙快步上前,装傻充愣道:“没人怎么会死?难不成是有鬼?”
见钟灵毓不理他,沈檀舟只能闭嘴,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
私宅占地面积颇大,若不是带着沈檀舟,钟灵毓几个飞身就到了案发地。因为沈檀舟,两人走了半柱香,才到那被火烧塌的房子跟前。
沈檀舟叹了口气:“不是说守卫森严吗?这一路连个鬼影都没看见?”
大火烧完,旁边堆了一堆黢黑的朽木和砖石。月色如银,映出来主屋地板上一圈白色的粉末,是原先置放尸体的地方。
沈檀舟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整个屋子的布局,但因为火势太大,已经辩不出来格局。
他觉着奇怪:“竟然只有主院起火,周围的院落竟是连一点着火的迹象都没有。”
说着,沈檀舟转过身,就瞧见钟灵毓低头在石缝里找些什么。
听见他的话,钟灵毓应道:“主屋周围有火油的气味,但上面还有些檀香,将火油的气息压下去许多。”
沈檀舟吸了吸鼻子,是一点都没闻到,只能作罢。
他垂眼,看着钟灵毓拨弄着残垣,却顺着那檀香香灰,看见了找到了燃尽的香柱,夹在石缝当中。
沈檀舟凑过来:“有人来上过香?”
钟灵毓捏起那香柱,隐约从上面看出来几个佛经的拓印。这一类香,是佛家超度亡魂专用的妙法檀莲香。她站起来,又翻找出来几根燃尽的香柱,尽数收到随身携带的琉璃瓶中。
世人都说大理寺卿有个比狗还要灵通的鼻子,沈檀舟素来听说,但今日一见,却还是暗暗诧异。
藏得这么细微,竟也能被她翻找出来。
沈檀舟收回目光,继续道:“这尸体自然是东一具西一具,眼下堆成这么一大块,连尸体的轮廓都描不出来,定然是先被杀害,再抬进来,点火 焚尸。若不然十八郎武功高强,又何必在此地等死。再加上周围都是护卫,火势一起,便能察觉到了,断然不会有这些幺蛾子了。”
钟灵毓目光在他身上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来。
沈檀舟既然曾任杜公诗社诗首,更是榜上状元,有此才智也不稀奇。只可惜先前几年,这些才思,都没能用到正道上。
见钟灵毓无言,沈檀舟便凑上前:“大人可有什么看法?”
她起身:“明日问县令要一下私宅的舆图,待到看完尸体后,再做结论。”
道理沈檀舟都懂,但为什么要他去吩咐,钟灵毓自己不能做吗?
他略微纳闷:“你直接吩咐县令不就成了,还需让我转述做什么?”
钟灵毓背过身,语气虽淡,但嘲讽意味十足。
“我只管得了你,管不了刑部,左侍郎大人。”
“.......”